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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 2
我们听说敌人进攻南边已失败了。那天夜里他们不再进攻,但是我们又听说,他们在北边突破了我们的阵地。夜里有人传话来叫大家准备撤退。这消息是急救站那个上尉告诉我的。他的消息是从旅部听来的。过了一会儿,他接到电话,说方才的消息是小广播。旅部奉令坚守培恩西柴这条战线,不顾任何变化。我问起关于突破的消息,他说他在旅部听说,奥军突破了第二十七军团阵地,直逼卡波雷多。北边整天有大恶战。 “倘若那批龟儿子真的让他们突破的话,我们就成为瓮中之鳖了,”他说。 “进攻的是德国部队,”一位军医说。一提起德国人,大家谈虎变色。我们不想跟德国人打交道。 “一共有十五师德军,”军医说。“他们已经突破过来,我们就要给切断了。” “在旅部,他们说这条战线非守住不可。他们说,敌人的突破还不太厉害,我们要守住从马焦莱峰一直横穿山区的新阵地。” “他们这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 “从师部。” “叫我们撤退的就是师部来的命令嘛。” “命令是留守这地方。你把伤员从这儿运到后送站。” “有时候我们还把伤员从后送站运到野战医院,”我说。“告诉我,我没见识过撤退——要是果真撤退,这些伤员怎么撤退法呢?” “没法把伤员全部运走。能运多少就运多少,其余的只好撂下。” “那么车子装什么呢?” “医院设备。” “好的,”我说。 第二天夜里,撤退开始了。我们听说德军和奥军突破了北面的阵地,现在正沿着山谷直冲下来,向西维特尔和乌迪内挺进。撤退倒很有秩序,士兵们身上淋湿,心里愠悻。夜里,我们开着车子在拥挤的路上慢慢地走,越过了冒雨撤离前线的部队、大炮、马儿拖着的车子、骡子和卡车。并不比进兵时更混乱一点。 那天夜里,我们帮助那些野战医院撤退——野战医院就设在高原上那些毁坏最少的村庄里——把伤员运到河床边的普拉伐;第二天一整天,又是冒着雨协助撤退普拉伐的医院和后送站。那天雨下个不停,培恩西柴的部队冒着十月里的秋雨,撤出了高原,渡过了河,经过了那年春天开始打胜仗的地方。第二天中午,我们到了哥里察。雨停了,城里几乎全空了。我们车子开上街时,碰见那个专门招待士兵的窑子正在把姐儿们装进一部卡车。姐儿一共有七个,都戴着帽子,披着外衣,手里提着小提包。其中有两个在哭。有一个对我们笑笑,还伸出舌头来上下播弄。她长着厚嘴唇和黑眼睛。 我停住车,跑过去找那管姐儿的说话。军官窑子的姐儿们当天一早就走了,她说。她们上哪儿去了?到科内利阿诺去了,她说。卡车开动了。那个厚嘴唇的姐儿又对着我们伸出舌头来。管姐儿的挥挥手。那两个姐儿仍旧在哭。其余的则饶有兴趣地望着车外的城镇。我回到了车上。 “我们应当跟她们一同走,”博内罗说。“这样,旅行一定挺有意思。” “我们的旅行会是愉快的,”我说。 “恐怕是要大吃苦头的吧。” “我正是这个意思,”我说。我们顺着车道开到别墅前。 “要是碰上有些硬汉爬上车去逼她们硬搞起来,我倒想看看热闹。” “你看有人会这么做吗?” “当然啦。第二军中,哪一个不认得这管姐儿的。” 我们到了别墅的门外。 “他们管她叫女修道院院长,”博内罗说。“姐儿们是新来的,但是人人都认得那管姐儿的。她们大概是刚要撤退前才运到的。” “她们会好好乐一阵子的。” “我也说她们会好好乐一阵子的。我倒希望可以免费搞她们一下。那妓院的价钱本来就太贵。政府敲诈我们。” “把车子开出去,叫机工检查一下,”我说。“换一下润滑油,检查一下分速器。装满汽油,然后去睡一会儿。” “是,中尉长官。” 别墅里空无一人。雷那蒂已经跟着医院撤退了。少校也坐上了小汽车,率领医院人员走了。少校在窗子上留下一张字条,叫我把堆在门廊上的物资装上车,开车到波达诺涅去。机工们早已走光了。我回到汽车间。我到了那儿,其余那两部车子刚开来了,司机们下了车。天又在下雨了。 “我是多么——多么困,从普拉伐到这儿来一共睡着了三次,”皮安尼说。“现在我们怎么办,中尉?” “我们换换油,涂些机油,装满汽油,然后把车子开到前边,把他们留下的破烂装上。” “以后我们就出发吗?” “不,我们先睡三小时。” “天啊,能睡一睡多好啊,”博内罗说。“我已没法睁开眼睛驾车了。” “你的车子怎么样,艾莫?”我问。 “没问题。” “给我一套工作服,我帮你加油。” “千万不可以,中尉,”艾莫说。“根本没事。你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吧。” “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说。“我去把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搬出来吧。车子一弄好,你们就开到前边来。” 他们把车子开到别墅前边来,我们就把堆积在门廊上的医院设备装上车子。装完以后,三部车子排成一行,停在车路上的树底下躲雨。我们走进别墅去。 “到厨房去生个火,把衣服烘烘干,”我说。 “衣服干不干没关系,”皮安尼说。“我只想睡觉。” “我要睡在少校的床上,”博内罗说。“我要在老头子躺的地方睡个觉。” “我哪儿睡都行,”皮安尼说。 “这儿有两张床,”我打开门说。 “我从来不知道那间房里放的是什么,”博内罗说。 “那是老甲鱼的房间,”皮安尼说。 “你们俩就在那儿睡,”我说,“我会叫醒你们的。” “中尉,要是你睡得太长久的话,我们就由奥国佬来叫醒吧,”博内罗说。 “我不会睡过头的,”我说。“艾莫在哪儿?” “他到厨房去了。” “去睡吧,”我说。 “我就去睡,”皮安尼说。“我已经坐着打盹打了一天啦。我的眼睛总是睁不开。” “脱掉你的靴子,”博内罗说。“那是老甲鱼的床铺啊。” “我管它什么老甲鱼。”皮安尼躺在床上,一双泥污的靴子直伸着,他的头靠在胳膊上。我走到厨房去。艾莫在炉子里生了火,炉上放了一壶水。 “我想还是做一点实心面吧,”他说。“大家醒来时会肚子饿的。” “你难道不困吗,巴托洛梅奥?” “不太困。等水一滚我就走。火会自己熄灭的。” “你还是睡一下吧,”我说。“我们可以吃干酪和罐头牛肉。” “这个要好一点,”他说。“吃点热的东西对那两个无政府主义者有好处。你去睡吧,中尉。” “少校房间里有一张床。” “那你就去睡吧。” “不,我回我楼上的老房间去。你可想喝杯酒,巴托洛梅奥?” “大家动身时再喝吧,中尉。现在喝下去可没什么好处。” “要是你三小时后先醒来,而我又没来叫你,你就来叫醒我,行吗?” “我可没有表,中尉。” “少校房间里墙上有个挂钟。” “好吧。” 于是我走出去,穿过饭厅和门廊,走上大理石的楼梯,到了我以前和雷那蒂合住的房间。外边在下雨。我走到窗边,望出去。天在黑下来,我看见那三部车子成一排停在树底下。树木在雨中滴着水。因为天冷,树枝上挂着水珠。我回到雷那蒂的床边,躺下去,睡着了。 我们出发前在厨房里吃东西。艾莫搞了一大盆实心面,拌着洋葱和切碎的罐头肉。我们围桌而坐,喝了两瓶人家留在地窖里的葡萄酒。外边天黑了,还在下雨。皮安尼坐在桌旁,还是昏昏欲睡。 “我觉得撤退比进兵好,”博内罗说。“撤退时我们有巴勃拉酒喝。” “我们现在喝它。明天也许得喝雨水啦,”艾莫说。 “明天我们到乌迪内。大家喝香槟。那些逃避兵役的王八蛋就呆在那儿。醒来吧,皮安尼!我们明天在乌迪内喝香槟!” “我醒啦,”皮安尼说。他把实心面和肉盛在他的盘子里。“能找到番茄酱吗,巴托?” “一点也没有啊,”艾莫说。 “我们要在乌迪内喝香槟,”博内罗说。他在杯子里斟满了澄清的红色巴勃拉酒。 “到乌迪内以前,我们可能喝——水哩,”皮安尼说。 “你吃饱了没有,中尉?”艾莫问。 “饱了。把酒瓶给我,巴托洛梅奥。” “我给每部车子预备了一瓶酒,”艾莫说。 “你根本没有睡吗?” “我不需要多睡。我稍微眼睛闭一闭。” “明儿我们要睡国王的床啰,”博内罗说。他现在兴高采烈。 “明儿我们也许睡在——”皮安尼说。 “我要跟王后睡觉,”博内罗说。他望望我,看我对这玩笑有什么反应。 “跟你睡觉的是——”皮安尼昏昏欲睡地说。 “这是叛逆啊,中尉,”博内罗说。“这岂不是叛逆吗?” “不许说了,”我说。“你们喝了一点酒就胡说八道。”外边下着雨。我看看表。九点半。 “是该走的时间啦,”我说,站起身来。 “你乘谁的车子,中尉?”博内罗问。 “乘艾莫的。第二部是你。第三部皮安尼。我们走大路去科蒙斯。” “我就怕我会睡着,”皮安尼说。 “好吧。我就坐你的车子。第二部是博内罗。第三部是艾莫。” “这样安排最好了,”皮安尼说。“因为我太困了。” “我开车,你睡一会儿。” “不。只要我知道我一睡去,旁边有人叫醒我,那我车子还开得来的。” “我会叫醒你的。把灯灭了吧,巴托。” “让它们点着吧,”博内罗说。“这地方横竖我们没有用处了。” “我房间里有只上锁的小箱子,”我说。“你帮我拿下来好不好,皮安尼?” “我们给你搬去,”皮安尼说。“来吧,阿尔多。”他同博内罗一同走进门廊去。我听得见他们上楼梯的声响。 “这倒是个好地方,”巴托洛梅奥·艾莫说。他把两瓶酒和半块干酪装在帆布背包里。“以后再也不会碰上这么好的地方了。他们撤退到哪儿去呢,中尉?” “他们说要退到过塔利亚门托河。医院和防区要设在波达诺涅。” “这镇子比波达诺涅好。” “波达诺涅的情况我不了解,”我说。“我不过曾经路过那儿罢了。” “那地方不大像样,”艾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