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快天亮的时候， 却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里，我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深深的幽谷，遍地是花花草草，正要前行，突然发现脚下盘踞好多好多的蛇，朝我吞吐着信子。我吓得欲跑，双腿却被蛇们缠得紧紧的。那些蛇头，在我眼前晃悠，慢慢变成狰狞的变形的孩子的面孔，我拼命往悬崖上攀爬，可是怎么也爬不上去。我拼命呼救，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我吓的快要死掉，突听得一阵巨响，便醒了。——这个恶梦后来一直伴随了我好几年，断断续续惊扰着我那些迷惘困惑的岁月。

　　那声巨响便是敲门声了。

　　是湘回来了。一定是他！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是买早餐去了吗？他要以这种方式来跟我道歉吗？

　　我赶紧去开门。

　　然而，开门一看，居然是母亲！

　　“妈，怎么是你？”我很诧异。母亲还从来没来过我的家，母亲还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母亲还有晕车的毛病。

　　“你好多天没打电话回家了，我打电话，你又不接。我担心了，就过来看看。”母亲边说边开展视察工作去了。

　　“没接？”我这才想起，家里电话欠费好多天一直没记得去交，而我的手机也屏幕也坏了，看不见来电显示。

　　母亲来的这一天，外面正雾蒙蒙雨蒙蒙，房间内地面和墙壁上，便到处湿漉漉的，斑斑驳驳，像孩子弄脏的尿布，处处体现出一种不洁净来。

　　母亲每处都仔细视察了一番，未来得及写总结报告，湘就回来了。

　　湘显然很吃惊，但很快觉得应该表现一番热情来，便说：“妈，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去接您呢？”

　　母亲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不用了，你当我是乡巴佬没出过门呀！”

　　湘的脸便挂不住了，他最讨厌人家鄙视乡巴佬。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了，虽然他已经从一个乡巴佬成长为一个大学生，再摇身为一个城市人，一个国家干部，他已经开始活在父老乡亲的羡慕的目光中，已经生活在自我的骄傲和自豪中，但是，母亲说乡巴佬，就是揭了他的伤疤，就是看不起他。

　　他以沉默表示着他的不满。

　　母亲并没有感觉自己的话伤害了湘的自尊，又或者是因为结婚前湘的好性情，她根本想不到湘会生气，或者敢跟她生气。于是，她一副屈尊纡贵的样子，主动跟湘说话了：

　　“湘，你们这房子得装修一下了，你看，这地面一点也不防潮。”

　　湘沉默不语。

　　“湘，漠漠最近瘦了很多，她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你没发现吗？”母亲的不满有些明显了。

　　“她从来就瘦。我也瘦了呢！”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母亲诧异地抬头看了湘一眼，大约不相信湘居然会那样跟她说话。当她一触到湘冰冷的眼神，立即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斗争已经正面开始，神色便由不满转为愤怒了：“你什么意思？我说错了吗？我不该说的吗？我自己的女儿怎样的我不知道吗？你不是曾经跟我保证要让她幸福吗？我看她现在根本就不幸福！”

　　母亲噼里啪啦就是一连串气势磅礴的反问句，弄得陈湘全无招架之力。我一点也没想到，到在父亲面前那样软弱的母亲，为了她的女儿，居然这般泼辣，这般能言善道。

　　湘也没想到。

　　也许为了息事宁人，也许是害怕母亲再次发难，湘赶紧说：“妈，您误会我了，现在人们都追求瘦身的时尚，漠漠总不肯多吃点，哪能胖得起来呀。漠漠，你跟妈说，是不是这样？”

　　他忘记我们还在冷战？他已经原谅我了？

　　但看他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又怕母亲为我担忧，我赶紧夫唱妇随地说：“是的，妈，我怕胖的，胖了多难看！”

　　湘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点和解的意思。

　　我赶紧去了厨房，做了一个大头鱼，一盘西红柿鸡蛋，还有一盘土豆丝，一盘青菜。餐桌上红的，黄的，绿的，色泽鲜艳，热气腾腾。母亲显得很高兴，她的漠漠终于长大了，能干了。

　　母亲就要兴高采烈地要去吃鱼，却突然愣住了，那只伸到半空中的手就悬在那里，她像是发现新大陆似地惊叫起来：“漠漠，你不是从不吃鱼和土豆的吗？”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像是被揭穿隐私似的。

　　过去，如果父亲哥哥都不在家，我家的餐桌上是从来不会出现鱼的，因为母亲知道我不喜欢，而她，是惯于委屈她自己的。

　　显然，餐桌上的鱼是为湘准备的。结婚后，我知道湘爱吃鱼，便经常做，并强迫自己跟着一起吃，慢慢地，居然习惯了。

　　湘从母亲的大呼小叫中突然明白过来，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很显然是被感动了。

　　吃完饭，他迅速站起来收拾碗筷，招呼母亲坐下来休息的语调也变得轻快自然了许多。我的一口气才算松了下来。

　　晚上，湘很早就进了卧室，我心领神会的处理好家务，招呼母亲去睡觉，便来到床上躺下，心里早有跟湘和解的意思，却还故意侧着身子。

　　湘将我搬过来，说：“你还打算继续生气呀！”

　　“哪敢！”我本来想温和点的，话一出来却还是有点冷。

　　湘明显有些失望，叹了口气，抱着我的手逐渐的松了。我抽出自己的手，一边撒娇般轻锤他，一边嗔怒：“你还去生气啊我讨厌你！”

　　湘抓住我的手，就往怀里拉，这时，柜子上的手机突然就响了两声。

　　一定是松的短信，除了他，没有别人。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想去看看，但又怕引起湘的怀疑，想不动，又怕湘抢了先。

　　湘终于再次松掉我，说：“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信息。”

　　我感觉他话里有话，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故做轻松的说：“一定是垃圾信息，我能有什么重要东西呀！”

　　“睡吧！”湘的话里充满了疲惫。

　　“我上厕所就来。”我下床假装朝厕所方向去，顺便把手机揣上，到了湘看不见的地方就急急打开。

　　果然是松发来的：宝宝，睡觉了吗？你们和解了吗？

　　我立即删掉，然后回到床上。湘的鼾声却响了起来。——他是真的睡着了？或者是要逃避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生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