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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搬去金诚维家的那天,天气很晴朗。 日子一天天的过,由不习惯一点一点改变。说不上有多特别,但有一种温暖。从新的工作下班回来,接近六点半。金诚维总是在七点差十分到家,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这个时刻,慢慢习惯着那男人开门时脸上的笑容。窝在那张很大的单人沙发,翻动书页,抬头看看时间,七点。低头,眼光轻扫在纸张上,合起书,抬头,低下头,又打开书本。七点零五分,盯着书,手指指尖来回摩挲在书面上。她专注每一个细碎的声音。 八点四十五分,门开了。金诚维进来,看着走过来的许忘然。微笑。在他面前停下,“你去医院了。”抬手点碰她的鼻子,轻昵。“这么好的嗅觉。”坐在沙发里,放松身体。 “你怎么了?”许忘然走过去。 “胃痛。”他闭着眼睛。 望着他的脸,几乎听得见他的呼吸声。他与她始终不一样。他病了,知道自己去医院,不需要告诉谁,也不用谁陪伴。她正想着,被他的话语打断:“倒杯水我吧。” 从来没有想过这栋大厦会停电,所以在灯光突然熄灭的瞬间,许忘然一时间愣在那里。听见房间里金诚维的声音有焦急。 开门进去,看不清他的神情。窗子外面的灯火遥远,他似乎在轻笑。 “不要紧,也许有什么事故,很快就好了。”他走到她身边。 “喝掉。”举杯子到他嘴边。 握在手里满满的温热,浓浓的香味泛在嘴唇上。 “怎么让我喝这个。”他有些好笑。 “牛奶暖胃。” “哪里看来的?”微俯身看着她,那样不清晰。所以眼里直接从容。 “幸向北教的。” 听到这个名字,哪怕她说的自然,都有低落和恐惧。紧抱她在怀里。 听她喃喃道,“杯子摔坏了。” 什么摔坏了都好,只要你在。她的头发有橘子的气味,淡然而清晰。 灯亮起,他身后纤细的胳膊在途中放下来,来不及回应他的拥抱。黑暗给人莫名的勇气。 “看看刚刚的文件丢失了没有。”从他怀里出来蹲身捡起碎片。对他的阻拦,第一次纯真的给他笑,“我来就好。” 金诚维知道自己在作出改变,具体变得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当他将内心的情感释放,缓慢而真诚。他能感觉到忘然的交付。虽然小心翼翼,却足以让他欢喜。他明白,当这个爱的环境温暖舒适,才可以让她停留长久。适应她适应的习惯,用她接受的方式爱她。然而某些不允许进入的情绪,他给她时间。等她甘心交付脆弱。 起初的时候,忘然总是难以入睡。那些缠绵的温柔过后,她安静的在夜里等待。有时候外面能看得见月亮。她伸出手,试着感受月光。光影斑驳的夜色,她突然想起素姨的大衣柜。深红的木头散发岁月的气味,整洁的旗袍,骄傲而孤独的栖息。忘然还可以感觉到那些衣绸,划过肌肤,如水冰凉。偶尔金诚维轻轻拥过没有入睡的她,头埋在忘然颈间,说,安心睡觉。他的手指温暖,抚在身上是晴一样的感触,忘然在这种安抚下会慢慢入睡。只是惊醒时,这男人精致的脸,依旧不真实。 忘然的手纤细,但并不那样修长。只是瘦的厉害,戴上金诚维的戒指,显得摇摇欲坠。金诚维说我爱你的声音特别好听,真实,坚定,安然可信。她记得素姨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在左手中指上,像刚渗出的血一般鲜亮,有一种浓浓的凄凉。她突然想回去看看素姨。 所以在四月的一个阴天,忘然踏上去苏州的火车。她拒绝金诚维的同行。许久不曾回到那里。那幢安静灵巧的宅子。 素姨从来不对忘然数落什么规矩。幸向北说,素姨简直是隐士的生活。那个时候,许忘然听见这句话,狠狠的瞪他。素姨没有工作,每天只是修剪料理院子里的花草,练习钢琴,画一幅国画,多为桃花。偶尔出去旅行,也从不交代去了哪里。这种生活,清闲安静,有一股奇怪的韵味。忘然淡然的性格,也许因为如此。素姨即使在很冷的冬天,也会穿着旗袍在屋里忙碌。那一件件摸起来极有质感的旗袍,素姨把它们放在特定的衣柜里。忘然小时候,曾经躲在这个大大的衣柜里,红木的气味夹杂着冷香,给这些高贵的袍子们增添了神秘。忘然最喜欢那件浅绿色的旗袍,裙底到膝盖上几寸,领口竖起,沿着精致的盘扣手工绣有兰花。忘然曾经偷偷穿过,却不是素姨那副模样。 到苏州的时候,找了落脚的酒店。第二天下起小雨,缠绵而细腻。忘然站在门外,宅子在一片潮湿里宁静。以一种像极等待的姿势存留。猛然涌出的眼泪,不知道因为伤感还是心痛。失去素姨的那些日子,忘然几乎是绝望的。素姨烧掉那封不明的信件,沉默了几日,在一阵疲惫里突然离开。医生说因为长时间心力交瘁,忘然不懂,素姨的清净里有怎样的操劳。离开幸向北,她能伤心流泪,没有了素姨,却是长时间长时间的沉默。有一种说不完整的崩溃,延续到今日。 去临近城郊的寺庙看素姨。在湿乎乎的檀香气味里,忘然无法自持的颤抖。那种很深的疲倦和伤感,在回去的途中,日发沉郁清晰。忘然回到之前自己的住处,拉掉床上大大的白布,掀开被子裹在里面,带着一股长久不见阳光的潮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中午,她回去金诚维那里。他并不在家。她发现自己如此需要一个拥抱,打开热水,呆坐在浴室里,水流刷过身体,沿着有些干燥的皮肤,腾起阵阵热气。裹着大浴巾缩进被子里,极快入睡。梦里,是不安稳的。她追赶着一个背影,欲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听见素姨的声音说,忘然,叫叔叔,忘然。她又一阵猛跑,再抬头时,那个背影不知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没有前面,也没有身后。她害怕了,蹲下抱住自己,向北,帮帮我,向北。几乎要嘶声竭力的喊出来,向北,向北。用力醒来后,眼泪胡乱的往下掉,忘然忽的呜咽起来,心口堵住的地方,因为哭出声而越发畅快。 八岁的时候,家里来过一位客人。忘然记得他身材高大,眉目俊朗。其他的,现在并没有什么记忆。只是素姨叫小忘然喊陈叔叔,忘然便唤了声陈叔叔,然后上楼。家里从不曾来客人,忘然记得素姨摔了玻璃杯,说,她叫许忘然,这一生都叫许忘然。你听清楚了。那是素姨唯一一次发脾气,也是唯一一次,忘然看见素姨坐在大木椅里流泪,一整夜。 她有些晕眩,起身进入浴室,想洗把脸。皮肤接触到冷水的瞬间,大脑尖锐的刺痛。曾经就是那样的相爱了,为什么那个人可以消失不见。她感觉一阵阵的寒冷,几乎有些窒息。突然就哽咽的抱住自己,幸向北,幸向北。水溢出容器接触身体,在皮肤上唤起冷冽的回忆。 谢清芸说,爱情并不只是执着,也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许忘然在江边蹲了很久,听她不停的说,也不清楚自己听进了什么。站起身准备离开,脑袋因为长时间缺氧一阵恍惚,跌进江的时候她居然很清醒。谢清芸慌了,站在那里睁大双眼,漂亮的嘴唇颤抖。许忘然说,救我。她没有想过死,她希望自己活下来。身体并没有思维理智,她胡乱在水里挣扎。水很冷,真的很冷,冷到说话都吃力,她说救我,断断续续的说救我。已经爱到没有办法,可不可以只自私一次。谢清芸终于大喊出声的时候,许忘然一下子没了头顶。等到路人把许忘然拉起来送回岸上,谢清芸已经通知了幸向北,他拨开人群过来,一下子就生气了。 “许忘然你疯了,你就是这样的能耐吗?你在任性什么,你幼稚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真的生气了吧,不过,他好像理解错了。许忘然不会自杀,更不会在这么冷的冬天选择跳江。她哆嗦着,“幸向北,我很冷的,你能不能待会儿再骂我。” 幸向北脱下外套胡乱裹在她身上,“见鬼,怎么都湿了。我们回去。”话说着,眼泪一下子掉在许忘然没有感觉的脸上,那一点暖意,让许忘然坚定了内心的情感。她咬了一下手指,“还不把车开过来,我要冷死了。” 回去处理干净,幸向北在沙发里垫了鸭绒被,许忘然窝在里面,对他笑,“真好,暖和。”幸向北坐在她身边,搂着她。许忘然说,“我喜欢你这件毛衣。”幸向北安静了许久,说,“谢谢你,有这样的坚定。”“真的啊,那我以后都这么坚定,你不要跟她们走,好不好。”“你哪有那么乖啊。”幸向北笑。拿起放在旁边的毛巾,帮她擦头发。是啊,她哪有那么乖,还不是轻易就相信了眼睛多于他,轻易就下了决定,怕麻烦,不喜欢被左右,所以也轻易的没有了他吗?他离去的路上,伤痕不断在蔓延,时间没有终点,尘封太久的画面。 周围的事物显得陌生,开门进来的金诚维看到地上的水渍,坐在一边的许忘然。蹲下身捧起她的脸,她哭了。水渍吗?勾起了某种难过?她望着他,哭道:“怎么办,又想起来,又记起他。向北,向北,根本不能够忘记,金诚维,怎么办。”她开始捂住头,金诚维很紧很紧的抱她在怀里,他乱了,听见幸向北就乱了。他们曾经很用力爱过吧。他花了很长时间让她安静下来,看着她的脸,微蹙的眉。关上门出去,手指间的光亮闪烁了一晚。 这几日,许忘然精神都不太好。金诚维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只是笑。 忘然去看心理医生,闭上眼睛任记忆敞亮。她滔滔不绝,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候她哭闹,那个高挑的女人抱着她,安抚她的脆弱。她已经在压抑的思念里粉身碎骨,她想念幸向北,想念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想念他干净的脸,想念他一字一句的喊她许忘然。可是,她害怕听见他悲伤的声音,他说,你不愿意了解,他说,我要走了。他说,许忘然我很爱你。他说,我们以后去湖区好不好。他说,你不可以没有我。 情绪过后,满脸狼狈,她收拾好,然后离开。 有一次,她的医生带她爬山,在山顶,她的医生说,我们一起用最大的声音喊别人的名字,好不好。数完一二三,她没有喊,却听见她的医生撕心裂肺的声音,山谷里一声一声的回响,她的医生,泪流满面。两个女人望着对方,都笑出了眼泪。 那晚回去,金诚维在书房工作。她静悄悄的进门,大口喝水,然后兴高采烈的洗澡,好像心里沉淀的什么物质在笑出的眼泪里逐渐消失。 “你回来了。”金诚维看到打开书房的忘然,惊讶道。 “对啊,你这个工作狂被人洗劫一空也不会知道。”她笑眯眯的对他说。 他显然是震惊了一下,面对她并不好笑的笑话,走过来用力的拥抱她,她也用力的回应他,然后说,“忙什么都没发觉屋里有人进来了。” “纽约的新经理来视察,要准备一下。” “是吗?”许忘然假装好奇的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文件。林亚威这个名字显赫的立在那里。她想起山谷里一声一声回响的名字,林亚威。林亚威。 “这就是那个人。” “是。你认识的吗?”金诚维发现她眼里的异样。 许忘然摇摇头,突然淡淡的笑了。 那一天金诚维很晚才回来,许忘然一直在等他。 他回来时身上带有酒味,许忘然深吸一口气,“哪里潇洒去了。”金诚维笑了笑,“公事。”其实许忘然知道,他今天会给新来的经理接风,只是她不知道,这两个优秀的男人,一见如故,多喝了几杯。她问他,那个人好吗?是什么样子,穿什么外套,用的哪块手表?金诚维笑呵呵的问她,帮谁打听。她一时语塞,低下头。他凑过来细细吻她的脸,说。“他今天穿一身正装,把办公室的女人迷得七晕八素,盖过了我的风头,戴了一块样式不符身份的表,有些旧,怎么?”许忘然挣开他的怀抱,问他。“真的吗?你确定那是一块样式普通的旧表。”金诚维坐直身体,“当然了,我第一次观察人很仔细,第一次看见你,我也注意到你的手链。”话说出口他马上后悔了,可是她没有异常,反而问他。“是不是蓝色的数字。”他点头,等着她解开他的疑惑。但是她在一丝高兴的微笑后没有言语。金诚维说,“你是不是该交代点什么。”许忘然望着他,认真的说,“那是一块情侣表。”她想起她的医生,每次安抚她的时候,手腕上蓝色数字的旧表,滴滴答答的声音,依旧清脆。 “何以见得?”,金诚维来了兴致。 许忘然靠在沙发里,望着前面,低声说,“我的医生,她戴着一块旧表,她曾经在山顶用力的喊一个男人的名字,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林亚威。她没有结婚,无名指上却带有戒指。跟其他医生不一样,她不笑。她的名字很好听,叫华依一。”金诚维问道,“什么医生,你见了什么医生。”“心理医生。”许忘然望着他,“我想安静的和你在一起,我想你的爱不再小心翼翼。”金诚维的内心一下子被感动装满。他吻她。 许忘然的眼泪几乎要落下。她忽然很感激这个男人的出现。她见过她的医生酒醉后狼狈的干嚎。他放开忘然的时候,忘然说,“我的医生,她一直爱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在一起,可是,如果她身边也有一个你,她能很幸福。”金诚维笑了,“你这是赞扬我吗?”“不,是感激。”望着他的眼睛,忘然坚定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