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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拉拢
一 那是二曹操犯错误而受处分一年后的春天。这是一个星期日的上午,工地都休息了,只有他一个人戴着一付透明框架的眼镜正在办公室里装模做样地看预算、计划和统计材料,不知不觉门被挤开了一条缝,一个身穿深兰卡几制服的小矮个两手各提了一个沉重的绿色帆布大包,把身子坠得象只大公鹅,一摇一拐地侧身走了进来。他约莫五十多岁,小鼻子小眼,光光的头顶上除了几根稀疏的软发外还有几道横七竖八的鼓胀筋络和一条象沟似的伤疤,晃眼看来到象一颗硕大的核桃插在两个肩膀中间。进得门来不但满脸笑得象块榆树皮,而且还不住地点头哈腰,接着又伸出紫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开口问道:主任,好久不见了,别来一切都好么?“ 二曹操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郝老五这个老小子又来了,想起为他受的那分连累,不免一股火气直朝上涌来。他把眼珠子朝眼角一滚冷冷地答道:“嗯,是有好一阵子不来了。”说着他又皱了皱鼻子,脸色阴冷得像块铁板。那股上升的火也跑到了顶尖,噪门儿随着火气也提高了几度:“我说老郝你也真有点儿不够朋友,现在你还铁皮包面有脸来见我吗,哼!”说着他把面前的资料一推“嗖”地一下从皮面椅前站了起来,俯着身把一双手直挺挺地撑在桌沿上,一双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方,那瘦削的小脑袋小脸说:“要知道,为你那点儿事让我受了多大的连累,倒了多大的霉呀。他妈那个退赔、降级、丢官,要不是检查的好,早把我赶到班组抡大锤、耍大镐去了。” “嘿嘿嘿嘿”郝老五把两个嘴角差点儿拉到耳朵根前了,犹如破缝的西瓜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继续弯着腰陪着不是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您呀,我本应该来的。”说着他留神地四处张望了一回,又说: “可是在那节骨眼上一露面不是火上浇油了,唉唉,我,我是霸王别姬――无可奈何啊。” “噢,怕粘包?”二曹操更生气了,腮帮子上那块咬嚼肌迅速地跳动着,他把手一挥斜视了对方一眼,愤怒如火一样烧烤着他的心头:“那我呢,嗯,你真是油篓子里的西瓜――又圆又滑。” “不,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郝老五躬身朝前走了两步忙摇着双手解释:“将军额前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知道你主任肚量大,大人不记小人之过哟,所以我想等风头过去我……”说着又深深地把腰弯着:“这不,我是特意向你赔罪来了。”说完只听的“哧啦”一声郝老五打开了帆布包的拉练。这一声响把二曹操的目光吸了过去,发现对方从里面拿出了不少圆的、扁的、方的和红红绿绿的东西。他把嘴一撇,迅速地把视线收了回来,抬眼又望着窗外,看着路上的人流,只听得一阵敲邦子的声响,接着是:“小磨香油,芝麻酱”的叫卖。他吐了一口唾沫在心里狠狠地骂着:“他妈的,这些破烂货还不值二两香油、半斤麻酱,再说那一回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上一次不是这样么,结果让他抱着自己摔了一跤,一下子从马背上滚了下来,那个疼啊,现在身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多年来升级、提干都没有份,自己夹着尾巴过活,要不还象这样当个中层干部,这伤还没有好,这家伙又来这一套了。二曹操余怒未消,这下正如老五说的那样来了一个火上浇油,他用手在对方面前使劲一劈,大声地吼道:”老郝,你别他妈的再跟我来这一套。“ “嘿嘿,嘿嘿,别发火啊!”老五似乎摸透了对方的心思,所以他既不显得难堪,也不生气,只是满脸堆笑,接着又把第二个皮包打开拿出许多瓶子、罐子来,然后才又走到二曹操的身边轻轻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来。随着自己又拉了一个小凳子在旁边陪着不是,说:“主任您息息火,息息火哟。”他取出一包牡丹烟来,又给对方敬了一支,随之 “啪”的一声一只银亮的打火机也伸了过去。可是二曹操的脸还是象块铁板那样冷嗖嗖的,他既没有接烟,也没有对火,却被老五的奇异行动似乎引到了一个久远的年代,使他惊呆了。这个熟悉的动作他似乎见过,到底是在哪儿,他又是谁呢?这时他才认真地打量起旁边这个郝老五来。这老五当然还是几年前和他打交道的那个小老头儿,然而几年前的小老头儿又是谁呢?过去他没有去想,现在一留起心来到使他惊疑愕然起来,觉得很早他们就见过面,啥时候呢?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印象是那样的模糊、遥远,犹如隔着一座山,一层雾似的,看不清楚。这时两人都互相地观察着、审视着、沉默着,特别是二曹操,内心如狂涛的大海在翻滚着。骤然之间使得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和寂静起来。外面的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一股带着寒意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冷飕飕的使他打了一个寒战。他忙起身关窗,当他走到窗口探身朝外时,突然火车站的汽笛一声长鸣,他又吃了一惊忙回过身来,只看见老五在嘶嘶地抽烟,火光一闪一闪地跳动,烟雾也随口型飘散开来。在那烟雾深处出现了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汉子,穿一身黑色警服,武装带上挂了一只左轮枪,小脑袋,小脸,那细小如豆的眼睛闪着一道道深邃的光,这一切犹如千书万册的索引使他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二 那是二十来年前的一个阴冷的早晨,天津港码头上汽笛一声长鸣,一艘挂满万国旗开往烟台的轮船马上就要起航了。正在这时二曹操却慌慌张张从浮桥走上船来。他穿了一件兰卡几长衫,头戴浅灰色礼帽,一手拿着没有撑开的南洋绸伞,一手撩着长衫的前襟,仪表显得庄重、文雅,看起来颇有几分知识分子的风度。他匆匆忙忙蹬上船舷,又拐了几个弯儿来到五等仓的前闸板,找到了沈毅工程师夫妇。一见面他就如久逢知已滔滔不绝地说了个没完没了,最后才从内衣兜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来说道:“沈工程师,你为人侠义,仗义疏财,现在反而两袖清风,又遭老板陷害。”说着他把布包打开露出了一络袁大头的银元来。“这是我和工友们的一点心意,拿去做点路费,大家托我专程送来,沈工程师啊,不成敬意,望你笑纳!”他摸了摸沈夫人怀中的小女孩叹了口气道:“唉!回家好好安排生活,把娃娃抚养大再说!” 沈毅推过小包十分感激地说:“我谢谢你和工友们的厚爱,这分心意我收下了,可是这东西我不能收啊。在这乱世之年谁都不得温饱,还是拿回去帮助大家吧。” “你这就见外了。”二曹操显得十分诚恳又把小包推了过去:“常言说”千里送毫毛,礼轻人义重“这些年来由于你的技术高,大家也跟着得了一些好处,还记得那次揭榜么,虽然钱没有到手,但你有字据在身,总有一天要得着。再说也给我们工人出了口气呀。所以看在这些上面你应该收下了。” 一席话说得沈毅夫妇热泪直流,沈毅紧紧地握着二曹操的手哽咽地说:“好,好,那我就谢谢你和大家了!” 这时船要开了,只听得汽笛呜呜地叫了几声,接着又传来一阵阵哗哗啦啦的启锚声,随着机舱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开船了,开船了。” 二曹操慌忙地把手抽出来摸了摸孩子的脸旦转身又去找一个身材矮小名叫黄金宝的巡官来随手递给他一个青布包,又咬了一阵耳朵才一起来到沈毅跟前关注地说: “沈工程师,这是黄巡官,我的好友。”他又对黄巡官说:“沈工程师是一位十分侠义的人,我们交谊十分深厚,一路上望你多加关照。” “好说好说,你的厚交也就是我的朋友。”黄巡官眯着小眼用手惦了惦了手中的布包满脸堆笑地说:“曹老弟,请放心,一切包在老兄身上了。” “好,那我就拜托了。”说着二曹操微微弯了一下腰,用手在黄巡官的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又对沈毅说:“沈工程师,要开船了,我就告辞了。”说着一拱手: “到了家就捎个信来,免得大家惦记。”然后匆匆地离开前闸板。黄巡官也跟着跑了几步在二曹操的身边小声地说道:“请转告崔经理,一切从命就是了。” 初秋的渤海湾显得特别静谥,那船就象一匹孤叶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漂流,白天过去了,落日又来了,晚风吹来带着特别的寒意。沈毅让老婆孩子在船舱的过道一角睡着了,一个人走出来站在闸板上望着墨黑的大海,让咸湿的海风任意吹拂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和衣着单薄的身躯。这时朦胧的海似乎也沉沉地睡去了,而他的心呢却象开了锅似的沸腾。人生之路为啥这样不平啊,堂堂五尺之躯在这浩大的土地上竟没有立足之地了。他憎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如果大海有灵就应该吞噬这人间的一切不平之恨,用咸湿的海水洗涤人间的一切邪恶,让人人有衣穿有饭吃,人人平等那该多好呀。过了好久好久他发现远处电光一闪,映着浑厚的浮云和重重叠叠的山影,沉闷的雷声又滚滚而来,接着又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风浪。他身子随着船身恍了几下。突然发现一个人影朝他扑了过来,举起一根短木棍朝他的头上猛力一击,他身子一偏,只觉有点头重脚轻差点儿倒了下去。但是他使劲地抓住栏杆努力平衡着自己的身子寻找凶手,当他发现是黄巡官时对方的第二棒又劈下来了。他奋力用手一挡质问着:“你我素不相识为啥要加害于我?” “对不起老沈,谁让你为工人说话,带头反对崔经理给他找麻烦,谁又让你带着揭榜时那两千块大洋的字据让他永远欠你的,明白了吗?没有办法,我也是受人之托。”说着他闪电似的把沈毅托起朝栏杆外的大海抛去了。 雷声更响,风更大,浪头也越来越高,沈毅在大海中奋力挣扎,他大喊:“凤莲,云儿!”可是一个浪头打来使他沉没了,当一个浪头突起使他又露水面时船已轰轰隆隆地开走了。只觉得船上有人在喊,由于浪涛的翻滚,船舱机器的轰鸣使他辩不出是妻子的呼叫或是孩子的哭声。接着又看到两个黑影被抛下大海,他心里一沉,这明明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啊,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全部破灭了。他拼命地朝那黑影游去,可是大海无情,没有吞掉世上的邪恶倒把正直善良的人无情地吞噬了。命运啊,这妻离子散,悲欢离合的坎坷之途在慢长的历史中是否还能寻觅出他们的脚印来呢。 三 这不是二十多年前在天津港轮船上经理托他办事的那个矬把子水上巡官黄金宝么。到此他才大吃一惊,惊疑之余也使他头脑清醒过来。为了自身利益觉得应该怎么样做了。他双手抓住桌沿“嗖”地一下身子象一根树桩立起,紧张的额头上青筋突然爆胀,一双眼珠象对玻璃珠子被弹了出来。他大声地吼道:“你,你到底是谁?嗯?” 郝老五若无其事,悠然自得地吸着烟卷、吐着一串烟圈,又翘着腿摇着脚尖,不时地还用指头对烟蒂轻轻地敲打,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曹主任,你开啥玩笑啊,咱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不认识我老五吗?” “不对!”二曹操彻底清醒了。“你叫黄金宝,我的巡官先生,装的真象,居然把我给骗住了,嗯,又跑到这里来干啥?” 老五显得十分沉静,他也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前探头朝外面望了望,然后又回过身来,晃着核桃脑袋说:“什么黄金宝、兰金宝的,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没有。”二曹操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不但愤怒而且内心特别紧张。真他妈的曹操遇到蒋干了,这家伙的出现就如在他前进的路上突然戳起一道长长的大墙,使他愤怒的失去了控制。他激动地在玻璃板上重重击了一巴掌,只听得“哐当”一声,玻璃碎了,渣子象流星似的散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化成灰我也认识你这个核桃脑袋。” “不要激动老弟。”来人改变了腔调,霎时姿态也跟着变了。他一挥手,示意让二曹操坐下来,然后靠近了几步说:“没有认错也好,那就请你说说时间、地点吧,嗯!” “不要得意,你是阶级敌人,我一个电话马上就有人来抓你送公安局。”二曹操说着就抓起话筒。老五用手轻轻地按了一下电话,不慌不忙地说:“别性急嘛,你既然认为我是阶级敌人那我就是水缸里的鱼跑不了,请先让我把话说完再打不迟。”说着他慢腾腾地坐下来,又点起一支烟继续说道:“解放这么多年谁也受了不少教育,对于共产党的政策我们也都知道不少。据我所知,共产党从来认为动机和效果是统一的。”说到这里老五突然又站了起来,偏着头瞅了二曹操一眼,不但音速加快,同时声量也提高了许多:“可是你的动机是,卖身求荣,效果呢,让你的朋友葬身海底,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难道你就两袖清风装得没事一样么?哼哼。”老五短兵相接步步紧逼:“你现在入了党,当了官,可是这些事你向组织做过交待么?告诉你老曹,你给我的那封信现在还保存着呢。” “你留着它干嘛?” “我怕你送我上公安局啊!” 虽然这不是战场,对方又没有实刀实枪,但在这无声的拼杀中二曹操是那样的势单力薄使他招架不住了,声调已经不是刚才那样高昂、硬邦,就象棉花包着石头那样碰击起来已经不声不响了。“你这是啥意思?”他放下耳筒软瘫地坐了下来,顿时脸变得苍白可怕,又无力地靠在皮背椅上叹了口气。 老五又偏着头看着外面,双手插到裤兜里慢不经心地说:“哑巴吃元宵――你心中有数啊。” “那时我也是为了糊口,受他人之逼呀!” “你说那些管蛋用!”老五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象一个胜利者,抱起一双胳膊肘傲然地走到窗口,又颤悠悠地走了回来,嘴角微微地朝两边拉起,声调放得柔和些了:“曹主任,请你不要害怕哟,虽然你那时受人之用,我们也是一面之交,可是老哥哥我向来是讲义气的,要说我早就说了,何况你也帮了我不少的忙呢。”说到这儿他恢复了本来面目,双手在腰上一叉:“老哥我两肋插刀不怕疼,闯荡江湖学秦琼,过去的事就如演了一场戏,烟消云散就算过去了。知情者除了你我,那个崔经理已经早进官材了,至于我!”他止住了话题,用手朝脖梗子上一劈:“要了我这吃饭的家伙也不会吐出半句话来。这够朋友吧,哈哈哈哈。” 二曹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把他的一切都打乱了。他那美丽的娇妻、伶俐的爱女、舒适的家庭、优越的社会地位、丰厚的物质待遇和朝上爬越的长梯都置入了一个强大的漩涡,旋入了水底。只觉得四周一片昏黑,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使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从来就爱控制别人的主儿,现在到好,反而让人家在自己头上套了一个紧箍,这,这如何是好?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觉得老五的话已经击中了自己的要害,他的鼻子被人穿上铁环,象牛一样让人牵着走;他的脖子被套上索圈象猴儿一样让人拉着玩儿。他还已为那些旧事会随着时间如云烟般地消散,所以他不但没向党组织交待,就连他的夫人也没有吐露半点真情来。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十分虚弱,没有一点反抗力量,就被对面这个不拿武器的敌人俘获,束手待毙,束手待毙了。他推敲往事,又权衡未来,最后愁眉苦脸地低下了头,一双拍玻璃板的手也垂了下来,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恍了几下无力地说道:“唉,解放前的事儿,又事过多年谁还想得起来哟,我早把它忘到九宵云外去了。”说完他无可奈何地看了老五一眼道:“老兄,你这次来找我到底有啥用意?” “唉,唉我的主任,请你不要多疑了。”老五好象没事儿人一样乐哈哈地说:“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罗,说句实话,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有事儿我也跑不了。”他抽出一支烟来在手上弹了几下往嘴上一叼,坐了下来:“嗨,生活所逼,我还有啥所求呢?这些年来东奔西跑,农村又没有收入,主要是想找点活干,糊我这一张嘴哟。俗话说”兔靠腿,狼靠牙,各有各的谋生法“,象我这副架式能干啥呢,所以在城里帮人牵线搭桥干点零活,好不容易七拼八凑帮人拉起了一个小小的施工队伍,旗号也打出去了,就愁找不到一个大主顾,现在又处在困难时期,一般的企业都关门下马了,只有你们这个带”电“字的特殊,又是中央管辖的大企业,你又是个掌握实权的人,”小船靠在大船边,三天不缺油盐钱“,就是把你们烧饼上的芝麻撒点子就够我们开销一气子了。”老五说完,这才把那堆得象小山一样的东西朝二曹操那文件柜中放。二曹操再也不推托去说别的什么了,带着苦笑的脸连声说:“这个么,好说,好说。” 四 初夏的风还带着春天的气息吹着满街的花槐。古城的槐树啊,象一把把遮阳的伞,那朵朵雪白的花又如伞上的锦绣把十里长街搭成一条花廊,一阵风来满街发出诱人的清香。但是最诱人的还是古城“望湖春”饭庄临街楼上那几张雕花朱漆屏风围成的雅座间里。那四周淡兰色的墙面,米黄色的顶棚,奶色的壁灯和镶着金边绘着彩画的八仙桌椅都似乎带着微笑张开双臂盛情地接待客人。今天是郝老伍领着乙方老蔡代表一个新成立的施工队请客。出席宴会的首席代表当然是实权在握的二曹操了。其次是与工程有关的刘三克,为了运输上的便利把司机曹明仲也捎上了。 午后的斜阳暖融融的映红了临街那一大片的印花玻璃,只照得里面五颜六色,琳琅满目,既显得辉煌,又感到幽静高雅。席面上爆、炒、熘、烧、闷样样俱全,把个诺大的桌面简直挤的不通缝了。这些年来经历了困难时期,由于二曹操身在其位,特别又掌握着计划、预算、财务实权,加上用他的人多,请的人当然不少了。在吃吃喝喝上,象这样的场面不但不觉出格,反到认为应当应份理所当然。所以今天他显得神彩栾栾,红光满面,有了口福到把一切都忘到了脑后。他揭下帽子,敞开胸怀去接受老五的频频斟酒,殷情奉菜,口如漏斗吃啊,喝啊,把个老五和老蔡忙活得不亦乐乎。活象两只见了腥味的猫咪来回转悠。老五撕下一只鸭腿来送到二曹操的面前殷情地说道:“主任,这是真正的北京”全聚德“烤鸭,您老偿偿味道怎样。”二曹操顺手接过来沾了点酌料然后啃了一口,又吧咂着嘴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啊,这个时期能吃上这个还真是难得哟。我说老五,你的能耐还真不小哇,就凭这一桌东西,要没有点门子你就休想弄来。” 老五一听得意地晃着核桃脑袋说:“谈不上能耐,主要还是托你主任的口福啊。” “哎,你就不要过谦了,实事求是嘛。”二曹操又喝了一口酒,扫了大家一眼,接着用筷子指着黄晶晶的烤鸭说:“京师美淆莫过于鸭,你们听说过吗?这是过去的宫庭佳淆,以前只他妈的慈禧那娘们儿吃过,这玩艺儿不但肉质香嫩,皮脂酥脆,而且色质鲜艳,味道也醇香呢。这东西在”美味世界“中也称得上”桂冠佳淆“ 了。”说着他还自负地夹起那流油的鸭屁股在席间慢悠悠地晃了几晃。 三克一对黑眼珠跟着鸭屁股也转了几圈,然后嘿嘿地笑着:“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让咱们主任这么一点拨才知道其中之奥妙,真是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啊。”他一边奉承,一边也夹了一块胸脯肉送到嘴里鼓着两个腮邦子咕咕囔囔道:“看来咱们主任才真正称得上是个吃家,一个美食家,这味道还真不一般呢。” “哎,看你三克他妈的说到哪里去了,长着一张嘴巴不会吃东西那才真是一个浓包。可是在吃喝上你们见的场合太少了,没有体验,没有体验啊。比如说公家的席,不要细嚼,等你呆呆地品味儿,没夹几下早光了;吃烫的东西,不要用舌头去舔,会烫口,会起泡,只要在嘴里团一团就吞,反正营养在肚里,这就叫窍门罗。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经验可不能用在今天的席上,没有老五弄来咱们谁也吃不到了。”说着二曹操端起杯子来,然后在席间划了一个圆圈,提了一个建议道:“咱们到是应该感谢主人的盛情了。常言道酒逢知已千杯少,来来来,我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老五和老蔡双双站了起来,屁股朝后翘着,身子弯得象对大青虾米,齐声说:“你们都是贵客嘛,说个不客气的话,要不是为了国家建设,凭我们这点儿面子,就是用八人大轿也抬不来呀。”说着两人把杯子举过了头顶。老五又说: “既然主任和同志们赏光,这就是对我们队伍的支持了,所以我俩代表全队职工,对以曹主任为首的甲方代表表示非常地感谢!非常感谢!”说着大家一扭脖梗儿,喉头朝上一滚喝了一个底儿朝天。接着老五又给每人满满斟上一杯,端起杯子说:“我们是初次承包工程,凡事要取一个”信“字。树以”皮“为生,人以”信“为本嘛,不过话又说回来,由于我们技术力量薄弱,施工设备差一些,条件也不怎么好,好的是主任是个行家,哦,哦,还有三克和小曹同志的帮助和指点,我想是不会有问题的,请放心我们一定要把好质量关,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嘛。为了使我们的工程施工顺利,所以我和老蔡也回敬一杯!” 二曹操首先把脖子一扬喝下去了,接过老五的话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罗。”由于酒的魔力,他有点晕乎乎飘飘然也,脸慢慢地红的象个关老爷,把手一挥道:“我说老五,我看酒不必敬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随便些吧。至于工程嘛,公事公办,既不让国家受损失,也不让你们吃亏。发展生产,繁荣经济也是我们共同的任务和目的,”一人挑土不起眼,众人挑土堆成山“。我这个人办事爱讲嘎巴脆,遇事儿取个爽快,同时我也有个怪脾气,凡事爱替别人着想。”他指着刘三克道:“他知道,我曹某从来不亏待人的。忘了没有,去年过春节你手头有些紧巴,我就让你值了三天班,前夜加后夜,双班代加班一下子二十多块钱就到手了,探亲假一休,老婆孩子皆大欢喜,痛痛快快地过个晚年,哈哈哈哈,你们说谁不喜欢赵么元帅呀。”几杯酒下肚二曹操已经醉意浓浓了,酒后出真言,说话也随便起来,早把自己的身份抛到一边。只听他继续说:“当头儿的也得会当呢,到时候也得找点儿窍门儿,一个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嘛。当头儿的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哪咋行呢。说白了就是要拉几个亲信,要不怎能顺手。这帮手怎么找,就是让他吃香的,喝辣的,多占点儿便宜,处处来个痛快,反正又不花自己的钱。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当年曹操要不厚待关云长,恐怕后来就死在华容道上了。唉,这些道理好些人不懂啊,你们说这个顺水人情为啥不做呢。嘻嘻嘻嘻,这就是窍门儿罗。”说着二曹操用手摸了摸光溜的头发,又眯起一双小眼睛看着曹明仲:“怎么样,我一上任就把你提到副科级,还给每人发个大皮包,嗯,忘了吗?只要你小曹听我老曹的,以后提干,升工资,分房我都不会亏待你的,如果我当了局长,部长,起码也得给你一个厂长、处长当当,哈哈哈哈,你说我够朋友吧!” “够!”三克把大拇指翘起来:“够啊!” “高高。”老五也把大拇指翘起来:“士为知已者死,这样的好领导谁还不拥护呢?” 一阵讨好的附和声后,二曹操得意地端起杯子来又灌了一口,眯起眼睛哈了一口气,接着夹了一块虾段送到嘴里,边嚼边说:“可是谁要是跟我闹别扭。”说着他把牙一咬,眉毛也凝了起来,鼻孔里哼了一声:“对不起,那就得让他士豆搬家――滚他妈的蛋。三克知道跟我做对的张工程(张文彬)怎么样,郭仓库(郭有槐)如何,还有黄财务(黄得福)、罗材料(罗林)又是什么下场呢?只要我说声不要,老电业就得听喝,不是全都免职了么。还有那个梁白毛(梁总)不时相,不过也快退休滚蛋了。” “我就赞成主任的魄力。”三克也醉意浓浓了,他脸红筋胀地顺势支持着,讨好着。“被领导的就是碾盘上的驴――听喝、象那哥儿几个真他妈的是瞎子过河――不知深浅。” “是哟是哟,尊上敬长天经地义,当下属的就得听话。”郝老五端起杯子来一划圈儿邀请着:“来来,喝喝喝。” 接下来又是一阵附和:“喝喝喝,吃吃吃!” 席间谈天说地,饮酒作乐,等到老五认为该把话题拉到今天宴会上的正题时,一轮红日已经冉冉西坠了。斜阳把席面上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老五又斟了一轮酒,奉了一道菜,忙抓紧时机说:“我们早就知道主任是个替自己想得少,为别人想得多,从来是不亏待人的呀。”说着他对老蔡使了一个脸色说道:“老蔡,快把预算拿出来给主任看看,也希望对我们多多指点指点。” 只见二曹操把手一挥,醉熏熏地说道:“哎,算了算了,我还不相信你们吗!三克呀,把咱们那个木头疙瘩给他们盖上得啦!” 听了这些话老五和老蔡笑得象个弥勒佛,在这关键时刻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讨得对方的喜欢。于是他们俩站起来把腰弯得象对称钩,说:“主任,三克和小曹同志,这就要让你们费心了,为我们帮了不少忙啊。”说着忙让老蔡从大提包里取出三堆不同成色的礼品递了过去:“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现在市面上供应比较紧张,就是有人民币也不一定能买得出来,所以如果需要啥,只要言语一声就行了,兄弟一定尽力办到。”说着老蔡从兜里掏出用红纸包着的两个五百元,一个三千元的小包偷偷塞到了各自已的腰包。 “好说,好说,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们。”二曹操刚刚站起来突然身子一晃就要朝后倾倒,老五见状忙上前搀扶:“小心主任!” 二曹操用力推了对方一把,一股酒气直喷过去:“我没醉,我没醉啊。”他看三克正在一页一页地翻预算,就使劲拍了一巴掌:“看个啥劲儿呢,将心比心嘛,人家队伍刚刚拉起来,底子薄,条件差,常言道”官不修衙,客不修店“,谁他妈的还不知道这个,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做个顺水推舟有啥不好,盖吧,盖吧。”说到此他抓起酒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又吃了一回。突然用手推了老五一把说:“章一盖,这下你他妈的就肥了,肥了,可是我呢?”他用手把自己的肝部狠狠地拍了两下,不知触动了哪条神经,一下子想到了前几年的失落,接着一吸鼻子,嗓门儿夹着哭声:“要不是前几年摔了那个跟头,我哪会象今天?” 手一颤,杯子掉在地上碎了。随着他也摊了下去,拱翻了凳子,伏在地下,屁股朝天,脸埋在手臂肘里只是哭嚷。 “我,我这一辈子过得太窝囊了。” 老五忙蹲下去扶:“主任,你太小看自己了。” “主任,主任算他妈个什么,实际是个小科级,一个芝麻粒啦,你说,我都活了四十多,希在哪?望在哪啊?呵呵呵呵”他越哭越上劲儿了:“不要管我,让我就在这儿,呜呜呜呜。”他翻过身来,仰面朝天,一双泪眼看着人们的裤腿,衣襟和下巴,说:“我悔啊,要不,这破饭馆儿能存得下我!”说完又是一阵哭嚷。 夜幕已经降临,街灯也亮了。人们把醉汉二曹操扶了起来:“叫来一辆脚蹬三轮车,由三克看护,沿着满是槐花绿影的街道朝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