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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老电业的心事
一 全局的电力安装评比和经验交流会在秦皇岛那个海滨城市召开了。老电业代表工地出席了这次会议。 这一天,会议正在结合本单位的工程进度,质量安全和技术革新进行小组评比讨论时,突然老电业收到二曹操从工地寄来的特挂信。信上一开头就说:“主任,向你报告一个紧急情况,经中试所用”X“光和”γ“射线检查,发现锅炉水冷壁管和省煤器管一样有百分之八十的焊口不合格……”还没有看完他脑子就大了,唉呀呀问题又来了。他把信揉成一团,气得双手发抖地骂道:“他妈的,又是不合格,这是哪门子的援助,明明是在推销三四十年代的破烂货!”他抬头北望,远天阴沉,那狂奔的黑云,那带寒冷的急风,似乎使他想起了许多事情:这些年来,使他百事不顺啊。进口产品不合格是一方面,接着撤走专家撕合同,又遭彼得罗夫和依万诺维奇的冷嘲热讽,加上工程中事故不断,返工接踵而来,弄得他这个老电业却没有脸面和勇气在会上发言了。对自己多年树立起来的信心和力量似乎都有了动摇。 记得六十年代初的一个下午,锅炉分队正在电厂煤场安装一台大型桥式抓煤机时,谁知门型起吊爬杆刚刚起吊到七十度左右,突然由于拉线花篮螺丝焊口断裂,使其失去平衡倒了下去。不但爬杆自己变了形,就是被吊装的抓煤机架构上弦也被扭曲。这个不小的事故,把全局安全新记录全砸了。为此,老电业令人写了通告,凡是三级工以下的人通通不准拿焊把,接着又是电石桶爆炸出了人身伤亡,一时之间弄得他焦头烂额了。 老电业还没有从那烦恼的回忆中解脱出来,二曹操的长途电话又来了,而且告诉了他一个更加紧急的情况,说方林又启用张文彬已经对那些不合格的锅炉水冷壁管焊口采取了行动,组织起一帮非高压焊工上阵了。听完电话他再也吃不住劲,仰面长叹一声,会议没有开完就提前返回工地了。 秋分已过,昼短夜长,下火车后还不到六点,上弦的月亮挂在了西山顶上。疏林的后面也已经升起了几颗寒星,聚合无定的云朵在飘游,秋虫在唧唧啾啾地唱歌,想起工作上的不顺,听起来真有点凄婉,也有点儿悲凉。这次去得快,回得也太匆忙,由于心里揣着那点儿事,他没有先回家,却抄近道朝工地走去。老远就看见前面一片闪闪灼灼的电弧焊光,交错纵横,活象一把把伸击长空的剑,着实显得美丽壮观,好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啊。对于一个建设者,又长期处于工地领导地位的人来说,自然而然地会升腾起一种和别人不一样的自豪感情。几十年来的血汗、劳苦、艰辛换来的就是这些啊。他现在似乎没有什么苛求,只要后人说他一个“好”就行了。由于感情冲动似乎给他增加了力量,刹时腰挺得直直的,脚踏得重重的,精神抖擞地甩着一双粗大的胳膊,沿着长满杂草和树丛的小道朝工地走去。出了丛林,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台桥式抓煤机剪影,见到它就象条件反射一样使他停步一愣:这不是那出过事故的桥抓吗?那上弦的型钢还残留着摔弯的痕迹,象折线、象波浪,又象一张张“弓”在眼前摆着。他的心也随着那些痕迹在起伏,在懦动,甚至象一根根针头在刺他的心。前车之鉴啊,这样的事故说啥也不能重演了。不管对工地、对职工都不好,特别是他自己更不用说了,难道只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么?水往低处流,人朝高处走,难道自己就当一辈子倒霉的工地主任不成。他拿出烟斗点了一锅烟,一抬头只见一颗流星拖着光灿灿的尾巴从头顶落到远天那边去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朵朵云团,自己觉得还有劲,不会马上就象流星那样一闪即逝。于是他“哼”了一声,不服气的劲头又冲击着他的胸膛,迈着步子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一段时间不进办公室了,里面一切依旧,玻璃板下面压着的那张要求上级解决十名高压焊工的批示纸条还是原封不动的摆着,所不同的是浅黄色写字台、枣红的牛皮面转椅、会客的金丝绒沙发,描金的茶儿,以及中午休息的单人床,到处都积满了灰尘,未喝完的茶水已经变得浑黑恶臭,杯口内积着一圈又一圈的茶垢。他想重新泡茶又没有开水,想抽烟,一摸火柴又丢了,这一切都使他心烦意乱,肚子里存着一股火总想往外喷发。但对谁呢,环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办法只有往家走去。 二 当天晚上老电业回到家屁股还没有落坐二曹操就特地反映情况来了。这些年来通过洞察政治风云变换和与领导人物的频繁接触,使他对时局和风向抓得很紧,观察事物也很贴切,把打发上司高兴的那套本事已经提高到了精益求精的程度。所以老电业一走认为自己应该怎样做了。因此就自动挑起了一把手抓全面这付担子,除了自己掌握的预算、计划和从郭有槐手中接过来的材料那一摊子而外,还把手伸进了财务、后勤和工程的领域,一切都按照老电业的习惯办事。当他发现方林的做法后就理直气壮去制止,谁知力不从心,结果那帮小青年却偏偏和他过不去,对他进行了反击。说的那些话啊,既刻薄又辛辣,让他听了气得象只赖蛤蟆。 “付主任,还是抓你的预算去吧,那里油水可大呢,一个回扣就够你开销一阵子。” “是呀,你这个肥肉吃惯了的主儿,还跟到这儿喝西北风。” “我说呀曹付主任,乱伸瓜子仅防斩断魔瓜啊。” 这些砸不烂的话让他多不痛快,多不值得啊。要发作么,这帮子愣头青要真对自己做出不轨的事儿来不是有失体面吗。一气之下他才告起状来。多年的相处他也摸透了老电业的心思和脾气,啥时候请示报告,啥时候该回避呈条,哪些该直接了当,哪些话又该拐弯儿抹角,只要看看对方的面肌松紧,情绪阴睛就行了。他踮起脚尖儿扬着下巴颏,把脸挤得象块黄澄澄的光滑平板,从门亮子朝里看去,只见老电业那松弛的脸上堆满了笑纹正在和爱人交谈,知道来的正是时候,心里一乐用肩头一拱就把门推开,探进黄澄澄的笑脸,随着身子一扭侧着挤了进去。一抬头就象久别的孩子那样张开双臂扑了过去,握住老电业的手使劲摇晃着:“唉呀主任,盼星星盼月亮我可把您给盼回来了。”他又侧过身去看了一眼老电业的爱人:“嫂子知道,我一天都来好几次,门槛差点都被我踢断了,眼睛啊也都望穿了。有啥法子呢,您走了我不能不管嘛,有人蛮干我能闭着眼么。唉,谁知好心讨不到好报,现场就是有那么一帮子人不听话哟,我又怕出事故,难啦,真把人给难死了。” “你说的就是关于锅炉管焊口的事吧!”老电业显出淡然的样子,手一挥,示意让他坐下来:“其实用不着催我回来,你自己处理不就行了嘛。” “不行,不行,人要有自知之明,相形对比,您是德高望重,我哪有您那样的威信。再说我,我也犯过错误,他们哪听呢。”这么一说,二曹操显得眉目不展,一时之间勾起了他满腹唠骚和委屈,使他的脸又绷得象面鼓皮,仰面长叹一声,然后把头使劲地甩了甩:“唉,现在的人们也是看人下菜碟儿,就连那些黄毛未退的娃娃们都不听话呀,一个个的嘴巴利害得象几把飞刀,我哪能招架的住哇。”说到此他把话止住了,用手轻轻骚头皮若有所思,然后把头伸了过去又有意地瞪了一眼对方:“就是那一帮子小年青,我看就是您亲自出马也不一定听您的招呼。”这最后一句话还真把老电业激怒了。 “真是岂有此理!”老电业双手一挥借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想,这样的风能让他继续刮下去吗。这时老电业的脸开始收缩,腮帮子也开始跳动,接着脸向下拉长了。他倒背着双手急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接着止步问道:“这些情况难道方林就不管吗,嗯?” “哎,哎,快别提他了,快别提他了。”看到老电业的变化二曹操便进一步推波助澜烧起了第二把火:“我看这股邪风就是从他那里刮出来的。” “哦?这股风是从他那里刮出来的?”老电业的脸随着又绷得更紧了。 “啧啧啧啧,那是嘴上呱呱呱,办事儿稀哩哗啦。”二曹操带着篾视的评击和指责:“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是那一次不是各行其事,又听过您几次呢?老张不是您让他回班组劳动去了吗,可是您一走他又抽上来了,这,这,这叫怎么说呢,一工地之长还有权威没有。说句老实话,他是个付职,出了问题上边儿还不是找您一把手试问!” “嗯,嗯!”老电业边听边点头。 二曹操边说边琢磨,这些话可能符合了对方的想法,于是趁热又忙点起了第三把火:“唉,主任,我可是尽到了责任罗。我一再关照高压的东西主任有指示,一般人不能干;老张是主任说了的,不能抽上来,您猜他怎么说 ――”说到这里他嗄然而止了。这欲言又止急得老电业的一双眼睛差点要滚出来,又弹出去。“怎么说?”他迫不急待地追问道:“快说哇,嗯?” 老电业一急二曹操又忸怩了一阵子,脸上泛出为难的神色说:“算了吧,主任,我何必在你们之间制造那些矛盾呢?” “嗨!”老电业把脚一跺:“你这个人啦,反映情况是为了改进工作嘛,党的一元化领导怎么就忘了呢,嗯?你这个党员是怎么当的,怎么对我也留一手?” 二曹操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又无可奈何地说:“唉,也好,那我就反映一下情况吧。”说着他又把头探了过去,压低了音调又说:“你对他怎么看呢,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瞎子过河不知深浅,狂妄得把您主任都不放在眼里,说你爱搞虚张声势那一套,没有求实的精神,又说工程技术就是科学,搞技术离不开人才,哪能采用行政命令;还说你不民主,不相信群众,搞一言堂,个人说了算。你看你看,这工地简直就装不下他了。”他添油加醋地这么一吹,老电业的脸由紧绷而变得铁青,最后简直象块光滑的铁板,真有怒发冲冠之状了。见此情景他心里一乐,又进一步烧火:“哼,云再高也是在太阳底下,看他怎么跳也出不了你的手板心,千锤打鼓,一锤定音,最后还是你说了算。” 老电业彻底被激怒起来,他用手把桌子一击,一杯冒热气的浓茶被震倒了,金黄的茶汁溅了满身,使他更怒不可遏了。他厉声地吼道:“真是不自量力,如果他真是这样言过其实,那就只有挥泪斩马谡了。”他习惯地把手一挥:“不听话我有办法,看他态度如何,如果顽固不化把他职撤了就是了。” 三 “轰隆”的一声,只见白光一闪,电厂刚投产的锅炉大汽包上天了。到处是热浪,到处是火海,人们在高喊在狂奔。消防抢险队开着怪叫的火红消防车直朝电厂奔去,一场大事故终于临头了。老电业不顾一切地朝工地跑去,在离厂房还有一箭之地,只听得又是一声巨响,一节断裂的钢管横空朝他扫来,不偏不歪正好击在他的头上,他大叫一声醒了,一场恶梦惊出一身冷汗,身上穿的背心裤叉都湿了,胸口还在扑腾扑腾地跳着。事故啊,事故把王主任都弄得神魂颠倒了。由于想事儿老电业前半夜没有睡好,可是后半夜又睡得很死,直到日上三竿才慢腾腾地爬起来。吃了点爱人特为他准备的小米稀粥、油炸花生米和四川榨菜就往工地走去。昨晚的梦境一直在他头脑里萦绕,二曹操在他耳朵里吹的风也在不断回旋,有些话还真往心里去了。“说我不实事求是,不讲科学,难道你方林就讲,哼!话说过了头看你将来怎么收场?”按照二曹操的说法和他的推理想象现场可能被搅成了一锅粥。他是一个爱批评人的人,又是一个秋后算账派,借着权力有时候真把人整得下不了台阶,看来今天对方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起码要按他的意志把不合口味的东西通通翻过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透过夹道的疏林筛下无数的光点,一阵风来吹落了几片黄叶。老电业一抬头,那飘叶正好落在他的头上,滑到了脖梗中,还带着丝丝凉意。落叶知秋,这时才感到经常外出开会暂用的时间太多,不知不觉夏日已过秋色已经满目了。一年去了四分之三,工程没有进展,工作也没有起色,不免叹息惆怅。如果上面叫起真儿,追起进度来,我又拿啥去搪塞,只有埋怨局里不该派方林这个人来,把他多年形成的工作习惯全盘打烂了。他摇了摇头加快了步子、走过了石桥又拐了几个弯儿,越走眼前越开阔,跟他想象的对不上号啊。在扩建端那浅黄色的草坪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方块平台,长有百米,宽有数丈,上面有不少彩色标语和三角红旗,远看起来真象一座五彩缤纷的擂台,只不过比擂台大得多了。那上面摆着密密麻麻钢管,有的弯曲成排,有的重叠成垒,放眼看去就如一个管子的世界。在平台的另一边,有几条平滑闪光的轨道,上面有来回开动骨碌码,几台履带吊车也轻舒猿臂来回转去转来。只见台上兰光闪闪,钢花飞溅,人来车往好一派热闹景象啊。见此情景老电业忘了来此的目的,竟不知不觉地自动朝闪光点走去。他蹬上了平台,跨过一根根钢管,越走步子越慢,那一排排一道道闪光的钢管焊口象磁铁一样把他吸住了。他猫着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左看右瞧。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这个电力建设的老内行当然就是看门道了。他就象一个古董商人在欣赏鉴别一件货真价实的珠宝一样。在这泥鳅背的焊缝、鱼鳞般的焊纹面前他吃惊的睁大双眼舍不得离开,赞口不绝地自语着:“不赖不赖!”渐渐嘴角也朝两边微微拉起,眼睛也眯起一条线来。回忆工地的成长史,这样的焊活大概还没有见过,兴奋之余一个问号却象一个大吊钩朝他飞来,又在他眼前蹦跳摇摆:“为啥老曹说小方让小年轻上阵呢?难道这情况不真实。想起曹超仁那愁眉疑重的神情他否定了,难道是他从外面找来了高压焊工,对,是这样,看得出来那小子还胸有成竹。他站起来带着疑虑的心情继续往前走,慢慢地他在一个俯身低头的焊工面前停了下来。他仔细地观察对方施焊的手法,从引弧的大小,焊条的移动,使他越看越入神。那焊工焊了一根又一根,一条闪光的焊带从他手下伸延开来。随着焊缝的伸展,那颗颗汗珠也从面罩后面往下滚落,似乎这些焊缝就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老电业被感动了,他的疑虑消失,身上的压力小了,而且出奇地感到一阵轻松,觉得一台高达数十几丈的高温高压锅炉已经在他面前耸立起来。他弯下腰去对那正在施焊的工人亲切地说:”老师傅辛苦了,还是歇歇再焊吧。“ 话音一落兰光息灭了,从枣红面罩后面露出一个红苹果似的脸旦,那红苹果一见老电业便哧哧地笑了起来:“王主任,这可不敢当,请你检查检查小徒弟的质量合格不合格吧!”说完顺手递给他一把小小的榔头:“敲敲瞧瞧!” 老电业被这突然出现的脸旦惊呆了,闹了半天这小徒弟不就是李月芬吗,怎么让她焊起这么重要的管道来了呢。想起曹超仁的汇报他似乎一下子被抛到了冰窟里,不觉浑身哆嗦了几下。在他惊疑之际,只听得一声巨响使他又一激灵,抬头望去,在一号炉顶端升起了一大团蒸汽。啊,原来是压力超限安全门动作了。虽然这声音经常有过,而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到的普通现象,但此时对老电业来说,这代表了一种力量,它既能推动汽轮机带动发电机发出电来,也能使钢铁容器爆炸破裂。昨天晚上的事故,汽包飞上天去不就是这种力量的威力吗。老电业眨巴了几下发涩的眼皮,又把头使劲地甩了几下,哎,哎,怎么神志这样不清了,那汽包上天只不过是一场惊梦啊。但不管怎么说刚才那股欢乐情绪似乎一下子被一股风全刮走了。事故啊,它们就如一只只猛兽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他害怕了,不但没有接榔头,却叹了一口长气,一屁股坐下来,再用眼去看那些焊口时似乎全都变成曲里拐弯儿高低不平了。它如一条急流险滩的河,又如一条坎坷不平的路,一条通向事故的河流和道路啊。过了好久好久,他拿起榔头使劲地把钢板敲得当当地响后才说:“小李子呀,这高压管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弄不好要出大事故。锅炉爆管不但停炉,还要伤人啊,懂吗?”说着他站了起来,把榔头一扔,然后又使劲在钢平台上跺了一脚,竖着眉,瞪着眼珠子吼道:“你,你这毛丫头赶快跟我停下来!” 李月芬被老电业的怒吼也惊呆了,可是她马上就回过味儿来。她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站了起来说道:“王主任,你这么说可不对呀,怕出事故就不干了,就不前进了,这可是静止的观点,咱们总不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小李心中有底,说起话来也很硬气。她睁着一双美丽的杏仁眼,晃着焊把严肃认真地和老电业争辩道:“现在返工的焊口这么多,一分一秒都十分宝贵,为啥要停下来呢?” “为啥?”老电业气势凶凶地一手把焊把抢了过来:“为了向国家负责,为了不出事故,也是为了你自己,懂吗?”他双手颤抖地指着余汽未消的炉顶说:“就指甲盖儿大那么一小块地方就要承受百多公斤的压力,同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只有你才对国家对人民负责是不是?”不李并不示弱,她一手又从老电业的手里把焊把夺了过来,咬着嘴唇还在对方那宽大的脸上有意地晃了晃,好象在示威地说:“我就不停,如果都象你这样那等到明年三月三后年九月九了。”说着弯下腰又焊了起来。 变了变了,一个小丫头,一个学徒工都变得不服人管了,这还了得。一想起自己的权力老电业气得象根粗大的树桩骤然立在组装台上,胸部一起一伏,粗大的气流不断从他那扩张的鼻孔中冲出来。 四周都是人,到处都是沙沙响声和焊花的闪光,这本来是一副耕耘图,一首优美动听的工程交响曲,在老电业听来却变成了一片火海,变成了几十挺重机枪,吐着火舌朝他嘟嘟地击来,使他头脑发昏,心头发堵,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急步走到电源闸箱前,一把把闸刀拉了下来,然后转身举起他的大手用力朝下一劈,象个威严的将军大声地命令道:“统统地给我停下来,给我停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干了。”接着又一挥手声音提得更高:“去,去把方林给我找来。” 老电业的一阵电闪雷鸣之后,火花不见了,声音停止了,刚才还是热火朝天场面都一下变得死水般的沉寂。人们都站起来,既不放下面罩也不扔掉焊把,同时也没有一个人去执行他的命令,而是不约而同都慢慢地走过来把他团团围住了。这举动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哟。他是一方之长,说话有举足轻重的威力,从来就是说一不二,可是曾几何时不但小李在变,就是其他的年轻人也变了。要是以前,用不着这样大吼大叫,就是一瞪眼,这些姑娘、小伙子们就会象打了败仗的投降兵,低头轻轻地放下焊把,又象做了错事怕挨骂的孩子,红着脸互相吐着舌头乖乖地走开。可是今天例外,包括班长徐殿和也无动于衷,抱起一双胳膊做起袖手旁观者来。见此情景又使他添了一股气,他噔噔地踩着脚下的铁板走到殿和跟前,一把搬住对方的肩膀质问道:“你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难道你把自己的职责都给忘了?” “没有忘。”殿和不耐烦地把身子一扭,甩掉他的手朝前跨了两步,然后弯下腰去指着那些光滑均匀的焊缝说:“主任,这些活还有啥挑剔的呢?” 老电业也跟着过去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焊缝,还是怒气冲冲地嚷:“我不看活要看人,这是娃娃活,难道你那眼睛就是”X“光,那里面如何你知道个屁。我敢打保票,那是驴粪蛋儿外面光,经不起考验。” “那你的眼睛也不是”γ“射线,能打那个保票!” “我相信经验,那是用时间心血和汗水堆起来的,这帮娃娃才干了几天。” “都是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说人家娃娃呢,主任你不是在十多岁时就是小师傅吗?”殿和生气地和他争辩起来,而且直截了当地说:“开始我也有你主任的看法,可是后来老方一句话对我启发很大使人思想变了。” “他说的啥,嗯?” “他说革命自有后来人,咱们不能包打天下,我想搞社会主义不是哪一个人的事,难道他们就没有权利,难道让人家打一辈子的下手吗?他们都年富力强,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为啥不让他们干,为啥耽误国家建设,耽误年轻人的青春?” 老电业吓了一跳,他惊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大班长,想不到这个经常挨训又笨嘴拙腮的汉子居然也变得强硬而且还能说会道起来,这使他又吃惊了。在这吃惊之余他才似乎悟出了这一切变化之根源,正如二曹操说的,这股邪风都是从方林那里吹来的。 四 一辆装满钢管的卡车从东头驶来,在离组装台二十米处就“嗄吱”一声停住了。接着车门一开跳下一个人来。老电业抬眼一瞧,原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方林把手一招,又扬了扬下颏大声地招呼道:“同志们,管子来了,快来卸呀。”喊声一落,只听得“呼啦”一阵欢呼,一群被老电业凉水浇的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就蜂拥而至把卡车围住了。人们抬的抬,扛的扛,那自觉劳动的热情把被老电业冷清的场面又重新活跃起来。只有老电业自己象根遗弃的老槐树 桩,孤孤伶伶地立在组装台上。接着一阵秋风吹来,使他感到不但身上发冷,就是内心也有些冷冰冰的了。对于身处领导地位的他来说,他走到哪,哪里就是笑脸热情,不管真的假的,那场面总是热的,象今天这样冷还是第一次。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倒背双手在组装台上嗵嗵地走了几趟,又放下手来把自己的手骨节捏得嘎崩嘎崩地响,然后紧握成拳在空中挥了几下,似乎在试自己那双权力在握的手还有没有力量。也许用力过猛或许气血不调,结果不但两臂酸麻,就连关节儿都被扭疼,看来已经不那么得心应手了。如果把力比着鞭子,那不就是鞭长莫及了么。官升脾气长,位高架子足,在这个工地上他的权力还有谁能超过。因此当他看到那下车伊始的人就是方林的时候,使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娃娃,一个倍受苦难的娃娃,又使他想起长大后的这个娃娃,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和他的不同看法和争辩就使他的气不打一处来。变了变了,变得没大没小起来。他双手叉腰提高着嗓子喊道:“小方,你跟我过来!” 听到喊声,方林忙放下肩上的钢管,满头是汗地跑步来到组装台下,仰首望着老电业问道:“主任您来了,有什么事儿吗?” “哼!”老电业居高临下把脚一跺,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阵风雨:“哎哎,我问你,这些宝贝高压焊工就是你请来的?” “是呀!” “张文彬是不是又被你抽上来了?” “是呀!” “为啥不请示我?” “出差了嘛!” “所以就来个先斩后奏是不是?”老电业的气更大了。“你是不是一个党员?是不是一个干部?嗯?你的组织观念跑到哪里去了?” “那是你忘了,我早就请示过你嘛。”方林并没有起气,他边擦汗边说:“谁知你不愿多交学费呢,可是现在返工量那么大,不干不成啊,所以我就请示了局里,上面让我们边干边学,因此业余时间让张文彬讲理论就办了起来,这有啥不可以呢?” “可以个屁!”老电业一听爆跳如雷:“你这是有意拆我的台,跟我唱对台戏,我不让非高压焊工上阵你偏要上,我几次叫老张下去改造,你偏偏几次抽他上来。你说说还把我这个主任放到眼里没有?”说着他狠狠 地一跺脚说:“我就不相信搬不掉这个绊脚石,从明天起你就不要行使副主任的职权了!” 方林一听先是一愣,然后说道:“主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让我把返工活干完了再说不行吗?” “我自有安排,一切不用你管了。” 方林听了轻篾地一笑:“这么说你是要给我拆职处分,我犯了啥错误,你跟我说说。”、 “不用说了!”老电业答道:“你不称职,又挡道,不拆掉你干什么?” 方林听了如释重担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你让我到站了。”然后慎重其势地朝老电业鞠了一躬,哈哈大笑起来。 老电业不解地睁大双眼问道:“你这样是啥意思,我还做得不对?” “对,对,百分之百的正确。”方林退了两步说:“王主任,我正愁下一步工作不好干呢,谢天谢地,也要谢你帮了我的大忙给了我解脱,这下轻松了。”说完转身扬长而去了。 五 老电业在气头上把方林的职给拆了,可是一回到办公室经别人一点拨,才恍然大悟,这样做不但失策,反而给自己脖子上加了一个套套。因为他把手伸出了自己职权范围以外,又使得现场丢下一大堆棘手的活没有人抓,他这才后悔莫及哟。一句话“哇啦”一声就说了,可是要弥补这句话带来的后果就难了。方林呢,到也心安理得,每天照常上班和工人滚在一起,只是不去办公室也不参加生产会。老电业,从此显得势单力薄,有时似乎有些孤立无援起来。二曹操呢,虽然他喜欢抓权,可是他抓的是领导权,指挥权和能得到一些实惠的有利之权。对于要用自己的双手而且要付出一定代价去做一大堆实际工作到和他的夫人文志华有相同之处,从来就是回避的。这样一来就使整个现场就如汽车灭了火一样,成了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的尴尬局面。恰恰又在这个时候局里三翻五次来电话向老电业催问施工进度。电话还没有接完传达室又给他送来了一分由山海关来的加急电报,那上面写着:“车被扣,速派人来!”他一看大吃一惊,接着心里一沉。他知道这是去大连起重机厂订塔吊的那辆装东西的汽车在山海关出事了。他如挨了一当头棒,脑子嗡嗡直响,全身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直叹气。唉,是那位曹老弟把事情又办砸锅了。这事去找谁商量呢?起码要去一位领导干部把三克和小曹先保回来才是。谁去?杨春和在党校学习,去找小方又没有那个勇气,只有找二曹操,谁叫他自己惹事呢。哪晓得气候一变,天不合适,二曹操的肝炎又犯了,这时他才感到工作的难度,身上的分量。管道焊口上不去,锅炉和汽包也起不来,真是扁担无钩两头都丢了。在这困难重重而又孤立无援的境遇中使他苦恼极了,但是别无他法可想,还是要自己硬着头皮再去海滨,趁评比会还没有开完托个门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