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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征服
一 事故一出刘三克就显得有些反常,加上局长第二次又带了一帮子人来,再和那一车东西一联系,不觉使他毛骨悚然,刹时背脊梁上似乎有几条毛毛虫从下一直爬到了脑后心。四清运动还没有正式结束,斗争老周、老郭和张文彬他们那场面他是知道的呀。几百双凶狠的目光,几百只举过头顶的手,似如山崩地裂狂呼呐喊……,我的乖乖,难道因果报应现在就该轮到自己头上来了。而且他心里明白:周老顺有啥问题呢,只不过被人尖子暗算当了替罪羊,老郭和张文彬呢也是给别人背黑祸。可自己呢,比他们不知要严重多少倍啊。想到这里,他没精打彩地踱到窗前,太阳已经落山了,余光一抹,夜幕就拉了上来,随着一阵风声,吹着落叶嗬嗬地响。他低下头来,只见对面职工家养的一群鸡,也叽叽咯咯地朝砖砌的窝走去。突然他发现一只黄鼠狼从墙根窜了出来,还未等他看清就把走在最后的一只小白母鸡叨跑了,结果惊起了一阵杂乱无章的鸡啼。听到鸡叫,人走出来了,只是不辩方向地一阵乱追,乱嚷,从嚷声中又惊起了一只猫。人们误认为猫是祸首,一起去追猫,猫没有追着,又把一只狗惊动了。当一伙人又把狗当成罪魁的时候,黄鼠狼却叨着鸡逃之夭夭逍遥法外了。看着那个小畜牲的作为,三克忘忧地笑了。动物中有狡猾精,人中也有尖子王。他好象从中得到了启示,悟出了一些道理来。听人说宇宙万物,皆阴阴阳阳,两极相克相生而生,而灭。他似懂非懂,一时觉得深奥莫测,但思衬良久,深入浅出,又觉道理简单。这宇宙万物当然包括人世之间。而人世之间呢,又分为两个方面。心想,这些事除了自己不是还有另一面么,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些都是二曹操的意思,我何必甘愿当猫当狗去掩护黄鼠狼呢。想着想着,他拉开门就匆匆忙忙地朝曹家走去了。 今天又是停电的日子,外面显得十分静寂,只有月亮光照着大院,映着重重树影。他拐了几个弯,只听得沙沙一阵风响,吹落树上的败叶、残枝,飘飘洒洒发出悉悉嗬嗬的响声。接着“唿哧”一声腾地飞起一只夜鹰来,他止步一愣,正欲抬腿,突然“咪”地一声,又一只野猫窜过,心想,这是为什么,怎么今天老跟猫狗打起交道来了。环视四周,重影角落十分阴森,只觉到处是张牙舞爪,到处是披头散发,无数的眼睛闪着阴冷的绿光向他射来。刹时把他吓得毛骨悚然,心里一紧,拔腿就跑到家属宿舍的曹家门下了。在楼道里他喘着粗气,右手贴着“咚咚”跳动的胸口站了很久很久,才轻轻走上二楼去推曹家的户门。门虚掩着,虽然很沉但却无声。他踮起脚尖轻轻地走了进去,却感到眼前一片昏黑。他忙推开第二道重门,只见里面写字台上点着结满了灯花而又流满了油泪的半支蜡烛,闪着昏黄的光,伴着窗外投进的月色、树影显得室内更寂静阴冷。大概文志华领着小曹文妮娜又窜门去了,只有二曹操赤着双脚象蹲卧佛半靠在双人沙发上,一双暗淡的目光凝视着灰白色的屋顶发愣,以至于走进一个大活人来他都全不知晓了。三克轻轻咳嗽一声,走到他的面前,小声地问道:“主任,是不是又犯病了?”这一问才使对方愣过神来,发现三克站在他的面前。他看了三克一眼,用手指着对面的靠背椅说:“啊,是你呀老刘,快请坐!”说着他皱起眉头咬了一下牙巴,又眯起一只右眼,吃力而又痛苦地用手撑起半个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说:“唉,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啦,刚刚被疯狗咬了一口,这倒霉的肝又大了起来。”说着还用手去揉着自己的右下肋:“人一赶趁劲儿,放屁都扭腰,这,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三克忙伸出两根指头把灯花拧掉,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灯花一摘,火焰突然增长变亮,这时三克才感到短短十来天不来,这屋子已经显出异样。这个平时门庭若市,体面的象公馆似的屋子,突然变得如古刹般的静寂、旷野般的枯燥和废墟那样零落了。床头堆满了换下的衣物,桌子上吃完饭的碗筷还没有收拾,小曹文妮娜的塑料娃娃也横躺在地上,墙上的日历也有半个多月没有撕了。一切都失去往日的风彩,令人悒郁不欢。再看看二曹操,只见他双眼深陷,面颊干瘪,毛茸茸的灰黄胡须把整个脸型都映小了。心想,他也跟自己一样,思想负担大呀,又赶上肝炎,看来病得不轻罗,这才多久就把他这个能说会道的官场人折腾成了这个猴三儿样,真是五子胥过昭关――一宿头发都白了。于是他安慰道:“嗨,我的主任,你还说我要胸有存竹,为啥这点子事儿就想不通呢?我说你在磨刀,难道就承认要杀人不成。要我说呀一切都不去想,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子养好比啥都实惠。接着又问道:”志华呢,她到哪儿去了,这种病是富贵病,一是休息,二是营养,还是让咱弟妹经常多给你做点子好吃的补补身子。“ “志华,她,唉――”二曹操坐了起来,面带愁容地看着对面墙上,然后把头甩了几下。三克随着看去,发现过去挂在墙上的结婚镜框没有了,代替它的是一块长方形的白色印巴。接着他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这些年来的各项政治运动表明,政治上的东西比不得经济上的啊。镇反、反右不就是例子么,轻则立场观点,联系祖宗三代查动机找立场,或者弄顶不大不小的分子帽戴上;重则呢,就是发沛边缰、草原,弄不好就送到大墙里面去了。何况自己还有那段经历和内伤,弄不好旧病一犯,他不但要丢官罢职,而且还会落个人财两空,这后半生全完了。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这一切,一夜之间就会化为乌有,十年之功就毁必一旦,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呀!想到这里他又把身子倒了下去,干咳了几声,然后喘着粗气,又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块白印,常言道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真要大祸临头了。三克把眼睛从白印上收回来,忙起身倒了一杯开水放到二曹操面前的茶几上,又问道:“志华母女俩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让我把她们叫回来?” “别,别,不用叫了。”二曹操低下头,脸上掠过一丝愁苦和悲凉,他用手揉了揉胸口和腰部,又坐起来把话岔开:“老刘哇,这阵子我没有上班现场没有出啥问题吧?” 三克忙顺着道儿接过话答道:“唉,现场到没有啥事,都在等着事故处理,就是那车东西,我总放心不下哟。你看这不,局长又来了,还带了一帮子人来,说不定那只狗还要乱咬一通呢,所以……”三克面带愁容用手抓了抓头皮继续说:“所以我特意来找你出出主意,讨教来了。” “是啊,这我有体会,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二曹操说着用眼瞅了一下三克:“那件事你不是跟老电业和杨书记说过了吗?” “说是说了,我估摸有人在背后向局里添油加醋地汇报了。” “啊,谁他妈的缺德当了多嘴驴?”二曹操显得十分惊讶。他偏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巴掌,然后弯下一根根手指,说:“我和老电业不会讲,杨春和又刚回来,这,这到底是谁呢?”他第四根手指没有弯下去却眉头微蹙,斜视远处,显得若有所思,接着又恍了恍脑袋,才把头转过来:“我估计八成是老方。出事后我记得他给局里挂了好几次长途,要不局长带了一帮子人来只是为了处理一个事故?” “不就那么一车料吗?” “不就那么一车料吗!”二曹操重复着三克的话把嘴唇朝外一噜:“你说得好轻巧啊,要只是那一点点到好说得多,这些年的运动你就没有经历过,嗯,我担心他们联系、追根。再说咱们又有对立面儿。”说到这儿,二曹操有意踌躇起来,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微微地拖长了声调:“要这么深的一层讲那就不好说了。难道你还不记得我摔的那个跟头么。经济上是次要的,政治上损失可大呀。从那以后,这么多年一直夹着尾巴没有舒心过一天啊,头也抬不起来,这个亏吃得大哟! 二 经二曹操这么一说,三克刹时瞠目结舌便六神无主了。他本来想找找路子,想想办法来减轻身上的压力,从二曹操那里得到一些解脱和安慰,不想反而被对方在他心灵上又压了一块石头,使他坠入了五里迷雾之中,心里头不觉七上八下打起鼓来。但他知道对方是只猴精,脑袋不但比自己灵活,同时办法也比自己多得多。于是他忙站起来,然后抱拳朝后退了一步,把腰一弯央求道:“主任,你是我的顶头上司,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直站在你的一边,不看僧面看佛面,在这关键的时刻你可要拽我一把呀。”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二曹操指着凳子:“快坐下,快坐下!”然后摸着自己瘦削弯曲的身子又为难地说:“不过现在我的处境不好,身子又有病,看样子人家也在暗中审查我,这叫内外夹攻,唉,我是有点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三克听了感到十分不快,他从二曹操的眉宇之间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用心,心想:看来他是要脚板擦油想溜哇。可是我刘三克也不是白痴,十三岁当响马见多识广,别他妈的把我当小孩子糊弄。他抽出一支烟来在手心上蹲了蹲,又点着使劲吸了两口,把身子一偏抬头吐出一串烟圈,然后把手撑到二曹操坐的沙发边沿就将了对方一军:“主任,这些事可与你有关啦。拿他们的话说,咱俩是马桶倒进臭水沟――同流合污了。事到如今你到装得没事儿一样,还撒巴掌,这象话吗,嗯?再说我也有一大家子,要是有个好歹,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呀!” “灶王上天又离板了。”二曹操挺起腰来,用手拍着胸膛表白自己的诚意:“咱们相处天长地久,你说我是那种人吗?”说完来了一阵猛烈的干咳,弄得他那干瘦的身子就如蹦到油锅里的一只大青虾,急剧地抽搐,小脸都给憋红了。“我,我身不由已呀,偏偏又病在这个时候,老刘你可要体谅我哟。深的一层讲,事情是你出面办的,你不收拾靠谁呢?”说完吐了一口长气,又用手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三克被这些话更加激怒了。他们相处多年还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反感,对面曹主任的形象开始模糊,渐渐化成了一个魔影,伸出两只铁钩似的手朝他前心抓来。他的眼睛突然睁大,胸部猛烈地起伏。要是以往这么说他毫不介意,可是今天不同了,通过虚伪的面纱他已经看清了对方狰狞的面目。大难临头各自飞,事到如今谁又去顾谁呢。所以他也把心一横,第一次和他的顶头上司顶了起来:“这么说你是要舍车保帅把我朝火坑里推呀!” “唉唉,你又把我的意思弄拧了。”二曹操不动声色地辩解:“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想如果把我也牵进去,谁在上面给你使劲张罗呢?” “使劲,使劲,你使了个蛋!”三克站了起来,由于愤怒脸也胀的通红:“告诉你姓曹的,你别在我面前卖上次那样的狗皮膏药,现在我不信你那一套了。” 二曹操掀开身上的毛毯下了地,趿上鞋,又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子跟前,坐在一个小凳子上说道:“我说三克你说话可要讲良心啦,要不是我把你弄来,一九五六年你病休五二九,工资是怎么长上的?一九五九年又升一级,是谁给你使的劲?现在你每月基本工资八十多块拿着,你就不想想和你同工龄的还是三级工。还有你家那三间瓦屋又是如何盖起来的,嗯?你说,你说呀!人啊,人得讲点良心。” “哼,良心,良心值多少钱一斤?跟你说,我后悔透了,当初要不是你花言巧语,我哪会有今天。”三克猛地抽了一口气,一个久远的往事涌上心头…… 三 那是一九五二年,三克还是石景山发电厂的汽轮机司机,谁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和二曹操相遇了。故人相逢四目相视,相互一愣,长话短说,免不了问探和寒喧。一提起近况来二曹操忙说道:“我现在正搞电厂筹建,还是一个小头头。上面号召老厂支援新厂,正好我推荐你到我那儿去,干不干?” “搞基建?”三克一听头摇得象面货郎鼓,一串“不”字如射在鼓面上的橡皮子弹,然后又把嘴角拉起露出两排黄牙说:“你别开玩笑了,你们干那一套我又不是不知道,不是罐子就是管子,不是钻天就是入地,我这病秧子,弄不好这百十来斤儿就交待了。家里孩子瓜子一大堆,让他们喝西北风去?老弟我谢了,我谢了。” “嗨,看你想到哪去了?我能让你干那些脏活、累活、危险活么?” 二曹操也咧着嘴又回敬了一串哈哈,乐完后又得意地把头晃了晃,美滋滋地说:“是让你去当干部,还不是一般的干部呢,那可是一个美差啊,你懂吗?” “啥美差?” “当材料员,不美吗?” “唉哟哟,我的领导。”三克又把嘴一咧,接着退了两步,然后把腰弯得象根大弯管,来了一个长辑:“你的心我领了,我领了,现在我哪儿也不去,还是留在这儿开我的三千转汽轮机吧!” “三千转儿?”二曹操用手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亏你还说自己开过三千转的汽轮机,我看你是大车赶进了死胡同――抹不过弯儿来了。让人家一听就知道你是一个大白薯、大棒捶。我问你那汽轮机就那么好开么,如果来个汽水冲击大轴弯了怎么办?如果来个油箱渗油着了火怎么办?如果出事故处理不当又怎么办?弄不好就得上法院转转。你知道原来的司机大老杜是怎么疯的?不就是事故吓的嘛!这些你都想过么,跟你说,多少人想从运行下来哟,你的年岁也不小了,那上夜班的滋味就没有尝过么?”接着又把嘴贴到三克的耳朵根儿上说:“给你说这材料员是干什么的,就唾涎三尺了。”说到这里他有意把话停住不往下说,两眼紧紧盯着对方的反应。 三克呢,他用手摸着额头,又用红红舌头舔着嘴皮儿,心想,人家说得对呀,当值班工的谁不想干常白班呢。他也曾想过,一是领导不同意,二是没有合适的窝。这时他的嘴真的唾涎了,一股青泉从舌根底下流了出来。他望着二曹操,听着对方往下说:“你家不是在昌平吗,将来你可以象大使一样常驻北京,每天还有八毛钱的补助,高兴住招待所就在招待所,想回家搂老婆就回家搂老婆,车费嘛就说去看材料、设备,如果要给家里捎点儿砖头、瓦片、钢材、木料,工地拉材料的车由你用。”说着他把三克推开:“我不相信那个邪,一个值班司机就能得到这些实惠。”二曹操又把对方的肩膀使劲一拍,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还不乐意?告诉你,有的人打起灯笼都找不着呢。老刘,你干不干吧?要不我就另找人了。”二曹操的一席话把三克的心弄得麻酥酥的,他舔着毛耸耸的嘴皮,露出两排黑黄的门牙嘿嘿地点头笑了。 二曹操伸过手去使劲在对方的手心上一击:“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这样,一言为定。”从此在二曹操的手下又多了一个顺手人物,现在看来,为了各自的利益,三克已经不那么顺手了。 四 屋子里突然显得一十静寂,只有坐钟的长摆在嘀嘀哒哒地响,似乎把三克和二曹操都带到了一个莫明其妙的世界。两个愁人沉默了好久好久,二曹操的嘴才微微地拉了拉,脸上露出了得意地神色。他自认为拿住了对方,把人家的嘴也给堵了起来。没有想到三克今天也一反常态,他已经管不了什么上下级关系了。他似乎识破了对方每次抓自己心里的技俩。既然你老曹要翻老帐,那我老刘也就不客气了。由于愤恨把鼻孔也扩大了许多,咬着牙一挥手说道:“曹主任,请你不要扯远了,为你的事我也出了不少力气,再说当初我要不让你弄来在北京多自在,现在到好,惹得一身骚,弄得满身脏,让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现在你到卖起乖来了。”说着三克双手叉腰朝二曹操逼近了两步:“常言道泥泞识马,患难识人,今天我才把你看透了。我问你,你是当官的,起码还得要点人格。” 听到三克这么一顶,又看到三克的蔑视,二曹操的肝部有些疼痛了。随着嘴唇微微地颤抖着,脸由黄变白,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轮着一对小眼睛在桌子上使劲拍了一巴掌,给对方致命地一击。“姓刘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一个劲儿地打扮自己,你本来就不干净嘛,不但经济四不清,政治上也有问题。”说到这儿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把声音也放低了些:“我问你,汽机事故是怎么出的,嗯?” 三克并不示弱,他同样在桌子上击了一掌,那对蛤蟆眼差点都要滚了出来,咧着大嘴也嚷起来:“那是你让干的!” “拿出证据来!” “卑鄙!男子汉大丈夫,红口白牙说的话还想抵赖吗?”说着三克上前就抓住了二曹操的衣领嚎叫着:“啊,原来你他妈的是个无耻的小人,他娘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走,咱们一起去见局长,上公安局也行,要坐牢咱们一起坐!” “老兄,别太激动了。”二曹操把身子使劲一摇甩开了对方的手眯起眼睛说:“别看你现在装得象个人样,还是想想过去吧!” “过去怎样,嗯?老子三代贫农,根红苗正。” “啧啧啧啧,别装洋蒜了,我的监工头刘四爷,你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该收场了。” 三克一听不觉一愣,就如电影中一个突然停住的特写镜头,使他瞠目结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见此情景二曹操在心里一乐,但他并没有停止进攻,而且是短兵相接步步紧逼了下去:“可是你只能瞒住王春亮那个老糊涂,还能把我骗得过去,嗯?在石景山电厂见面就认出你来了,我只是不言声。你呀,真是狗咬吕洞滨,不识好人心,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了。”说到这个地方,他瞟了一眼三克那雪白的脸色,头微微地点了几下,示意让对方坐下来,然后继续说:“可是咱们够朋友,这么多年我说了你的啥,嗯?不知你对方林注意了没有,那是方顺和的独生儿子,他父亲怎么死的你就忘了哇?子报父仇天经地义,人家私下可不少打听你呀。是我从中替你打掩护啊,你到好恩将仇报,到底谁卑鄙,谁是无耻小人,你自己寻思去吧!” 三克终于被这根利害的绳索套住了,此时此刻,他既没有招架之功,也无还手之力,象雪人见了太阳似的在软瘫、溶化。他退了几步,头脑嗡嗡的,眼前一片昏花,四肢无力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双臂搭到椅背上象钟的长摆甩了几下,过了好久好久才有气无力地问道:“主任……”。他没往下说完,一双空茫的眼睛祈求地望着老曹。 “你放心,我决不会出卖朋友,不过……”二曹操的半截话差点把三克急出火来。他急得使劲儿抓着头皮:“不过又怎么样呢?” “人家早就对你留心了啊。”二曹操把眼一眯斜着看了一眼编起谎来:“有一次老方问我”老曹,不知你留心没有,我看刘三克有点象刘老四。“” “啊!”三克一听刹时脸变得煞白。“他认出我来了?”突然间,一幅旧时的场景出现在他的眼前。在那残酷无情的画面上,一个衣衫褴缕的中年汉子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哭诉道:“方林,我的儿子,他就是刘老四,我就死在他的手上,你要给我报仇啊!”接着在他的面前又出现了横眉怒目的方林。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听得二曹操还在继续地说:“那是多灵的人啊,还把你认不出来。人家之所以不动劲儿,可能是怕打草惊蛇的缘故吧,也许还有别的意图。唉唉,说实在的,咱们是关系不错才给你说。说实话我这是在冒风险,让人家知道了,我这是向阶级敌人通风报信。我会犯大错误,这一点你要弄明白呀,不要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三克更加惊慌失措,他多年的设防没有经过一刀一枪就被曹超仁攻破,冲垮,紧闭多年的闸门也彻底被打开了。原以为这罪恶的历史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消失,哪知道旧话重提又在他心灵上增加了沉重的负担。就是因为自己这些使他夹着的尾巴生怕露了出来,哪晓得现在被二曹操轻而易举地揪住了。而且自己没有一点力量反扑、挣扎,乖乖地被人家征服,当了俘虏,被迫去受人家的利用。他搭拉着脑袋,无力地说道:“可那是旧社会,端了人家的碗就得受人家的管,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你跟我说这个管蛋用,谁管你被迫不被迫呢!人家会说这是阶级斗争,而且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二曹操已经占了上风。他点起一支烟悠然自得地抽起来,然后也学着对方把烟圈儿吐出去,一双小眼睛微微地瞄着对方的变化。此时此刻他多么得意哟,就如一个垂钓者看到“水飘子”在剧烈地抖动那种快意。多年来他总是在沽名钓誉,得到的东西太多了。而且是得到一次又开始设计下一次再得到的办法。这不,办法又成功了,你看又一条大鱼上钩,说啥也不能让他跑了啊。他站起来,晃着脑袋走了几个来回,又在沙发上靠着欲言又止。三克呢,他的心和视线也随着二曹操的行动在起伏跌落,眼巴巴地流露出一种祈求的目光。二曹操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三克精是精但无谋,就如癞蛤蟆的脊梁――花点子不少,但撮穿了只是粥锅里煮蚯蚓――糊涂虫。所以他认为火候已经到了。他突然直起腰来说:“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谁叫你对党对人民不忠诚老实,隐瞒自己的历史呢。要知道,共产党恨的就是这种人,解放这么多年难道你不懂吗,嗯?” 三克彻底垮了,那旧时的信念也变为一堆瓦砾,他哭丧着脸道:“唉,那我现在只有去坦白算了,说不定还会落个宽大处理。” “晚了。”二曹操将了他一军。 三克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毛糙地搓着双手:“这么说我是走投无路了?”说着又用双手使劲拧自己熊猫短发,显得十分痛苦和绝望,“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就坐着等死么?” 二曹操骨碌着眼珠胜利地微笑着。虽然他过去也曾失算过,但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了。特别是近几年来,多少人被他战败,使他得意地走路都在左右摇晃,确实如他吹嘘的那样――老子天下第一了。象刘三克这样的精猴子都被他抓住,不能不使人惊叹佩服。他瞅了一眼三克,忽地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朝上一提,大声地说:“软蛋,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嘛,这条路怎么走,就看你自已怎么选择了。不过要是我呀,哼!”说着他举起巴掌朝下“呼”地一劈。二曹操的手象一把刀在空中一闪,差点把三克的眼都晃花了。他身子朝后一扬愣了愣神,好象受到了启示,把低着的头慢慢昂了起来,接着把脚使劲一跺,象头狮子,猛地一下跳起来,也举起手使劲朝下一劈,只听得“叭”地一声,桌子上的一碗残汤被振翻了,汤汤水水流了一桌面,接着他呲牙咧嘴地吼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子我豁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