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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竺影回到南部已经快一个月了。 这天,思严一早去参加学校组织的郊游活动了。然后,竺影决定独自去一趟墓地。 爸、妈、佳莹,我又来了—— 一走近那片滨海的墓地,竺影的眼泪就禁不住涌了上了。 那不仅是一片墓地,那是她至亲至爱的人们长眠的地方啊—— 竺影独自走在那条她早已走过千百遍的窄窄的石子路,右手挎着的篮子里装着一些贡品和一个破旧的小木箱。 今天的天气莫名阴沉。风很大。远远的,竺影就听见海浪跃过礁石所发出的咆哮声。 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单独来这片墓地。从前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带着思严一起来的。从思严还是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到后来他可以颤巍巍地迈着小步伐跟在她身后,再到后来他总是蹦蹦跳跳地抢在她的面前。 时间过得可真快!想到这儿,竺影忍不住这样伤叹。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当竺影终于站在了双亲的墓碑前时,她忍不住再次伤叹。转眼,她的挚爱的亲人们已经在这片寂寞的土地沉睡了六七年。 爸爸——竺影轻轻地擦拭着父亲墓碑上的尘土,忍不住在心中轻唤。 一低滚烫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掉在父亲冰凉的墓碑上。 父亲只是沉默。 竺影默默地将母亲和佳莹的墓碑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她在父亲和母亲并立的墓碑中间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小木箱。 那是她上个星期收拾祖屋时,在那间多年不曾开启的储藏室里发现的。 她初时完全没有在意,本想随手就当垃圾扔掉的。可是,当小木箱被她扔在地上的时候,突然从箱子里滚出一个玻璃弹子。竺影拿起箱子一看,发现箱子一侧被蚁虫腐蚀掉,中间漏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透过那个小洞,她看见里面有好多东西。于是她找出工具把那撬开了锈迹斑斑的小铜锁。 那里面竟然装着父亲的旧日记。好多本,还有一些旧信件和小纪念品,例如小发卡,玻璃弹球什么的。日记和信件被父亲用一张防水的优质胶布包裹着。 从父亲的日记里,她终于明白了当年父母离异的原因。 原来父亲在少年时代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父亲在一次与同龄伙伴一起探险的活动中认识了一位山地女孩。在父亲的日记里,那个山地女孩长得特别漂亮。 后来,父亲便经常偷偷跑到山地女孩所在的那个村落附近玩。再后来,父亲就和那个山地女孩偷偷相恋了。 可是,那时候,山地人跟外省人之间很仇视。所以,当父亲和山地女孩相恋的事情暴露后,双方父母都很生气。据说,山地女孩因此被村里的族长关了一个月禁闭,而父亲也被祖父痛打了一顿。 再后来,父亲被祖父送到了台北念书。而那个山地女孩却在父亲去到台北不久,在她被逼着与一个山地男子成亲的前一天晚上跳海自尽了。 父亲为了纪念那个女孩就把女孩的一些小东西装在了这个木匣子里随身珍藏着。 母亲与父亲是在父亲上大学的时候在一次校际联谊会上相识然后相爱的。 母亲对父亲爱得特别深,因此,当父亲大学毕业后决意回到这个南部小镇的时候,母亲几乎是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跟随父亲走了……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一直很恩爱很幸福。直到有一天,母亲在午夜醒来,发现父亲竟然偷偷地躲在储藏室里对着这个小木匣发呆。在母亲的追问下,父亲终于说出了他和那个山地女孩的故事。然后告诉母亲说,那天是那个女孩自尽的日子。 骄傲的母亲突然懵了。她一直以为她不顾一切所追求和呵护的是一份完美无瑕的爱情,可是她没有想到,父亲的心中竟然一直都牵挂着另一个女子,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陌生女子。 骄傲的母亲没有哭闹也没有和父亲争吵。她只是很平静地像父亲提出了离婚。而父亲,只是沉默着在离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竺影悲凄地从小木箱里取出父亲的信件和日记。 妈妈——竺影轻唤一声母亲,泪水像雨滴一样一滴滴滚出眼眶。 竺影将父亲那一打厚厚的信件和几本日记全放在母亲的墓碑前,再从木箱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开始一封一封地烧那些信件。 那些都是母亲离开父亲后在午夜里趁竺影睡着的时候所写的。写的全是父亲对母亲的爱和思念。可是母亲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因为父亲一封都没有寄出过。 老天哪,你怎么可以如此作弄有情人的?!竺影忍不住在抬起泪眼质问苍天。 信件和日记终于在火光中化成了一片模糊的黝黑。一阵风吹过,那些带着火星的粉末开始围着母亲和父亲的墓碑盘旋。 妈妈,现在你该知道你的爱并没有错施于人,爸爸真的是在用生命爱着你的——竺影抚摸着母亲冷寂的墓碑,抽泣着转告。 母亲也只是静默。 竺影终于走到立在母亲身侧的佳莹的墓碑前。 佳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嫉妒你可以这样静静地守在爸爸和妈妈身边、可以与他们永不分离?竺影的眼泪再次打湿了佳莹的墓碑。 佳莹啊,现在思严的亲生父亲要把思严从我身边抢走,你帮帮我,求他把思严留下好不好? 佳莹,你别不出声。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的。你是想把思严还给他的,是吗?那个你用生命去爱的男人!可是,佳莹,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可怜可怜我,你的唯一的姐姐!没有了思严,我怎么办哪?我真的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思严了!佳莹—— 竺影终于控制不住抱着佳莹的墓碑痛哭起来。 我知道你是不高兴了,对不对,佳莹?因为我爱上了你的爱人!对不起噢,我不想的,真的不想!哦,佳莹,你都不知道我挣扎得有多辛苦,我逃避得有多艰难!可是,我就是怎么也逃不掉——就像小的时候,在你跟妈妈走了以后,我天天在梦里梦见你和妈妈。我总是拼命地追呀追,可就是怎么也追不上…… 佳莹的墓碑始终静默着。 “先生,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你要找的人啦。” 竺影一走进巷子口就听见隔壁的张婶不耐烦地这样说。 竺影抬头,看见张婶胖胖地身子背对着她,一个陌生男人正低头不死心地向她打听什么。 “影子,又上墓地去了?”蛋糕店的老板娘经过巷子口,了解地看这竺影手中的篮子。 “是呀,陈太太,遛狗呢?”竺影微笑着酬应。 竺影的声音引得正跟张婶说话的陌生男人蓦地抬起了头。 “竺影!” 竺影循声抬头,却见莫展严正站在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前方。 他怎么会在这里的?!竺影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下一刻,竺影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竺影,你别跑!”正准备大步走向竺影的莫展严见状立刻跟着跑了起来。 然后,只一会儿,竺影的一直胳膊便被莫紧紧地抓在了手中。 “你放开我!”竺影不死心的挣扎。 “不放!” 永远都不再放!莫展严在心底又加了一句。 听见骚动,巷子里的街坊们突然全都冒了出了,站在各家的门口好奇的观望。有的还开始小声的议论开了:“这人是谁呀?”“怎么还跟竺家的女儿认识呀?” “你放开我!”竺影不再挣扎,而是改为低声警告。 莫展严坚决地摇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竺影终于气馁地问到。 “我很想你!”莫展严突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如此说到。 “你——”闻言,竺影的脸“刷”的一下热了。 “如果你喜欢站在这里被人当稀有动物一样围观,我愿意奉陪。”莫展严抬眼望一下四周聚拢的人群,低头看着竺影,微笑着建议。 “你到底想怎么样?”竺影为之气结。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莫展严终于选择“退一步说话”,他抬头观望一下四周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冲竺影促狭地笑,“但是,我不认为这里是一个合适的商谈地点。” 竺影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抑郁地向着自家祖屋的方向走去。而莫展严,则非常配合地跟在她的身后,一面客气地跟四周的街坊们问好。 这个该死的恶魔男人! 走在长长的小巷里,竺影几乎没有在心中停止过对莫展严的诅咒。 莫展严当然对此毫无所知。不过,从竺影冷硬的背影,他依然能看得出竺影的怒意和对他的恨意。 唉——他忍不住在心底悲叹一声。他只不过是一心想要将这个固执的女人留在身边而已,为何就招来她如此浓烈的恨意?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当竺影跟莫展严终于走进竺家那幢旧式的二层小洋楼时,竺影立刻恶声再次质问。 “来取回一些属于我却被你抢走的东西。”与竺影的恼怒和激动相比,莫展严平静得让人害怕。不理会竺影的愤怒指控,他在客厅中央一张旧式红木椅上悠闲地坐了下来。 “我不会把思严给你的!”竺影当然知道他的所指,她立刻尖锐地拒绝。 “你赢不了我的!”他残酷地指出事实。 “你不要逼人太甚!”无力感再次抓住她,竺影几乎是哽咽着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控诉。 “我逼人太甚?!”莫展严终于气恼地“冲”到了竺影的面前。 这个该死的女人!想到竺影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身边逃离,莫展严就气恼得想伸手掐死眼前的人儿。 距离竺影最后一次从莫展严的公寓落跑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她根本不会知道,他找她已经找得快要发疯了! 那天,当他发现竺影不在自己的公寓时,立刻驾车赶往樊妮的住处。没想到却在路上接到樊妮的电话说竺影带着思严出走了。 第二天,他立刻跟樊妮一起赶往竺影老家所在的南部小镇。可是,她竟然没有回小镇!就这样,竺影带着思严仿佛突然间从地球消失了似的。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为了寻找竺影和思严,莫展严几乎发动了他能调动的所有力量,而且差点没把全台湾掘地三尺—— 老天,他这才知道他爱上的这个女人到底有多会逃跑和躲藏!她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他都通过樊妮提供的线索还有他通过侦探社调查所发现的线索找遍了,可是始终一无所获。 终于,他快要崩溃了。那种几乎崩溃的感觉即使在佳莹不辞而别后他都没有体验过。他终于知道他对竺影的爱早已在不经意间远远超越了当年对佳莹的感情…… 尽管他一次次地来到这个南部小镇,又一次次带者失望离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有个声音跟他说竺影就在这里。噢,感谢上帝,他终于再次看见了她…… 眼看着莫展严突然愤怒地向自己冲过来。竺影以为他一定会伸手掐死她的。她甚至恐惧而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可是,等了许久,莫展严的魔掌却迟迟没有落在她的颈上。她困惑地睁开眼睛,却见莫展严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像风暴季节的天空一样阴沉而复杂。 莫展严突然伸手将竺影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感谢老天,他终于找到她了! 竺影反射性地开始挣扎。莫展严搁在竺影肩后的手却搂得更紧了。 “你——”竺影想要发飙,却因觉察到莫展严搁在自己颈肩的头显得异常无力而突然收声。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逃了?”莫展严在竺影的脑后疲惫的请求。 “我——” “我爱你。”莫展严终于吐出了自己的心声。 樊妮说得对,该是让他们正视彼此感情的时候了。 “老天,你真是笨得可以!”当樊妮从莫展严口中知道竺影逃离的原因时,差点没把莫展严骂得狗血喷头。天,哪有这样愚蠢的男人和如此愚蠢的求爱招数的!他说他只是想阻止竺影提出离婚,为这他才不惜拿思严的监护权来要挟竺影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竺影选择逃跑,而且她会有多远跑多远的?!你这个混蛋白痴加三级!”在樊妮丰富得不让人咋舌的骂人词汇中,莫展严都快真的相信自己就是樊妮口中那个“人间败类”、“社会垃圾”了。 “可是,我真的爱她呀。她怎么就不明白呢?”莫展严忍不住低声争辩。 “你真的爱她?你若真爱她就直接告诉她呀!”樊妮瞪着眼前这个情商白痴,气得直翻白眼。 在樊妮的指责中,莫展严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莫展严以为当她终于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竺影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可是,等了好久,他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所期盼的哭泣声。 莫展严惊疑地放开竺影,却见竺影的脸苍白得让人害怕。 “竺影——”他不安地轻唤。 “你可以带走思严。”竺影用一种少见的冷静声音如此说到。 “呃?”莫展严因这突来的转变傻住了。 “思严的监护权我可以让给你,只要你同意跟我离婚。”竺影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悲壮。 “不!”莫展严直觉地反对。 竺影一愣。 他不是一直只为了要抢回思严吗?为何她都决定退让了,他还是不肯放手? “我要思严,更要你!”莫展严迎视着她的目光,直白地解答她的困惑。 竺影莫名慌乱地低下了头。 “竺影,”莫展严决意不再让她逃避,“我所做的一切不为思严,不为佳莹,只是为你!用蛮不讲理的方式强迫你跟我结婚,拿思严的监护权要一再挟你,我都只是为了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竺影只是静默地低垂着头。 “我承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确实把你误会成了佳莹。我也承认,我强迫你跟我结婚也不可回避的有放纵自己对佳莹的怨恨成分、还有想要惩罚佳莹当年从我身边逃离的念头。可是,当我渐渐地察觉到你跟佳莹的不同,当我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你真的不是佳莹的时候,我还是不愿意放你走。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竺影依然静默。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对于竺影的沉默,莫展严突然感觉到一种很深的失望和落寞。 “你是佳莹的爱人!”竺影终于幽幽地指出了横陈在他们之间那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莫展严开始有些了解竺影的闪躲和逃避。 “可是佳莹为了爱你连生命都付出了!”竺影突然悲愤地冲着莫展严叫了起来。 “我知道,我全知道!”莫展严再次将竺影轻拥入怀,同时,他也开始莫名激动起来,“为此,我既感动又愧疚。可是,竺影,你不能以这个理由来拒绝我,这样不公平!对我,对你都不公平!佳莹她已经死了,死了七年了。如果非要说我们的相爱对佳莹是一种背叛而必须遭受谴责的话,那么,我想我们各自过去七年的孤苦应该足以抵偿了。现在,我想我们应该用我们往后的幸福生活去回报佳莹曾经无私献与我们的爱和牵挂。” “佳莹会怪我的?”竺影靠在莫展严肩头的脸颊滑下一滴滚烫的泪珠。 “不,不会责怪。佳莹她只会祝福我们!”莫展严轻拍着竺影的背,肯定地说,“因为佳莹她是那么善良和美丽,不是吗?” 会吗?竺影从莫展严怀中抬起头,迟疑而困惑。 “一定。”莫展严再次笃定地点头,“你不知道,竺影,我总觉得是佳莹在冥冥之中安排了你我的相遇和一切。” 佳莹,真是你的安排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