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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夏天
这个夏天是一个特殊的夏天。 首先,我和雷丁都顺利地通过了毕业考试,我们两个的成绩都在班上前三名内。雷丁得第一,我得第二。因此,在升学考试中我们两个也都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虽然,一时分数没有出来,但我们俩一点都不担心谁会上不了重点高中。因此,这件事无疑是一件头等好事。 但是,由于我奶奶已病了三个多月了,我爷爷一下子老了半辈子一样。看着我爷爷跟随着我奶奶一起日渐枯萎下去,最难受和最心痛的就是我和雷丁。也许雷丁在心里比我还更痛一些。虽然他表现得比我坚强得多。 因为,在刚刚过去的三个月里,我们既没有发现我爷爷老得那么快,也没有时间呆在我爷爷和奶奶的身边,因此也就没有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考完试后,时间和心情都松了下来,我和雷丁就整天围在我爷爷的身边,整天看着我爷爷跑来跑去,马不停蹄寝食难安的样子,我们的心也跟着他急得团团转。尤其是我总是背着我爷爷而当着雷丁的面一次又一次地流泪。 而雷丁从来不掉泪。每次我一流泪,他就不停地安慰我,劝阻我,给我讲人之生死乃必然规律之类的大道理,讲英雄牺牲时都坦然面对的故事,讲他这么些年来他虽然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但在我的经常鼓励下,和爷爷的正确引导下,使他活得既快乐又幸福更坚强。他希望我也能象我鼓励他那样鼓起勇气面对现实,快乐而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每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里其实已被蒙上了一阵雾般的东西。只是,那雾始终没有成为雨滴落下来。其实我知道,他非常担心我爷爷说不定哪天就会挺不住而突然垮掉。这一年来,他除了在学校里,就是回我爷爷的家。因此,他和我爷爷的亲密程度似乎已胜过了我和我爷爷间的亲密。他在心里对我爷爷的依恋之情,我想也肯定不差于我,或者说比我更依恋一些。毕竟,目前的他除了我一个朋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亲人了。无疑,我爷爷已成了他心目中最亲的亲人。所以,他担心我爷爷甚至多过我担心,我想。他只所以不象我这样掉泪,无非他想在我的面前充当男子汉,想给我一份坚定的力量,想给我一种坚实的可靠的天塌下来无须担心的感觉。 事实上,雷丁这一年真的长成了和一个男子汉没什么区别的样子。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只是活泼快乐大胆热情有时候不免冒冒失失的雷丁了。自他父亲失踪后,后又经历了我家的一些风云,他变得沉默,冷静,更爱思考。有时候还显得有点深不可测,神神秘秘的样子,好象正在做着一件秘密的事情。许多时候,他更喜欢一个人相处,一个人单独活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非常深沉而忧伤的样子。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心里很是难过而不安。不过,我没有办法。我想,他肯定在想他的父亲或者母亲。虽然,我爷爷把他当自己的孙子一样看待。但是,那两个人毕竟是他的亲生父母,是他在世上最亲最亲的人。特别是他父亲,曾经给了他许多快乐和幸福。他父亲在他的心中的份量,是任何人都没法相比的,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就算有人能替代得了一时,也无法每时每刻占据他受伤而孤独的内心。我常常很想再帮他多一点。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就象无法帮到我爷爷一样。 因此,本来天塌下来都跟没事一样的我,竟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动不动就会掉眼泪。而这个时候,总是雷丁——此时,除了雷丁已没有人可以让我在他面前掉泪——在一旁安慰我,开导我,鼓励我,让我重新开心起来,坚强起来,快乐起来。他总是对我说,如果我们两个不开心的话,就会使我爷爷更担心,我奶奶的病更没法尽快好起来。所以,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决不可以让我爷更担心,更不安。在他的鼓励下,我渐渐地又开朗了些。但是,我奶奶的病和我爷爷的日比一日的瘦弱总是让我无法真正快乐起来。我担心我爷爷说不定哪一天比我奶奶还先走。 大概在暑假度了一半的时候,我伯父打电话来说,他们已拿到了移民加拿大的一切证件,准备本月底就动身前往加拿大。两年前,当他们决定移民的时候,他们曾来电话征求过我爷爷的意见。我爷爷当场在电话时里向他们表示他坚决对他们移民。可是,我伯父说一大套理由说服我爷爷。我爷爷还是没有同意他们的想法。最后还下了一道通缉令,说如果我伯父他们要移民——无论是哪一个国家,我爷爷就和他们断绝关系,就当他没有我伯父这个儿子。但我伯父他们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他们最堂而皇之的理由就是为了让我堂兄接受更好的教育,以便将来更好地为社会服务,为中国服务。我爷爷说,他并不反对让下一代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也希望下一代能更有出息。但是,为什么要移民去国外,他表示没法理解也没法接受。我爷爷觉得,我伯父能够到北京,成为一个北京人,已经是作为中国人最高无上的光荣了。何况,我伯父在北京混得挺不错的。因此,他就应该一辈子在北京好好地干下去,一辈子做一个中国人,好好地在中国生活下去。北京是我爷爷心中的圣地,我伯父则是我爷爷最大的骄傲,最高的光荣。可是,如今这一切却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就将全盘改变。它对我爷爷的打击比我姑姑的死带给他的还大。在我爷爷看来,我姑姑的死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天意。虽然有一部分原因难逃人为因素。因此,除了象现在侍候我奶奶那样承受该承受的后果外,倒算不上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也许这也是一种天意吧?但是,我伯父他们的移民,对我爷爷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极点的耻辱。一种有负祖先国家民族的耻辱,一种愧为三千年炎黄子孙的耻辱,一种让千万子孙后代抬不起头来的耻辱! 然而,我伯父他们的决定还是没有因我爷爷的坚决反对而动摇。如今,他们的愿望就将成为现实。我想,此刻,他们的心情肯定非常高兴。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我爷爷此时此刻是多么的痛苦和难受。我爷爷一听我伯父说他们的移民签证已经拿到手时,一下子就把电话摔在地上。他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出声。幸亏当时刚巧我和雷丁都在他的身边。一时,我和雷丁被子我爷爷摔电话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我们并知道我爷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当我小心地重新接起那个电话时,我听到了我伯父的声音,在听我伯父大概地解释了一番后,我终于明白我爷爷为什么发火。 我伯父显然也没有想到我爷爷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一个劲地在那边对我说,让我好好劝劝我爷爷,说这全是为了我堂兄的前程才这样做的。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反悔或是再拖下去了。因为,我堂兄下半年就要上高中,他们就是为了让他去国外上高中,才早早开始申办移民的事的。其实签证在半年就拿到了手,只是一则我堂兄还在上初中,因此,也不忙于出去。二则,因怕我爷爷不高兴,所以,不想早早诉他,害得他早早就开始生气,甚至做出令他们为难的事。但现在,时候已到,他们不得不告诉我爷爷。我伯父还说,作为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出息。我伯父希望我爷爷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同时也相信我爷爷不久就会理解他们的。只是怕我爷爷一时想不通,因此让我无论如何要好好地劝一劝我爷爷。我伯父又说,我也即将就是一个高生了,想信我能够劝通我爷爷的。另外,还希望我以后能去加拿大留学,到时,他们一定会尽力帮助我的。 听完我伯父一大通解释以及对我的好意后,我只对他说了声谢谢,就将电话挂上了。我为我爷爷悲哀和难过的同时,也为我伯父感到悲哀。为了我堂兄的前程,他可以抛弃己的舒适的工作,优越的地位,以及家庭父母兄弟甚至于至国家。这是怎样的一种牺牲精神啊!我不知道如何评判我伯父的所作所为,我也没有资格评判他。我只能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我接完了我伯父的电话后回到我爷爷的身边时,我爷爷的情绪在雷丁的安慰下,已渐趋平静。我走过去跪到我爷爷的身前,用我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爷爷的手,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爷爷看了一会儿我后,将他的手从我的手里脱出去,然后将它们分别放到我和雷丁的头上,轻轻的一边摸着一边对我俩说,别担心,你们的爷爷是世上最坚强的爷爷最击不垮的爷爷。尤其是有你们两个在爷爷身边,爷爷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事的。去吧,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别因为爷爷,耽误了你们的事。 我爷爷说完将我们扶了起来,拍拍我们的肩,示意我们去做自己的事。他自己则也走进了房间,又去侍候我奶奶去了。 我伯父他们则如期去了加拿大。他们在临走前没有再打电话给我爷爷。倒是给我父亲打过一个电话。我父亲没有将此事告诉我爷爷。我想我父亲大概觉得这事没什么,所以就没有告诉我爷爷;或者是我伯父说了什么,他才没有告诉。总之,我伯父一家就象候鸟一样去了他们认为该去的地方。 接到我伯父的电话后又过了几天,雷丁却突然收到他母亲的信。他母亲自那一年和他父亲离完婚就去了美国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中,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这次,他母亲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雷丁父亲的事和雷丁一年来的情况就给她写了这封信。他母亲出国后就不再演戏了,而是成了一个外国老富翁的情妇。那老富翁对她还不错,因此,他母亲说她不久会回中国一趟,希望雷丁考虑一下跟她出国的事。另外,如果雷丁现在确实需要她帮助的话,让雷丁自己马上给她写信。她说,她盲目地给雷丁寄钱的话,怕别人会打雷丁的主意,会害了他。她说,现在世道太乱,社会上什么人都有,让雷丁千万小心,不要轻信别人。因此,她暂时将不打算给雷丁寄钱,待她回来时,她再把钱给他,包括别人在这一年里对雷下所有的帮助,她一概会替他偿还的。 雷丁收到这封信时,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他说,当他看完那封信时,真想一把将它撕毁丢入厕所里让它进入十八层地狱,永远没有翻身之日。但后来,想了想,毕竟她是自己的母亲,而且在她与爸爸离婚以前,母亲对自己也是挺不错的。雷丁想起了母亲的好处,就不再忍心将母亲的信撕毁丢入厕所,而是将它拿给了我看。 我看完后他母亲的信觉得非常感动。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言语中无不透露出深切的关怀和由衷的爱意。虽然信上有些话不免有些偏执,但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怀之心。做母亲的总是怕自己的儿女会吃亏上当受别人欺侮。尽管有时候他们自己也难免失职或是因为太过宠爱而害了子女。但无论如何他们所作的一切皆是因为出于一份浓浓的谁也无法替代的爱。 我由衷地为雷丁高兴。他虽然失去了父亲,但如今母亲就要回来了,并且还要带他出国去。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于是,我问他是否打算跟他母亲出国去? 雷丁想也不想地对我摇摇头说,不。无论如何自己不会出国去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爸爸。我有点不解地说,你爸爸现在已不在你身边了。他又对我摇摇头,说你不会懂的。他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光芒。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我真的一点也不懂他的想法,一点也不懂他眼里的光芒。 一刹那,我只觉得雷丁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陌生,而且正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没法懂。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呢,还是因为我们其中有一个长大了,而另一个却仍没有长大?那么,是谁长大了呢?是我还是雷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