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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生日蛋糕
对于我上学的事,我爷爷表现得从来没有过的高涨和激动。当我父亲无意中告诉他准备让我提前上学时,我爷爷马上赶到我的家里,说这件事就交给他来办,让我父母不要操心和担心。我爷爷说,他保准为我找个全市最好的学校,决不让我这个孙女进那些没有名气没有把握考入最好的中学甚至大学的一般般的小学。 原来,我爷爷早在以前认识了一个姓叶的税务所所长。叶所长和我爷爷素来交情不错。我爷爷刚到此地做生意那会儿,叶所长曾帮了我爷爷不少忙。后来,我爷爷为了报答叶所长,就几次买东西去答谢他。可是,叶所长每次都是坚决拒收我爷爷颇费了些心思和钱财买的东西。后来,我爷爷看叶所长这么正直硬气,觉得叶所长这人挺不错的,就想和叶所长交朋友。而叶所长也没嫌我爷爷一是外地人,二是一个没正当行业的买卖人,倒觉得我爷爷是一个遇恩知报的人——虽然他那时并不是一个图恩报的人,不象有的生意人眼里除了钱外从不讲什么恩和义。因此,当我爷爷提出想和他做朋友时,他竟马上爽快地答应了。我爷爷和叶所长交上朋友后,两个人就一直相处得非常好。我爷爷有什么事,只要叶所长帮得了忙办得到,叶所长从来都是当自己事去办。而我爷爷因为心里老记着叶所长当年的好处,总想报答报答。因此,只要叶所长家有用得着我爷爷的地方,我爷爷定然是尽力而为。然而,我爷爷除了钱财方面的事以外根本帮不了叶所长什么忙。而叶所长又总是拒收钱财,并且非常坚决。所以我爷爷便一直没有报答叶所长的机会。 后来,机会总算来了。那年,叶所长的儿子叶龙考大学因相差分数太远而未被录取。叶所长当时就非常生气。因为,叶所长一共有三个儿子,叶龙是最大,底下还有两个分别刚上高中和初中。叶所长一直指望大儿子叶龙能早点上大学。因为那时上大学不但不用自己出学费,而且还发放生活费。因此,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也给两个弟弟带头做个榜样。何况不上大学的话,又会影响工作的分配。谁知叶龙很不争气,偏偏把试给考砸了。叶所长气得饭也吃不下,上班都不带劲,整天哀声叹气莫衷一是。 见叶所长那个样子,我爷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用我奶奶的话说,要是当初我父亲他们三个一个都没有考上大学,我爷爷也不定会那么急。 后来我爷爷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有学校招自费生的。我爷爷就立马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叶所长。谁知叶所长听后一点都无动于衷。我爷爷当然知道叶所长的难处。当时,叶所长的工资才六七十块钱一个月,加上老婆的,也不过百来块钱。而家里除了三个孩子都在读书外,上面还有老父亲和老岳母要照顾和负担 ,一家的日子刚够紧巴巴的过——要不然,他对于儿子叶龙考不上大学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上哪去找钱让叶龙去读自费啊! 后来,叶龙还是上了大学,是我爷爷给出的钱。叶所长开始的时候当然怎么样都不同意。但是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爷爷的真心诚意。何况出于为叶龙的前途考虑,也实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幸而叶龙还算争气,在大学的几年里学得很是刻苦和努力。如今,叶龙早已大学毕业,而且就在本市最好的学校当校长。所以,我爷爷就想让我去叶龙的学校上学。 我爷爷做事真是既有军人风度又有商人作风。他立马就当着我和我父母的面“啪”地打开大哥大嘀嗒嘀嗒地没几下就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叶吗?你好哪!好久没见了,家里都好吧。听出来我是谁吗?——哦,对对,我是老欧啊。是这样的,我有件事要麻烦你哪,不知方不方便?——噢,没问题?没问题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哦,这样,咱们先约个时间,最好叶龙有空的时候------嗯,是,是,还真让你给猜对了。就是,就是——其实就是要麻烦叶龙,但得请你提前给打个招呼——就是嘛,我老头子嘛,肯定是找你这老所长的啦——唔,可以吧。那就这样定下了。好,好,明天我就去见你。就这么定了——就这么定吧!明天见。”我爷爷终于又“啪”地合上了大哥大,然后对我父母说: “得了,说好了。明天去见见人家。一切由我来弄,你们就不用管了,啊!” 我父母当然没意见,因此,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就将我上学的事交给了我爷爷。有我爷爷这么一个好父亲,我觉得我父亲真是好命。当然,我也算是好命了,有这么一个好爷爷。如果不是我爷爷那一次自告奋勇揽了我上学的事,那么,我又将会怎样呢?后来我常常如是想。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我便在家里等着上学那一天的到来。我的父母则仍然白天忙他们自己的事,晚上有时候出去,有时候在家里。不过,比起阿娣在的时候,他们在家吃晚饭的时候明显地多了。特别是我母亲在外面吃饭或者是吃完饭出去的时候更少了。每逢星期天的时候,她也很少出去。而我父亲则一个星期天也没在家里待过。为此,我母亲对她颇有意见,还吵过几次架。可是,我父亲总有出去的理由——我父亲此时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小小的科室主任了——他一会儿说是要去看看那些已经退休的老领导,一会儿又要去关心一下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们。其实,我母亲知道他不是去找那帮牌友打牌,就是和那帮牌友去喝酒跳舞,再不就是去属于他部门管的地方基层,借一个无中生有的理由去吃喝玩乐游山玩水。我母亲通过自己的努力,此时也早已不是我父亲的秘书了——她已成了宣传科科长。因此她务必对我父亲管多一点,无论是从公出发还是从私发。可是,我父亲则相反,他总觉得是他提拔了我母亲,因此,无论何时何地不管私事公事最终都得以他说了算。如此,以前从来没在我面前吵架的他们,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吵架,直到有一天还动起了手。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象往常一样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听到我家那个在我父母不在的时候从来不会响起的电话,突然地猛响起来。我猜想打电话的人肯定是找我父母的,同时也奇怪从来没人往我家打电话的,今天怎么忽然有人打过来,而且还是在一个大白天的时候。我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听到它响的,所以没有马上去接。我希望它响一会儿后能识趣地马上停止。谁知,它一个劲地在那儿响,大有没人接就一直响下去不罢休的气势。我向来讨厌电话那种趾高气扬的声势。尤其是当人不在的时候,它仍在那里不停地响,就好象发情时候不要脸的猫,唯恐别人不知道总喜欢在夜深人静时鬼魑般嚎叫不止。 我极不耐烦地来到客厅,拿起话筒没好声气地对着那边“喂”了一声。谁知那边马上应过来一句: “叫你爹接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有点熟耳。 “我爹?”我才上半年幼儿园,对于这样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因此一时竟不知所措。 “哦,那就你爸吧!”那人似乎知道了我的心思,“傻X,他妈的连爹是谁都不知道。还城里人,干部生的呢------”只听她在那头嘟哝着。 “找我爸?你是谁?”我竭力搜寻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可终究想不起来这声音在哪儿听过。 “你管我是谁?叫你叫,你就叫罢!”简直跟暴啸的母狮没有什么两样。 “那我不叫呢?”我已无法忍受她的无礼和傲慢,开始反抗并作弄她。 “你敢?”她在那里暴跳如雷了,“小妖精!” “我怎么不敢呢?”我悠然地说,“我是小妖精,那你就是老妖怪!”这是我从幼儿园里跟小朋友们学的话。 “你!”她在那里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弱了一些,“你到底叫不叫?” “叫,如何?不叫,又如何呢?”显然,我已从被动变为了非常主动。我开始报复她, 叫,当然可以。不过,”我在想底下该怎么说。 “不过什么?快说!小小年纪如何学会买关子了?”她在那里有点迫不及待。 “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听着那似曾熟悉的声音,此刻真的很想知道她是谁。 “好吧,我告诉你吧。”她在那里下决心,“我是------”最后,她还是没有告诉我。 “你不说就算了。我挂了?”我试探着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挂,我觉得这种真空式的游戏给了我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感。何况这是一个小孩与大人间的作战,又是我的第一次。我真想与她一直作战下去——我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股好斗的天性。 “哦,等一下,”她似乎想告诉我,想了一下又说:“还是算了吧。不告诉你为好!”说完就挂掉了。 “你——?”我不无愦憾地愣在那里,就象一只好斗的蟋蟀正斗得起劲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对手竟一下消失了,想去找又不知道去那里找。 我离开客厅的时候就象七十年代的中国老农民们突然听到国家主席逝世那般沮丧和沉痛——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天空原来真的非常灰暗,而我周围的空气也是异常的沉闷,就象我的内心世界从来没有向任何人真正开放过一样。 此时,我想起了雷丁,想起了和雷丁一起过来的那些日子。这是我自从幼儿园放假后第一次想起雷丁——他是我人生中第二个引起我想念的人。第一个是阿娣。但此时此刻我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那天,我在一种极度而又莫明的悲伤中度过了接下去的时光。直到我父母下班回来,我依然沉浸其中。所以,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我只字未提。 到了晚上,当我正在梦中与雷丁东西南北地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男人女人好人坏人大人小孩猪狗猫儿地谈得眉飞色舞神色激动热血冲脑屎尿满床时,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闯入了我的梦中,将我一场难得的好梦就此打断。开始我以为是远处工地的打夯声,再一听,那声音似乎很近,就在我的房间门口;间尔我又听到我父母两个互相夹杂的争吵声,还有我母亲断断续续的咽咽抽泣声-------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悄然的爬起来想去看个究竟。可是,就在这时,“噼啦啦”地一声炸雷将我吓得缩成一团,我再也没有勇气出去看外面的动情。最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重新上床的,我也不知道后来我是睡着了还是一直醒着。总之,我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明白了。 半夜时分的天,不再是早上明媚灿烂的天了,我紧缩在轻薄的被子底下颤颤地想。 那个惊雷之夜之后,日子又悉悉碎碎地过去了几天。离我上学的日子最多不过一个星期了,爷爷早已为我妥善地作好了安排。我在期待与惊恐中做着种种关于上学以后的猜想。我并不清楚我为什么要上学,就象我不清楚爷爷为何对我上学这件事如此情绪高涨一样。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好比一只困兽被从一个笼子关进另一个笼子。对于我来说,生活就象铁笼里面的猛兽,意欲狂奔野逐,却又总是无法挣脱笼子的围困和笼子里面美味的诱惑以及笼子周围无比温柔的陷井。而我则象一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兽,老是想着如何趁换笼子的时候伺机逃走,回到我被围困以前的那个地方,去做原本的我——我始终怀疑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我想去寻找。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只要不被困住,只要我不迷恋笼子里面的美味和笼子周围温柔的陷井。 就在这时,在我记忆中从未进过我家门的姑姑来到了我家里。我父母两个自从那天晚上后,互相间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有好几次我看到我父亲总是恬着脸想跟我母亲说话,就象哈乐向哈妮媚俗地讨欢一样,而我母亲却象凤凰般昂起鸡尾酒杯似的头颅,冷冷地将高贵与鄙夷吹成膨胀的气球狠狠地扔给我父亲。我姑姑进我家门那会儿,是我父亲刚刚接到气球正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在它爆炸之前狠狠地将它原封不动地击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自他生为人后,他还没有受过此等恩遇。我姑姑对于我父母空前高雅的核试验战争并不在意。她简单地说明了她的来意后,拉起我的手就离开了我的家。 姑姑带着我先是去了儿童公园,然后又去水上乐园,最后又去了动物园。姑姑带我去的这些地方都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因此,我玩得非常的开心。就在那一天,我突然觉得以前象鬼一样可怕的姑姑原来并不可怕,而是非常可亲可爱。虽然那天以后,我重又恢复了原来的看法。 玩完那些地方后,姑姑就带我去了市里边最大的麦当劳。麦当劳内有一个儿童生日乐园,是专门给小朋友过生日用的。当姑姑带着我到了那里时,只见有一个漂亮的阿姨和一位大胡子叔叔坐在生日乐园中央的桌子旁边。桌子上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蛋糕,上面堆叠了一层又一层用牛奶做的五彩缤纷的花朵。花朵的中间有几个透明的英文字。姑姑告诉我说那是我的名字。我觉得很奇怪,我的名字怎么会在这个蛋糕上,而且还那么漂亮。姑姑指着那位阿姨说是阿姨专门请麦当劳的师傅订做的。我问姑姑我并不认识这位阿姨,她干吗为我订做这么大的蛋糕呀?姑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阿姨为了让你高兴就为你订做了这个蛋糕。我说阿姨干吗要让我高兴呀?姑姑说因为阿姨喜欢你。我又问阿姨干吗喜欢我呀?姑姑说,喜欢就喜欢吧,不用为什么的。哦,是这样的。我不再问下去。我觉得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当大人告诉你没有什么或不为什么的时候,就等于告诉小孩子不要再问了。这是我从我母亲那里得来的答案,这会我就将它变成了姑姑的答案。 在我问姑姑上面那些问题时,那位阿姨就一直看着我,而那位叔叔则一直看着那位阿姨。阿姨一会儿笑得很好看,一会儿又一点不笑,想哭又没法哭的样子就象黄昏时候天边的月亮。此时我用以前我父母亲那些来我家要狗的朋友打量我一样的目光打量着她。我觉得她有点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是谁。我努力地搜索我脑海里的每一个影子。我想到了阿娣。但马上被我否定。突然,我的脑海里又掠过一丝模糊的东西。可是又马上被我推翻。接着又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袭上心头,很快又消失了------如此反反复复了几次后,我终于想起了阿娣第一次抱我时的那种感觉此刻正弥漫在我的全身。我的心头颤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对姑姑说:“姑姑,抱抱我好吗?” 姑姑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时,那位阿姨向我张开了双臂,问:“我抱你,行吗?”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姑姑看了一眼那位阿姨和叔叔,对我说:“让阿姨抱你,好吗?姑姑带你玩了那么多地方,也象你一样有点累了。”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想说不,可是又没有说出口。这时,那位阿姨已经伸出手抱住了我。 我象木头一样任凭她将我慢慢地拉过去,然后被抱到她的腿上与她面对面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她又用双手捧起我的脸,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她的目光无疑有些贪婪,似乎想把我整个地摄进她的眼睛里去。而我却怎么也不敢去正视她。我只觉得一股喘急而微弱的气流先从我的脸上开始然后慢慢地向周围轻轻地弥漫开去,一如某个春天的午后在太阳底下做了一场恍然不觉的梦,而在多年后某个秋日的黄昏突然又想起了那场梦境时,却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梦还是没做梦。我再一次想起了那个梦见雷丁的晚上,想起了自己在梦中和雷丁所做所说的一切。我不知道那个梦和眼前的场景有什么关系。也许我试图以回想那天晚上的梦来掩饰自己此时对眼前的无所适从。总之,我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产生丝毫的感想,就象一个还没有记忆的幼儿在熟睡的时候总会做一些奇怪的表情,但那表情根本不表示什么。 后来,我如何切了那蛋糕,又怎样离开麦当劳,离开后是直接回了家还是又跟着姑姑去了其它什么地方,皆因为那一刻记忆完全地沉睡了而丝毫不曾留下印象——因为我很快就上了学,关于那个下午的一切正象夏天里的一丝微风未曾觉到就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