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5年3月，王如龙来深圳，这年她是十七岁，刚刚退学出门打工现在坐在来深圳的列车上，她是跟她的父母亲一起来投奔在深圳打了几年工的姐姐如凤，如龙不了解深圳的现状，只听说深圳是经济特区，在她的想像中深圳特区应该是童话里公主住着的城堡一样，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出入的人都是高修养，高文化，对人温柔可亲，彬彬有礼的人，他们都是老板，都坐在至少有二十层要坐很久很久的电梯才到的有空调的办公室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他们吃着美味佳肴，男人都高大帅气穿着西装，对人温柔可亲，彬彬有礼，女人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一样，漂亮，温柔穿着白裙子，长发披肩，同学们就像是《花季雨季》里的学生们是一样的，年轻有活力，充满希望，城市里还有迪斯尼乐园，有很漂亮的公园，很多的漂亮的大学校院，如龙想自己到了这个城市以后也会变成那样的人群中的一个，所以如龙对深圳特区是很期待的……

　　如龙是湖北人，1988年出生，因为姐姐是个女孩子，所以如龙的名字是给如凤的弟弟起的，但没成想第二个又是个女孩子，如龙的父亲看到是女孩子就没心思再想名字了，就只好叫这女孩子如龙了。

　　如龙在湖北山村的一家极其穷苦的农民的家庭里长大，父亲长年有病，母亲也经常身体不好，一家人都被笼罩在悲哀的阴影里，父亲常常无端的发脾气，一些小事也能让他燃起熊熊大火，他总喝酒，喝得醉眼朦胧，然后七仰八叉的坐在凳子上，有很多很多的不知是酒还是口水的东西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他的表情好像已经死了一样--------这一切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儿子，他说：

　　“你知道吗，没有儿子，我走路都是低着头的…… ”母亲经常叹息，在父亲的怒骂声中落泪------

　　如龙从小就看透了这一切，她发誓以后要替父母养老送终做一个好女儿，如龙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但性格却很怪僻，而且是常常有一股叛逆之火蓄势待发-------

　　在村里如龙是出了名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玩过的小孩子都知道，如龙不玩就不玩，一玩起来谁都玩不过她，而且如龙这人特聪明，就是悟性高，那时村里还算越过越好吧，家里新买了什么电器，大人们不会用，都要找如龙，如龙一看说明书，就马上搞定了，如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多人不会，但是如龙没有说出来，

　　如龙很爱撒娇，对着妈妈，对着爸爸，对着姐姐，一家人都不高兴的时候她就会撒娇，她总是对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说：“放心吧，爸爸妈妈，人家说穷人家的孩子才有志气，以后我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把你们都接到城里享福！”

　　然后会把一家人都逗笑，一家人都很疼如龙，虽然有的时候也会有些不开心，但是看到如龙成绩这么好，人又长得不赖，如龙的父母亲心里也安慰了很多，他们不知道其实如龙心里很苦，如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很苦，从小的时候到现在------

　　如龙刚懂事的时候，杜峰便带着一大帮男孩子帮他助威，他把如龙拦截在教室门口，紧握着她的双手说：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

　　如龙当时只是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的甩开他的手跑进教室，从此下课再也不敢离开座位-----

　　杜峰和如龙既是同村的又是同班同学，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同班念到初中一年级，小的时候杜峰很不懂事，但长大后，不知道从几岁开始，杜峰对如龙很好，读初中的时候如龙上学没有自行车，而家里离学校又很远，如龙是住校生，星期五会回家，每次星期天下午去上学杜峰都要偷偷到如龙家，用他的手敲如龙的头，然后如龙慌张的回过头的时候，杜峰总是拍拍他的自行车的后座说：

　　“如龙，我载你上学， ”杜峰用自行车载着如龙奔跑在绿油油的麦田的小径上，风轻轻的吹着，阳光温暖的照射着，有的时候还会听到天空有轰隆轰隆的飞机的声音，这个时候杜峰就会尖叫：“如龙，有飞机，长大后我要开飞机，开着飞机在天空自由翱翔，就像这样把你带在后面”杜峰把自行车踩得飞快

　　那个时候如龙觉得自己在飞，真的在飞，身体轻飘飘的，杜峰带着如龙把那些绿油油的麦苗都抛在了后面，这是一场远离尘世的梦幻之旅，如龙的脸在那一季笑得很灿烂----------

　　初中二年级，杜峰跟如龙不在一个班，但是每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杜峰都在学校门口等如龙，杜峰推着自行车，如龙一走出大门，他就跑过来敲如龙的头，然后还是拍拍他的自行车后座，对着如龙微笑，他说：

　　“如龙，快点上车……”

　　这个时候从小跟如龙和杜峰很熟悉的同学都会笑着看着他们俩个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个时候在如龙的心里，早恋是一件很无耻的事情，所以如龙每每看到别人嘲弄的笑，她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学们都笑我们， 杜峰，以后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有一天如龙走到杜峰的面前说

　　“好啊，那我就推着自行车跟你一起走”杜峰看着如龙的眼睛

　　“你就走吧，我喜欢走路，我没事的，”

　　“上来吧，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再不上来的话，我就只有把你抱上来啰”

　　如龙看着杜峰嘻皮笑脸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很真诚，所以如龙又一跳就跳上去了，

　　杜峰说：“不错啊，上车的技术越来越到家了”

　　“同学是怎么说我们的，是不是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

　　“他们也有这样讲你呀”

　　“是啊，他们说我的女朋友很漂亮，我说是啊，从小我就很喜欢她，她真的很漂亮”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怕什么，我爸爸跟你爸爸早就说好了，说长大以后让我们结婚，所以现在我是来陪养感情的，你应该不会很讨厌我吧”

　　杜峰把车子停下来看着如龙的眼睛问：“你讨厌我吗？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成我未来的准老婆，我的飞机里就只有你”

　　如龙慌乱的低下头，说：“别在乱讲话了，快走吧，回去我还有事，”

　　但是如龙的心跳得很快，杜峰若无其事说的话，她却当了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杜峰走进了如龙的心………

　　十六岁的如龙在作文本上写着：我的理想是当作家，在二十五岁以前我一定要当个举世闻名的作家，二十五岁以后我就要去环游世界，这就是我的理想，我相信以后我一定会实现的！

　　这是种盲目的自信，那个时候的如龙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大声宣言说：

　　“我相信人的思想能走多远，人就能走多远！”

　　得到的是语文老师的称赞，他竖起大拇指说：“有志气，不愧叫王如龙， ”

　　那个时候的如龙心里充满了激情和干劲，

　　十六岁的如龙有一个当作家和环游世界的梦想，还有一份静静坐在飞机的机舱里柔柔的看着杜峰开着飞机在空中平稳的飞行的关于开飞机和爱情的幻梦，如龙常常想如果时光可以一直停留在那个十六岁该多好啊，

　　但是时光是最无情的，它总是一分不会快一分也不会慢铁面无私的挥舞着手里的指挥棒一直向前走，在如龙刚刚做完她的作家梦，爱情梦以后，时光带她走向了一个决定她命运的时刻：

　　在如龙刚升上中学的时候，如龙的姐姐退学出去打工了，因为她不想上学，村子里几乎就只剩下如龙和杜峰在上学，还有一个中考状元在上高中，其余的和如龙一样大的男孩子女孩子也都出去打工了，如龙的妈妈说，种地不赚钱。村子里的大人们也差不多都出去打工了，那些打工的人们赚到钱回来都把自己的房子盖到镇上去了，他们回到村子把旧房子拆掉把砖搬走，然后留下一堆废墟，就不管了，村子里就只剩下如龙家和杜峰家还有两家穷人家了，如龙的父亲开始着急起来，他经常看着自己那栋旧的红砖瓦房叹着气说：“怎么办啊，人家都把房子盖到街上去了…… ”

　　那年如龙读初中三年级，那是一个有着很晶莹剔透的月光的晚上，如龙正在家里的堂屋写作业，如龙的父亲走进来对如龙说：“就凭你的成绩怎样都考不上好的大学的，我们现在要为自己打算了，房子一定要盖，要不然就买，我们老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都嫁出去了，那我们怎么办，我想过了，以后要存点钱防老，现在有很多一家人都出去打工了，种地也赚不到钱的，我们一家人也出去打工吧，你呀，就不要再读书了，我们一家人出去打工吧，再呆在农村真的让人没有办法活………

　　如龙当时转身就跑了，她边哭边跑，跑到稻草堆里躲起来了，如龙哭了几个小时，当时觉得很委屈很委屈，外面很黑，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父母亲打着手电筒到处找她，找到她的时候，如龙还是一直在哭，母亲说：

　　“别哭了，如果你想上学的话，就好好的上吧， ”

　　但是如龙没有再去上学了，因为她父亲那句话，她没有再去读书，村里人都问如龙为什么不读书，如龙说：

　　“我不想读书了，我不爱读书，”

　　如龙的父亲说：

　　“我不管，想上我会供，不想上就不管，反正我尽到责任了------”

　　如龙退学的时候下着大雨，是杜峰一遍又一遍的顶着大雨，骑着自行车来叫她，

　　杜峰说：“去上学吧，如龙，现在不上学出去打工很苦的，像坐牢一样，村里有一个人从外面打工回来说每天都上班，一天只有十分钟放风的时间，真的好苦，一个月只有一两百块钱，读书出来以后才有出路，要不然真的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去吧，如龙，你的成绩那么好，去吧……”

　　杜峰几乎是求如龙的，但是如龙没有去，如龙只是看着杜峰热切的眼眸，说：

　　“我不会再去上学了，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

　　当时杜峰很失望，他看着如龙坚定的眼睛，半天都没有说话，后来杜峰就走了，杜峰走了以后，如龙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追，杜峰骑着自行车，而如龙在后面一直跑，一直跑，淋得满身都湿淋淋的，很狼狈，然后她爬在草坪上哭，哭累了，已经到了晚上，如龙坐在草坪上看黑黑的深邃的天空，她的母亲打着手电筒到处找她-------

　　如龙退学以后，初中都没上就去深圳打工的姐姐如凤打电话来说：

　　“不要种地了，种个一年到头也不见有什么钱，都出来吧，出来比家里强多了，这边有很多厂在招人-----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出过门，出来看看吧，看看人家有钱的地方是怎么过日子的，深圳这个地方可是每一寸地都是用黄金铺起来的-------”

　　后来，如龙一家人一起离开了他们的家乡，如龙的父亲，如龙的母亲，如龙，都去投奔如凤，他们都要出去打工，走之前的那个晚上如龙到村头在读高中的中考状元小玉家里把整套的高中的语文和英语书借着装进自己的行李箱里， 还去村头的小店里买了三个笔记本，这三个笔记本的封面都是黑色的牛皮纸做的，第一个黑色的牛皮纸上面有着大大的几个烫金字，‘善战者永立于不败之地’，第二本写着 ‘自强不息’，第三本上面写着，‘永不放弃’，它们都是黑色的牛皮纸，上面是烫金字，都很漂亮，如龙在心里发誓：

　　‘要用这三个笔记本实现她所有的梦想，她要一边打工，一边自学，以后她王如龙不会比任何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差的！’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他们一家三口坐着公交车离开了，公交车走得很快，如龙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马路和房子，河流，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上学的孩子，如龙的眼泪禁不住的要流下来，但是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让它流下来……

　　杜峰不知道她要离开，他一直都不知道，他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如龙抬头看到清晨的浅灰色的天空有一架飞机，很遥远的很遥远的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如龙把头伸出车窗外面看，可是它飞得好快，好快，转眼就消失在灰色的云层里看不见了……

　　如龙离开家乡到深圳是为了一个梦想，为了一份执着与傲气，更为了一份莫名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