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我就返回马山村，开始了“新姑爷拜年活动”，整个村八个庄子两百多户人家我都送了礼，他们都把我接来请去的。

　　新学期开学后，村里发生了五件新鲜事：第一件是文英生了，是个又白又胖的小子，既不聋又不傻；第二件是三个项目都顺利竣工，村民们吃上了自来水，用上了电灯，一直沉寂的山村小寨开始有了广播和黑白电视；第三件是四山的梯土，白花花的一片，那些严重含酸的土地被撒上了白石灰；第四件是文山被提名为县劳动模范的人选；第五件是老寒穿着那几件我从家里给他带来的旧军装，到处炫耀。

　　县委书记再次来村里视察，对陪同的镇委书记说：“奢嘎村也要抓紧点。”

　　镇委书记苦笑说：“那个村的村民只知道要救济寒衣，对申报项目不感兴趣。”

　　县委书记也叹了口气，说：“他们不主动，白扔过去也不知道珍惜。观念啊，你要想办法转变他们的观念。”

　　镇委书记一个劲地点头。

　　县委书记看着跟在身边的阿香和我，微笑着说：“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来当正客。”

　　镇委书记也笑呵呵地说：“我来送亲。”

　　我笑笑，阿香却羞红了脸。

　　一个星期后，又是星期六早上，老支书带着三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扛着两大包东西，来到我的宿舍。

　　我问老支书：“又有什么事情？”

　　老支书说：“乡亲们准备了十斤野生天麻和二十斤野生竹荪，一定要请你帮他们带去感谢县委曾书记。”

　　我说：“不用了。”

　　三个老头说：“我们差不多背了一辈子的水，点了一辈子的煤油灯，要不是曾书记开恩，我们这辈子恐怕连电灯都见不上就钻泥巴了。曾老师，上次是你帮忙跑的工程，还是请你再跑一趟，这可是全村八百人的心意。”

　　我叹了口气，说：“真的不用了，三天前，曾书记就已经不是县委书记了，他已经被处分调走了。”

　　几个老头和老支书都大吃一惊，连忙问：“为什么？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干部就被处分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

　　阿香走了进来，说：“因为有人陷害他。”

　　几个老头激动地问：“是谁？是谁这么坏？”

　　阿香说：“不是别人，就是奢嘎村正在读党校的马秀。”

　　几个老头一边惋惜一边摇头，老支书说：“那马秀只是一个后备干部，曾书记是堂堂县委书记，怎么说陷害就能陷害？”

　　阿香说：“都是烧酒惹的祸。”

　　几个老头和老支书想不明白，我心里却明白不过，因为，我也领教过马秀的厉害。

　　阿香安慰我说：“别难过，叔叔是被陷害的，是冤枉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我相信，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一定会来当正客的。”

　　我愣了一下，问：“你知道了？”

　　阿香问：“知道了什么？”

　　我说：“知道他是我叔叔啊。”

　　阿香说：“哦，请他签字的那天，我就知道了，是那个电话号码泄的密。”

　　我问：“你怎么不早说？”

　　阿香说：“我怕别人说闲话，怕人家说我高攀。现在，他老人家出事了，调走了，不是县委书记了，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当他的侄儿媳妇了。”

　　我感动地说：“阿香，你真好。”

　　那几个老头和老支书突然明白过来，惊讶地问：“曾老师，原来曾书记就是你亲叔叔？”

　　我点点头，说：“是。但是，这些工程都是镇政府、都是阿香、都是你们全村父老乡亲们争取来的，曾书记只不过是履行职责，签了个字而已，所以你们不要感谢他，也不要感谢我，应该感谢的是你们自己。曾书记自从调到这个县当书记，一直都在盼望奢嘎村的村民们能够改变观念，一直都在等待着他们去找他签字要项目，可是那些人，只知道要寒衣救济，只知道躲计划生育超生，从来没有想到要去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为了改变他们的思想观念，他特意特招了他们中的一员以后备干部的身份进入县委党校学习，没想到，自己却栽在正在享受着他恩惠的人的手里。”

　　人们唏嘘不已，马秀却走了进来。

　　阿香和老支书怒目而视，几个老头却抡起了烟杆。

　　我用眼神制止了那几个老头，问马秀：“你还来干什么？”

　　马秀说：“我来看看某些人失去了靠山的模样是不是依然可爱，看看某些人为了顺利当选副镇长而不惜横刀夺爱、攀龙附凤的丑恶嘴脸！”

　　我说：“马秀，难怪我叔叔要我跟你一刀两断，你真的太坏了，我真很后悔当初帮你去说情。”

　　几个老头也纷纷骂道：“破货，忘恩负义，不要脸！”

　　阿香气得胸脯一扇一扇的，说：“现在你高兴了吧？现在你满意了吧？我给你说，我可以不参加选举，也可以连这个站长都不当！我爱他，喜欢他，我在不知道曾书记是他叔叔之前，就已经请我干爹向他提过亲了，我们的爱情是纯洁的，是高尚的，你滚，我不愿看到你。”

　　马秀哈哈大笑，说：“好，我滚，我滚，我终于听到了世界上居然还有纯洁的高尚的爱情，真好笑！”

　　马秀大笑着离去。几个老头指着她的脊梁骨一阵大骂。

　　阿香指着那两包东西，说：“既然大家都有这个心意，你就帮忙给叔叔送去吧，我跟你一起去，我要亲自去叫他一声叔叔。”

　　我想了一下，答应了。

　　看望叔叔回来，一进村，我就看见从秀拉着一个人，正在神秘兮兮地说着什么，文英却远远地又笑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