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四十四章
刚到电梯口,护士又追了过来:“你等等。” “怎么了?”不会是莲姨又出什么事了吧?“她情况不好吗?” “不是。”她急急地说着,“我忘了告诉你了,病号家属说你垫付的那些钱,他会还你的……我们也是刚知道你跟病号没关系,只是一个小区住着。说实话,我们听后都很感动。” 感动,这个词如今离人们越来越遥远了。我不由得笑了,因为我很欣慰。 护士也笑了,她说得赶紧回病房去,临走时告诉我:“她不叫陈默,她叫白玉莲。” 白玉莲,这个名字纯朴美好,跟莲姨的人一样…… 不管老黑和莲姨之间以前有什么隔阂,现在毕竟他开始履行家人的责任了,我可以放心地离开医院了。 我觉得自己不再那么敌视老黑了,从知道他是“小诸葛”开始。 当年他选择离家出走,这么多年来孤魂野鬼一样在外面游荡着,不能安心地过正常人的生活,用残忍的疏离惩罚着别人(主要是莲姨婆媳),也惩罚着自己。在不为人知的背后,他一定也有着无法言说的伤与痛。 每个人对待伤痛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很多人通过积极的疗伤慢慢自愈,老黑则好像是通过看到别人的更伤更痛,来减轻自己的痛觉。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态,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是一种病态。这是老黑在经年的痛苦中,心理扭曲形成的一种减痛哲学。 涂孝军和老黑是不一样的,涂孝军的心里也有伤也有痛,可是伤痛并没有抹杀他心中对美好东西的向往,他的本质依旧是善良的。 他打动我的,就是在嬉皮的外表下顽强呈现的善良吧。 我一路上不停地给涂孝军打电话,他的手机却一直关着。 他会在哪儿呢?他刚去看过老黑的妈妈,应该从那儿离开不久。老黑知不知道呢? 电话打给老黑,直接问他:“轴子呢?” “走了。”只说了两个字,老黑就挂断了电话。 走了?上哪儿去了?我把电话重拨过去,老黑的电话竟然也关机了! 怎么回事?究竟怎么了?老黑害怕多和我说话一样,有什么让他不安了吗? 涂孝军今天本来是准备上我家去的,他会不会在那里等我? 我赶回家中,可是没有。他不在,他的望远镜也不见了。 那个涂孝军唯一留下的东西,消失了。我的家中,似乎没有他来过的痕迹了。 可是,他又无处不在!厨房。餐厅。客厅。客房,他温暖过我的那些气息,挥之不去…… 他是要离开我吗?不是说四天以后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他不是要争取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连这点儿耐心也没有了?谁和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那样和我说话? 一连串的疑问让我不安起来,我必须找到他,才能知道那些为什么的答案。 他会去哪儿啊?!真让人着急…… 对了,他是不是回建安巷去了?毕竟他有生意在那儿。 我跑着冲进了逗扣年华。 玲子她们几个正紧张地做着盘点,忙得顾不上和我说话。这又不是年终,怎么回事啊? 小屋内,涂孝军也在收拾东西。衣柜已经腾空了,四季的衣服全部扔在床上,他正狠劲儿整理着往皮箱内按。我见过的那个鲜红的文胸夸张地躺在屋角处。 “出什么事了?”我上前问他。 涂孝军一声不吭,继续团着衣服塞进皮箱。我伸手去拦的时候,他正把皮箱盖压下来,一下子砸在我的手背上。 真疼!疼得我的汗都渗了出来。 “对不起!”涂孝军叫着。 他的痛至少在眼里,我看得出来。只是,他把心隐藏起来了。 我慢慢地垂下手,他把脸转到一边,不再看我。 “不要说对不起。记得吗?最初认识的时候,有一次我要上出租车走,你去拦车门,手也受过伤……”我想说的是:我们扯平了。 想来,那个最初离现在,也就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可我怎么感觉像是走过了三年一样?!是涂孝军在我度日如年的时候,一直陪在我身边! 现在,我感觉他要走了,他要离开了!这感觉让我心痛,这种痛远远大过我手的痛! 涂孝军经营这个店已经五年了。五年时间,他早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他的安身之地。那些带着思想的扣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可究竟为了什么,他要舍下这些再次出走? 他的前两次出走,是因为他亲爱的姐姐,这次……是因为我吗? “为什么要走?”我执拗地想听他说清楚。 我的手正迅速肿起来,疼痛感越来越清晰。但我只想知道,我要清楚地知道,他是不是打算走了不再回来了! 涂孝军的话把我一下子砸晕了:“他就要回来了……我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吗?” 他就要回来了?他是谁?曙光?“你是说,曙光要回来了?!你听谁说的?” “……老黑要我相信他最后一次。他说过去的三个多月,对我们大家都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现在游戏要结束了,你的梦也要醒了,你不会再要我了。不管我再为你做什么,我永远也进不到你的梦里去了,因为,你不会允许我再进去了。对你来说,只要他一回去,别的人会被你全部舍下,不在你的心里留下一点儿痕迹……”涂孝军说完,又开始继续收拾东西。 什么游戏?老黑和曙光在进行一场游戏?不!我感觉应该是一场赌博吧!只有下了赌注的双方,才会到时间无条件兑现承诺! 可是不管他们赌的是什么,这跟我和涂孝军无关,那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我不会那么健忘,这些天我经历的痛苦不会风过无痕。曙光,我对他的彻骨痛恨刻在心里! 他不是要回来了吗?回来了就好,快刀斩乱麻,该办的手续,我同意办就是了!管他什么游戏什么梦,让他一个人去游戏去梦好了!我早就不必为他苦为他痛为他活着了! 涂孝军为我做的一切,也早已印在我的心里! “我手骨断了,你必须带我去看医生。”我霸道地再一次拦住涂孝军,“如果有后遗症,你得对我负责到底。” 我的伤手横在那儿,我以为涂孝军会停下来。可是,他没有。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就避开我的手臂,转到床的另一侧,加快了收拾东西的进度。 他的头发长长地垂着,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只知道,我自己的眼泪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几个小时不见,我和涂孝军就已经形同陌路? 皮箱。旅行包。行李包装袋,一个个填充完毕排在地上,像准备好了参加一个远征者临行前的阅兵。 “就这样走吗?你走了,我怎么办?”说出这句话,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心疼,涂孝军在我的心里有多重。 “老黑说,你的生活很快会跟以前一样……我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早走早了,免得到最后……到最后放不下的是我,而不是你!”涂孝军终于开口,我听出他声音里的痛苦和颤抖! “老黑说老黑说,什么都是老黑说,我想听听你怎么说!你为什么那么相信老黑,而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你连老黑到底是谁都没搞清楚,还一味地那么迷信他,你傻啊你!”我拎起手里的包向涂孝军打去,包没有拉严实,有东西掉了下来。 是那个打火机。标志“Z”的打火机,涂孝军送给我的打火机,轴子的打火机,披头芬的打火机。往事历历在目…… 可是,我没有再保存它的必要了。涂孝军要淡出我的生活,他连放在我家里的望远镜也已经拿回来了,我看到它就扔在他的枕头边上。既然他想彻底消失,就让有关他的一切记忆全部从物质上清理掉吧。 拾起打火机,递给愣在那里的涂孝军。 他向后退了一步,我上前去,塞在他的手里:“我把它还给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想留它在我那儿的……” “不!我没说!”涂孝军抓住我的手,要重新放它在我的手心。 我甩开了他,那个打火机飞快地以一个优美的弧线造型下落,落在了他床角的那个靠垫上。 我的手肿得那么厉害,应该也疼得厉害,可是,现在我没感觉到,我只知道,我的心在痛,那种尖锐让我忽略所有身体上的疼痛。 涂孝军没有忽略,他抓起我的手捂在他的嘴上,有眼泪流进了我的掌心。 这就是我从他那里得到的东西,我得到了他的眼泪。 眼泪可以治愈我的心伤吗?不!涂孝军已经伤着我了。他以为我是一个把他当作暂时解闷的游戏者。他不知道,我和他一样,痛恨游戏! 我痛恨拿人做赌注的游戏!我痛恨曙光!痛恨老黑!痛恨打破我生活的平静。让我如此伤痛的游戏! 涂孝军决定退出观看游戏的现场,他怕自己不能承受观看游戏最终结果带来的痛苦,那么就让他走吧。 他为我的手哈着气,他吻着我的伤处,他的眼泪还在流,他让我的手温暖着,可我的心却越来越冷。 我的眼泪呢?没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泪又一次退出了。我不会再为男人伤痛了。不管是曙光,还是涂孝军。 我的人也要退出了,一步步地倒退着离开他的小屋,我们之间的距离像以十倍百倍的惊人速度迅速拉开着。 我看到涂孝军想要追上来,他冲我嚷着什么,可我什么也没有听到,直到我的头重重地碰到了店内的货架。 在也许是玲子也许是别的服务生的尖叫声中,我倒了下去…… 我怎么这么丢脸,刚把倒在地上的莲姨送进医院,我也要去到那里和她做伴吗?不!我不去医院,我要回家! 家?其实那早就不是一个家了,那只是我一个人待着的旅馆。 我不嫌它冷清了,我需要安静。 谢过拉我起来的小姑娘们,避开想要扶我的涂孝军,绕过因为盘点混乱一片的柜台,推开挂出“暂停营业”牌子的店门,我走出了逗扣年华。 天已经黑了,其实我来的时候就已是黄昏。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折腾下来,我都忘了看天色。 如今天色已晚,虽说正是倦鸟归巢时,可也是建安巷的又一个人潮高峰期。巷子内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玲子默默地站在店门口,看着我走过去,竟有些难过的样子。 也许她是在替轴子难过吧,他要走了……为什么,想起他仍然让我心疼!疼得都要发抖?! 回过头去,涂孝军一直跟在我身后。 “再见了,披头芬……” 涂孝军扑了上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袁清,不管你怎么说,我相信老黑这一回,因为我相信自己的感觉,这次他不会害我……他告诉我说,我能现在离开你,才是真的爱你……我是为了你好……” 熙熙攘攘的建安巷,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安静下来,人全进了各个店面去了,昏黄的路灯下,只有我和涂孝军两个人拥在一起。 我爱他!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清楚地知道,我是爱他的! 他爱我,他刚才说了他爱我,而不是以往说的,喜欢我。 可是为什么,我们的爱,却要在终于被发现,和终于说出来的时候,面对别离…… 莫非,这就是我预兆过的“英雄末路”?! 涂孝军说他相信老黑,那就让他相信去吧,我只相信我自己:我该走了。 游戏不是快要结束了吗?那我就独自等待它的结果好了。 推开涂孝军时,他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就无力地放弃了。在我们分开的一刹那,我的嘴唇碰着了他的头发。 他有意留长的头发,迅速割开了我一直回避着的关于如何面对涂孝丽的问题。 “你是回城关吗?”我想知道,我希望是的! 涂孝军没有回答,只是张开手臂更紧地抱住了我。我知道答案了:他不会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