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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少女的第一次远行
当地政府要建开发区,按照整体规划,必然要冲掉这百米小街。按照赔偿政策,允许原住户按统一设计划标准建起每栋三层、每层五间左右的临街小楼,小楼还带一个小小的后院。 对燕仕廷来说,这绝对也是一个发展事业的好机会。一楼可以开一个规模大一点的诊所,靠梯的一间隔断做客厅,向内深出的一间耳房做厨卫;二楼留着,给即将大学毕业的儿子燕冲霄;三楼是全家人的卧室、书房,还可以有一间客房;阁楼上可以晾晒草药。 要盖起这上下三层的小楼,单靠政府的赔补,那可远远不够,搭上家里的全部积蓄,他的钱还是不够。幸而百米小街未被划成主干道,不然他“坐地户”又能怎么着?这等好处,能轮得到他已经够幸运了,还能说什么?他不过是这老燕子镇上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小小的“个体户”啊。 晚饭之后。坤兰和父母坐在客厅说话儿。最愁的是这家的主妇胡绿萍。胡绿萍真愁啊,盖三层小楼得多少钱啊,去哪儿弄这笔钱呢?她对丈夫说:“咱儿子冲霄今年才刚刚大学毕业,到现在也不照咱的面,使不上半点儿劲儿;坤兰又要去上大学,咱能盖得起这楼吗?”燕仕廷无语。 那怎么办? 到底是男人!燕仕廷把心一横,说:“咬牙也得把这楼盖起来,哪怕借高利贷。三年后,坤兰也就毕业工作了,燕岛也开发起来了;咱全家人拼着吐血,还钱!” 坤兰说:“爸,我支持你。燕岛建开发区,这是多好的发展机会,咱可不能错过。我大学毕业了,和你一起还债。” 胡绿萍直叹气。 叹气归叹气,作难归作难,日子照样一天一天的向前赶。转眼,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坤兰既急着投入外面新鲜的世界,又对小街依依不舍。该看望的亲戚朋友都要去看望一下,还有老师同学们的家里,也要去走一趟;最后,她去了卖油饼的王叔家。 王老板已经开始搬家,旧房子里不剩多少东西了,显得更加简陋、杂乱。坤兰来了,王叔高兴,从墙上摘下胡琴,“哽哽吱吱”地拉了起来。 坤兰的心里不由地那么难过。她说:“王叔,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王叔点点头,说:“好好上学,闺女。” 坤兰说:“嗯。” 王叔是坤兰在音乐上的启蒙老师啊,坤兰很尊敬他,很依恋他。“我放了假,就来看你。”坤兰说。 “不一定看得见啊。”王叔笑笑。 “为么?”坤兰一愣。 “孩子们都叫我去和他们过。再说,人老了,三长两短,也难预测。” 坤兰忍不住了,抬手擦着泪。 舍得舍不得,还是到了要走的那日。 燕仕廷夫妇送坤兰上路,到了候车室,胡绿萍一再地叮嘱:“到了学校,自己照顾自己。别太俭省了,小心弄坏了身子。”坤兰说:“知道。你和爸也要好好的,照顾好你们自己。”燕仕廷问:“水带着没有?”坤兰说:“带着呢。”燕仕廷说:“哦。”又问:“吃的呢?”坤兰说:“带着呢、带着呢。你就放心吧,爸,该带的都带着呢。” 大概坤兰现在,那颗年轻的、太年轻的心,是急于要飞向外面的世界了。 燕仕廷把一个小包塞进坤兰的背包。坤兰说:“又给我带什么?”燕仕廷说:“晕车药。”坤兰说:“爸,我又不晕车。”燕仕廷说:“带着。万一晕的时候就赶快嚼一口;不苦。” 坤兰的眼泪下来了,依依不舍地望着父母。人流匆匆忙忙、呼啦呼啦从他们身边经过。坤兰说:“爸,妈,我走了,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放假了,我就回来看你们。” 燕仕廷说:“哼,别学你哥,一去几年不回家就行。” 坤兰一步一回头,拎着行李,挤向检票口。 坤兰离开燕岛的时候,许大来正从北京回来。 许大来疲惫地走下火车。他依旧瘦长,沉静,略带忧郁;爱作出高贵深沉的架势,却时不时会流露出爆发户的粗俗。 邵祖阁在接站。看见许大来,他迎了过去,问候道:“回来了,许总?”许大来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要说这邵师爷,可是许大赖费劲心力寻访来的。许大来知道自己的这点本事,要成就一番事业,那是非借别人的脑子来用不可的。为此,他几次专门到绍兴等善出师爷的锦绣之地访察过,想找一、二有谋有略的人收在麾下,来为他谋局划篇,也访到过几个有头脑的,可人家不是难离秀水名山、气候宜人之地,就是看不上他的卑微。也是天意,让他结识了这个“诸葛”。 寂静的、尚未改造扩建的小站在天色里渐渐隐现出不太清晰的轮廓。下站的几个行人匆匆地消失殆尽,远远近近几个小小的铺面大都还没有开张,只站前的空地上,寥落着几个茶摊儿,茶老板们正煮着五香茶叶蛋的盆子在清晨里闪着白光,盆子上冒着蒸蒸的热气。 许大来和邵祖阁走过来。邵祖阁问:“许总,还没吃早饭吧?”许大来说:“随便吃点就行了。”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许大来是个非常节俭的人,有时候,简直是吝啬;吝啬给他的下属们看。 许大来、邵祖阁两人来到一个茶摊前,要了两杯热茶,一碟热茶蛋。 这老板还摆着洗脸摊儿,就在茶摊旁边,放了两只水桶几个暖水瓶。他兜揽着生意,说:“客人,洗个脸吧?有热水、香皂、干净的毛巾。” “洗不洗吧。”许大来悠闲地大腿压上二腿,面无表情,两眼迷茫,不置可否地答。 “人家都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衣冠不整,何以整前程!小猫子吃过腥后,坏要把嘴擦一擦呢。热乎乎的水,洗一把吧,先生。”老板逞能地说。 邵祖阁说:“闭嘴!” 摊主看看这两人的“派”,不敢放声了。 许大来吐了一口烟圈,慢慢地抽完烟,剥着茶蛋。 据说诸葛的祖上的确是绍兴人,确实也出过几代师爷。到了诸葛爹那辈儿,也不知因为什么,南人流落北地,结交些三教九流,经营些小本生意,胡乱混着时光。这诸葛也算有点才学,研究过《三言》等古籍,还写得一手好字,喜欢《易经》,通点相术,善计谋,是个市井中人,不入大雅之堂。这年头公家不待见不爱这号人,小老板又看不上养不起他,他也就那么乐得逍遥地把日子往前混着。 许大来把情况弄明白了,也不虚张,几次到诸葛家,只聊天喝茶,并无额外要求。诸葛何等聪明?也等闲无事人一样。 诸葛住的这块儿,在新区开发建设的最边缘地带,不好说是贫民区,却可说得是平民区。小巷深深,旧房陋瓦,一个世俗老婆,两个鼻涕儿女,真是个寻常人家。许大来每来,决不空手,好酒好肉、时令瓜果,多少拎得一些,深得女人孩子欢心。这日许大来又来,女人手举大锤,满头大汗,正在拆一个小的如同鸡窝的杂什房。许大来二话不说,要过锤子,猛一通地挥汗如雨,不一刻便将活计完就。问一声弟妹子,诸葛呢?女人便骂,骂个不支事不干活的,整日只知闲遛瞎逛;骂个不养家不糊口的,孩子们都大了,没个支床的地方,全然不关他事……。原来,女人想在此起一间小小的卧房,为孩子支一张小床。许大来说你别急,这事交给我吧。当时他正带着一个包工队。第二天就拨了几个人、一堆料过来。不几日,一个漂亮的小阁楼盖起来了。 诸葛的老婆千恩万谢,在丈夫耳畔,大吹枕边之风:“一个好汉三个帮。他大哥正在用人的时候,你也伸伸手。”诸葛淡淡地回他一句:“女人家知道什么?这人富贵是富贵,只是两耳无轮,下巴太尖,恐怕晚景不怎么的吧。”尽管如此,诸葛还是去找了许大来,说:“有位科长,用过我的,前日他说有个活儿;什么活儿?不是要招商,要三通要修路吗?修路就要挖土,我给你联系了几台大型挖土机,你去交个定金,把活儿揽下吧。” 许大来真是意外惊喜。燕子镇正开发得热闹,只要上了道儿,天天都有发福的机会。后来,许大来果然发得快,一连揽了几个大工程,只赚得盆盈钵满。也就是在发迹过程中,邵诸葛早已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密不可分了。 吃了早饭,许大来说找个地方安静安静吧,两人就去洗“桑拿”了。 水汽蒸腾中,邵助理问:“许总,这次还顺利吧?” 许大来笑了,说:“还行。那帮北京人真有意思。我摸上门去,问他们,像咱们这样靠倒腾起家的小公司,该怎么发展?他们就给我说得一套一套的,连企业做大后,招待客人用的盘子、筷子,都给你设计好了;全要设计费。” 邵助理说:“嘿嘿。我听说,他们特别爱讲什么创意。小孩子穿的鞋,弄上图案,左边半边大花脸、右边半边大花脸脸,俩脚一并,一个整脸。穿不错了,——创意!” 许大来说:“呵呵。反正啊,咱们得学会借脑子来用。企业刚起步,什么心眼儿都得留。”说完,朝服务生喊:“搓背!”服务生过来了。许大来说:“叫你们老板来。”服务生说:“客人,您有什么事?”许大来说:“搓背。”服务生小心而退。 一会儿,澡堂老板进来了,问:“客人,您要搓背?”许大来“哦”了一声。老板说100元。许大来说50。老板就为许大来搓了起来。许大来心里很舒服地说:“给我说说这岛上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老板说:“哪方面?”许大来说:“随便。”老板要加咨询费,100元。许大来说50。老板就得要100。邵祖阁欲搭腔,许大来阻止了他。澡堂老板就给许大来摆起了“瞎吧”。 “摆瞎吧”是当地的说法,意思就是“侃大山”、“摆龙门阵”,这里面往往蕴含着丰富的信息量和巨大的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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