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十六章
有一次夏连续三周都没有来看我,一周完了之后,到了第二周还是说没空过来,到了第三周的周五我就心情浮躁起来,急切地期待夏的到来,可是她再一次打电话告诉我她有事来不了,说完就匆匆挂上电话,心头那份期待,那份如同一盆炭火般炙热的情感与欲求就忽地掐断了,熄灭了,心中惆怅失落不已,又如同一块砖头陡地塞进心里一样,堵得慌。为什么这一周仍然不来呢?我隐隐感到我跟夏的关系不再像过去那样牢固,上次夏来我这里,有时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有时故意试探我,记得有一回她对我说她怀孕了,我当时连想都没有想一下,立即拉下脸,紧张而又急切地要她打掉,她一连串地骂我是魔鬼,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我后来才明白她只不过是在试探考验我,看我是不是真心,可是天地良心,我是真心想和她结婚,但真的不想要孩子,自己本身的生存还没有确定下来,怎可以自找拖累。也许是自那以后她不再信任我,她一定认定我们终有一天会分手,现在是好一天算一天,如果有一天一时三刻她感到可以完全离开我了,完全可以不需要我了,她一定会痛下决心不再和我纠缠裹绕在一起,她也一定以为我也是这样想的。说句心里话,我的确也是有这种想法,不过不太明显定型罢了,偶尔的星星点点,在内心闪耀罢了,但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想法还是觉得作为一个人活在世上,应该遵守自己的诺言,承担自己的责任,尽管这种诺言和责任会让自己很受苦很受累,那也是没得办法的,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应该坦然接受它,并一辈子肩挑担承着,直到死的那一天。 我越来越怀疑夏已经搬回家去住了,她们一家三口正在一起团聚在家里,大人喝着红酒,小孩喝着饮料,欢笑阵阵,夫妻俩和好如初,两个人都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们的宝贝儿子,然后对视,又开始各自想着心事,似乎又回忆起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往事,但都认识到还是忘记过去,目前是最好的,又重新捡回了一个温暖稳定重圆的家,且都在心里为之幸庆,幸亏自己没有采取过激极端行为而造成不可挽回的破裂。 这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多么像一条被主人赶出家门的狗,夹着尾巴在野外游荡,这时我的确离开校园,来到后面的田间,一个人闷闷地闲走。看到旁边沟渠里哗哗流淌的溪水,心想若是自己的身子要是能化成这小沟里流的水那该多好,多美妙,到处随水流流到哪里就到哪里,即便化成不了水,做路边的水杉树也行,看它们一排排昂然挺立在那里,一点儿也不像我这样耷拉着脑袋,皱着眉头,苦丧着脸,萎靡不振。如果觉得树木和流水还能感受到生命的气息,那就干脆变成田间的干稻草堆,放上一把火,噼噼啪啪烧得一干二净,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可是我又忽地感到我错疑了夏,她不来看我,真的是有事要办,她不是亲自跟我对我说过吗,她说他和她没有感情,是形式上的婚姻,是我唤醒了夏,夏一定会追求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她不会走回头路的,她会顶住一切压力的,她是个有主见、立场坚定,勇于追求自我的女性,一个有着自我尊严,经济独立,个性鲜明,苏醒过来的女性,我越朝这方面想我就越安心。 但没过多久,我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仔细一想最近夏与我短暂相处时的态度来,越发让我心疑,她总是说话吞吐支吾,欲说又止,也许是见到我后太高兴了太兴奋了,她自己觉得不忍心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于是暂且维持现状。 我越想越害怕,要是真是这样,那可该怎么办呢?只要一想到失去夏全身就立即涌现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仿佛头顶的天穹就要跨下来,一下子要将自己活活压死,接着是一种内心戚悲煎熬的感觉,那么我就会不停地劝说自己,自己并没有失去夏,自己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那我宁愿从此生活在这种幻觉之中,这种欺骗之中,这样就可以苟且维系着我的生命,仿佛是用鸦片一样麻醉着自己,生活便不再痛不欲生。 不行,我断然决定明天早晨早点起床,坐车亲自前往夏的学校查询,一定要查明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早晨很早就自动醒来,匆匆洗漱完毕,心情复杂地登上去龙阳县城的中巴,然后再转车去夏所在的小镇,一路上时而喜悦新奇,满怀希望,时而沮丧,情绪低落,甚至恐惧,不敢面对不利于自己的事实真相,倒是开始后悔自己过于轻狂,过于认真,特别是随着中巴车越来越驶近于这个小镇,心里反倒没了主张,愈加反悔起来,真不该亲自跑来查看。 一下车,陡然置身于这个那么陌生,又曾经那么熟悉,那个可亲可爱的小镇,顿时心神慌乱,不知所措,呆立在地足足五分钟之久,脚步如同泥塑一般,不知迈向何处,一两个月前那次惊险万状的经历再次涌现脑海,我猛地四处张望,仿佛四周暗黑,到处隐伏着杀手,随时都会跃身而起,冲过来将我剁成肉酱,一阵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猛地一个响亮的喷鼻,飞沫四溅,我摸了摸酸酸的鼻子,抹去残留在脸上的涕液,这时桥上忽地窜过来一辆翻斗车,庞然大物的样子,几乎撞倒我,我如梦惊醒一样连忙闪避,吓出一身冷汗。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一副白眼珠,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找死啊!?”然后扬长而去,背后刮起阵阵灰尘,紧跟其后远去。原来我站立在十字路口精神恍惚时间太久,侵占了交通要道。 若是要亲自目睹真相,最直接最有说服力的就是现在去夏的家里,看她还在不在里面。可是要是真的去她家,还没到门口,就会被里面拿着菜刀的夏的丈夫手起刀落像切菜一样把我从头至脚势如破竹般切成两半才怪呢,那真是如刚才这个态度粗鲁的司机所说的那样是去找死,我才不敢再涉足那个风险之地。而且即使她丈夫不明白我的真正身份,而我当场目睹夏正在那间房子里切着菜,忙着做饭,而她丈夫坐在旁边茶几上悠闲地抽着烟,看着电视,而她们的儿子在一边做着作业,夏在做饭的空闲时间还抽空过来看儿子的作业,嘴里念念叨叨,手上指指点点,那我看到这样的景象的话,不要她丈夫动手,自己早已气得晕死过去了,这样的话我宁愿不去闯荡这块禁地。 我心惊腿软地穿过了桥,向后拐弯走在那条通向中学的的林荫堤道上,冷冷的风只往脖子里灌,却喜欢如此幽幽的境地,堤道两旁是高大密植的树,宽宽的树叶时时飞舞着,连同着风声发出哗哗的响声。于是便想象自己一人置身森林之中,心里悠悠然宁静下来。刚才在桥边转向堤道上就注意寻找昔日那个死里逃生的避难所,如今放眼望去,什么也看不到,连同那片深深杂草都已经铲除得干干净净,倒是能看到小孩子们放野火烧过留下的灰烬,黑黑的残桩高低不平地坚硬挺立在堤坡上,等到来年春雨的滋润,勃勃然重新焕发生机。 快到分岔口向下去中学的小路时我并没有向下走,而是随着想继续在这幽静的堤路上走的心意继续漫步。平时在一个城市里呆久了,心里很苦闷,总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透透风,可是总是觉得抽不出时间,提不起兴致将这个念头付诸实施,唯有在心里想象而已。如今难得有这么一片清新宁静的树道,一个人无所欲无所求地随意慢行,这里与我居住的环境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之感,我吃住的地方不要说人多热闹,街道上车来车往,嘈杂攘攘,更难以忍受的是朗州师专校园对面有个卷烟厂,烘烤卷烟的浓浓焦油烟味经常会随风飘散到校园,跟自己抽烟没有什么区别,更恶心的是朗州师专校园后面两百里的地方有一个化工厂,时不时地排出令人作呕的气味,特别是刮西北风时就会闻到,我每每都会咒骂,可是周围的人似乎在平时不是对这种气味敏感,都不大在意,开心地忙碌着满足地玩乐着。我虽抱怨,但是依然喜欢呆在那个城市里,不想回到自己的农村中学,城市生活对我太有诱惑力了,我倒不是贪图灯红酒绿的浮华,或各种声色享乐,只是觉得在城市里生活很方便,相对自由一些,没有在农村的那种压抑与处处受周围人的异样眼光与谈论,与她们不同之处太多太多,当然在城市里我也与周围的人相同之处也不多,不过没有人会在意我,会对我指手画脚,品头论足,在农村就不一样,总有很多闲人会对你说三道四,指指点点,难容一个喜欢独处喜静好读书的我。总有人会跑来好奇地问我,“你读了这么久的书,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难道还没有读足,工作了还依然一个人读书,到底读书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用处?老子最讨厌读书,小学没读完就是打死我也不读了。 ”每每碰到这样的问题,我只是无助地尴尬微笑,也不知道无何应答,好在对方也并不希图从我口里得到什么答复,看见我懦弱难答的表情,很满意地走开了,心想我只不过是个书呆子而已,没有一点点用,既不会开口讲一句明理的话出来让他信服,又不会干点实事,当官发财什么的,终归无用。这还是小事,还有其它种种事情,总与我想法相异。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与观念在我眼里有多狭隘,古板,愚昧猥琐,却反而当面笑话我的异端。 可是在城市住久了,又渴望回到农村,觉得村民淳朴,空气清新,接近大自然,春夏秋冬能明显感触到,似乎自己也更加贴近大地,与大地息息相关,同呼吸共冷暖。 如今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来到此地的目的,好像从大老远坐车过来只是在这里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出来散散步散散心。又不停地幻想自己生活在这里,也是这里的老师,正式和夏缔结婚姻,共同幸福地生活着,一同外出散步,少与他人往来,除了上课外,就是读书,讨论人生。 站在堤上,转身向前面望去,看不到边际的田土,和旁边的水塘,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反而觉得可亲可敬,因为在我左边的小镇上住着我心爱的人儿,她会经常路过这片土地,凡是她留下的足迹,我都想再返踏印复一遍。于是我返身回来,走向去中学的下坡路。 整个校园因没有了学生而显得静悄悄的,难以看到一个人,老师或都回老家了,或都隐藏在家里,或聚集着打牌玩乐。我朝教学楼走去,一路上幻想着在二楼我们曾经甜蜜相会过的那个房间,我又再一次在那里看见了夏,她不是说过她已经搬出来住了吗?并且向校长要回了自己的房间了吗?那她此时说不定就一个人呆在房里,手捧着一本她喜欢读的小说津津有味地读着,忘记了独处的孤独与寂寞,或者至少她此时和她儿子在一起,辅导着儿子做作业,或者至少和一两个平时要好的女同事聊着天。我真想冲动地扑进她的房间,向她倾泻自己对她的思念。可是当我激越紧张期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敲门时,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久我才明白过来里面根本就没有人。现在怎么办呢?难道就这么失落地回去?其实我只要能和夏短暂会面一下我也会满足地回去的。可是到哪里去找她?去镇上她家?我立即再次否定,不容自己有丝毫的幻想。还是去郑老师家吧,可是又害怕遇到她丈夫贾老师,心想贾老师一定已经知道了我和夏老师的非正常关系,他老婆肯定实在难以长期保守住如此一个重要机密,终于忍不住偷偷告诉了她丈夫,并且也一定千叮万嘱要她丈夫千万不可跟任何人提及,切不可泄漏这个秘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并不怪她没有为我保守秘密,只是现在在她家里见了贾老师很不好意思,转念一想,现在悄悄去一下她家,躲在外面听一下,看贾老师外出了没有,如果里面很久也听不到贾老师说话的声音,那他就暂时不在家,就可以进入见见郑老师了,很想见见郑老师,只和她说说话就走。 我来到她家的窗前,静听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声,于是走到楼梯口,一眼看见郑老师坐在客厅里,正在看书,她家的门敞开着。 郑老师听到脚步声,抬眼一看是我,很高兴地先和我打招呼,“喂!小伢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从朗州过来,还是从家里来?进来呀?!怎么这么客气?!是不是只是路过我家,不愿意见我?” “哪里是,我……贾老师在家吗?” “没有,他刚刚出去,有话进来说。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你,怎么样?考研的考试快到了吧?” 我终于克服犹豫和畏惧,进了门,坐在客厅里的沙发椅,很不安地四处张望,生怕贾老师躲在哪里,会偷听到我和他妻子的秘密谈话。看到郑老师,又是喜悦,又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有听进她对我的忠言,有违她对我的期待。 “郑老师,好久就想和你说说话,总是抽不去时间。我很后悔,没有听从你的劝告,我仍然还在和夏老师来往,她每周都去朗州看我。” 郑老师很诧异地看着我,似乎很不相信我的话,“什么时间去的朗州?” “当然是星期五晚上,星期天中午她就坐车回来。” “每周都这样吗?” “基本上每周都去,不过最近一两周没有来朗州。” “真是奇怪?!这怎么可能呢?” “她还对我说她早已经搬出来住了,也答应和我结婚,可是我刚才去了教学楼二楼原先她的房子,根本就没有人,我怀疑她在有意骗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郑老师的脸色由先前看到我的真心喜悦变成了难以置信我的所言所为,继而是突然生气,到目前的一脸冷淡,她双眼下垂,躲在她耷拉的眼帘下,不再和我对视,交换情感,有点生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你又是我的什么人?是我的弟弟?!要是我的弟弟,我今天就不是这番话对待你了,你走吧,贾老师很快就要来了,他见了你,肯定要过问,我看你还是快点走,免得你们师生见了面尴尬。” 我一声不响地呆呆坐在那里,好久没有回味出来她刚才所说的话,自己原先预备好的满腔的倾诉此刻立即腹死胎中,梗隐难受,我张大了嘴巴,仍然望着郑老师,难以相信她是在对我说话,可能她是错把她班上一个调皮捣蛋死不悔改的学生的愤怒和憎恨转嫁发泄在我身上,如果是这样,这说明我来得不是时候,在她气头上,所以我倒是希望她能认清是我,转换态度,对我和缓一下,像过去一样抚慰我。她依然冷冷的,不再理睬我,捡起了手边的书,假装看了起来。 我讪讪地站了起来,“那好,我就不打搅你看书了,那先走了。” “行,我也不送了,估计贾老师也快回家了,你快走吧,我也不留你了,还是安心安意考研吧,等你考上了,我和你贾老师一定摆酒为你庆贺。” “谢谢!谢谢!”听到她这么祝福我,我马上高兴起来,不断向她点头哈腰,倒退着匆忙地离开了她家。 走出门外,置身于外界的空间,我才感到一种压迫感的释放与松弛。我怎么也弄不明白郑老师怎么会突然对我如此冷淡,真让我搔脑抓耳,头绪全无,迷惑不解,是不是她跟夏老师吵过架,不会的,郑老师为人宽厚善良,虽然有点封建迷信,而且她待人热情,有一副好心肠,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和夏吵架呢?大家都是同事,又是老师,应该不会闹过脸红的纷争与矛盾,再说每次夏和我在一起时,就会赞扬郑老师的种种为人之道。噢!我明白了,她是厌弃我的反复无常,根本没有听从她的劝告,她已经对我失去信赖,她懒得再理睬我,只想干干净净地置于身外,免得烦她,早期对我的志气高远和抛弃闲适刻苦攻读所形成的钦佩已经被对我的堕落所形成的轻蔑和唾弃所取代。唉!虽然她的冷淡多多少少触伤了我敏感脆弱的自尊和脸面,但我不恨她也不怪她,要是我真是她的弟弟,她一定会一跃而起,蹭到我面前,一阵耳光,扇得我晕头转向,再加上狂风暴雨般的怒骂呵斥,好把我从痴迷困惑中唤醒。要真是她亲弟弟就好了!我倒是心甘情愿被她恶狠狠凶巴巴地打骂一顿,我反倒会得到释放与慰藉。也幸亏早点出来了,要是贾老师看到我在他家里和她老婆促膝谈心,亲密交谈,我们都会很尴尬,倒是提早出来的好。 我垂头丧气地孑足校园,一路上没有碰到人,我觉得此时自己如同悬挂倒勾在一座悬崖绝壁的边缘,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坠入谷底,粉身碎骨,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我摇了摇头,极力想摆脱这种不切实际的可怕幻象,突然在黑暗之中我陡然看见夏已经早早地在我的出租房前不耐烦地等待徘徊,又不时地到附近打电话,依然没有我的音信,又在房前来回走动,不时地张望着,望眼欲穿我的出现。 噢!我真是愚蠢多疑,我怎么会南辕北辙,跑到这里来找她呢?调查她,印证她呢? 我焦急地加快步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桥边车站,很快就来了一辆中巴,我一跃而上,车风驰电掣一般,比我的心儿还快还急。以往的车都要沿途拉客等客,磨磨蹭蹭到车上的旅客高声抗议了才极不情愿地慢行,还不时地回头张望,看有没有行人招手坐车,可这次车老板仿佛明白我的心思,特意专门为我服务一样,一路一点儿都没有耽误,一个多小时我就到了朗州,顺利得如同畅通无阻的流水。 可是当我风风火火心急如燎地出现在自己的出租房前,哪里有夏的踪影?原来是自己太思念夏了,太希望她出现在我的房间了,所以幻觉就欺骗我安慰我,可是循着幻觉追寻过来,睁眼看到眼前的现实真相后就感到无比的哀痛与难以言叙的失落。 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了,跑了一个上午,也累了,也该吃口饭,人才有精神,正如我爸爸小时候我们不听话不吃饭时他老是这样教导我们“饭是铁,粮是钢。”即使是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起一天的劳累奔波,更何况我的身体从小到大一直很虚弱。 我仿佛是走在孤岛上一样,在朗州师专的校园独行,虽然不时也有学生,但与往日相比,清净了许多。早到了开饭的时候了,我在食堂里胡乱打了一份饭食,嚼在嘴里,如同嚼沙一样,没有半点味道,也没有一点点食欲,只好倒掉。 不行,我一定要问个明白,我才死心,即使不是直接去她家里,我可以问问其它老师。 我忽地想起了阿雯,她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又和夏是同事,我原本不知道阿雯调到了夏所在的中学,是夏最近告诉我的。她说当初这个新调来的校长原本和阿雯都在那个什么欣容中学,校长去年调到了夏的中学,校长于是也把阿雯从原来那个学校一同带过来,在第一次开会时,校长还专门介绍阿雯,说她是正规科班出身,是朗州师专英语系的高材生,特地为阿雯解决房子,给她分了两间房,一来就带初三的英语,不过今天的中考成绩出来,她带的两个班级却比另外一个英语老师带的两个班级差,人家还是中师毕业的,后来自学英语的。当时夏和我说这些话时我分明看到夏的面部表情充满了鄙夷和嘲讽,我不禁暗地偷着笑,因为我知道这学期学校没有再安排夏教英语,而是去教语文,夏心里不服,而且她也是中师毕业,现在在函授学习英语本科,就快要拿到本科文凭了,她倒是觉得教初中的英语她有这个能力,只是校长偏心不给她机会,再说她并不认同正规科班出身的老师就比她们中师毕业的就教得好,每次到朗州来和我闲聊时无意间她都会跟我说起,我当时只是好笑,何必认真呢?也许是因为自己早已脱离了中学生活,对于这样的话题变得淡漠起来,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似乎觉得很小家子气,在一个小圈子里就会有这种狭隘的冲突与无聊纷争,幸好自己已经跳出了原来的那个圈子,虽然目前自己无依无靠,但是至少自己有自由,没有单位和领导管束我,也不会受一些闲气。就像夏现在这样,以前夏也曾受到过领导器重与表扬,从小学调到中学,她的教学还是不错的,偶尔也有失败,教的班级中考不是很理想,再加上又换了校长,自己便被安排为教初一年级的语文,夏当然有点忿忿不平,我还劝过她几次,要她想开些,只要是在乡镇中学教书,教哪个年级与教哪个科目其实无所谓,都一样,没有多大分别。 后来夏和我在一起时就会忽地提及阿雯,原来她俩因为都认识我有了共同的话题,经常提到我,两人的关系就忽地很近很亲密了。我听到夏对阿雯的态度和口吻发生了变化,又暗地里在肚子里好笑。女人啊女人,真是好笑!今天一个态度,明天又换了另一种态度,你们女人真是善变。 对了,我现在马上坐车再次赶赴她们中学,当面向阿雯当面向阿雯问个明白。她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平时我们关系也不错,她一所会毫无隐瞒地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的。 我经过一个小小的问询就很快找到了阿雯的房间,的确很大,夏说得不错,要不是校长特殊照顾,哪能住这么大的房间,我过去在中学分配的那间房子只有阿雯的四分之一大。阿雯的房间实际上是一个教室改装的,一间是厨房,另一间很大,是她们的卧室,我进门时一眼就看见阿雯一个人坐在厨房的靠门边的窗户前批改试卷。 “阿雯!一个人在家?”我边说边打量着她,毕业后有两年多彼此没有见面了,如今她已为他人妇,大学时光娇小的阿雯已经变得臃肿肥胖,过于丰满,少了过去的书生勤学气,过了几分为人妻为人母的气质。 阿雯很惊讶地看到我的突然出现,睁大着圆圆的眼睛一直喜悦地盯着我,“喂!是林Sir! 真没有想到是你。今天怎么有空舍得到我家里来?坐啊,坐。” 我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急切地说:“我特意过来找你有事的。” 阿雯一听得我是特意过来找她有事,脸上惊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认真起来,甚至有点紧张,“什么事?” 我感到有点对不起阿雯,一进门就跟她谈正事,也不跟她先寒暄寒暄,叙叙旧,聊聊同学之间的事,比如谁在哪里工作,谁现在怎么样,谁和谁结婚了,谁有了小孩等等。现在却突然就转入讲如此重大严肃的事,让她感到很突兀,一时之间不是很适应,即使是在主场自己家里。 也只怪我太心急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于是小声说道:“你们学校的夏雪梅老师,你应该跟她很熟,关系很好吧。” “还可以,怎么啦?” 我很奇怪阿雯对于夏的反应不是很强烈,看来她们俩的关系并不是如同夏所说了那样,或者说是我所错误估计的那样。“是这样的,我和夏关系很好,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们都准备结婚了,上次出事那个男的就是我。夏每周都去朗州看我,可是最近两周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很怀疑她,她对我说她已经搬出来住了,就住在学校她原来的房子,我今天上午从朗州特地赶来到她房子里敲过门,根本没有人,我就回去了,后来我又不甘心,又从朗州坐车过来,现在直接找你,你告诉我她到底搬出来住没有?她真的住在学校吗?你是我的老同学,我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你帮帮我,告诉我,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阿雯似乎难以相信我的话,看到我的神态,又无可奈何,只是淡淡地说道:“到底搬出来住没有,我不知道。但是她的确没有住在学校里,我看到她早上上课是从堤上过来的。” “啊!?真的是这样?” “是的。”阿雯此时的眼神和上午郑老师最后要我走之前的眼神多么的相似。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再和我对视,好像我是夏,她在当面说夏的坏话,也许她不想得罪夏,又担心我以后和夏和好之后告诉夏她现在说过的不利于夏的话。 “天啦!我怎么办呢?”我耷拉着脑袋,不断地唉声叹气。又用双手紧紧捧着头,似乎要把阿雯告诉我的真相挤压出来。 阿雯看我很难过,就想换一个话题,“你最近有没有班上其它同学的消息?” 我根本没有一点点心思和她说话,提不起一点点力气说话,又不好意思不理睬阿雯,只好机械地摇摇头。还好,要能摇动脑袋。 “那你现在考研复习得怎样?快考试了吧?”阿雯继续问我,想把我从惨淡愁雾中引领出来。 可是我连摇头的气力和念头都没有了,我仿佛是病入膏盲之徒,尚有微微一息,思绪早已模糊不清了,哪里还能回答别人的问询。我已经完全包裹在自己的苦痛之中,在得知终于印证自己的怀疑的真相之后的苦痛之中,这次是彻底地失望了,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再也难以安慰自己,再也难以为夏辩护。我原本就多少次想到过这个真相,可是当真相真正到达我的身边或眼前,我又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我多么希望是阿雯在跟我开玩笑,给我来个先悲后喜,可是阿雯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一会儿跟我谈同学关系,一会儿又问我考研的事,那她前面说的话是真的,她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也不像是在和我开玩笑。 阿雯看我不再搭理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开始先前停止的工作,翻阅着学生的试卷,不时地口算加记着各份试卷的分数。把我暂时弃置在旁,随意我的情绪自我流放。 一边是我的这种自哀自怨,另一边是她的专心阅卷,彼此只有两把椅子的间距,却相安无事地在沉默中进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听到外面婴儿的啼哭声,那么响亮,又那个急迫。它一定是饿了,所以才呼唤着号啼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高声嚷道:“阿雯!阿雯!妹妹饿了,快给她喂奶。”这时一个壮实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娃娃进来了,我知道他一定是阿雯的老公,于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让他看见我的异样表情。 仿佛是虚弱的病人,我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挤出几丝微笑面对着他。他却一脸的迷惑,阿雯从他丈夫手上接过她们的宝贝,笑着对他说:“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同学林风,他现在在考研,今天有事顺便过路我们这里,所以进来看看老同学。” “啊!你好!坐啊!同学之间难得相聚,多聊聊。”他很客气地对我说。 “阿雯,你怎么忘了给我介绍,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老公。” “他姓史。” “啊!史老师。您好您好!我就不打搅了,我还有点事,必须赶回朗州。那我先走了。”我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史老师,你好!你好!我就不打搅了。我还有事,必须赶回朗州,那我先走了。”我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史老师很惊讶:“老同学刚一见面怎么突然又走呢?难得同学之间会一次面,多聊会儿再走,至少吃上一顿饭后再走,也让老同学尽一下地主之谊。” 阿雯早已把她的宝贝女儿抱在怀里,不停地哄着,若不是因为有我在场碍于面子,早已解衣露乳给饥饿的女娃娃喂奶了,还是她出面替我解围:“让他先回去吧,他还有事,你送一送他,下次有时间再来玩。” 我感激地望了阿雯一眼,阿雯冲我一笑,眼神中充满了鼓励和安慰。 我抬腿就走,史老师只好急急随我下楼。 离开房间,置身于空旷之中,然后又上了堤,一阵风吹来,抬眼看见远处广阔的农田,心境又开阔轻松了许多,仿佛脑中压抑紧张的根根丝弦松开了许多,虽然胸中仍然塞填着满满的苦闷,一直在回想着阿雯刚才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仍然难以相信她的话,依然在怀疑阿雯在说谎,她说谎的目的只不过是像郑老师一样想挽救我,拯救我走出邪道歪门,可是理智又一次在阴暗处冷冷讥笑,冷脸冷眉的神态,卷起嘴角,歪斜着冷笑,你只是不愿承认现实,在自我逃避,否认现实,像一只蠢笨的鸵鸟一样,一头钻进灌木丛,连后身屁股露在外面都不知。一想到这一层,心里陡然一阵发凉。几乎落下哀伤、自我怜悯与受骗的泪来,又感激史老师此时一直默默陪伴在我身旁走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他会怎么看待我呢?还是打破这种无言的状况好,初次与史老师相识,我不愿留给他留下这么一个怪异的印象,再说两个大男人就这么不说话地一直走路也很会让他感到窒闷和尴尬,我挣扎着鼓起微弱的气力主动与史老师攀谈起来。 “史老师,你教什么课?” “历史。” “哦,我知道了。”我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史老师,你真强啊,把我们班上最温柔的女生调到手,介绍介绍经验,让我们也学学,你可知道,阿雯学习成绩又好,学习又认真,性格脾气又好,大学三年不恋爱,不乱交朋友,非常懂事。” “哈哈哈。”史老师开怀大笑起来,很自信的样子,本来他就长得圆圆胖胖的,很敦实,现在笑起来活象个弥勒佛,很豪放爽朗的样子。“不瞒你说,我追女孩还真有一套,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何我一个中专生,怎么追到了你们的大学生,你们可是正规科班出身的。” 我倒不知道他只是个中专生,“那你现在在考专科文凭?” “已经拿到了,我准备再拿个自考本科,在中学还是得混个本科文凭。你刚才问我是怎么追到阿雯的,这里面真还有很多故事,不过我这个人就是脸皮厚,不管她怎么冷脸对我,怎么不理睬我。我也知道当时她看不起我,觉得我文化水平低,配不上她,我这个人好就好在有耐心,认准的事决不轻易放弃,总有一天会让她对我另眼相看的。女人嘛,心思都比较软,磨得几次,她看你真心待她,慢慢也就会接受你。想当初我每天早晨在校门口特意等她,放学后又等着送她回家,即使不理我,我也冷脸挨热脸地跟着她,今天她还不是成了我的老婆。”一回想起过去追阿雯辛劳付出终得回报,史老师有些得意地笑了,我也受到感染,由衷地为他高兴,暂时忘记自己的不愉快情感。 史老师继续说:“还有啊,社会关系和所在环境也很重要,我叔叔当时是联校长,今年退休了,他那时也发动各种社会力量帮我,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成功因素,在这个社会里,办什么事人际关系是很重要的。再说,女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当时她初次分到我们中学,人生地不熟,就我一个人真心对她好,她也就认我了。” 我点了点头,心想你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没有说出口。 史老师看我在静静地专心听他说话,继续说道:“其实我这个人不善于搞学问,等家里孩子大点了,我出来做点生意,学校里是个清水衙门,没有多少收成,再说,我也不是个安分守纪的人,一辈子教书我做不到,我这个人办事能力还不错,不然阿雯是不会这么轻易看上我。” 我笑了,附和道:“当然,当然,阿雯是不会看错人的。”我却在脑子里直好笑,我经常碰到一些老师,他们看我已经脱离了中学老师这么位子,现在在外面,也不管我是在干什么,都以为我在外面做生意,于是也向我倾诉他们想出来做生意的理想,不过我想他们终归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很少付诸行动,只是过一下嘴巴瘾,心理上赶时髦,满足虚荣心。因为一旦人有了个安稳的家和工作岗位,哪里舍得抛弃一切重新开始,到一个未知的领域去冒险,再说即便自己有这个雄心和胆量,家里老婆父母朋友一大堆会出来劝阻,一阵风就会吹冷那颗热心肠,大多又回到原来熟悉而又安逸舒适的生活中去了,当老师的情形真如我们中学校长在会上说的那样,老师的收入是没多少,饿不死,也胀不死,精打细算的话,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又何苦到外面刮风淋雨呢?再说出门在外做生意赚钱也不容易,说不准哪一天会弄得血本无归,后悔莫及,还是当老师好,至少稳定。 哎,像我一个人在外面飘荡孤寂的生活他们又怎么想象体会得到呢?我却开始渴望一个稳定的家,与一个爱我的人共居一室,相伴相随,可如今与夏共组家庭的幻想已经破灭了,心里如同有一堆刚刚烧起来的木柴火,好不容易点上火,陡然一瓢冷水泼来,刹时熄灭了,只剩下一股青烟缭绕盘旋着,心底里湿湿的,凉凉的,好羡慕阿雯她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团聚在一起,心里有个精神依托,生活也有了目标,长此可以倾注自己的情感,可是我呢?就算我辛辛苦苦考上研究生后又怎样呢?那个目标达到后我还有什么新的目标吗?没有了。我忽然明白自己目前艰难困苦追求的东西且不说很难一下达到,即使达到了,又会面临新的困境,不知该如何找下一个目标,而下一个目标目前我觉得还是空的,一时还想不到要干什么,怎么干。顿时心里又是一片空虚,白茫茫的空妄虚无,犹如一个人身处在大雾漫天的江面,望不到岸边,慌乱不已。多么希望史老师就这样陪着我说话,我也会好受点,他是个性格爽朗的人,大凡胖子的性格都比较豪爽,不像我这样的瘦子,小心眼多,一张苦瓜脸,写满愁思苦闷,和史老师这样的人在一起,也受感染,我知道我此时多多少少有点失态,就是太过沉默寡言,不知他意识到了没有,不过还好,他似乎没有太在意我,没有察言观色去洞察我的心思,一个劲儿地说着话,往后我根本就没有在听,独自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如梦初醒般醒过来,连忙不停地点头表示同意,嘴里也嗯嗯不停,又强迫自己干笑了几声,自己都觉得很枯干坚涩,勉强不自然,史老师却以为我是在赞赏他的高论,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刚到桥边车站,史老师突然一声不响地跑起来,原来他看见前面停着一辆中巴,中巴就要启动开往县城,他挥舞着手臂,大呼:“等一下!等一下!”又回头招呼我快点。等我气喘嘘嘘赶到车边时,史老师已经把车钱都替我付了,我连忙说谢谢,不断地重复地说谢谢,内心对他感激不尽,还想对史老师说些强有力的感谢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只望着他傻笑,司机早已不耐烦了,叫道:“哎呀!快上来,快上来,有什么说不完,关门,关门了,开了。” 史老师挥挥手,说道:“有空常来玩。”我未来得及答应,车门早已关闭,呼地急驶而去。 车上已经很挤,我只好站在门边的脚踏板上,还开不到十分钟,又有一堆人在招手示意坐车,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原来是八月十五,再加上是国庆节,也难怪人多。里面没有座位的乘客已经站好位置,谁也不愿挪动,外面的人直往里冲,挤,图谋一个位置,我仿佛是河面上的一块木板,突然遇到激流一下子被冲到座位背后,腰身撞到那个椅子的铁架上,一阵生痛,又气又怒,却毫无意愿斥责她们,强忍着疼,紧缩着身子,像刚捏成的烧饼紧紧贴在座椅背上。一个胖胖的大婶就这样顺势把我压在那粗壮的身躯与座椅后背之间,使我艰于呼吸,却不愿挣扎、抗议,我呆若木鸡,任由她们去挤压,车箱里填塞满了,像是扎稻草堆一样,车又启动了。在车身不停地颠簸摇晃中我闭上眼睛,忍受着,想象着,觉得自己仿佛缩身化为一个婴儿被装进了放小蛐蛐的笼子里,正挂在车上,随之如荡秋千一样在摇荡着。车里乌烟瘴气,也不知道车里有多少人在抽烟,引得一个妇女一阵激烈咳嗽,她的同伴高声抱怨:“这么多人在车里,还吃什么烟?!” “我吃我的烟,关你什么事?又没有要你吃。”男人回嘴道。 女人被抢白了一番后不再言语。 车颠簸得越来越厉害,有人叹怨道:“哎!这条路也没有人来修一下,这么多坑,真不知道当官的在干什么?” “干什么?!修路又没有人会给他们送钱去,谁会管呢?”另一个人初声回答。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突然惊醒般地喝问道:“老倌子,你的烟把丢到我的炮仗上了?!” “没有,没有,我刚放在我脚边。” “我的炮仗就放在我的脚边,挨着你的脚的。”她于是急忙弯腰查看,幸好她眼尖,一眼看见座位下的那个仍在燃烧的烟蒂,一脚就踩熄了,又不放心地反复碾磨,这才长长嘘了口气,又是一阵埋怨老头:“吃什么烟,要是点燃我的这一包炮仗,你直死得成。” 老头懦怯地低声说没有没有,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帮腔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怎么敢把一包炮仗带上车,到处都有买的,也真是的,要是刚才点着了,一车人都要报废,炸成肉酱,尸骨都找不齐全,你们女的真是糊涂,害人。” 女人没有马上反驳,她的女儿早已挺身而出,接口骂道:“就是要炸死你们这些烟鬼。”接着又是几个回合的唇枪舌战,吵得乘客都心烦死了,直到司机回头猛地一声喝断,车里才恢复平静,就连在我前面一直置身事外在大声拉家常的中年妇女也住嘴了,我的耳朵也感到特别舒服起来,原来她们大声讲话声把我的耳朵鼓膜都震麻木了。 刚才车上的人听说有炮仗,险些点燃了,都惊吓不已,为捡回自己的一条命而幸庆,我却毫无喜庆幸运的感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情绪,心想要是真炸了,那倒好了,一了百了,是一种解脱。这一包桶式鞭炮如果在如此拥挤封闭狭窄的空间骤然爆炸,再加上车上的汽油,一定会形成一团美丽的蘑菇云,久久漂浮在上空,一时之间难以消散,而我的肉体连同车上所有人,也包括司机在内,一定炸得分崩离析,焦黑难辨,恶臭难闻,还有那些衣服破片挂在树枝上飞舞飘扬,死难者的亲人哭天抢地,哀号悲恸,各自的家属再也难以找到他们亲人的全尸,唯有挑一块骨头或一个断臂包好带回家安葬,我却怎么会在内心深处暗暗地升腾起一股快乐感,为什么会暗地里希望抽烟的老头真的点燃了鞭炮,然后是轰的一声巨响,强力的爆炸猛然将自己的肉体猛力撕裂成碎片,随着强大的冲击波散落在车的各个角落,又随着车内的熊熊大火猛烈地烧着,滋滋地响,进而化为灰烬,终于消解了这副皮囊肉体。肉体消灭了,我早已没有了意识,再也感觉不到生老病死,苦痛与寂寞,思念与牵挂,还有那永不休止的渴望和欲念,都统统消逝了,不存在了,再也感受不到了,诚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又想起柏拉图关于灵魂和肉体的说法,他说肉体永远都是压迫束缚灵魂的,只有当灵魂脱离了肉体,灵魂才会解放,才得自由,才变得永恒。接着又想起《封神榜》里的神话,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之际,自己技不如人,在敌方手起刀落之后,自己的人头落地,自己的魂魄却化作一股青烟飞升到了封神台,成了与天地同寿的神灵,我不想永生,也不企求永恒,只是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像路边的树木木然无知觉,或者路面上的碎石泥土也行,纵然千车万人碾踩压踢,却毫无知觉。 不久车在去县城与朗州的分岔口停了下来,我也随同大多数人下了车,很快自己就上了一辆去朗州的中巴,车上人很少,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我终于可以舒适坦然地一个人坐在并排两张座位上,车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坐这样的车我喜欢,自己一向喜静厌闹,这样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回朗州了。我懒洋洋地躺卧在车里的沙发座椅上,似乎是在躲藏在那里,不想任何人看到我似的。又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窗外,田间的秧苗在两个月前还是枯黄单瘦,如今是一大把地发穗分蘖挺立田间,看上去那么茁壮,完全没有了当初移植时的病病恹恹,现今是一大片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绿。呆呆地望着绿色的水田,似乎也能感受那绿色的生命在劝慰着我内心的孤寂,勃发激励我那颗又湿又苦的心,让我想奋起摆脱目前凝固沮滞的心情与状态。车匀速平稳地行驶,窗外仍是重复的绿,慢慢地感到一种来自内心的痛,逐步逐步地向肉体扩散,心里如同层叠着冰块与石头似的,冷冷的,梗硬难受。眼睛似乎看见鲜活的心在艰难困苦地补给血液,红红的血。 忽然天色阴沉下来,渐渐转暗,外面刮起了很大的风,老板娘招呼大家把车窗关上,没有人的位子她就过来一一检查关好,不一会儿天色就陡然昏暗如同黑夜,自己还以为真的是坐车坐得太久,已经到了晚上。窗外的世界已经看不清了,风刮得更起劲,司机早已打开前灯,照射着前面的路,速度也降了下来。突然一道明亮刺眼的闪电像几道长长的分叉丝线在黑暗云层中一划而过,犹如在天际刮了一个巨大的火柴,呲地一下照亮了整个大地,又嗖地消失了,又恢复到漆黑一片,接着在我紧张的等待期望之中终于劈啪一声震得耳朵发麻,车身仿佛被劈成两半,蹒跚艰难地前行着,哗哗哗,比豆子还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倾泻而下,扑打着车窗,风刮得更猛了,像怒吼的巨人宣泄着满腔的怒火。 我看见驾驶室前的雨刮器在拼命地来回抖动刮雨,却依然是一片迷蒙与雾气,看不清前方的路,司机干脆把车停在路边等待,整个车身就像被悬挂在从高崖上冲泻而下瀑布洪流中,雨水直往我靠的窗玻璃上急流,我一眨也不眨地定定望着急驰而下的水流,忽然泪珠也顺着自己的脸颊流淌,一时之间分不清哪是玻璃的雨水,哪是脸面的泪水。等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但并没有遮掩的意识,我躲在座位后的暗处,头靠着沙发靠椅,没有人会看到我的奇怪举动,即使看到了也无所谓,没有人认识我。“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到伤心不落泪。”此时此刻我没有心情计较这些表面问题,不再注重形象,也不考虑别人怎样看待我的行为,于是任由泪水尽情流淌,不再刻意制止,也就三四个回合,接着就变成断断续续的泪珠,然后只剩几滴挂在嘴角上,这时车窗外的风势与雨水也减弱了,天也渐进明朗起来,司机又开动车,快速地奔向前方。 天空已经完全放晴,先前漫天遮盖的阴云早已踪迹全无,原来只是一场短时雷阵雨,还以为雨会一直下下去,所以在车上担心等会儿到了车站没法回家,看来全是多余的担忧。雨后的阳光显得格外的明亮和柔和,一点都不刺眼,泪水洗涤过的心灵也如同眼前被暴风雨冲洗过的大地变得清新明快,又犹如清擦过的明镜,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晰映射出我的五脏六腑。我长长地嘘了口气,似乎是如释重负,终于得以解脱,心情以此为契机好转过来,如同外面雨后的晴空一尘不染,又明彻了真相,扫除了多日积累的疑云。竟然在一直骗我,而我竟如此痴呆地相信她,即使是偶尔怀疑她话语的真实性,很快就坚定地打消疑心,今天终于揭开面纱,了解了真实情况。再也骗不了我,再也不会相信她的谎言,心中又涌跃起一股胜利的感觉,又仿佛看见远方的路,想象下次她跟我再提起这件事,或者我诱使她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会马上驳斥她,指责她当面撒谎,自己曾经去过她学校两次,还亲自见过郑老师和阿雯,你再也抵赖不成,狡辩不了,然后在讽刺她几句,最后跟她真正地Byebye。又仿佛看见远方的路,自己还得一个人独自走下去。原本以前就是一个人独行,只不过中途一时糊涂分心,经不住诱惑,误入歧途,如今幡然醒悟,走出困境,重新上路,应该庆幸自己的自我解放。 可是当我回到朗州师专的校门口前,心里突然一紧,进而凉凉地难受起来。曾经多少次我们在这里相会,不是她等我,就是我等她,那种等待的焦急和相见的喜悦又一次次地在脑中重复回味,进而引发难以抵抗的滋滋渴望,渴望再一次相会,可是当自己在心底里告诉自己说不可能了,彼此已经分手了时,忽地如坠入山崖深谷,惶惶然不安,又如快沉入海底的水手拼命地摆弄着双手,总想抓住任何可以救命的物体,哪怕是几根水草也行,就是葬身海底,也有几根水草抓在自己手中,有个东西与自己做伴,多少也是一份慰藉,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校园,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该干何事,漫无目的,木头一般。国庆长假,学生多回家,没回家的也出去玩了,或躲在寝室不大出来,见不到一个人,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在我旁边,陪陪我,说说话,此刻我好害怕一个人呆着。终于明白真正爱上一个人后,想要忘掉她不是那么挥手一弹就可以从心底里驱除掉的,那因日厮耳磨,日久生情而形成的影像早已牢牢铭刻在心,与自己的心灵已经水乳交融,不分你我,一时难以强行隔开,自我独立存在,即使强横分开,也是撕扯绢帛,纵然裂断,也是鲜血淋漓,自我伤害,真是所谓藕断丝连,依恋日深。没有了她的世界竟然是如同末日来临一般,顿感活着的毫无意义,人生的虚无,内心的空洞与寂寞苦痛的无边无际,一切都失去了目标,唯有回归她的身边才会感到安宁,才会捡回拾起生存下去的希望。 不行,我得找个人说说话,随便聊聊天,有个人陪在身边心里会好受些,至少可以熬过今天,熬过一天算一天。我放眼在校园里搜寻,希望能看到熟人,哪怕是自己的学生也行,随便跟他闲扯几句也能起一定的弥补效果,又很后悔平时一个人独来独往,上完课,吃完饭后就匆匆去图书馆看书,在校园里几乎没有社会交往和人际关系,当精神危机陡然降临时,竟然找不到一个就在身边的朋友,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为了学习,减少干扰,平时太过封闭,没有与大家打成一片,如果这时身处一群熟人之中,即便自己不愿开口多讲话,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心里也会自动获得一份安慰。难怪平时看到人家总不愿一个人单独行事,总要拉上一两个伴,一起走,一起做,嘴里说笑不停,而我平时总嫌多一个人与自己在一起多费神,多碍事,一会儿是要等她,她要换一下衣服,一会儿要上洗手间,反正是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一个人走一个人做多好!自由自在,不必顾及他人感受,一个人呼吸起来都畅快些。可如今我却希望有个伴,说说无关紧要的闲事,拉拉家常,虽然平时很讨厌,由此看来以后还是要在校园里多交些朋友,创造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熟悉人事环境,再也不要一个人不合群,天马行空,独自来独自去。 我回转身来,走向中山外校的办公室,希望在那里可以看到自己认识的老师或学生,至少值班打铃的刘老头和他老伴在那里,她们的房间就在办公室旁,平时我主动和她们点头打过招呼,不过也仅仅是出于礼貌打招呼尊重老人而已,这次准备去他房间坐坐,拉拉家常,扯些闲话,感受一下人情的温暖,借助她们的情意来感染暖和一下自己已经凉透了的心。 就在拐角去那个办公室的林荫小道上,竟然看见了同事冯老师,顿时像突然捡到一百钱一样惊奇不已,马上走上前去高声喊道:“冯老师,冯老师,怎么没有回家。” 冯老师很惊讶地抬头,见是我,笑容满面地说:“啊,是你呀,我没有回家,有点事没回去,你也没回家?” “嗯,我好久没有回家了,一个人习惯了呆在这里,不想回去了。”我把自己一直专注注视她的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前面一棵大树上。 “哦,是这样。我呢,本来想早点回去,我高中的一个同学,多年不见,说好了今天晚上在这里见面,就只好推迟一天回家。” “你家住哪里?”我随便问了她一个问题。 “在邹家山农场,你知道这个地方?” “知道,知道,我小时侯坐轮船去我姨妈家,就是在你们邹家山农场那个码头上岸,怎么会不知道呢,好像现在那里没有开客轮了。” 冯老师撇撇嘴角,斜着眼,拿开玩笑的嘲笑口吻对我说:“哈哈,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有耐心坐轮船,早停了。” 一提起坐轮船就回想起儿时和爸爸舅舅他们坐船的种种趣事,本想继续沿着这个有意思的话题说下去,见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好生硬打住自己回忆往事的思绪,我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现在去哪里?” “没事儿,只是出来走走,散散步,休息一下,刚备完课,头胀得厉害,也是想趁空闲把下周的课备好,回家后也就可以安心地在家玩了。” “哦,是这样,能到你房里坐坐吗?我想跟你说个事儿。”我贸然说出了自己一直在心里想做的事,这个念头自从我看到她后就一直萦绕在心头,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现在突然讲了出来,很舒服,有突破障碍关口,达到目的,获得解放,迎取开心的感觉,接着颇后悔,觉得冒失,彼此虽说是同事,但并不熟悉,基本无交往。 冯老师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严肃地点点头,“好,那走吧。” 冯老师的房间就在刘老头的旁边,在经过他门口时,抬眼看见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看着一台小电视,旁边还有两个女生,也是坐在小板凳上,而他老伴是一个人在忙着家务。幸亏遇到了冯老师,要是没有碰到她,自己现在也到了刘老头房前,还会不会独自一人进入,也坐下来和她们一起看电视呢?只想和人说说话,根本不愿看什么电视,好久没有看电视了,一点也不想看电视,甚至讨厌电视。 冯老师的房间布置得朴素,平时上课住在这里,周末回家,与家人团聚,周一又坐车过来。她的课很多,是中山外校的固定任课教师,而且一旦外聘老师因故不能赶来上课,她就得听从安排临时顶替。一眼扫过去就只看见她的房间有一张床,一个办公桌和一把办公椅,简简单单,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家具、配置和装饰,她坐在床上,示意我坐在她的椅子上,看我迟疑不语的样子,马上明白过来,起身走过去轻轻把门关上,仍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说吧,什么事?” “哎!我现在心里很难受,我只想有个人能陪我一会儿,听我说说话,你不介意吧?…… 真的很感激你,坐下来耐心听我一个人讲。我平时和你们交往很少,真的很抱歉,也许我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往,平时又忙于看书,你知道我在考研吧。我本来是有单位的,为了能安心考研,我从原来的单位,是一所中学,停薪留职出来,到这里边上课边复习。哦,忘了告诉你,来这里上课之前我还给一个英国人做过半年翻译,天天实在太忙,根本无法专心看书,就死活不干辞职了,到这里全心身投入考研。有时候一个人感到很累,很无聊,真的真的很寂寞。哎,真是好笑,有单位时很讨厌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这样那样的领导管着我,一点也不自由,可如今没有任何人管我时,又希望有个单位管着自己。还是谈正题吧,这个暑假里我认识从老家来的一位中学老师,姓夏,她是来参加电大本科函授学习,也是学英语的,她大我十岁,结了婚,还有个十岁的小孩,我们竟然相爱了,我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和她玩玩,哪里知道自己是真心爱上她,再也离不开她,我还去过她家那里,在舞厅里和她跳舞,后来被她男的发现,险些被他抓住打死,我原来也想从此分开,可是她又主动来找我,我也离不开她。她答应我先离婚,然后和我结婚,还告诉我她已经和她丈夫分居,也常在周末来看我,可是最近她不大来了,我开始怀疑她,今天我接连两次去她中学,她果然如我所怀疑的那样并没有与她丈夫分居,她…… 她竟然骗我。” 我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一下子如同泥鳅一样从椅子上滑落倒地,好在自己还能微微感到一丝丝生息尚存,冯老师惊吓得喊出声来,连忙打开门,准备呼叫隔壁的人帮忙救人。我尚有一点理智,害怕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与日后的闲言碎语,影响自己以后的声誉,无颜面立足讲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急忙挣扎着站起来,急切用手制止,微弱地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冯老师,你不要喊,不要怕,我没事了,是我一时的小毛病发了,现在过去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你陪我说说话就好了,别让外人知道,否则我以后不好见人。” 冯老师一脸的迷惑,不知是该出去喊人,然后送我去医院救治,还是听从我的哀求,顾全我的颜面和名声,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仍睁大眼睛惊奇地望着我,我招手要她回来,继续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不是站起来了吗。”我好像忽然增强了自身力量,站得稳稳的,然后又重新回到椅子上,一切显示正常。 冯老师只好勉强回到自己的床上,仍有点担心和害怕,怔怔地看着我,“你刚才那个样子好吓人,你真的没事了?” 我点了点头,语气坚决地说:“没事了。” 冯老师似乎放心了,放松地笑道:“我真的吓怕了,生怕你会突然昏死在我房里。”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不敢抬眼看她。 “没有,没有,你好些了没有?哎,还是想开点吧,这种结果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安心复习,准备考试,考试快到了吧?不过看你现在这个精神状态,恐怕也难看进书,不如回家呆几天,修养一下再来,反正现在也是放假。” “我不回去,待会儿我去市里同学家玩玩,没事了,我会忘记一切的。” “那就好,自己看开点,事情就过去了。我老公的性格也有点像你,平时不大爱说话,不过没有你这么有抱负,他呀,很懒,没有追求,总爱和别人打打牌,喝喝酒,要是醉了,很乖的,就一声不响死猪一样地横躺着,不像别人喝醉了酒会大呼小叫手舞足蹈,他还挺安静的。我也不怨他,他天生就这个脾气,再说几年前农场的效益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只好搞改革,山林都承包出去了,他没有心计,被领导安排看农场的大门,管农场的水电,他也曾经想出去闯闯,到外面做做生意,我说就你这种人,被人家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我原来的那个农场中学也办不下去,我宁愿吃点苦,受点累,出来找事,不愿意守在那个山窝里,几经周折,再加上熟人介绍,我才到了这里教书。虽然比过去累些,但收入比原来的学校高多了,我平时上课,周末坐车回去,家里老公还管得挺好的,我很放心。别的女人若是处于我这种情况就会怪自己的老公没用,不会赚钱,我却不这样想,我老公是没有多少能力,不会赚钱,不过他为人老实,让人觉得踏实,赚那么多钱又怎样呢?男人赚钱越多心越花,今天一个相好,明天一个二奶,有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的男人都不属于你,还要与别的女人分享,到头来家庭也瓦解了,有什么意思呢?” “冯老师,在这个社会上像你这么想的女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就拿我们班上的同学来说吧,几乎所有的女生的眼里心里只认当官的有钱的,天天做梦要嫁个富翁,像我这种人在班上是没有女生理睬的,不过说实话,我也看不起那种女生。哎,整个社会都变了,都只认钱,满脑子里想着钱,拼命往钱眼里钻,除了钱,难道就没有别的?” 冯老师扑哧一声笑了,瞪着我,“也不是吧,你怎么这么偏激?有这么多的牢骚?我看你还是读多了书,与社会脱节了。你平时呆在图书馆的时间太多,又为考研的事着急,心理压力大,不过你还是要劳逸结合,多与外界沟通,否则也不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局面。” “谢谢你这么安慰我,我以后还是要和你们多在一起聊聊天,我一个人的确有时感到很无聊,很累,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你们可不要讨厌我。” “哪里会呢?我们还怕巴结你不上呢,学生都反映你上的课上得好,我还要向你取经呢。”冯老师很认真地说。 “你太客气了,都是学生抬举我,我只不过是和学生关系处理得好罢了。”我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了夏,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一时半会儿还真难忘记她,一想起过去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又痛又渴望,痛的是以后再也不会再见面,可是又渴望她能来找我,一切重新开始。你可能会暗地里说我贱,没有男子汉气魄,男人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我…… 我就是忘不了她,宁愿被她骗,只要她继续理我。我很恨我自己,没有一点点志气,我知道这么说你会看不起我,可是我说出来了心里会好受一点,老是憋在心里很难受。她还说她会和他丈夫离婚,她说她已经与他分居了,她也同意和我结婚,但是她又不完全相信我,老是试探我,上次她对我说她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我马上毫不迟疑地叫她上医院打掉,我当时很紧张,生怕麻烦与拖累,我在考研,你想我哪里有精力和时间带小孩,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还能拖儿带女,再说我年纪轻轻,在心理上哪里愿意接纳一个小孩,天天哭,不烦死我才怪呢,我只想安安静静看书,一个人自由自在,她当场就骂我是魔鬼,是感情骗子,说再也不相信我了,说我只是玩弄她,玩腻了就会一脚踢开她,不要她了,我当即跪在她面前发誓赌咒,还耐心解释,她才相信我,不过她又不停地变着法子试我的口风,套我的真实想法,每次我都上她的当,吐露真言,她又恶狠狠地说再也不相信我了,可是每当我向她求情,声声说爱她离不开她,求她不要离开我,她都会心软下来,很快原谅我,陪着我流泪,爱抚我,也舍不得离开我。每次她都是开开心心地来朗州看我,一看到我高兴得像个小孩似的,一点也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脸上也容光焕发,可是临到分手时就像太阳晒恹了的秧苗,还说这是最后一次来看我,以后再也不来找我了,可是第二周周末她又来了,临分手时她又说同样的话,我都在心里暗地笑她,女人真是有意思,一眼就看得出是在骗自己,也在骗别人,真可爱。有时她会挑选我们在一起最开心心情最好的时候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有时会趁我高兴时突然流泪,说她于心不忍,她说镇上有一个叫胜儿的小男孩,他爸妈离婚了,小孩跟爸,妈改嫁到外省,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没人管,他爸经常在外喝酒打牌,从不管儿子,像个野孩子,看着他就会马上可怜他,常常地望着他发呆。那个小孩到处受人欺负,现在变得孤僻偏激,小小一个男孩子,说话像大人一样,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她说自己有罪,不是一个好母亲,愧对儿子,经常等儿子睡着了傻傻地望着他的脸,暗自流泪,她说她经常恨自己,恨自己管不住自己。哎!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恨他,即使是她骗了我,也是出于不得已,我不怪她。”说着说着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起自己起来,难道真的不恨她?!一点儿也不怪她?我是不是在说假话?在骗他人也在骗自己? 冯老师看我不说话了,又笑了,嘴角两边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脸上的雀斑似乎也灿烂起来,又摇了摇头,说道:“哎!你们两个也是前世结下的孽,纠缠不清,听起来还挺感人的,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了孩子,组成家庭,夫妻双方都要承担责任,要把孩子抚养成人,双方都要投入时间和精力,结婚之后不再是以前谈爱时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多浪漫多自由,更多的是面临柴米油盐的现实问题,生活虽然过得平平淡淡,不过过得很充实。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心里很满足,很有成就感。这样日子过下去就有了一个共同目标,有了一个精神依托。” 我最讨厌那种天天面对柴米油盐的日子,心里虽然讨厌,却不敢明言,若是趁兴一口气说出来,她一定会对我有不好的看法,于是将这种观点吞进肚子里,不让它冒出来。 突然之间我对冯老师说:“冯老师,你帮我一个忙好吗?你帮我打电话到她家里,若是她接的电话你就假装是打错了,若是她男的接的你就假装是她在朗州的朋友,问一下她的情况,好吗?”连我自己也惊讶为什么要冯老师帮这个忙,为什么又突然重提旧事。 冯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略为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 “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要亲耳听到真相我才安心,才会下定决心死了这颗心,不然我会天天睡不着觉,也看不进书。”我低头小声说道。 我领着冯老师到了一个校内公用电话亭,帮她拨好号码后把听筒急忙递给她,急切地望着冯老师的脸,又屏气凝神地贴近冯老师,试图能从听筒外听到什么,尤其期待听到那日思夜想的熟悉声音,那在听筒已经变了音却仍然属于她的声音,经过几轮长长的嘟嘟嘟声之后,终于从听筒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令我好生失望。 “喂!谁呀?” “啊,请问夏老师在家吗?”冯老师不慌不忙地应答,我暗地佩服她的镇静和良好记忆力,我只提到夏的名字一次,她就记住了。心想现在要是换了是我在通话,早已紧张兮兮地慌乱不堪,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正确回答。 “你哪里?找她有什么事?” “噢,我是她朗州的同学,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打电话问问她,聊聊天,问她最近怎么样了,她不在家吗?”冯老师轻松说话的神情很让我佩服。 “她出去到中学打牌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要不晚上再打过来?” “好的,我挂了。”冯老师快速敏捷地挂上听筒,微笑着问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没事,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保证从今以后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我已经想通了,真的明白了你刚才给我讲过的道理,还是要面对现实。哦,我想起一件事了,是这样的,我现在住在外面的一个出租房,原先一个人住在那里觉得自由自在,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自从现在发生这件事后,我好害怕一个人回去那里睡觉,就像回到坟墓一样,我不想再回到那里想起过去在那里发生的伤心往事,你们这里还有空余的宿舍吗?同男老师合住也可以,我愿意交房租,你看有什么办法想吗?我现在好怕一个人住,有个人陪着我,我会很快从阴影中走出来,等过了一段时间我会独立起来的。” “说的也是,嗯,是不要一个人住在外面出租房,噢,老王一个人住的,他这个学期才过来,是一个中学的退休老师,在这里为要参加高考的中专生教数学,他就住在照相的旁边,你跟赵校长说一下你的情况,他会帮助你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里面也有多余的床,他一个老头子,你和他住还可以给他做个伴呢。” “我以前就和老头子住过,大家相处得很好。” “那就没有问题,那你现在就去,刚好老王今天还没有回家,这两天他在补课,而赵校长刚才还在办公室,赶快就去,也许今晚你就可以住进去。” 我匆匆赶到办公室,赵校长果然在那里,一个人在那里翻报纸,好像是专在等我似的。简单一讲,他就毫无犹豫地答应帮我解决困难,他领我到了王老师的房间,老王正在看学生的试卷,经过简单交涉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落实了,当天晚上我就住进了老王的房间。 睡觉前我和老王闲聊了一会儿,他犯困了上床睡了,不久就听到微微的鼾声,我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毫无睡意,也知道时候不早了,该到入睡的时间了,此时却清醒地躺在床上。若是在平时听到这令人心烦的鼾声会烦躁不安,满怀怒气,怨恨他在我入睡前打搅了我的睡眠,可此时此刻却觉得鼾声亲切亲近,是一种难得的陪伴,就像一个在黑夜里独行的小孩,看见远远前方有一盏灯亮着,还能听到远处的说话声就会不再感到害怕和恐惧。每到一个陌生的或新的居住环境我都会失眠一阵子,可是今晚睡不着并不是因为新的睡觉环境,自我感觉到更多的是此时自己的内心感情世界从明天开始要万象更新,今晚是最后一个晚上,还可以纵容自己思念过去。 我又想起了夏,现在她在干什么呢?在中学打牌一定早已经收场了,也不知道她赢了钱没有,她若是赢了,她一定会很高兴,走路都会很轻快,赢了钱她第二天就会请客,或者给儿子买东西吃买玩具玩,她不会在乎这点小钱,她会把赢来的钱全部花光,若是输了,也不会在乎,输就输了,图个玩得开心,才不会像有的女人念念不忘记挂在嘴上和心里,最多也只不过感叹自己今天手气太差,摸不到好牌,难怪轮不到自己进钱。她此时是在吃很晚的晚饭,还是已经洗换完毕准备上床睡觉呢?哎!我不愿再往下想下去,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已经忘记了我,还会记得我吗?或者偶尔想念我呢?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艰难努力忘掉对方呢?我好希望是最后一种情况,又不希望是最后一种情况。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我会感到无比的欣慰,所有的寂寞和虚无的感觉会马上从我体内脱壳而出,如烟雾般被吹得四处消散了,我又会重新感到充实,获得力量,站得稳,步伐也迈得坚实,这证明过去我们在一起是真心相爱,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也是真的离不开对方,虽然双方都在努力忘掉对方。我忽然在黑暗里也看到愁眉苦脸的她,躲在黑暗的角落在暗暗落泪,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已经熟睡了。哎!可怜的夏,我也在想你,真想此时飞到你的身边,把你拥入怀抱,为你擦干泪水,抚慰你伤心哭泣的灵魂。我此时希望有心灵感应,彼此遥遥呼应,互相慰藉,共度难关。可是又马上警惕起来,不是这样的,是自己单相思徒生美好幻想而已,再说我也不希望她是刚才最后一种情况,难于忘记我,如今我已经下定决心,决不动摇,我要坚定信心忘掉她,从明天开始重新开始自己独立的心灵情感生活,也就是告别过去的第一天,并重新做人。我又怎么可以退缩心软,走回头路,回到过去的痛苦与陷入过去的陷阱呢?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已经咬牙变卖所有家产,为自己身患重病的儿子治病的母亲,临到关头动摇,想放弃所有努力和治疗。我真蠢,不行,不行,我几乎叫出声来,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外面仍能听到隔壁值班老头房里放着电视,好像在播晚间新闻。噢,都十点多了,自己还没有睡着,窗户外面阴暗路灯的光亮印着树叶摇动在玻璃上,我又一次清醒意识到自己今晚是睡在老王的房间,一个陌生的环境,于是又马上闭上眼睛,仿佛自己是一条鱼,从水中稍一露出水面,四周张望一下水面上显现的世界后又忽地沉入水中。脑中又开始自动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一切,纷纷扰扰,思绪万千,一会儿是坐车,一会儿是与冯老师的交谈, 夹杂其中,混乱不堪, 就像小时侯看过的幻灯片电影, 一会儿这个图片, 一会儿那个图片, 只不过我的幻灯片放映起来并不是按时间先后顺序相连。 哎! 没想到今晚就睡在这里, 要说没想到,今天整个一天发生的事都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料想到自己今天早上真的会在不停地思想暗示下去夏的家里亲自探寻一趟,过去一直想去,可是每次都如同是某些豪言壮语的士兵临到冲锋陷阵前就退缩撤退,今天早晨却在一念之间就坐上去她那里的中巴,虽然上车坐稳很久后仍然脑子里空空荡荡,不明白自己到底去向何方,因何事而上了这班车,而且一连还去了她那里两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满怀失望而归,下车回来临到朗州城前忽然升起一股恐惧感,仿佛自己在随车驶进一巨大坟墓群,而自己最终又要独自一人回到那只属于自己的小墓穴,那个黑暗阴冷的出租房,在那里要度过一个独自伤心而又破碎难眠的夜晚,想不到后来又遇上了冯老师,还得到了她的劝慰,又还搬出来住进了这里。 哎,人世间事情的发生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不像自己的读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印刷在那里,一读就懂。还好,今晚并不是像先前想象的那样严重,并不怎么感到如何的痛苦,如果今晚能一个人度过难关,那么明天后天以后的日子也能没事地度过,虽然免不了偶尔的苦痛与伤心,就这样悠悠地盘算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