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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潇水女人潇水情1
转眼到了二十世纪80年代的末尾,湛梦也调了潇湘城地区支行。泉陵辖区离这不远,步竦对妻子湛梦说,什么时候我们到乡下去看看外婆。只是湛梦在银行的工作是太忙了,难得有假期的。而就在这样的一个夏天,步竦家里来了一位老太太还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妻子湛梦惊喜地叫她外婆。外婆很是清嬴白净的。小女孩是个农村姑娘,是外婆的孙女。 湛梦张罗着留她们吃饭。谈话间外婆指着小女孩说:“燕琳她叔公要回来了,要回来看我们。他回来我不晓得要不要报告政府和乡里的。你们是国家的人晓得政策,今天特意来问问你们。” “哪个叔公呀?”湛梦在厨房里问。 “是韩家屋里的,现在在台湾的那个。” “哦,是台胞?要回来探亲了?”步竦问。 “是呀,他写了信回来,我拿给你看。” 说着,外婆从大衣襟里掏呀掏呀掏出一封绉巴巴的黄皮中国信封来。 步竦忙接了,一看果然是台湾高雄市来的。抽出信笺展开一看,三页纸。抬头便是:“玉黍亲嫂妆阁”后面说的就是问嫂子的身体近况如何?再问前次寄的信想已收到了吗?寄回的一点小钱收到了吗?最后说到他近时想回家乡一看,大陆对台开放政策已四年余,去年来又允许台胞回乡探亲,临近相熟的已有几人大陆成行,观其来去还算自由,因而自己也极想回大陆踏踏故土,人之暮秋也就特想故乡亲人。还谈到弟妹侄子合家完好,安居乐业。这次探路只身前来望勿劳顿费神准备,只希来信告知家乡就近下车路线既可。待下次道路情况熟悉后再携弟妹侄儿统回家乡拜望大嫂云云。 步竦猛然想起章老医师说过的,“那边”有人探问过玉黍的下落,这个“那边人”不正是这妻子的叔外公么?他终于从大陆同乡那里找到了自己嫂子的信息。还全是托了开放政策的福啊。心里也是好高兴地,说:“哦,是叔外公要从台湾回来探亲,这是喜事呀。现在县政府有对台办,可以同他们讲一下。方便的话可了借他们的车用用的。” 湛梦听说叔外公来信了,赶紧从厨房里跑了出来问:“外婆,以前好像总没听你讲有这么一个叔外公呀?” 外婆笑道:“那时哪里敢讲,光你一个韩家外公就把我们家垛累得要死了,还敢再找个台湾虱子来放有身上?”说完大笑。 外婆是个很爽朗的老人。她指着小孙女道:“这娃崽听讲她韩家叔爷爷要回来了,她讲她也要改姓韩了,不姓姜了。我说改什么呀,没有姓姜的爷爷还能有今天这么大的你?” 小女孩在一边一点也不好意思,推外婆的腿要她莫讲了。外婆微笑对她说:“讲给自家屋里姐姐听有什么要紧的。姓改不改不就是那么回事么。要紧的是要记得到自家的亲人。” 外婆吃了中饭连宿都没宿就带着孙女儿赶车回乡下去了。晚上湛梦又谈起了她以前很少见到过的外婆。 当年的唐家选美,匪首掠美,刀客救美,穷人现得一个美;违心屈嫁,忍辱施计,借刀杀匪,兵火战乱,生死别离。解放后的苦甜酸辣,宠辱惊变。这其中有多少的倾轧和权智争斗,外婆的这个坎坷的经历是有多少人生波折世事沧桑的故事的呀。它演绎了近一个世纪来动乱的中国社会。可惜没人会写,不然一定会写成一部催人泪下,夺人心魂的传奇小说。 如今统战政策来了,其前夫韩团长成了爱国将领,其胞弟又在台湾经商发了财,从前年开始国家又允许台胞回家探亲,那大兄弟就要回大陆来看望一别几十年的亲人了,可韩家的人在“文革”中已没了,村上再没有什么直系亲人,一个儿媳妇也走了,家乡里只还有这个嫂子,仅管她已改了嫁,可她生有韩家的后代,这里有他的侄儿侄小,终究是自己的血脉亲人啊,他是要来认的。外婆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两个月后外婆又来了,这次她老不是风尘仆仆的走来的,而是坐着小车来的,县委书记的小车,皇冠牌。虽然旧了点是二手车,但它终究是“蚂拐车”——官车呀。所以外婆坐在上面很受用,满面春风的。同车有她的父母官乡长和县委书记,也是满面春风的。 他们一行上楼来找到了步竦家,外婆是那样的高兴。县委书记则是更愉快和谦虚。他拉着石步竦的手握了又握,说:“石科,今天我们来认了门,以后我们可以常来汇报了。” 步竦忙不迭的说:“哪里哪里,不敢当。折煞我也。”心里在好笑,你是县委书记我是科长,何敢受此厚遇。 乡长也精明一眼就看透了步竦的心中暗笑,不是如此精明强干的人也绝对当了乡长。他忙说:“石科,您是行署的官员,上级领导机关的都是我们地方上的领导。” 这话说得行服熨贴,减少了步竦的许多不安。 “石科呀,我们特意开车送外婆来是要到地区公安局给儿子更改姓氏和去公证处去办理公证的。”县委书记笑眯眯地说。 玉黍的小叔子前个月从台湾回来了,是回祖山上挂扫的,再专程来到泉陵看望大陆自己唯一的亲人。这是他与大陆维系的根。见到了老嫂子他是老泪纵横鼻涕满面。说:想不到我们今生还能见面。可怜哥佬他死得早,嫂子这多年来受苦了。哥哥战死后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我就留在了队伍上转战南北十来年直到跟去了台湾。在那退了伍娶了亲,在老乡的帮助下做起了小生意,谁晓得哩,财神不嫌弃我,从小本生意做起到做房地产大生意,多年下来也小有积蓄了。在台湾生有两子均已成家立业,我想到苦难的嫂子和还贫困的家乡,我就想回来给你们帮一把。 说着他就把那大得像铐子的金手镯往嫂子手腕上套,把那粗得能拴牛的金项链往嫂子脖子上戴。还有四季的衣裳还有电视机。 老嫂子却说,这些我都不要,我的日子过得蛮好,有吃有穿还有鸡鸭生蛋。你把这些拿回去,只要你人回来了就行了,你能记得了我们,记得了家,记得了这潇水河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兄弟一波罗丝的跪下道:这潇水是我的根,这潇水是我的源。我哪里能丢得了根忘得了源的呢?日后我就是死也还是要死到这家乡土上水边来的。嫂子您就收下吧。一点小心意,下次回来我还要带更多的回来。 玉黍的后人们都劝她老收下,并立时帮她老人家收下了礼物。 “侄儿男女们,侄孙男女们都有。”老叔公说。 果然每人都有一份礼物。谁说韩家没有亲人了?不晓得哪个传的消息,说韩家老二从台湾发了财回来了,三天后,村上的远亲和不是远亲的人都来了,而且来了都会说:你不认识我了?发财了眼高了?我是你表叔的表哥的外甥呀,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看过牛的呀。 韩家兄弟开始见乡亲们这么远都来认亲探望自己,实在是看得起自己呀,想在台湾哪有这么多亲这么多的故,一时竟感激得涕泪交流。可来的人都冲那钱和礼。老韩就尽情的散,不出三天身上的钱已散得精光,最后就散自身上穿的衣物,送了外套送西装,最后送得差不多只剩内衣了。眼看得招架不住,只得提前回了台湾。 外婆对湛梦说,本来也给你们也带了小礼物的,只是那村里的人来的多了都分光走了,和抢的一样。外婆直摇头。 韩家兄弟走了不久却寄来了信和五千元汇款,说这钱给嫂子先把院墙补一下,门前的小桥修一下,乡亲们好走路嫂子出去也免得跌了跤。信里还说,村里小学太旧了,他要捐十万回来修修;乡里敬老院他也要给十万,另外还要拿三百万回家乡来办厂。自己还有一笔财产想在百年后遗给自己的亲侄儿。但侄儿侄孙要归回韩姓。而且这钱规定了侄儿后辈们只能用于投资生产,不能坐吃山空。那可是三千万啊! 玉黍不晓得这三千万是多少也不晓得这改名换姓的手续该怎么个搞法。只得去问乡里。乡长得知了这消息真是大喜过望,立时屁颠颠地跑去县里报告了县委书记。县里非常支持台胞的爱国行动。于是专门派了人为外婆当写信的写手,负责联络。又让对台办、工商局翻有关政策,明确办企业的优惠条件,又让计划委员会去考察项目,要找准一个短平快的项目。一时把个外婆捧成了财神,大家围着她老乱转,三天两头地来家里嘘寒问暖,顺便问一下韩先生最近来信没有?汇款来没有? 老太太玉黍也成了乡里和县里的座上贵宾。乡里开乡镇企业现场会请了她去,资助乡镇办企业的捐款会也请她老坐主席台。七站八所各部门要捐款,叫老太太也捐,老太太说,我还没得钱。乡长说没关系,先用红包写一个数,以后韩先生汇钱来了再补进去就行了。乡秘书马上就拿了早已做好了的红包来塞进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以前是识字的,她拿过笔来自己写,写了一竖加两个零。她认为是蛮多了。乡长看了一下皱了皱眉,拿笔在那零后面又加了两个零。这加了两个零的数是多少老太太就不懂了,七十多年前她在私塾读的书里不学阿拉伯字。随它去,乡长大人莫还蒙我们小民么? 老太太泰然地坐在上面。乡长最后宣布认捐数额时,高声念道:“宇文玉黍老人,个人认捐一万!”。 老太太这时心里正挂念着猪栏里的奶猪崽不晓得儿子们会卖出个什么价。这会开得太长了实在耽误工,干部讲只开一下子的,咋这久了还不散。 居然没听清乡长说什么话,人们暴风雨般的巴掌声才把她惊醒。仿佛听得乡长讲了她的名字,大家就拍巴掌了,又见大伙都冲她笑,她心里也好受用。这么风光的日子,可惜老伴他走早了。 隔没几天,县里又开了个什么香蕉会(孙女告诉她是招商会),也叫她去坐了主席台。县委书记同她握了手。在会上又填了什么办厂意向合同书。她说那大兄弟还没拿钱回来办的。县委书记说没关系,先填了。这是您老的功劳和成绩呀。老太太真不晓得这是哪个的成绩。 今天听说她老人家要到城里来,县里立时就派了车,对台办的面包车不气派,县委书记拿出了自己的坐骑还亲自陪了来。 看到县乡领导这么真诚的待外婆老人家,步竦夫妇心里也好高兴。外婆老人家受了几十年的罪,看了几十年的白眼,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老人的脸上竟然有了红润。海水不可斗量,人啊再差也会有那么天把会走运的,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政策英明暖人心呵。 中午步竦要请大家在家吃饭,叫妻子去卖菜。乡长起身拦住了,说,“石科,莫客气,今天我们请客。” “你们来这里是客人,怎好叫你们请客呢。” “哪里哪里,我们不是请您,是请的外婆,啊,您作陪,您作陪,哈,可好?外婆难得进城更难得上馆子。我们就当孝敬她老人家一次。” 乡长是那么的热情,县委书记又是那么的稳重温和有气度的首肯。又是孝敬老人,步竦还有什么话说。 下得楼来,连司机步竦等一行六人一车挤去了城南食府一条街。另一个干事让他搭“慢慢游”来。 “往左拐,再往左拐,这里有家新开张的酒楼,云南口味,很不错。”乡长平日里轻车熟路,如今重车也路熟地指引着司机开车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