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这气味中也夹杂着病人的呻吟、亲属的哭泣、还有护士推着装满各种器皿的车子走过时发出的叮叮咣咣的响声。高城不喜欢医院，在他眼里，医院就如同阴间和阳间的界限。但此时他还是来了，因为他奶奶就在这“阴阳界”上。李双萍昨天才打电话告诉他，叫他有时间多过来看看。

　　高城来到401号病房推门进去，母亲已经守侯在最里面的病床旁边。她坐在椅子上，右臂胳膊肘支在病床上，手拖着下巴在小憩。高城轻手轻脚走过去，不想打扰母亲睡眠，可李双萍向来睡觉很轻，很快醒了，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妈，我来了。”高城说。李双萍连说话都显得力不从心只是点点头，又转过头看着病床。顺着李双萍的目光，高城看见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奶奶。床单和枕头都是雪白雪白的，却映衬出一张更加苍白的脸。生活已经在她脸上刻画出千沟万壑，每条皱纹都是一道伤疤，记叙了太多的生活的辛酸，尤其是那永远也舒展不开的眉头。此时她正在昏睡中，时而发出轻微的呻吟。

　　“我奶奶怎么了？”高城问。

　　“昨天晚上突然发作，才打的电话。”

　　高城不敢惊动奶奶，就静静坐了许久，等奶奶醒来。终于，老人发出呜呜声，李双萍忙凑到跟前说：“妈，你孙子来看你了。”

　　老人发出更大的呜呜声，眼睛却睁不开。高城也凑到她耳边说：奶奶，“我来看你了。”他尽可能说些安慰的话，可老人只是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呜呜声。呆了差不多半小时，高城看了看表，对着老人说：“奶奶，我要回去上课了，我们下午还有课，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老人眼角淌着泪水，点了点头。

　　李双萍送高城到门口说：“你没事就多过来吧，医生说她时间不多了。”

　　“那我爸什么时候来？我不想看见他。”

　　“你爸上班，晚上才来。你到底闹够了没有，真想把你爸也气进医院呀？”

　　“算了吧，我看没等我把他气进医院，他就把我揍进太平间了。”高城说。

　　“胡说八道！”李双萍看上去很难过，又无可奈何。高城也不再说了，沉默片刻说：“妈，没事，我自己有分寸。”

　　高城走出医院，心情依旧沉重，他想到奶奶艰辛的一生：奶奶十八岁嫁给爷爷，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她三十岁那年，爷爷却和别的女人私奔，无情的抛弃了奶奶，从此她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抚养大，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高城想到素未蒙面的爷爷，心里无比痛恨。马克思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高城想：可能那时，他和奶奶没有感情吧；可能他们的爱情也在婚姻中日削月损终于成了昨日黄花。可为了自己的快乐，真的可以抛弃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瘦弱无助的妻子，心安理得的去追求“爱情”？

　　“不过谁敢保证自己不会那么做呢？满口仁义道德，到时候谁知道呢。”想到这，高城突然变的害怕起来。他的手指又触摸到了那张创口贴。那个一身黑衣、表情不自信的女孩又出现在他眼前。高城苦笑想道：“我能给你什么承诺呢？我什么也不能给你。高中毕业就是各奔东西，就当个误会好了。”他走到一个垃圾箱旁，拿出创口贴，揉成一个纸团丢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