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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浓浓柔情范理阳临辱不屈恩恩相报老东家慨然下跪
范理阳愕然地看着一边仍自抽泣不住的彭玉媚,稍稍触及他的目光,便略略闪开,只低了头嘤嘤不止。范理阳蓦地涌起一股被愚弄、被污辱的感觉,先前的柔情蜜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厌恶地扫了彭玉媚一眼,目光中满是嘲弄、讥讽的神色。 “怎么样,年轻人?彭老东家实是非常赏识你,当日题匾之后便对你怀了意思。你也清楚,晋北商家征战,其决胜之举尚在于人才之争、谋略之争。我们倒不是有意要挖范家的墙根,你便是有些才华,那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只是瞧着你和我家小姐有些缘份,换了是别人,想进我彭家大门那简直是痴心妄想!”高常原道。 范理阳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儿,凄惨惨一笑道:“我却没想到我范理阳这小辈在彭老掌柜眼里竟有些灵芝草的味道,实在承蒙彭老东家厚爱,晚辈实在担戴不起。彭小姐的眼力价让我范理阳觉着惭愧莫名。老高,你倒说说,我辞了范家铺柜来你铺上,你倒给得我何等待遇,这个却要问清爽了,我这心里才有些实底。”高常原兴奋地与彭世农对望一眼,举起一把手道:“既要做彭老东家乘龙快婿,老东家亏了别人,岂能亏了自家女婿去?五厘身股,彭家铺柜由你选,大掌柜你是当定了的。”范理阳挣扎着起来,彭玉媚过来便要相扶,被范理阳一把推开,盘腿就地坐了,笑道:“彭老东家,老高此言作得数么?”彭世农忽地一丝隐隐不快,他强忍了,不言声点点头。高常原诧异道:“莫非嫌少了不成?”范理阳低头沉吟了一阵道:“按说五成身股不少了,这是晋北入商效劳得打拼至少二十年才能享得的至尊之位,我范理阳何德何能,敢享此福份,倒有些折杀了我了。”高常原笑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商道大利自有有福者享之、有识者享之。若不是因了彭小姐这层缘份,你倒哪里寻这等好事去?这就是缘份,任是那资格、才智、雄心都取不了、代不得的。有些机缘,实是你范理阳前世修来的气运。彭家基业在大同府是何等声望,你必是清楚,你若走了这条道儿,显见得是路道平坦、前途无量,到那时便是万贯家财还不是一伸手、一眨眼的事,比你跟范忠庭现下艰难起步强了何止千倍万倍。跟彭家斗?他范忠庭有何资本,空有一腔雄心壮志,在商界这趟浑水里想要畅快一番,不觉着势单力薄些么?”范理阳点点头,笑道:“却是这番情势,老高分析得自是有些道理。”高常原与彭世农对望一眼,多少有些失望。早知这后生如此容易招揽,何必费些周折,倒险些弄出多大事体。“好,眼力高瞻,果是商界俊杰!”高常原道,向他伸出手来,便要拉范理阳起来。不料,范理阳瞪大了眼睛不言声地定定地看着他,弄得高常原伸出的手愣愣地停在半途,颇有些尴尬。不禁微微变色: “你这是何意!” 突地,范理阳指着他的脸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肩头兀自不断抖动,鼻腔下仍自缓缓渗淌的鲜血顺唇角涌入张得大开的嘴里,身上浮尘竟扑簌簌直往下掉。那笑声,起初尚腔调滑润、起伏有序,继而声道中落,变幻为尖利的苦啸,啸声分明揉合了因悲为伤、因恨为怒的凄惨味来。听得众人心下大骇,全身直起鸡皮疙瘩,阴生生的。啸声一落,范理阳蓦地双手抱了头,将发辨弄得乱纷纷的,竟呜呜地哭将起来,眼泪顺着灰泛泛的脸颊往下淌落。 彭玉媚惊骇异常地看着他,叫道:“理阳,你是怎的了!” 彭世农警觉地站起身来,高常原亦收回手来,相望一眼,不觉愣在当地。“你,你这是笑的什么!”高常原厉声道。 范理阳道:“你问我笑什么!我笑的是你等不自量力、心胸狭窄之辈。天下商道,本为洪荒,绝世纷争,原是在理、在心。理不当,心自偏,不思进取,方有寸利便有进尺之想,直以为这世界便是由你等势可左右。殊不知,商家于利,这铜钱锈色却非标示商义之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倒笑你彭老东家,为商一世,不懂得商可灭、义不可辱的道理?想我范家生意,积鲑成步,聚水为溪,尝数番生死、度万难荣辱,原为通天下、便民利、满富足,便不惜与时运一搏、与艰辛一搏,万没料到时运尚随天道、艰辛尚融人心,便在这大同府方有一足之立。你难道忘了,商场立足,其基不在底本雄厚,不在命运机缘,不在人才经营,实在人心,在这天下苍生百姓的心里头!煌煌天朝,苍生为水,亦有水可载舟覆舟之理;茫茫商道,百姓为生,这百姓便利正是我商家昌盛的至理!通谙民生所需是我商家经营之本,我等本可尽其能为民谋利、为百姓求便,不想终有这阴险卑劣之徒,眼里手里却想着那千万铜臭气,不择手段,斗心勾角,变相挤兑,拆墙挖根,恨不得这天下之势利仍由了你取!却不知,商缘原通商气,人缘自讲人气,无商缘人气,便有万贯家当,熟不知空腔一腹、精穷至极。想我晋北商道,明中渐起,前辈便是靠苦辛征战,实诚待客,方有今日这不朽基业,不想不到百年,竟有后人置祖宗诚规于不顾,企图夺势霸业,剥名毁誉。天可怜见,百年商道,多少前辈历经人世沧桑,既定这昊昊伟业,岂可由了你等不倡孝、不顾耻、不知羞之辈所为所欲为!” 一番慷慨激昂的痛责让彭世农气得浑身乱颤,指定了他道:“你!你!黄口小儿,目空一切,满口商道仁义岂是你讲来,又岂是你教得老夫的!”范理阳一晒道:“商场如战场,正是血气方刚者之天地。今我观彭老东家龙钟之势,已如这长空枯叶,颓势显明,哪里存得丝毫经风雨、栉霜雪的派头。与其处心竭虑遍寻钻钱眼之法,倒不如提把刀直定定站那大街沿上,拦路抢夺来得痛快淋漓些,当回强盗想是有些相象!” “啪”地一声,高常原一掌击在范理阳脸上。“你个不识好歹的杂种,说得痛快是么?我且要让你痛快!”说着,指了两个家人道,“将这小鳖子照直了往死里打,我倒要看看你这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两个家人答应着,捋袖子挽胳膊便要上前,被彭玉媚一口喝定:“你们干什么!理阳,你这是怎生说法!不愿与我一处便是,何苦要损我彭家,损我爹爹!” 范理阳抹了立时肿胀的脸,道:“自那日与你在街上不期而遇,我便将你放了我这心里头,把你当了菩萨供奉,生怕丢了你,失却你的容貌,这生遇得多少女子在我眼里,竟不配你一丝半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道忘了么?原竟多些自卑味来,示觉我此生贫落,不过一落魂秀才而已,生无不名,手无缚鸡之力,虽遇范家收容,有口饭吃,终觉配不上你。便是梦中相遇,终有仰望之遥,那时奢望:今生遇了你,别是我范理阳就此死去,一生无憾!” 彭玉媚泪眼模糊,心中大为感动,看了他,颤声道:“理阳!” 不料,范理阳话锋一转,突地大笑道:“今日却知,我不过是怀错了古、念错了人!你虽秉承了商家之利,却抛却了商家大义,骨子里枉流了一腔血,却被银钱势利洗脱得污浊不堪。天下情分,何等纯洁,曾几何时,想望这一生便是与这心爱之人坐拥月下,漫聆草间细语,徜徉花前塘边,享这人世极乐!我的天,范理阳你空守了一份相思,却被这人间钱利所误,被人数番玩弄你股掌间,却仍旧倡念人间情分、鹊桥相会,你好愚笨!曾经沧海难为水,何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何为云?范理阳,沧海茫茫,重峦叠嶂,竟无所取,竟无所依!” 说罢,范理阳蓦地沉寂,抬头仰望那天穹间漫漫飞舞的树叶儿,眼泪无声地大股大股滑落! 彭世农突地阴生生一笑道:“我彭家岂是你在此吟月品诗之地!今既无端搅我生活,毁我女儿名声,便断不容你!”高常原恨恨道:“留着这伶俐之舌,且向县太爷说去吧!”说着便让人去捆绑仍呆坐原地的范理阳。 彭玉媚仍旧沉浸在范理阳一番情真意切的语气中,蓦地全身一阵空乏般的虚脱,内心深处激荡涌现的幕幕情形使得她没来由变得神色笃定。见两个家人正恶恨恨地扑向范理阳,待要绑了,猛地一扬手照一人脸上就是一掌! “我的娘呀!”那家人无半点防备,着着实实挨了一掌,尽自捂了脸,呆立原地,不敢再动。“玉媚!”彭世农大惊。 “小姐!你这是?”高常原亦惊道。 彭玉媚理了理额前乱发,望一眼仍自冷笑不止的范理阳,道:“爹,我求你,放了他吧。”彭世农道:“玉媚,你且不要信他,此等无名之卒爹原不过想用他些才智,谁料他竟如此不识抬举,不知天高地厚!这大同府内,这等狂妄无知之徒比比皆是,况他辱骂你爹,败坏你的名声在先,便取了他性命爹亦怕污了我的手。便押了官府,由官府治其之罪!”彭玉媚颤声道:“爹爹,你既顾全女儿名声,便更不要将他解了官府,那样岂不是路人皆知么!”彭世农狰狞道:“你道他进去还想望着出来么,既便出来,他敢道出半个字,自会有人封了他的口!你却不要担心,爹自有办法!”彭玉媚大骇道:“爹!”彭世农一扬手道:“给我把他解了官府,就说他私闯我府,滋意生事,竟敢调戏我女儿!”家人答应一声,架起范理阳便要往出走。 彭玉媚双手一拦道:“爹,当初我答应你想方设法招他入铺。及此为止,事已明了。今日我须爹答应我这一次而已,放了他,切不要让再受伤害!”彭世农大怒道:“你,你满口胡言!些许是发臆症了么,如此胡说!春燕,你竟是不晓事了,还不带玉媚回房?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押了去!” “爹!”彭玉媚突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你若一心要将他绑了去,且将女儿一并绑了!”彭世农道:“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起来,还要些大家闺秀的样么!”彭玉媚凄惨惨一笑道:“大家闺秀?爹,女儿至此方知这世上有人念叨原是最大福份,我原想他不过是贪恋我彭家富贵,有意亲近,便依了爹的意思,拉他入铺。女儿这身子都是爹给的,爹要我跟了谁便跟了谁,女儿便无择选的主意。今日方知我原想得错了,他既无意于爹的万贯家业,他竟只是心里明朗朗地想着女儿这个活生生的人!爹,娘死得早,你难道不希图女儿有个好心景,让女儿幸幸福福过一生么!”说着,已是嘤嘤而泣。 彭世农当面被彭玉媚接了底子,一时面红耳赤,怒道:“女儿家却有脸说出这等话来么,生生揭了你爹脸面!给我回屋里去!” 彭玉媚愣愣地看着彭世农,突地象审视着一个陌生人:“爹,女儿当真只是你独霸商场,为挣那不尽银利的棋子么!”彭世农突地腾腾地过来,扬手一掌掴在彭玉媚脸上:“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在此给我丢人现眼!” 彭玉媚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捂了火辣辣的脸,泪水如泉涌。 起先,范理阳尚以为父女俩人在他跟前唱一出双簧,便抱了观戏的态势冷冷细瞅,此刻方知,彭玉媚实对自己一往情深。正不在该如何是处,却听彭玉媚凄凄一笑道:“爹,我是个不知羞耻的人么,我给你丢人现眼了么!”说着,竟从头上猛然拨下一支发簪来,突向自己喉间扎去! “玉媚!” “小姐!” 范理阳突地用力挣脱了两人,却象只发狂的野兽一样扑向彭玉媚,却要抓她手腕,已是迟了!身子直直撞向彭玉媚,两人一同滚落在地。 一汪鲜血从彭玉媚脖颈前缓缓淌出。彭世农吓得双腿一软,连滚带爬地扑将过来:“女儿啊,你竟要你爹的命么!”已是老泪纵横! 范理阳惶惶惚惚地起来,竟觉一阵天眩地转,两腿坐了当地,伸手将彭玉媚挽起来,搂在自己怀里。 “老东家,且不要哭,小姐没事!”高常原突道。 彭世农闻听,忙抢过来,道:“玉媚,玉媚!”范理阳这才看清,原是自己一膀子撞倒彭玉媚,那一发簪下去却扎歪了,只擦了脖颈过去,划了道口子。 高常原尴尬地瞅瞅范理阳道:“小姐却被他救了!”范理阳不理他,府在彭玉媚鼻子间细听,尚觉气息匀称,用手擦却脖间血迹,却见脖颈一道浅浅的血痕,便长出一口气,顾不得一身是伤,将彭玉媚一把抱起,向她房间奔去。 待彭玉媚伤势渐好,范理阳才辞出彭家。 大同府街道依旧繁华,各商铺五颜六色的幌子在炽烈的秋阳下,懒懒散散。巷道里弄间,一些半大不小的娃娃们手上各自举了一串艳亮的糖葫芦串儿,吆五喝六在地行人车马间乱窜。 范理阳似经了一场大病般尚有些头晕脑胀,望望那远远天际,但见苍穹辽阔,深不可测,朵朵棉絮般的白云悠然挂在半空,一动不动。那远近层林,满眼枯黄,一派萧杀之气。转眼间,已是深秋。 刚进北城,范理阳突觉背后一掌,回头一看,竟是腾先宁。一把拉定了他,道:“你道去了哪里,几天不见人影!”范理阳见他神色凝重,忙道:“怎么,有事么?”腾先宁急道:“老东家派我等四处撒了人马寻你,只是不见,快快回去,莫要让老东家等得心焦!” 两人相随着一路赶奔“天香居”。进得里面,便听楼上有人说话。腾先宁示意了一下,便轻轻踱步上楼。楼上早坐了一伙人,却是贺云鹏带各商家铺号掌柜及得力伙计正听范成德说话。遍观了楼上楼上,只不见宫兰杏的影儿,却待要问腾先宁,已见他找了个位儿坐好。 “……各铺号定要全力做好各自差使,征粮、收购、车马安置必要小心妥当为是。广灵、灵丘、五台一带今秋可望大收,这是个好消息。尤其是五台一带,自康熙六年至今,遇得风调雨顺的年景,收购必得每石高过往年十文,就是这个价,遇得确实贫困些人家,仍是老规矩,多给三至五文,却不得强购。人家务实不情愿的,莫要争执。便是遇着其他商家,万不能高抬粮价。尽由了他购,我们自选别家。就是一个理儿,宁缺勿滥。别是预备着给官府作粮秣,便是普通客户,誓要保了质量,万不可图一时之利,自毁声誉。”范成德循循而言。 “范东家,人家别的商户为多征粮食,尽自抬了价,且不分良莠一齐收了,眼见得人家一日多收得三五百石了去!照此下去,我们岂不要空手而回?”一个粮铺掌柜问。 范成德笑道:“良莠不齐,优劣不分,这实是商家极大之恶。若有些百姓掺了杂碎,便价钱再低,亦不可收,收之成害。我等为商,既要以客户为责,更须以自己为责。辩不清这个理,定要吃亏。因此,我等只遵循了这个理,便是少些利润,却不能改。想那官家征粮,总不该都是些睁眼瞎吧,尽由糟糠入库么!” 一句话,说得楼里众人一通笑。 范成德又道:“总之,以质取胜,是上上之道;终有疏忽,贪得一喜,却非长久之利。” 又有一铺号领事站起来道:“闻得天延村范家生意循规蹈矩,步数虽慢,却是稳扎稳打。这商铺生意,最终争的是质量,百姓认可。这道道事实上少东家亦多曾提醒,我等终不敢忘。” 提及范忠庭,众人一时交头接耳起来。有人问道:“老东家,少东家多会出来,您道是给我们透个信出来,我等实实心里有底。”范成德笑笑道:“忠庭一事须不要操心,我正在同官家通融,原是一场误会罢了。” 又有一汉子道:“老东家,我是‘丰恒泰’铺号掌柜。我等此次参与范家联号征粮,实话说了,原想借少东家机智谋略撑得片天色。今少东家有难,我等不可坐视不救。那官府既押了少东家去,漫不得有些罪名出来,有个交待,岂是这等不闻不问,也没个名声,却是何理?想来不过是贪望我商家银钱,想乘机敲一竹杠。我等几家通了通气,愿一家出些银两,赎少东家出来。今虽有老东家坐镇,可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来!” “正是这个意思,这年头他娘的官家吃我商家吃熟了!” “却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狼性一来,逮谁还咬谁!” “少东家风华崭露,眼见得被盯上了。” “唉,此番少东家可吃苦了!什么世道!” 范成德摆手止住了众人,道:“谢谢各铺号掌柜的好意。至于搭救少东家,我自有主意,且不要担心。当前,其大任是在入冬前存得万石粮食。以彭家为首铺柜联号虽有官府契约,却无力满足数万大军之需,我们便售不得官府,也可乘虚而入,为各商家备粮。这非一家之争,而是全城粮号的征战。到时,谁手里有粮谁就是胜者!” 此言一出,众人连连称道。 范理阳暗暗道:谁手里有粮谁就是胜者!这话可是揭了此次供应粮需之争的核心,这实是远见之略、老成谋商之言。 只听范成德又道:“为不至于引起别家商铺误会,我已差人分别在代州府、山阴县城、应县分设了粮库,大同府一粒粮食也不进。以免让别人说我有意角逐供应之争,伤了和气不说,倒怕引起些不必要的卑劣之争来。我们有备无患,却不争其势,而争其利!不知各位掌柜有何意见?” 众人纷纷道:“有老东家一手安排,我们自是放心。” “对,对,这样极好,确实少了些极无必要的争势!” “范老东家此招可是深谙商道之义,以静制动,以退为进,手中有了粮,任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吃粮,且看到时是他求我还是我求他!哈哈!” “到时不怕他们粮需一出,两手空空,我等粮车悉数北上,岂不是成了洛阳纸贵么!” “正是,正是!老东家,我们信及,且听你吩附便是!你说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有人大声嚷道。 范成德点点头道:“现下,就是稳步收粮,不压价,不乱涨,就是这个理!” “好咧!”众人一齐道。说着便纷纷起身,各自散去,楼上只剩得范家铺号等数人。范理阳正要上前说话,范成德突地一阵咳嗽,脸胀得痛红。 “老东家,你这是咋地了?”范理阳一惊,忙上前在他背上轻轻捶起,一面回头道,“贺掌柜,快些端些热水来,兰杏姐不在么?”范成德一手紧捂了仍不住咳嗽的嘴,一手缓缓摇道:“没事,不要操心,我这已是老毛病了。”贺云鹏忙从桌上倒杯热水过来,递给范成德道:“老东家,我们已打听得清楚,少东家在牢里并示受得多少委屈。大营驿、砂河驿各铺号现正积极筹借银两,想办法救少东家出来。”范成德止住了咳嗽道:“不要为他费银钱,当现下最重要的是粮款,到处都需用银钱,没有个支撑是不行的,我们既已步入这条粮秣之争,银钱是当务之急!”贺云鹏道:“可少东家一日不出来,我们这心就一日没底,况且老东家就忠庭一个儿子。”范成德看了一眼范理阳,点点头,道:“我的儿子在牢里,我哪有不急之理?这是个黑洞,是个无底的黑洞。有人巴不得你大把大把地往进塞银子。如若眼下为忠庭跑动,非但人一时半会出不来,而且还得砸进不知多少银钱,却也未必能听得几声响动。”贺云鹏微微叹了口气,回头问范理阳道:“理阳兄弟,你去得这几日,可曾听得什么消息?”范理阳茫然地摇摇头,便将去彭家大院寻彭玉媚的事简略说了,只隐去自己被打和彭玉媚自杀的细节,末了,道:“虽未听得确切讯儿,却可据此认定一桩:此事确系彭家指使,背地里下了黑手,姜大哥等人不过是个由头,其最终目的是为了整治少东家。这倒和老东家推测有些近了,此时越使银子,少东家的处境反而更坏。”贺云鹏急道:“哪我们就不管少东家死活了?”范理阳一阵无言痛楚,不言声,将目光投了低头沉思的范成德身上。 范成德喝了一大口水,站起身来,道:“看来,彭世农已将我们范家当成最大的竞争敌手。如若真如理阳贤侄所言,是彭世农一手操纵了此次事件,我们更不能往进使银子,正着了他的套儿。”范理阳不无忧虑道:“老东家,这不过是推测而已。可是我们不为少东家的事奔走,官家会是何态度,这彭世农达不到目的又将如何?如苦他恼羞成怒,反在官府使了银钱呢?”范成德摇摇头道:“晋北商家争在利、夺在势,为达这目标原是会想些不甚体面的事体出来,搅乱时局,混洧视听,或设陷阱让你往下跳。不管性质如何深重,其目标不为乎就是这两条,断不会不择手段到因财害命之举,如若真下得此手,别是声誉皆失,就是日常生活也是再无颜面。百年经营,这是晋北商家择利争势的底限!这是要紧的,况彭世农一辈驰骋商道,他断不会忘了这个理,做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径来。”两人听了,面面相觑。范成德又道:“如若真是彭世农背后左右此事,我倒觉得忠庭之所以并没有因姜献丰等人逃脱而受到官府追责,其主要原因就是彭世农始终没有脱得此手,别是忠庭身在官牢,他却不敢掉已轻心,必定使了门路,关照忠庭生活起居。不追责不放人,正是彭世农需要的态势,静等我们上钩。至于受些小灾小难,原是避不了的,人这一世,哪个是轻轻松松过来的,更何况是我商家?如此想来,我倒真情愿是彭世农出手扣押了忠庭!” 范理阳听了这番话,心下不禁暗暗诧异,惊叹范成德的成谋虑事。回头一想,愈来愈觉得彭世农的话倒多少有些真意,如此一绾接,彭世农的形象却多少有些可亲可敬些了。 贺云鹏怒道:“老东家何要说得这话来,倒有些回护彭世农的意味了。想这世间商市,风云叠落,称雄自有才、智者居之,荣辱皆系自由竟争、公平礼让间得来,今却下此毒手,显见其心胸狭隘、不仁不义,实在是个混帐东西!” 正说着,听得楼梯上响起“噔噔”的脚步声儿。众人一齐回头,惊见宫兰杏不声不响地走上楼来。 贺云鹏忙迎上前去,道:“兰杏姐,你倒去了哪里,一天遍寻你不见?”宫兰杏微微笑了一笑,不言声走至范成德身边,拿起茶杯来续了一杯热茶,捧到范成德面前,笑道:“老东家,喝了这杯热茶。”范成德点点头,伸手接了。范理阳看着宫兰杏,见她今日打扮却极是齐整,上身一件杏红大对襟短袱,上罩一件蓝披肩儿,下身一件长可没足的长长罗裙,头上挽了一个大髻,团团用黑网兜了。面色竟是从容庄重,眼睛许是哭过,略有些肿,全没了往日的欢快模样来。 范理阳自是觉察到她对范忠庭的一些情份,今忠庭遭难,伤心自是免不了的。当下,便一阵无言喟叹。贺云鹏却一股不容察觉的酸味涌荡出来,略略压制,便只一眼看了她,甚是觉得奇怪。 范成德道:“兰杏,你倒是来得正好。我正想告诉你,忠庭的事原不用你操心,我等已商议了些法子,你却要静些心,过几日随车马回我天延村住些时日去,忠庭他娘倒早想见见你这位商界的巾帼来。”宫兰杏淡淡一笑,盯了范成德道:“老东家,忠庭的事不用操心了。明日他便会回来!” 此言一出,三人大吃一惊! 贺云鹏道:“兰杏姐,你从何处得知少东家竟要出来?这实在是天大的喜讯。”范理阳一皱眼道:“兰杏姐,此话当真?”宫兰杏展齿一笑道:“你兰杏姐何曾哄得你们!”范成德盯了她,宫兰杏眼神微现一丝慌乱,忙急急避了,回身从桌上抓过大茶壶来,道:“老东家,我再给您倒杯茶水来。” 一提茶壶,见茶杯内仍自满满当当,便愣了一下,转身道:“我去换壶热水来。”便要下楼。 “等等!”范成德道,“兰杏,不要再换了,此壶稍凉些,正好。” 贺云鹏与范理阳眼见得宫兰杏言语寡淡,与平日里松脱嬉笑的态度大相径庭,好似换了一个人,备感诧异。贺云鹏上前正要询问,突地见范成德摆手,微微摇头,便退了后。 范成德道:“你俩且去找腾大掌柜,就征粮的事好好议议,各路车马人员须配足补齐的一律齐齐整整安排妥当,你们去罢!” 便挥手让他们下楼。宫兰杏也自低了头,便要随两人下楼。范成德轻轻叫道:“兰杏,你且在,我想和你说会话。” 宫兰杏闻言,踌躇了一下,两手托了壶走至范成德身前,将茶壶放了桌上,道:“老东家,唤兰杏有事么?” 范成德指了椅子,道:“你先坐下。”宫兰杏不言声坐了范成德对面。“忠庭明日出狱,你从何处得知?”范成德一字一顿,紧盯了她眼睛道。宫兰杏一抬头,见范成德两眼直视了自己,反倒迎了,已是再无半点怯意,道:“老东家,你却不要问了。此消息我是从一个商家哪里听得来的。”范成德道:“哪个商家?我怎的毫不知情?”宫兰杏笑笑道:“老东家原在这大同府不过多少时日,自不认得人多。我倒为生意上的事常在各家转转,自然识得人多些,这商铺原是不出名些,说了老东家也不知情的。”范成德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实情,不过……”宫兰杏惊疑地抬了头。范成德道:“我不信及。兰杏,你却不要瞒我。当年你既同忠庭等人相遇,这便是缘份,虽说我范家铺柜历来没有召女人入铺的规矩,不过这些年来,我范家实是已将你视同铺柜效劳对待。是也不是?”宫兰杏点点头道:“谢老东家。”范成德摆摆手道:“范家铺柜在这塞外大同府能争这一席之地,有今日的局面,原是靠了你们几个悉心相帮。当日,‘天享堂’危在旦夕,正是你出得主意,组建估衣铺、裁缝,将那数万两银子的死当变了活当,将我范家生意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老夫虽闯荡商界多年,象你这等临危不乱、循势乘机的女人却是鲜见。”宫兰杏道:“老东家,你莫要夸我,你范家给我一口饭吃,已是恩德非浅,我宫兰杏便一生相报亦难求其全,那生意不过是少东家一手操持,我哪里曾报得一份恩来?”范成德道:“这世上,恩自无常势。遇得见、识得来实是恩之本义,恰是存了报恩的心思,便将那心智、体力尽投了去,便生了双向之恩。恩恩相报,方有相互尊重、相互依托、一团和气的局面。自古有云:和气生财。若这报恩之情,如若参与了生死相依、不计得失,你道这恩岂是可寻得、可守得、可报得么!兰杏,你跟我说,你去了哪里,你到底见了谁!”范成德突地话锋一转,厉声道。 宫兰杏蓦地一阵酸楚,正自思量那份久存心底的“恩”,被范成德一声惊醒,强忍了险要出眶的泪水,哽咽了道:“老东家,实不相瞒,我实是去见了两个人。”范成德道:“哪两个?”宫兰杏努力地吞咽了口唾沫,平静道:“我先去找了一个熟人,是官府莫师爷。”范成德道:“另一个呢?”宫兰杏愈发镇定,道:“莫师爷带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现任大同府总兵。”范成德道:“你一个平凡女子,如何识得此二人?他们又怎会见你?”宫兰杏笑道:“老东家,你不要忘了,这莫师爷本是我范家熟客。至于大同府总兵,原是我帮带裁缝时,做得大批绸缎衣物,各处有钱有势人家自是走了不少,便识得了。”范成德道:“是这总兵大人答应了你,忠庭的事包了他身上,并许了诺,明日便放忠庭出来,可是此意?”宫兰杏道:“正是。”范成德道:“你使了多少银子?”宫兰杏道:“五两!”范成德道:“五两?”宫兰杏道:“是的,五两银子我给了他的下人。”范成德:“就是如此过程,忠庭便有救了?”宫兰杏笑道:“老东家,正是这个过程,总之,少东家明日就要回来了,我们范家此次生意离不得他,我倒为他高兴些,老东家,你怎的不高兴?” 范成德神色凝重地盯着对面墙壁,口中喃喃自语,却不清楚说得什么,仿若宫兰杏不存在。许久,仰天轻叹道:“忠庭,你好造化!” 说毕,突地起身离座,撩起衣袍来,冲宫兰杏一个长揖,竟双膝跪倒在宫兰杏面前! “兰杏,我代范家列祖列宗在此深谢你了!” 宫兰杏大骇,忙及起身,未及说话,眼睛里已是盈泪满眶,蓦地一声长泣道:“老东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范成德面前。 “老东家,你要杀了我么!”宫兰杏扶了范成德,竟觉他浑身不住抖颤,抬起头时,满布苍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兰杏,今日我范成德跪在小辈面前,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你不答应,我这一把老骨头便跪死在此便了!”范成德道。 宫兰杏点点头道:“老东家,有话且说。慢说一件,便是千件万件,我宫兰杏哪里依不得?” 范成德道:“好,你要答应老夫,忠庭一出来,你要做了他的媳妇!”宫兰杏大惊,蓦地痛哭失声,道: “我的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