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说面试形象问题很重要，于是拉我去做了一个发型，还给我买了一条领带。她说为了显得精神一点，看上去有朝气，只穿衬衫就行了。我平时里都不注重形象，如果打领带的话我宁愿用那东西把自己勒死，可是为了工作，还是得听洛洛的。于是就这身行头，带着两份邮件的复印件上路了。

　　列车一路向北，洛洛一见到大草原，就兴奋得在我旁边蹦来蹦去，我也没见过大草原，可是一想到更兴奋的事在后头，就兴奋不起来了，怕面试时候兴奋过度。列车到了呼和浩特，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一是这个地方很多人都不讲普通话，而是讲蒙古语；二是这里的出租车司机也像乌鸦，天下乌鸦都一般的黑，你多看他的车几眼就会上来向你要钱；更可怕的是我们发现面试地点还不在市区，而是在呼和浩特市北的一个小地方，好像叫“布边里边绥”，这是蒙古语翻译过来的，听起来好像是“不骗你骗谁”，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暗暗地有些担心了，可是洛洛在身边，我还是能装多镇静就装多镇静。我对洛洛说：“洛洛，算了，我们回去吧。你看来这个地方工作，出去买个菜都不行，因为你不敢坐车，即使敢坐车你还不懂蒙古语，没谁会买给你的。”

　　洛洛鼓励我说：“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肯定不习惯的，慢慢地就习惯了。蒙古语两三个月就学会了，这里买车也便宜，很快我们自己就会买得起私车了。你看这里大草原，环境优美，空气清新。你不是说还有提升的机会吗？到时候提升了我们就可以到意大利去工作啊，地中海多美啊。”

　　要不是洛洛提醒，我真的把这点给忘记了，于是我们坐上汽车继续向北。大草原上我彻底失去了时空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移动向什么地方移动，走着走着我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我和洛洛开起玩笑说：“我们会不会坐到外蒙古去啊？”洛洛不假思索的说：“怎么可能，外蒙古是外国，要护照的。”我说：“万一这车没有刹车，到时候一下子冲过去了怎么办呢？”洛洛说：“你尽胡说八道，我们才过呼和浩特市，离国境线还好远。”我说：“是不是哦，我感觉我们快到西伯利亚了。”洛洛疑惑地问：“你凭什么感觉啊？”我说：“我冷得不行了，你没有发现我一直在发抖吗？到时面试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我紧张呢，肯定会把我刷下。”洛洛靠过来抱着我说：“等下车了买一件衣服吧。”我说：“那形象呢？不要形象了。”我发现一车人都看着我们两个，我赶紧把洛洛推开，说：“坐直点，人家都看我们了。”洛洛说：“他们肯定是听不懂我们说话，你没发现他们都是少数民族吗？”说完又抱着我，问我：“还冷不？”我说：“少数民族有很多风俗习惯的，特别是对男女行为举止的，你还是坐好，万一冒犯了他们某一条风俗习惯，说不定他们会给我们一刀，据说法律都管不着他们，他们每年都人指标的，你没看到他们都带着刀吗？”洛洛缩了出去，脸色变白，轻轻对我说：“真的吗？那也别讲话了。”我看着她紧张得要死的样子，赶忙说：“其实很多少数民族还是很文明的，比我们汉族人要文明多了，他们都非常好客，牛奶会让你喝个饱，烤肉会让你吃个够。”洛洛还是不敢讲话。

　　汽车终于在一个小城停了下来，这个小城修在一个地势低洼的地方，进城的时候可以看到全城的布局，奇怪的是还有一条小河，我实在搞不清这条小河从何方流来又流向何方。下车之后发现情况更不容乐观，街上全是出租车司机当道，而且还没有一个警察，周围的人也没有一个讲普通话。打那个电话却一直关机。洛洛傻傻地看着我，好半天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们是不是受骗上当了啊？”我轻松地说：“你不是说来旅游吗？”洛洛说：“主要还是工作的事啊，先找到那个地方再说吧。”我说：“我们已经到了啊，你看电话也没有接。”洛洛说：“肯定是业务比较忙啊，我们自己去找那个地方吧。”我说：“怎么找啊，这里的人都不会讲普通话，我们又不会讲蒙古语。”洛洛说：“有了。”说完掏出那封邮件，“拿这个去问吧。”我说：“问谁呢？这里连一个警察都没有，出租车司机肯定是不能问的，你一问他就会拉你上车，然后宰你。那些匆匆忙忙的一看就是外地人，问他们也不知道，最好问个当人。”洛洛说：“他们都长一样，又没有谁额头上写着当地人，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当地人呢？”我和洛洛四顾茫然不知所措，同时把目光锁定在清扫大街的阿姨身上，我想虽然中国地域辽阔，但劳动人民都是一样的朴实，关键时刻只能相信人民群众依靠人民群众了。我和洛洛走过去，洛洛弯腰九十度行了个大礼，叫“阿姨”，我也欠了欠身子，我想叫她她也听不懂，就免了大礼。阿姨还算友好，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有见过这种礼节，然后看到我们都满脸是笑，也跟着笑了起来。洛洛取出那封邮件，指着倒数第二行，如果和中文是对应起来的话，那一行就应该是地址了。阿姨看过之后，手一扬，我们顺手望去，“内蒙古站”四个大字赫然眼前，下面四个字估计是蒙古语，就是我们下车的那个地方。我担心阿姨不识字，是随便乱指的，于是心计一生掏出我带的那封邮件，又指给阿姨看，阿姨还是指了指那块牌子，点头表示就是那个地方。谢过阿姨，我失望至极。我说：“我没有说错吧，就是这个地方。”洛洛说：“可是没有啊，现在怎么办啊？”我说：“我们就当来旅游的啊，反正你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洛洛焦虑地说：“那也得找个地方住下来啊。”我说：“旅游不就是到处走嘛，看看草原风景，考察考察风土人情啊。”洛洛说：“不找个地方住下来那晚上怎么办啊？”我说：“这地方恐怕找不到住处啊，就是有旅店如果不用汉字写我们也不认识啊，进去了看见我们是汉人说不定会谋财害命。这样在街上走来走去还要安全些。”洛洛过来挽着我的手说：“我不是说少数民族都很热情好客吗？”

　　果然一个热情好客的中年人向我们走过来，不过是个汉人，用普通话向我们说道：“二位是中原来的吧。”洛洛像遇到了亲人，说：“是啊是啊。”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转身轻声对洛洛说：“这人不简单，大场面我来对付。”洛洛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中年人说：“二位一定旅途劳顿，累了吧。”我说：“还行。”中年人说：“二位若不嫌弃的话，到对面客栈住一宿吧。”我一看对面一家客栈大旗飘扬，上书“最新龙门客栈”。我说：“不必了，我还得赶路回城里去。”中年人说：“何必这么忙呢？我们新开辟一条精品旅游线路，可以骑马、住蒙古包、吃烤全羊。内容丰富，价格实惠。”洛洛在旁边跳着说：“好啊好啊，我好想住蒙古包，那个住着多浪漫啊。”中年人说：“姑娘真是懂得生活的人啊，懂高雅知情趣有品味。”我看了洛洛一眼，意思是让她不要随便乱说话，对她说：“你记忘了龙哥他们还在等我们吗？”中年人问道：“龙哥他们什么人，一共几个啊？”我直了直腰，提高声音说：“龙哥是过来执行一个秘密任务的，具体人数我不太清楚。”中年人听了哈哈大笑，笑得我全身绷紧，估计他感情抒发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地说：“年青人，一看你就不是行内的人，装什么啊装，大学生就大学生呗，大学生多光荣啊，何必自掉价码呢？教你什么是真正的社会。”说拍拍手，一个年青人跑过来说：“龙哥，什么事啊？”中年人说：“没什么事，请他们过去住店。”年青人说：“要不要叫七豹他们。”我回头一看，七个年青人在客栈门口严阵以待。中年人说：“讲点素质，素质，懂吗？不要动不动就冲动地动手动脚。”然后对我说：“你们没有行李啊，那就走吧，一看你们就累了，早点过去休息吧。”

　　我迟疑着，说：“这……”

　　中年人似乎是个明白人，说：“年青人你放心吧，我们只是生意人，这荒郊野岭生意难做，希望你们照顾一下生意，没有别的意思。”

　　我还是迟疑不定，说：“那……”

　　中年人的确是个明白人，说：“骑马、饮奶、吃肉都是免费的，住宿他三种：蒙古包二千，租帐蓬一千五，睡地铺一千。你们自己选择啊。走吧，别等了，我平时都是接团的，不接你们这种散客，我还有事情呢。”

　　于是年青人领路，我和洛洛跟在后面，中年人在最后。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七豹”个个栩栩如生。

　　洛洛说：“我们是不是被绑架了啊？”

　　洛洛每次说话都说到我的心坎上啊。我还是鼓起勇气说：“没事的，我研究过蒙古文化，会一些制服蒙古人的绝技。”

　　洛洛说：“那你刚才怎么不使呢？”

　　我说：“你没看到刚才那是汉人吗？”

　　洛洛指着里面说：“你看，里面好像全是汉人啊，怎么办啊？”

　　我朝里面一看，果然里面全是汉人，我说：“这更好办啊，他们肯定也是来住店的，出来旅游。这么多汉人，相互也有个照应啊，没事的。”年青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们立即闭口。

　　年青人领着我们走进“最新龙门客栈”，到了一个木板支起的前台跟前，说：“先把钱交了吧。”看到那块结实的木板，我就想起屠宰场里的场景，原来杀猪就是这么一回事啊，现在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我想就是敲诈也要让我心里明白这钱怎么去的吧，这是我此刻最朴实最务实的愿望了。于是鼓足勇气问道：“我们先看看房行吗？”

　　年青人领着我们去看房，指着满是干草的一间小屋子说：“这就是地铺，一千一晚上的。”

　　洛洛天真无邪地说：“床呢？”

　　年青人说：“地铺就是这样子，没有床的。一间屋子住八个，不过今晚人比较多，可能还要加两个。”

　　我看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就问：“那租帐蓬呢？”

　　年青人当场给我们支起了一个帐蓬，还吹嘘道：“就这样子嘛，别看它小，睡三四个人都没有问题，当然睡两个人最好，还有活动空间。”说完对我一脸坏笑。我看那样子和一件大号的羽绒服差不多。

　　洛洛说：“那蒙古包呢？”

　　年青人不耐烦地说：“蒙古包那放在屋里啊，那个很大的要住几十个人，在草原上要骑马去住，院子里有一个样品，自己去看吧。”

　　我们走到院子里，洛洛轻轻问我：“怎么办？要不要逃走啊？”

　　我说：“看看再说吧，我还没有见过蒙古包呢。”

　　蒙古包周围围满了许多人，有的人用嘴咬了咬那蒙古包说，“真他妈的结实。”旁边的人马上附和道，“不但结实，而且不过风不漏雨，里面暖烘烘的舒服得很。”洛洛说：“进去看看吧。”我给她掀开帘子，里面的场景让我大吃一惊，里面全都挤满了人，有的还躺在床上开始体验起来了，大声称赞道，“这里面住着气氛真好。”与此同时我差点被迎面扑来的恶臭熏倒，全是那种烂草加牛粪羊臊的混和气体。洛洛也捂着鼻子退了出来。我们又围着蒙古包走了一圈，洛洛听到两个讲广东话的妇女，就过去和她们搭话。那两个人指手画脚眉飞色舞地给洛洛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后来我问洛洛她们讲了些什么，洛洛说她们是广东来的旅行团，六十多人，八千块钱来草原风情两日游。我说：“洛洛，你去问一下他们来了多少青年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