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事件”成了小山村最大的新闻，轰动了整个山村。

　　晚上，二丫一家人正吃过了晚饭，正在聊天呢。

　　“二丫，你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这村里的人都传遍了，有的说王忠臣指使黑虎咬伤了赵队长，有的说王忠臣打坏了村干部，还有的说，这件事要上报公社呢，说啥的都有，二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几句话说也说不好，我看啊，就是赵队长太欺负人了！”

　　“要我看啊，也不能光怪人家赵队长，上次王忠臣种黑地的事，本来是要送公社处理的，在召开村民大会的时候，王忠臣说什么都不承认错误，他跟赵队长好顿理论，那话说得也是让赵队长好个下不来台呀！赵队长是坚决要上报公社处理，最后还是老杜的劝说下，赵队长才勉强同意不送公社了。”

　　“山娃家本来就没什么错吗，干吗叫人家在大会上检讨啊？”

　　“你小孩懂得什么，现在不是成天赶抓革命促生产吗，那革命是放在前面的，种黑地，那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上级是有规定的，现在抓得多紧啊，你看谁敢违背呀！”

　　“你都说些什么啊，这次是种天麻，那是能挣钱、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的宝贝！”

　　“这你就更不懂了，玉米都不让种，还能让你种天麻啊，这不是拿石头撞鸡蛋吗？”

　　“你说现在是怎么了，这不让种，那不让种，眼瞅着这粮食不够吃，大伙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紧巴，咱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秦玉兰洗完碗，嘴里唠叨着坐在了炕上。

　　“我跟你说，这次多亏是王忠臣种的，这要是张老师种的啊，肯定得蹲笆篱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下张老师几年的心血完了，咱们过好日子的梦也没了，这口气谁能咽下啊？”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谁不想过好日子啊，可是，上级就是不让咱想辙，每有办法啊。村里以前也有种黑地的，结果怎么样，不都是让生产队给铲了吗，那个道不行！”

　　“那就让咱们干受穷啊？”

　　“咱就是这受穷的命，不受穷咋办，这年头就这样，有辙也甭想！”

　　晚上，赵队长躺在炕上，痛苦地呻吟着，赤脚医生在给他清理伤口。

　　“你这屁股怎么肿成这样啊，这是谁打的，这么狠心啊？”

　　“还能有谁啊，不就是你的大姐夫吗，除了他，还有谁这么狠心啊！”

　　“是他？”

　　“可不是吗，拿起铁锹上来就抡啊，真是往死里整啊！”

　　“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他那个倔脾气，就别去惹他，你偏偏不信，这回好，让人打成这样，腿还让黑虎给咬了。要我说啊，该，活该！”

　　“我说，你能不能轻点啊，都疼死我了！”赵队长不停地喊叫着。

　　“看你呀，既让人心疼，又叫人生气！我早就和你说，不让你管那些闲事，你就是不信。你就是没事找事，跑到人家山娃家干什么呀？这下好，浑身都是伤，谁看了不心疼啊！”王玉香在一边唠叨着。

　　“我要不是队长，我才懒得管那些破事儿呢！”

　　“我看你这队长就别当了，再当这命都没了！”

　　“你能不能不唠叨了，一个老娘们家懂什么？”

　　“我不懂什么，你做事也得让大伙佩服啊，你看你，这叫什么事啊！”

　　“行了，别唠叨了，你烦不烦啊！”

　　“好，我不说了，你以后也别干这傻事了。你这伤，得想办法弄点狗毛烧了，把灰敷在伤口上才能好的快。”

　　“弄狗毛，弄狗毛。说得轻巧。那条狗已经死了，你以为山娃能给你呀！”

　　“什么，你们把人家的狗给打死了？”

　　“是啊，不打死它，我的命都没了。”

　　“黑虎那可是山娃家的命根子，也是孩子们的宝贝，你也太过份了！”

　　“那条狗真是太可恶了，不打死还了得！”

　　“也就是你这样说吧，村里的人，谁不知道那条狗懂事、仁义啊！”

　　“你不知道啊，当时的情况老紧张了……”

　　“二狗子不是和你们一起去的吗，他也没管你吗？”

　　“他，他比兔子跑的还快呢，还能管我？”

　　“当初，我就说，你别听二狗子的，他能有什么好主意呀，你就是不信。现在好，出了事他比兔子跑得都快，连个影都见不到了，这号人天生就是害人鬼！”

　　“能不能不和我提他，提起他我就更来气，照你这样怕这怕那的，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我看这次谁管你，自己的梦，自己圆吧，我是不管了！”

　　“他们也太不像话了，就把资本主义的苗种得全村都是了，那还了得啊！”

　　“管，管，就你能！”

　　王忠臣家的院子里，一片狼籍。

　　王忠臣的手背和胳膊不知道是谁用镰刀给划了一条很大的口子，出了不少的血，衣袖都染红了。王玉琴帮他把伤口包扎上，他坐在炕边抽起了纸烟。忽然，他穿上鞋，大步走出房门，径直奔菜园子去了，王玉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地里有很多的天麻被割了下来，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王忠臣心疼地一颗一颗拣起来。

　　“老头子，这么晚了，别着了凉！”

　　“我是不放心啊，这些土匪，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他们不会再来了，这帮挨千刀的，不得好死……”王玉琴气得嘟囔着。

　　“这么好的宝贝，可惜呀，只剩下一半了……”

　　“哎，这帮人是怎么了，疯了？”

　　“这是张老师花了好几年的心血才培育出来的，多不容易啊！为了天麻，这些孩子差点没把命搭上。还有咱这黑虎，今天要是没有它，天麻一颗都不能剩……”说到黑虎，王忠臣心疼地眼泪都有掉下来了。

　　“这帮人，心怎么这么狠啊，连一条狗都不放过！”王玉琴用手擦着眼泪，她把马扎送到王忠臣的面前，还把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王忠臣坐在地里守卫着。

　　田淑媛小心翼翼地脱下大利的衣服。

　　“妈，轻点！”大利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地方都破了，田淑媛给他的伤口涂上了红药水。

　　“他们这不是土匪吗，太不像话了！”

　　“是啊，你都没看到啊，他们根本就不讲理，不管是谁，上来就打！”

　　“你说什么，他们还敢打你？”

　　“是啊，我和山娃都被他们打了，他们还把黑虎给打死了呢！”

　　“什么，把黑虎给打死了，那是多好的狗啊！”

　　“可不是吗，我们都老心疼了，山娃都哭了！”

　　“你说也是的，就这两天你爸没在家，这村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赵队长不就是土匪吗？”

　　山娃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山娃和百岁把黑虎抬到了屋里。英子和二丫看见黑虎一动不动，她俩痛心地放声哭了起来。四个孩子守在黑虎的身边，眼睛红红的，泪水不住地流下来。王玉琴坐在炕边，看着黑虎，再一次流下了眼泪。

　　“山娃哥，别哭了！”百岁强忍泪水，劝着他。英子和二丫一言不发，蹲在黑虎的身边，用手摸着它的爪子。

　　“这么好的黑虎到底惹着谁了，就这么狠心把它打死了！”英子一边摸着黑虎的头，一边继续说：“黑虎是咱的最忠实的朋友，平时总是跟在身前身后的，现在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这帮强盗，连一条狗都不放过，他们还是人吗？”

　　“最不是人的就是赵队长，我一看见他那双小眯缝眼儿我就来气，他干吗不让咱们种天麻？”二丫停了停，擦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黑虎是为了保护天麻死的，咱们一定要为黑虎报仇，不能让黑虎就这样白白地死了！”

　　“这两年，黑虎为咱做了多少好事啊，在咱们遇到了难处的时候，哪一次不是有黑虎帮忙，没想到啊，这次它还搭上性命，黑虎死得好惨啊！”英子说完又哭了起来。

　　“多好的黑虎啊，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啊……这帮土匪、强盗！”山娃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黑虎，从头到尾。

　　“黑虎给咱们做了多少好事啊，上哪找这样好的狗去呀……它死了，就好象刀剜咱们的心一样……”百岁说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小扣子站在门外，就是不敢跨进家门。他徘徊着，忧郁着，在窗前不停地来回走动。

　　“怎么不进屋啊？”被黑虎咬了一口的那个民兵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小扣子吓了一跳。

　　“我想在外面站一会……”

　　“走，进屋吧！”说着把小扣子拉了进去。

　　看见小扣子进来，赵队长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敢回来呀！”小扣子也不说话，站在门边。

　　赵队长抡起巴掌就要打，可刚一动，腿就疼得厉害，气得他不得不老实地躺在那。“要不是我这腿坏了，非打死你不可，明天再和你算帐！”

　　“赵队长，别打了，我听说，让狗咬伤了，上点狗毛灰能好得快。咱还是想办法弄点狗毛吧，要不，咱俩的伤……”

　　“狗毛，狗毛，上哪弄去！”还没等他说完，赵队长没好气地说。

　　“不弄狗毛，咱俩这伤也不能好啊！”

　　“刚才，我媳妇到山娃家去了，人家说什么都不给，还把她给轰了出来，你得想想办法啊！”

　　“你们把人家的狗打死了，还去要狗毛，亏你想得出来，要是我呀，也不给！”王玉香生气地说。

　　“你们想办法吧，我是没辙了！”赵队长很无奈。

　　“让小扣子去，准能要来！”说完，他把目光投向了小扣子。

　　“谁愿意去谁去，我不去！”小扣子一听就来气了，不是好眼睛看着他。

　　“你……”

　　“我什么，你们把人家的狗打死了，还想要人家的狗毛，我可没脸去！”

　　“小兔崽子，还求你什么了？”

　　“我就是不去！”

　　“好啊，你还敢犟嘴了？”

　　“小扣子，你就去吧，看你爸也挺可怜的，妈求你了，跟你大姨好好说说！”

　　“谁也别说了，我没脸跟人家说，你们惹的祸，你们自己想辙吧，我就是不去！”

　　张则理一个人在厨房忙着，锅里煮了很多的玉米，淡淡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他从锅里将玉米捞出来，装在盆里，走出家门。

　　张则理走进山娃家的院子里，王忠臣警觉地看了看他。

　　“是张老师啊！”

　　“是我，这么晚了，还在这坐着呢，小心着凉啊！”

　　“我是不放心啊，你看，这天麻叫他们糟蹋什么样了，咳，作孽呀！”

　　“是啊，多亏了黑虎了，不然……”

　　“可不，张老师，你看这天麻……”

　　“我看啊，剩下的虽然不多了，总算留下几棵，咱们还有希望，来年再好好种植，不是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你就放心吧！

　　“这还好，这还好！”

　　忽然，从屋子里传出了特别大的说话声。

　　“你就别费话了，谁说也不行，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行，要狗毛，门都没有！”山娃的喊声特大，在院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张则理听了，问王忠臣：“这是跟谁呀？

　　“可能是小扣子吧，他是来给他爸要狗毛的。”

　　“走，咱俩进屋看看去！”说完，二人向屋子走去。

　　“他们把黑虎打死了，现在还腆脸来要狗毛，我真想用锥子扎扎他的脸，看看他的脸皮有多厚！”山娃继续高喊着。几个孩子围在黑虎身边，山娃面红耳赤，小扣子也十分尴尬，低头不语，恨不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

　　“其实，我也不想来的，可是……”

　　“可是什么呀？你还有脸来要黑虎的毛，就是山娃哥答应了，我都不会答应，你就死了这个心吧，回去告诉你爸——不给！”二丫越说越来气，眼睛使劲地瞪着小扣子。

　　“干嘛这么厉害呀……黑虎又不是我打死的……”

　　“那也是你那个该死的爸叫人打死的！”百岁站了起来，愤怒地指着小扣子的鼻子。

　　“小扣子，我告诉你，你赶快回去，再不走，我就把你也轰出去！”

　　张则理和王忠臣推门进来。

　　“来，你们一定是饿了，先啃点玉米吧！”张则理给大家分玉米。几个孩子饿了一天了，拿起玉米就啃，张则理最后将一棒玉米送到山娃的手里，山娃将玉米放在了一边。

　　“刚才，怎么吵得那么凶啊？”

　　“小扣子来要狗毛，我们就是不给他！”二丫快人快语。

　　“他们打死了黑虎，现在还来要黑虎的毛，也好意思来！”百岁摇着头。

　　“刚才，就有人来要过了，说什么都没给，我把她撵出去了！”山娃满脸的愤怒。

　　张则理看了看大家，在山娃的身边蹲下来，再一次把玉米送到他的手里。

　　“其实，黑虎死了，我比你们谁都心疼，那是多好的一条狗啊，我也知道，黑虎是你们最好的伙伴！过去，人们都说狗是忠臣，今天我算是真正看到了。为了保护天麻，黑虎是拼了命的。它确实是一条最好的狗，为我们做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它的故事，足可以编成一篇小说了，黑虎的故事，谁都不会忘记的。可是，事已经出了，我看啊，小扣子也不愿意来，还是让他拿点狗毛回去吧，别难为他了！”

　　大家看着张则理，谁都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