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这个时候，刘爷爷的小屋里就飘出了阵阵的芝麻的糊香味。由于身体的原因，今年，刘爷爷家出香油的时间比往年晚了一个多月，嘴馋的孩子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隔三差五就跑到刘爷爷家看。

　　说起刘爷爷种芝麻的事，也是一波三折的。

　　自从他不当生产队长后，就开始种植芝麻，找点来钱的道。他的行为遭到了生产队的极力反对，但是，老汉就是不听邪，你说你的，我种我的，谁要是真的动手来干预，他就敢和谁拼命，生产队见他孤身一人，也那拿他也没办法。这一种就是十多年，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管遇到多大压力和打击，他从未间断过。

　　刘爷爷真的老了。今年，他的身体不比往年，腰弯得更厉害了，腿脚明显不利索。最近，他还拄上了拐棍，走起路来脚步很沉，步伐很慢。年初的时候，张则理就曾劝他今年别再种芝麻了，好好养养身体。可他不干，非要种芝麻不可，他说：“你看到芝麻开花的时候，心里就发痒，就好像这日子就有了盼头。那芝麻花开得一节比一节高，这就好比以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啦！”刘爷爷说得入情入理，张则理想拦都无话可说。没办法，张则理和山娃他们就把他那块自留地承包了下来，所有的活都由他们来干。刘爷爷虽然干不了什么活，可别人干活他还是不放心，每次他都要亲自到地里，看着大家锄草、施肥。有事没事的，他拄着拐棍来到地里看看，芝麻简直就成了他的一切。当芝麻收割的时候，他更是放心不下，老早就来到地里指挥，生怕把芝麻糟蹋了。

　　当大家把芝麻运回家的时候，刘爷爷眼望着丰收的芝麻，再瞧瞧身边满脸汗水的孩子，他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刘爷爷终于将最后的一锅香油做了出来，他像完成了一件使命一样，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真的希望孩子们能常来他家。前一天晚上，张则理来看他的时候，他还特意让张则理告诉让孩子们明天来。

　　上午，刘爷爷一个人从炕上爬了起来。今天，他感觉比往天好多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他一个人拄着拐棍站在家门口，开始盼望着孩子们早点来他家。

　　“刘爷爷，刘爷爷……”山娃他们跑进了刘爷爷家的院子。刘爷爷推开了房门，山娃他们几个孩子跑了进来，孩子们把刘爷爷也搀扶到了屋里的炕上，大家凑到刘爷爷的身边，亲热地和他聊了起来。

　　“臭小子，又馋我的香油了吧，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吃呢！你们还别说，这几天，我特别想你们，要是你们这帮臭小子不来呀，我还真惦记心里是回事呢。”

　　“我们就知道你想了，这不就来看你来了吗！。”百岁笑了笑，他的手不停地捋着刘爷爷的白胡子，英子认真地给刘爷爷梳头，二丫也拉住他的手，亲热地和他说话。

　　“刘爷爷请我们吃香油，我们能不来吗？”小扣子闻到香油的味真的馋了。

　　“臭小子，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都灌进瓶子里了，一会，你们走的时候就拿回家去！”

　　“刘爷爷，张老师已经和我们说了，知道你想我们了，就来看你来了。你今天的身体怎么样，早上吃饭了吗？”山娃关切地问道。

　　“没事的，人老了，都这样。早上，张老师给我送来一碗面汤，我全都吃了。”几个孩子和刘爷爷亲热地聊着。

　　在一片玉米地里，王忠臣在挖老鼠洞。

　　他不停地用右脚蹬着铁锹，双臂向前抛洒出黑土，在他的前额，豆大的汗珠滚落着，后背的蓝色布褂已经湿透了。一边挖，他嘴里一边说：“不是我心狠，我和你们抢粮食，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是没有粮食吃啊，我不能看着我儿子挨饿不是……”

　　眼前，他已经挖了一个很大的坑，他累了，坐在地上，用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坐在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鼠洞里存放了很多的粮食，此刻，王忠臣全都挖了出来。他用手拣着洞里的玉米，随身带的口袋已经装上大半袋。

　　孩子们依然在和刘爷爷聊天。

　　“刘爷爷，还能不能给我们讲故事啦？”百岁还惦记也爷爷的故事呢。

　　“总是我给你们讲故事，今天啊，我还想听听你们给我讲故事呢！”

　　“我们也没故事好讲啊？”小扣子为难地摊了一下双手。

　　“谁说的？我都知道了，前几天，你们不是让二狗子喝了你们做的‘人参汤’吗，就讲这个故事。”刘爷爷说完，他乐了，大家也乐了。说起这件事，孩子们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刘爷爷听得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们也真是的，干嘛要救他？为什么不让他在粪坑里呆一宿呢，让他好好尝尝你们给他做的‘人参汤’！”刘爷爷最瞧不起的就是二狗子这号人了。

　　“原来我们是那么计划的，故意把坑挖得很深的，就是不想让他上来。可是，山娃看他大头栽到坑里的时候，他就是心软了，非要把他弄上来。”大利说到这的时候，仍然带有怨气。

　　“原来我们没想到他能这么笨，谁想到他能大头朝下掉进去啊？这比我们设想的还精彩呢。该出的气也出了，他这个哑巴亏吃得也不小了！”山娃忍不住又笑了。

　　“你们这帮臭小子，比爷爷当年的花点子还多呢！”说完，刘爷爷又开怀大笑起来，孩子们笑得更是开心……

　　这时，山娃他们发现，刘爷爷的身子慢慢向后歪去，几个孩子赶紧搀扶他躺了下来。刘爷爷的身体软弱无力，像面条一样，脸色蜡黄。看了这个场面，孩子们惊呆了，感到束手无策。

　　“刘爷爷，刘爷爷，你怎么了？”

　　“刘爷爷，刘爷爷……”大家惊慌地哭喊起来……

　　刘爷爷慢慢地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山娃……山娃……”山娃用耳朵贴在的的头上。只见刘爷爷的右手指了指房梁，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就是发不出声音。山娃在刘爷爷手指的地方，寻找了一会，发现一个很小的黑布包，他拿过来放在刘爷爷的手上。刘爷爷拉过山娃的手，把黑布包放在了他的手里，然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刘爷爷，刘爷爷……”孩子们拼命地呼喊着……

　　“孩子们，别喊了，刘爷爷已经走了……”这时，张则理走了进来。

　　“孩子们，别哭了，刘爷爷走得很安详，有你们陪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惜，我晚来了一步……”张则理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刘爷爷在张则理和王忠臣的帮助下，已经穿好了寿衣。几个孩子趴在刘爷爷的身上，他们哭成一团……

　　山娃家的院子里的地上凉了许多的玉米，王玉琴在认真翻动着玉米。

　　钱兰英和秦玉兰从外面走进来，王玉琴迎了上去。“你们俩可是好长时间都没来了，真挺想你们的！”

　　“可不是吗，这段时间竟是闹心的事，哪有闲心串门啊。”秦玉兰拉住了王玉琴的手，走到了院子中。

　　“说的是呢，这穷日子过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还不说，还竟瞎折腾，什么时候能出头啊？”王玉琴看了看两位姐妹，无奈地摇摇头。

　　“咱们吃点苦不算什么，就是可怜那些孩子了，咱的孩子们也跟着遭罪，我家的二丫好几年前就向我要一件花衣服，可到现在也没给她买上，这是什么事啊？”秦玉兰一提起这件事就感觉辛酸。

　　“现在谁家不是这样啊？我家老王眼看着山娃跟着我们挨饿，总是不甘心，不怕你们笑话，老王今年种了几母黑地，就是为了不让孩子挨饿，还想多弄我粮食养头猪，让孩子好好过个年，哪曾想，为这事还差点蹲了笆篱子！”

　　“是啊，这年头，就是老爷们再有能耐，人家也不让你使啊，你说这日子能好起来吗？去年冬天，俺家老肖说要去外地做木匠活，弄两钱过年，赵队长说什么都不让去！”

　　“对了，我发现你家老冯进步可不小！”王玉琴给两个姐妹找了两个马扎坐了下来。

　　“咳，你还夸他呢，就他那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没出息样，不进步是个窝囊废，进步了，还是个窝囊废，没劲。我啊，就是凑合和他过就是了！”秦玉兰嘴上虽然这样说，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

　　“你这话俺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凑合过啊？人家什么事不是都依着你啊，整个家不都是你说了算，你还想咋地呀？”钱兰英说着就凑到秦玉兰的跟前，仔细打量着。

　　“我啊，我不缺男人，我是想有个主心骨，遇到什么事能帮我出出主意。人家不是都说——宁可嫁龙，也不嫁熊吗。他可倒好，一点男人的骨气都没有，谁家男人像我家老冯啊……”

　　“还说呢，你家老冯不跟你吵，也不跟你闹的，什么事都顺着你。你嫁给了老冯，就等着去享福去吧！谁像我家老王，有名的倔驴，一句话能把你蹦到难墙上去！”

　　“是谁在说我坏话呢！”王忠臣扛了一袋子玉米走进来。

　　“还能有谁，谁敢说你的坏话啊，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倔驴，也就是你老婆敢说你呗！”秦玉兰说完，几个人都笑了。

　　“今天你有功劳，拣回这么多玉米，我得犒劳犒劳你了！”王玉琴帮丈夫接过玉米袋子。

　　“老王除了脾气倔，哪样不好啊，这男人去哪找啊！”秦玉兰羡慕地说。

　　“是啊，一垄箩卜一垄菜，谁的男人谁不爱，哈哈，是不错，我依足了！”王玉琴笑了，其他人也笑了。

　　大利一家人正在凉晒向日葵。

　　“妈，今年咱们的向日葵可真不少，我们家也丰收了！”

　　“傻孩子，妈知道你爱吃这个，今年的院子里就光种向日葵了，这回让你吃个够！”

　　“我说田淑媛同志，我听说我们要落实政策了了。”老杜说完自己也忍不住乐了。

　　“哎，我说老杜，今儿你是怎么了，还称呼我同志了呢？”

　　“不说同志了，我说媳妇行了吧！”

　　“对了，你说能不能为右派和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到陷害的干部平反呢？”

　　“我看能，这几天我就天天听广播呢，也该给人家平反了。”

　　“爸爸，什么叫平反啊？”

　　“啊，就是给人家恢复名义，纠正不该给人家的错误待遇。”

　　“那张老师是不是也能平凡啊？”

　　“怎么不能，都得平反。”

　　“那太好了，太好了！”大利高兴地跳了起来。

　　三天后，村里人为刘爷爷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村里的许多男女老少都参加了他的葬礼，人们恋恋不舍地送走了德高望重的刘爷爷。在那天的晚上，山娃他们几个孩子来到张则理家，个个小脸上带着忧伤，没有了往日的嬉戏和打闹，张则理看了看孩子们，把他们叫到自己身边。

　　“前两天，我去给刘爷爷送饭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过，这些年他卖香油攒下几个钱，自己一直没舍得花。他说，山娃他们一天天长大了，马上就要上中学了。这点钱不多，等他们用钱的时候就给他们用吧，我用不着了。当时，听了他的话，我很感动，一个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到的是孩子，真是一位值得我们敬仰的老人……”张则理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

　　山娃擦了擦眼泪，把那个黑布包紧紧地贴在了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