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楼事件发生的第二天。

　　市检察院反贪局二科科长雪晋芳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在开展调查以后，她遇到许多麻烦。实事求是地说，雪晋芳在刚接到这封匿名信的时候并没有思想准备，然而就从这一天开始，她卷入这场惊心动魄的较量。这不是一起普普通通的案件，而是一起极其复杂的案件，案件的复杂程度和涉及面之大，是她所始料未及的，正义与邪恶的较量面前，她感到了人生的沉重和无耐。履行自己神圣的职责中，她失去了人一生中最心爱和最宝贵的东西。可以说，这场较量是一场真正的较量，也可以说是你死我活的搏斗，因为这场较量最终改变了她的一生。

　　雪晋芳清晨起床后拉开厚厚的窗幔，向远处眺望，她喜欢清晨起床后通过自家玻璃窗去观察这个不洁净的城市。今天又刮起风，风虽然没有两天前大，可也很令人讨厌，难怪平时看到这个城市街上那行色匆匆的人群，脸好象都没有洗干净，上面总是挂着一层沙土，就连鼻子里眼里都沾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东西。

　　雪晋芳已经在北方生活了五年，虽然没有更多时间去保养护理打扮自己，可仍然还保持持着南方人那特有的细腻皮肤。原来她有一头美丽的长秀发，自从调到反贪局后，工作节奏加快许多，就干脆把长发剪去，留了一个短发型。随着长发的剪去，她感到自己老成了，其实28岁已经是个很成熟的年龄，不过检察院的同事们说她那张脸倒很适合这种发型。她简单的梳洗不到十分钟，简单的早餐也不到十分钟。她出门前拉开壁柜取出检察官制服，犹豫片刻又放回原处，想到外面还刮着风，穿上制服就不能戴防风的纱巾，随后还是选了一套质地很好的深颜色西服套装，顺手又抽出一条颜色很素雅的纱巾。她转过身在穿衣镜前把行头套在身上，穿衣镜里展现出一位成熟大方个子高佻丰满健美，模样周正的职业女性形象。

　　雪晋芳骑自行车上班。

　　市检察院坐落在正义路上临街面的十子路口处，12层新办公大楼是去年才落成的。站在街上看，青一色的瓦蓝大理石砌成的台阶很高，下面卧着两只张着嘴的大石狮子，很现代也很庄严，甚至使人望而却步。

　　雪晋芳拾级而上，推开办公楼正厅的茶色玻璃门，才去掉头上蒙着的防风纱巾。

　　“雪晋芳，你的纱巾真好看。”迎面走来的批捕科穆科长笑着说。

　　“这是我们镇上产的丝织品，外面是没有卖的，也没什么好的，只不过挡挡风沙而已，你要喜欢，我再回去时买一条来送给你媳妇。”

　　“呦，小雪，我媳妇老了，戴上可没有你漂亮，王检请你上去一趟。”穆科长边说着话出了大门。

　　看门师傅见雪晋芳要上楼连忙叫住她说：“这里有你们二科的一封信。”

　　雪晋芳从看门师傅手里接过信看，没有来信地址，就想可能是举报信，就没有再意地装在手包里。她去掉头上纱巾，没到自己办公室，直接上到三楼。她走到王检办公室门前，门留着一条缝没有关严，这就是告诉部下领导在办公室里，可以进来。通常王检如果在房间里听取重要的工作汇报或者布置重要工作才把门才关严的，但是不上锁，这就是告诉你他在办公室，请不要打搅，院里的检察官们已经熟悉了这个规矩。尽管检察长办公室的门留着一条缝，但是雪晋还是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当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啊”字后，她才慢慢推开门，反手把门留个缝，走到王检面前。

　　王检用手指了一下着他那宽大写字台前的藤椅，示意雪晋芳坐下。

　　雪晋芳没有马上坐。

　　直到王检说声坐下，她才坐到王检对面椅子上。

　　王检穿着一身洁净的检察官制服，显得格外英俊。他四十岁刚出头，正直年富力强的年龄段，四方脸上常常挂着与这个过于严肃的职业不相称的笑容，如果单从外表上似乎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超人之处，更让你猜不出他心理活动。其实就凭能够坐在这把显赫的交椅上，本身就说明了他的价值和能力。据说在一年前辍升主官中，他是几名竞争对手中最不被大家看好的一位。老检察长姚展退休后，位子整整空了四个月，市级检察机关空缺一把手，在这个市的政法机关里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当然由原来的常务副院长马正闻临时负责，按照组织原则临时负责就是已经基本决定的接班人选。大家都认为，马副检察长升成正职已经板上锭钉，不成问题了。后来上级来宣布命令时才揭开谜底，原来的常务副院长马正闻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被扶正。马副院长感到面子上实在下不来，又不知船歪在哪里，索性活动调进市委大院，到政策与法规研究室当了副主任，明眼人一看都明白，这是个休闲养老的去处。一时间检察院里流传种种版本，人云亦云莫衷一是，说王检上面有人，但是究竟什么个中原由没人知道。

　　王检象往常布置工作一样，开门见山地说：“雪科长，昨天接到一封举报信，需要你们先介入一下。”说着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封匿名信交到雪晋芳手里。雪晋芳看到信封开着口，用一枚曲别针别在一页来信来访登记表上，王检在领导批示一栏里已经批上：先交由反贪局二科处理。下面是王更生很草的签名。雪晋芳正想要把信从信封里抽出来看。

　　王检挥了一下手说：“仅凭着一封匿名信我们也不能轻率立案，现在还没有开分流会，你回去看看，同小刘研究一下，先拿出个初步意见来。”

　　王检说完拿起案头上的一份文件看。

　　雪晋芳知道领导布置工作已经完毕，于是把信装到手提包里，说：“我们立即就研究。”就出了王检办公室。

　　雪晋芳回到六楼自己公室，小苏还没有来。她这才拿出信来这仔细看，装信的是用街上卖的那种最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写着王检察长收，右下角的落款处写着“内祥”两字。她突然觉得这个信封和落款刚才见过，就想起上楼时在传达室拿的那封信，从手包里取出看，两个信封一模一样，就是收件人不同。雪晋芳立即打开两封举报信对比，果然内容也一模一样。信的内容都是打印出来的，一眼就能看得出内容有复印痕迹，可以估计到，这两封举报信经过复印多份后，而被到处投寄的。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句话，是说市商业银行领导和信贷处处长张联林接受寰宇有限公司贿赂，对寰宇公司发放巨额贷款，可能造成大笔呆账，给国家财产造成重大损失。雪晋芳当然知道，通常举报人都是知道内情之人，而知道内情的人举报，一般都是检举自己的上级和直接领导，所以怕报复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而采取写匿名信的方式，这是举报者惯用的办法，也是保护自己的有效措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雪晋芳正在想着这封信从哪里下手去查，检察员苏雅丹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走进办公室。苏雅丹性格开朗，快人快语，父亲是老市长苏茂林，这位原市长的宝贝女儿在检察院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雪晋芳下意识地合上正在看的举报信。

　　小苏一面解下脖子上的纱巾，一面调侃着说：“我的大科长，你这刚上班就在忙干什么呢，神秘兮兮的，一定是哪位先生给你写的情书吧，你小心我会告诉你那卫文力。”

　　雪晋芳说：“你这妮子越来越没正经了，又看中哪位白马王子，碰了钉子不是，拿姐开涮。”

　　苏雅丹说：“敢给我钉子碰的人还没出世。告诉你，我们昨晚在王城酒店看了俄罗斯歌舞，没想到俄罗斯姑娘还真........”

　　雪晋芳把手里的信递交给苏雅丹说：“真性感是吧！我的大检察官小姐，别谈你那俄罗斯姑娘俄罗斯小伙了，还是先看看这封举报信吧。”

　　小苏接过信，溜了两眼说：“不就是举报商业银行一名处长贷款受贿的问题吗。雪姐，你说怎么查？”

　　雪晋芳很认真地说：“这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看上午还是到省银行，通过纪检那边了解一下张联林的情况，再把寰宇公司的情况搞清楚，这个我们两人分别到工商局和税务局，看调查结果最后向院里汇报后，再接触张联林本人。”

　　雪晋芳干工作一向不拖拉，打电话与银行纪委联系后，两位检察官上午就开车去了省商业银行。

　　省商业银行座落在市中心的金阳光大道上，它的主楼高达18层，清一色的宝石蓝玻璃通体到顶，左右两座配楼蝶翼般地拱卫着主楼，充分显示出不同凡响的现代气派。

　　雪铁龙熄火后，两位穿着制服的女检察官从汽车上下来，拾级而上，消失在银行的大玻璃门里。

　　雪晋芳和苏雅丹看了大厅中间那块部门位置指示牌，纪委在六楼，她们告诉大厅值班保安去纪委，保安打过去内线电话，上电梯后雪晋芳按了六楼停车键。

　　雪晋芳和苏雅丹走出电梯口，有一位30岁左右个头很高面色白净的小伙子在那里等候着，很热情地上前打招呼，把两名检察官领进办公室。

　　小伙子自我介绍说：“我是银行纪委副主任郭世壕，军转干部，来的时间不长，请二位检察官多指教。”

　　郭世壕一面很谦虚地做着自我介绍，一面从柜子里取出一次性杯子，给两位检察官倒上茶。

　　苏雅丹接过水来，眼睛亮了一下，郭世壕不仅个头高，还长着一张很阳光的面孔，从外表看是一位年轻健谈很热情直率的纪委干部。

　　雪晋芳向郭世壕介绍关于检察院接到匿名举报市商业银行张联林处长的情况。问：“你们行纪委有没有接到类似信件？”

　　郭世壕接过举报信看了内容，但没有马上回答，沉默片刻，就进里间要了行长的电话，说明检察机关来调查市行张联林处长有关情况，对方给于明确答复。

　　郭世壕没说什么，打开铁皮柜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雪晋芳，说：“现在不正之风很盛，群众对于权钱交易深恶痛绝，所以写匿名信也是可以理解的，银行纪委前天也接到类似举报信。”

　　雪晋芳看了信封竟然于她们收到的一模一样，打开看信的内容也一模一样。就问：“你们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

　　郭世壕说：“你指的是证据？”

　　雪晋芳点头说：“对！”

　　郭世壕面有难色地说：“我们是刚刚接到的举报信，你们知道贷款业务是很专业的，对于企业来说有的甚至还要保密，就是银行内部也有很明确的分工，不负责这项工作的人不会知道内情，外人就更插不上手。我们这里说是纪委，老主任已经退休，我手下也不过一个助手，是真正的一兵一卒。接到信后我已经向行党委做了汇报，上面明确表态只要有证据，就要坚决查处。”

　　雪晋芳问：“那你们开展调查没有？”

　　郭世壕说：“市行反映，寰宇公司贷款的问题，内部也有所耳闻，群众中曾经有过不少议论，不过具体情况目前还不清楚，这事恐怕必须找信贷处张处长和黄副处长直接了解才行。但是昨天我们去了市行那边，任行长态度比较暧昧，工作再往下做有一定难度。我可不是推脱，这事由你们检察机关出面去调查，恐怕就好办多了。”

　　雪晋芳说：“我们知道了，这件事还是先了解一下这家企业是哪个信贷员具体管理的。”

　　郭世壕说：“今天星期五就算了吧。”

　　看得出郭世壕不象是推辞的样子。雪晋芳临走时拿出自己的名片，交给郭世壕，说：“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找我联系。”

　　刘雅丹也留下了自己的电话，要了郭世壕办公室的电话，说有情况也可以随时与她联系。

　　走出银行时苏雅丹说：“雪姐，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看如果不立案，咱们就别瞎折腾了。我认为，想查清问题同张联林直接接触就不可避免，再向下查不接触当事人有些关键性问题是无法搞清楚的。”

　　“雅丹，不要着急，我们手里除了举报信没有别的证据。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有了证据我们就可以在办公室里喝茶了，还查个什么。”

　　雪晋芳和苏雅丹第一次去银行调查，一切都正常，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她们在省商业银行呆了一下午，到六点整下班时间，才走出省行大厅，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俗话说风怕黄昏，果然风还就真停下来，城市恢复了平静。

　　雪晋芳坐进驾驶室里，苏雅丹坐到助手席上。

　　回检察院的路上，雪晋芳才想起今天是男朋友卫文力的生日，昨天她约了他晚上到家里一起吃饭。她不想当着部下的面给卫文力打电话，于是加大油门往院里赶。

　　苏雅丹调皮地说：“头，我说咱俩先别回院了，今天我工作有成绩，你该请我撮一顿吧，”

　　“我怎么没有看到你的成绩呢？”

　　苏雅丹不依不饶地说：“你说到哪里吗，要不去吃大虾，听说新城区刚开了一家江南饭庄，是你们南方来的大橱，做得味道很爽口，可以与你的手艺媲美。”

　　雪晋芳摇摇头说：“雅丹，今天不行，我看你还是把姐饶了吧，改日一定请你吃大虾，你说上哪都可以，还不成。”

　　“那你一定要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你那什么文力约好了，你重色轻友不是，夜生活要过得悠着点啊。”

　　“小妮子又胡说八道，真拿你没法。”

　　“一言为定，这次就饶你了，下次一定要去江南饭庄品尝一下。”

　　雪晋芳没接她的茬，换了个话题说：“死丫头，你是不是看上银行郭主任了，我看那小伙子挺好的，你那眼神瞒不住姐，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做个大媒。”

　　“领导胡说，人家已经有太太了，这才是拿我开涮。”雪晋芳听得出苏雅丹话里的不情愿。

　　“别嘴硬，记了人家的电话，还把手机号也给了人家，你千万不要跟我说是工作需要，以为我眼睛有问题，什么都没看见。”

　　苏雅丹红了脸，吃虾没戏，又被雪晋芳抓住了把柄，不再说什么，只好望着车外一路无话。

　　雪晋芳把车开回检察院，匆匆与苏雅丹分手，马上打开手机要了卫文力的手机，正好卫文力说他在研究一只走势异常的股票，可能要晚去一会儿。雪晋芳告诉他一会家里见，就骑单车直接去了离家很近的一个大型超市。

　　雪晋芳自从调到反贪局后工作节奏很快，如果是自己吃晚饭就很简单，一来可以保持身材，二来也省去许多麻烦。今天卫文力生日，就不能凑合。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买了卫文力最爱吃的海鲜和几罐青岛啤酒，还买了一件全棉衬衣。要采购的东西都选好，走到超市交款处，又想还需要买一样重要东西，是卫文力最爱听的萨克斯管曲《回家》，于是又返回去，找到二楼文化娱乐区，从货架上选了最新版本的CD《回家》，付了钱从超市出来，赶到家时已经7点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