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队领导送到楼梯口，鲁敏折回到雅婷身边。雅婷看见她没跟领导一起离开，道：“你也走吧，上午训练了这么长时间，下午好好陪陪男朋友。”

　　“没事。在家里，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

　　“是这样。”雅婷淡淡地应了一声，那神情很是漠然。

　　鲁敏见此，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刚才两位领导进来时，她也是刚到，没来得及与雅婷聊别的事，送大队领导到楼梯口，林大吩咐要好好劝劝雅婷，可临到要开口时，这劝慰的话还真难以说出口。自进门起，她就发现雅婷像是换了个人以的，全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和爽朗，神情漠然、伤感，是一种经历过沧海桑田后的令人心痛的淡定，是一种有过大痛后对再遇针刺这种小痛的麻木。作为曾经的搭档，生死与共许多年的挚友，这一切看得她好心痛。她真愿意这一番劫难由自己来担当。

　　“那就说点开心的事吧，”雅婷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没话找话似地说道，“你妹妹怎么样，有男朋友了没有？她肯定会比你早嫁人的。”

　　“有了。不过，我们家有规定，老大不嫁，老二不能嫁，说是大麦不割不能割小麦。”

　　“还有这种规定？”

　　“这次我回去，是我妹妹和顾希加到机场来接我的，小鬼头什么都不说，我还以为这顾希加是她的男朋友，差点闹笑话。”鲁敏说着先行笑了起来。雅婷听着，也陪衬似地咧嘴微微一笑，这样一来，屋内的气氛松动了些。“我们家造了别墅，我回去的时候，全家已经搬到别墅住了。真的很舒服，要不是想到我们帆船队还有一帮好姐妹，想到全运会金牌，我不想再回来了。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起床，保姆就把早餐盛了端上桌。到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边吃饭边天南海北地聊天，那种幸福的感觉真是好久没体会到了。那几天，老爸老妈几乎天天劝我退役，他们甚至说我们什么都不要，户口啊工作啊安置费啊，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回家。可是，我真的是舍不下我们的帆船，练了这么多年，连块全运会金牌都没拿过就要退役，我心不甘哪！我把我的心情说给顾希加听，他听了，很同情我，也很支持我，我又拉着他去说服了我的老爸老妈，还有我的爷爷。我要回来了，顾希加非要跟我来这儿看看，说是让你如此留恋的到底是项什么运动，一定要去看看。我说好啊，我只是怕你看了也不想走了也想留下来练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在雅婷面前这样炫耀自己的幸福很是不妥，所以，一下子住了嘴，并冲雅婷尴尬地笑笑。

　　果然，雅婷对鲁敏的幸福感不以为然。只是因为尊重对方，她才强打起精神听鲁敏说话，见鲁敏停了嘴，她将手捂到嘴上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地说道：“我累了，想休息了，阿敏，你回吧，等我心情好了，住回来，再听你吹。”

　　“那好，我走了。你休息吧。不过，雅婷，这次回来，我感到你变了很多，看到你这样万念俱灰的样子我很心痛，我们是好姐妹，我得劝你几句，别人怎么亏待咱们那是别人的事，咱们可千万别自己亏待自己。”

　　“我知道的。你走吧。这里我再住几天就打算搬回去住了。这几天忙你自己的事去，不要来看我了。”

　　“那好，我走了。”

　　“走吧走吧。”雅婷朝她摆摆手催促她赶快离去。

　　从雅婷这儿出来，鲁敏回宿舍拿了东西去看陆毅。陆毅正在医务所替运动员做理疗，鲁敏进去时，那几个趴在那儿做理疗的队员都纷纷与鲁敏打招呼。帆板运动员刘俊开玩笑道：“怎么，我们的黑美人相亲回来了，听说还把你那男朋友一起带来了。”

　　“那又怎么样？眼热不？回去也相一个来。”鲁敏大大咧咧地反唇相讥。

　　刘俊也不示弱，“目前咱还不考虑，这事属第二个五年计划。咱男子汉，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还怕招不来美女如云。”

　　“这你就错了，现在是知识型社会，有文化的才吃香。你再炫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套理论，可真是丢咱运动员的脸了。”鲁敏与人打嘴仗从来不肯吃亏。

　　见刘俊遭到鲁敏攻击，一时语塞，逗得另外几人哈哈乐开了。还是陆毅打了圆场，她对刘俊说：“你别跟她争，又不是不晓得，鲁敏嘴巴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不过，鲁敏你也别得意，我倒要替刘俊说句公道话，刘俊在咱们帆船帆板队可以算得是个知识型运动员，人家都函授读到运动学硕士研究生了。函授，比我们这些正规读出来的更可贵。”

　　“陆医生你也别替我吹！反正我好男不跟鲁敏这个恶女斗，暂且让你这一回。”刘俊恰时摇了白旗。不过，他的这番表白又逗乐了屋里的人。本来令人昏昏欲睡的春天的中午，一下子让人兴奋起来了。

　　鲁敏见陆毅这么忙，也就不再打扰，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到理疗床的一角，道：“一件羊绒衫，给你的。不打扰了，有空再聊。我走了。”说完，也不等陆毅表示什么，她就推开理疗室的门走了出去。

　　屋外是仲春时节的艳阳天。风带着熏人的醉意深刻地包围住了万物一切，也包围住了鲁敏那一颗充满爱情的年轻女性的心。空气中荡漾着花的芬芳。那是木棉花的香气，淡淡的，始终不易被人察觉，但喜欢它的人还是能从中嗅出芬芳来。鲁敏可以说是一蹦三跳地往回走着，她见时间还早，还可以回宿舍稍稍迷糊一阵子，已经有些日子没训练了，要把脱下的课目补回来。

　　快到宿舍楼时，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传达室门外，是顾希加，他来干什么？不是说好白天他一个人到海口城市转转的嘛，怎么？

　　顾希加也看到鲁敏了，快步朝她迎面走来。面对面站下。鲁敏正要问，他先开了口，“想来看看你们训练。”

　　“训练有什么好看的？”鲁敏不解地问。

　　“能带我进去吗？这位管门的大妈很负责的，说你不在宿舍，说破嘴都不同意让我进去等你。”

　　“那肯定的。平时男队员都进不了宿舍楼，何况你是个外人。我跟梅阿姨商量一下，跟我来吧。”

　　鲁敏前面走着，顾希加紧随其后，走到传达室门外，她让顾希加等一下，自己走进里面，正在看报纸的梅阿姨见鲁敏进来，冲她笑笑，“有事？”今天早上鲁敏送了梅阿姨一件做工挺身而出精致的短衫，加深了两人之间的友情。

　　“梅阿姨，我男朋友来了，他是特地从老家送我回来的，能让他进去坐一会儿吗？就一会儿，下午我还得训练，他是来看我训练的。”

　　梅阿姨为难地想了想，说：“要不，我请示一下你们刘书记。”

　　“可以呀。”

　　梅阿姨把电话打到刘琴芳的办公室，正好刘书记在，梅阿姨将鲁敏的事说给刘琴芳听，刘琴芳在电话那头表了态，梅阿姨挂断电话后，转身对鲁敏说道：“进去吧进去吧。刘书记说，你们这几个大姑娘，也到了谈婚论婚的年龄了。”

　　“我们刘书记挺有人情味的。”

　　“这么说，是我没人情味罗？”梅阿姨笑着说，“纪律规定的东西，没有人可以违反的。”

　　鲁敏笑着从里面出来，朝顾希加招招手，领着他往里走。顾希加说：“管理倒挺严的，像军营。”

　　“不严不行。都是从小离开父母的，运动队是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又精力特别旺盛，管理不严，出了事怎么向父母交待。”

　　他们说着话上了楼，走到鲁敏住的房间外，鲁敏掏钥匙开门进去，顾希加随后也进了门。不大的房间，搭了两张床，收拾得挺干净，见墙上贴了这么多漂亮男歌星男影星的照片，顾希加笑着，道：“没想到你们运动员也追星。”

　　“奇怪，我们不能追星？你以为我们运动员都是庙里的和尚尼姑。”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很多热爱运动的人的眼里，你们也是明星。”

　　“真的？”

　　顾希加点点头。

　　“那就叫惺惺相惜。”

　　“你真的喜欢后街男孩？”

　　“喜欢听他们的歌而已。”

　　“周杰伦的歌也喜欢？”

　　“是的。他的歌，听了，让人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挺过瘾的。”

　　“你的同房喜欢成熟男子。”

　　“哦，雅婷啊，她是个比较喜欢漂亮男人的女人。嗳，你干吗老站着，坐吧。”

　　“你不请，我不敢坐。漂亮女孩子的房间不能随便坐。”顾希加是个说话比较幽默的人。

　　“假惺惺。快坐下吧，坐我的床。雅婷很爱干净，知道有人坐在她的床沿，会生气的。”

　　鲁敏说着话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罐酸奶，打开，递到顾希加手上，问了一句：“吃过饭没有？”

　　“在宾馆餐厅吃的。”

　　“刚才你说来看我们训练不是一句玩笑话吧？下午我们继续进行水上训练。”

　　“我就是想跟着你们到海上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爱一个人，就得了解她的职业，连同爱她的职业。”

　　“死相。还没喝，怎么就说话这么酸了！”

　　“嘿嘿……”顾希加笑了，筅完，开玩笑道，“没劲，连情话都不能欣赏。”

　　“嘻嘻……”鲁敏也笑了。

　　顾希加朝鲁敏招招手，道：“坐我身边吧。”

　　鲁敏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顾希加将酸奶罐搁到床头柜上，伸手揽过鲁敏，将她搂在自己怀中，然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鲁敏还不习惯男女间这种亲昵的动作，任顾希加搂了一会儿就挣脱出来了。她解释说：“你想下海，我得提前对吕指导打招呼，听说今天是合练，也就是所有在基地训练的队联合训练，场面蛮壮观的，像你这种没见过帆船比赛的不妨一看。吕指导同意后，到时你可以坐他的教练艇。”说着话，她拨通了吕指导房间的电话，接通后，她向吕指导说了这件事，吕指导听完，稍稍沉吟了一下，就答应了。

　　挂断电话，鲁敏高兴地说：“吕指导同意了。你得准备一下，换双鞋，别穿皮鞋，上下艇不方便。”

　　“我带着哩。”

　　鲁敏看看墙上表上的时间，道：“那你换上吧，2点多了，快到训练时间了。”

　　顾希加从随身带的一只大包里取出跑鞋换上，再加上一身休闲装，蛮像是去海上度假的观光客。见顾希加换好鞋子，鲁敏自己也换上下水的装备，穿上救身衣，就招呼顾希加出门了。

　　在船库门口碰上正等着的僚手小蔡。两人从木架上抬下搁着的船，放到拖车上，又取下桅杆和风帆放到船上，拖着走出船库走向海边。顾希加跟在她俩的后边也朝海边走去。别的队的船已经陆续下水出发了，他们这个队的船还在水面上等候教练的出发令。吕良站在沙滩上催促鲁敏和小蔡赶快下水，“今天合练，就练迎风直线，大家早已到了，你们俩怎么回事？”鲁敏和小蔡相互伸了下舌头，赶紧将船拖下水，朝海面驶去。吕良甩给顾希加一件救身衣嘱咐他穿上，然后两人一起登上教练艇，一上艇，吕良即向运动员们发出了出发令。

　　这个基地还是六十年代建的，规模不大，只能安排三个运动队在此训练。三队帆船合练，也有三四十条船，迎风直线航行，蓝天白云下，三四十条船撑起风帆你追我赶，场面确实蛮像回事。吕良的教练艇始终跟在自己队员的艇附近，他手上拿着摄像机，一边指挥驾驶员不断变换航行角度，一边将队员的训练情况拍摄下来，还不时针对个别队员出现的细节问题发布一句两句简单的指令。

　　顾希加穿着救身衣坐在吕良身后，找机会问吕良几个专业上的问题，吕指导一一给予回答。他说：“迎风直线，就是训练运动员控制船体平衡的能力，如何利用涌浪，保持操作稳定。练帆船项目的运动员，脑子聪明很重要，要懂天懂水懂大海，要会识别云，识别气流，会看水流，会看风向。聪明的运动员，比赛时，一个涌浪过来，利用得好，一下子就会比别人往前冲出很多距离。”

　　这时，天空飘浮着一些云层。有船朝有云的地方靠上去。吕良和顾希加同时发现了，顾希加正要发问，吕良先嚷了起来：“快，抢上去，跑到云层中间去。”说着，他像是要解答顾希加的疑问，自言自语道：“这种云叫猫爪云，仔细看看像不像猫的爪子，对，海上航行碰上这种云，如果船在它的中间行驶，速度肯定会加快，否则就死定了。”

　　真是隔行如隔山。尽管顾希加有硕士学位，经商论道驾轻就熟，然而，一到海上，却像个大傻瓜似的，除了东看西看，提些问题，别的什么也说不上来。这时，风浪渐渐大起来，摩托艇变得越来越簸波，顾希加有了晕船的感觉，胃里一拱一拱的，像有东西要往外冲。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终于从胃里冲了出来，统统喷到了海里。吐了一阵子，止住了，吕良丢给他一瓶矿泉水，叮嘱道：“喝一点补充水份，海上晕船，一定要马上补充水份，否则容易脱水。”

　　顾希加听话地打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有水进入胃里，好受多了。但一会儿，又有东西拱了上来，嘴一张，刚喝下去的水又喷了出来。

　　就这样，喝喝吐吐吐吐喝喝，吐得天昏地暗时，训练终于结束了。等到所有的船都上了岸，吕良的教练艇也往回走了。回到岸上，鲁敏正在等候顾希加，一眼看到顾希加的狼狈相，鲁敏哈哈笑了起来。

　　晕船就是这样，不管你在海上吐得如何天昏地暗，一上岸，只要双脚踩到地面，虽然依然感到脚发软，但晕船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

　　“需要我帮你做什么？”顾希加又变得中气十足了。

　　鲁敏用嘴指指已经与小蔡一起抬上岸、放上拖车的船，道：“一起走吧，回船库。”

　　迎面碰上一直在岸上观看训练的林大和黄副大。林大见到鲁敏，高兴地问：“听说你男朋友也下海了？”

　　鲁敏爽直地回道：“在吕指导的教练艇上，看他吐得那个狼狈相……”

　　林大笑着说：“很好嘛，与我们的女队员交朋友，只有体验到帆船运动员的生活，才会知道怎么支持她的事业，对不对？鲁敏，刚才我和黄大商量了，今天晚上，由我作东，请我们帆船队的毛脚女婿吃饭。”

　　“这……怕不好意思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毛脚女婿初次上门，娘家人总得盛情招待一次。地方嘛，就在基地对面的饭馆，到时，你们葛领队，还有吕指导，你们两个，再加上我和黄大，小范围，都是自家人。快回去洗洗，我们在基地大门口等你。”

　　“好的好的。”鲁敏点头应承下来。

　　林大和黄副大走开了，小蔡见自己走在一边像电灯泡似地，就对鲁敏说：“阿敏姐我先走了，在船库等你。”说完就打头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