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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训练房内,大家都在做着耐力训练。有的在练杠铃,有的在垫子上做仰卧起坐。比起下海训练,这样的训练内容算得上比较轻松。鲁敏在垫子上稍稍练了几下腹肌,就坐到一边发呆了。她是择窗而坐,透过窗口往外看,望到一片绿色的农田,和靠近农田的道路旁三三两两的椰子树。 她掏出放在运动长裤口袋里的一张纸仔细地看了起来。这是一封退役申请报告。是家里面写好寄过来让她递交给大队领导的。她收到申请报告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母亲天天打电话来询问她交了没有交了没有,一个劲地催她赶快交上去。可她总是搪塞道:“领队去北京开会了,等他们回来我就交上去。”其实她还在犹豫。因为她心里清楚,要退役,也得打好这届全运会,否则,领导绝对不会同意不说,这么一走了之,自己也于心不忍的。家里说了,领导不同意,你就自己回来,我们养得起你,可摸摸良心她怎么能这么做? 她把这层意思也向父母亲讲过,说等到全运会打好再要求退役,可父母亲说:“打好全运会还要等上两年多,人家小伙子愿不愿意等。这么好的小伙子你哪里去挑?人品好,家业也大。听说小伙子后面追的大姑娘排成队哩。” 鲁敏只小雅婷一岁,是个二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会不上心!但她不想找一个队的,与队友结婚,将来不是他做教练就是自己做教练,明摆着要过两地分居的日子。队里几位教练,爱人原先都是队友,现在,他们自己随队四处“流浪”,爱人在家独守空房。有的教练难得回趟家,儿子见了当他是叔叔。有的教练结婚六七年,和爱人共筑的洞房还没住满一个月。还有就是像雅婷一样。榜样看多了,鲁敏长了心眼,所以,这几年,她婉拒了好几位队友的示爱,随着队伍的不断调整,与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大都退役了,留下来的都有了意中人,甚至比她小五六岁的队友私底下都已经成双作对,她依然独身一人。 这次,家里不仅替她写好退役申请寄过来,随信还寄来那小伙子的生活照,看那样子挺神气的一个,年纪比她大三岁,二十九,家里有千万资产,自己做到了家族企业的副总。董事长是小伙子的父亲,总经理是小伙子的大哥。申请报告要求退役的理由是,从事帆船运动十三年,伤病缠身,无法继续该项运动。伤病缠身倒也不乏事实。从事竞技体育的运动员,哪个不是伤病缠身的,不是有句诗说的,大将功成伤满身。这样的理由领导肯定不会同意,但父亲说:“这是一种姿态,反正队里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报告打上去,是对领导的的尊重,如果他们硬性不同意,走人,回家来,老爸养你。” 这怎么行?十三年帆船运动生涯,不说对这个项目充满感情,对这个集体她也是满有感情的。她进队时十三岁,从渔村来的小姑娘,懂什么,都是领队和教练手把手教的。若不讲血源关系,她和父母亲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几乎与教练一样多了。就说例假这件事吧,当年第一次有例假怎么用卫生巾还是领队的爱人教的。因此,父母亲让退役,哪里想走就走这么简单的事。再说,她练的470,是双人项目,二十多万的一条船,上届全运会后,队里对个别运动员的项目进行了调整,雅婷改练雷迪尔,她这个当初雅婷船上的僚手,继续留在470,但从僚手改练舵手,另给她配了一名僚手。从这一点说,她不练了,人家僚手怎么办? 这么多难题一下子堆到鲁敏面前,原本无忧无虑乐天豁达的姑娘,这几天心头真是愁云密布。本来,有问题还可以找雅婷商量来着,可最近人家的问题更是天一样大。她只能自己将所有的难题全部扛起来。 “阿敏姐,看什么哪?”僚手小蔡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见鲁敏手上捏了一张纸在发呆,开玩笑道:“看情书哪,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能找上阿敏姐。” “说什么哪!我们这种非洲黑人,谁愿意给我们写情书。” “非洲黑人怎么啦?我们是人黑心好。”二十岁的小蔡还是一副少不更事的样子。她擦了汗,拿起水瓶子咕噜咕噜喝水。 “去去去,小鬼头,一边休息去。”鲁敏伸手将她推开。 人黑心好?像小蔡这样年纪的时候她也这么想过。当年,她每次回家,渔村里昔日的小伙伴们来看她,这些看惯了渔民父亲黝黑皮肤的小女孩,照例对鲁敏的皮肤说三道四,甚至还劝说她赶紧回家来,要不,将来都会嫁不出去的。对小伙伴们的劝说,她笑她们没有见过世面,“黑点怕什么?只有没事业的人才一天到晚保养啦,换肤啦,我们帆船队,有哪个人的皮肤不是这个样子的,大家照样开心。女孩子,只要心好,追求的人不要太多哩。” 然而,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她越来越否定自己的想法,什么人黑心好?你看现在这帮男人,哪个不追着年轻漂亮的去的!尽管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挺有信心的,但运动员出身,文化水平低,也是她这些年长大后越来越开始正视的。虽然她大学本科函授在读,但像她这样当打之年的,一年到头,不是训练就是比赛,少有时间能静下心来看书学习的,而读书学知识必须静心才能真正学到东西。经常外出比赛,好几门功课已经落得一塌糊涂。再说,函授怎么比得上正规大学出来的学生读书多学到的东西多?在这样的时候,有这么好的小伙子等着与自己相亲,换了别人,早就义无反顾地去追求属于自己个人的幸福了。然而,她是运动员,从小在运动队长大,对这个集体,对这个运动项目,充满了无限的感情,而十三年运动员生涯,她学到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知晓责任大于天这个道理。她对这个项目充满无限的责任感。大赛当前,她不能临阵脱逃! 至于运动之苦,她早已经是习惯的了。那年在秦皇岛集训,出海后突然下起冰雹,小的似蚕豆,大的像鹅卵石,劈劈啪啪打在身上,打在船上。当时她和雅婷一条船,两人只顾着躲闪冰雹,船就翻了。要不是教练头戴钢盎驾驶快艇顶着冰雹及时赶来,那回说不定真与死神携手而去了。 “阿敏你怎么哭了?”身旁猛然想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鲁敏转脸一看,是队医陆毅。 “干吗哭啊?身体不舒服吗?” 陆毅凑过脸来,注视着她的脸,问。 鲁敏这才感觉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没有不舒服啊,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说着,她拖过放在外套上的毛巾揩干泪水。 她问:“找我有事?” 队医点点头,道:“打你手机关着,只得跑一趟,等会儿替你做理疗,11点光景你过来好吗?”队里做理疗的、接受按摩的人比较多,所以得跟队医预约时间。 “就这样说定了。别迟到,这几天做理疗的很多,错过时间得重新约。” “知道了,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鲁敏跟陆毅是老乡,平时关系好,说话没有顾忌。 陆毅笑笑走了。鲁敏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站起身重新走向垫子进行腹肌训练。 11点不到,大家都在陆陆续续撤退了,鲁敏看看与队医约好做理疗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也揩了揩汗,披上外套撤出了训练房。 11点,她准时走进理疗室。有一个帆板队的队员刚做完理疗出去,鲁敏先自己将放松仪上的绷带缠到腰上,开动仪器做了几分钟放松腰部的治疗,然后就躺到药床上,陆毅替她插上药床上的电插头,一会儿,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就弥漫开来。帆船运动员最容易受伤或者说职业造成的疼痛有三个部位:颈椎、腰椎和膝关节。这样在药床上平躺着,有两个部位的地方可以接受到药物治疗。在药床上躺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陆毅关了电源插头,洗了洗手,示意鲁敏翻转身子趴着睡,她自己坐下来替鲁敏按摩腰部。她一边替鲁敏按摩,一边与鲁敏聊天。因为是老乡,两人都用家乡话聊。陆毅问:“刚才流泪,真的是在回忆往事还是有人给你气受?” 鲁敏笑笑,没做正面回答,她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家里替她拟好的那份退役申请报告和父亲的来信一起交给陆毅,“在运动队能给我气受的怕还没生出来哩,是家里要我退役,退役申请都替我写好了,你看看。” 陆毅接过去粗粗地瞄了一眼,笑道:“原来是想要你出嫁了。” “二十六岁了,嫁人也说得过去了。等打完全运会,我都快三十了,三十岁的老姑娘,再想找个好男人怕也难了。” “这是实话。”陆毅也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这些年跟着帆船队南征北战,没有社会交往,一些以前学校里读书时的死党也都不大联系了,个人问题自然也有难言之隐,夜半人静,也经常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急。对鲁敏的话,她颇有同感。 “你说我该怎么办?” 陆毅将退役申请报告还给鲁敏,摇摇头,开玩笑道:“怎么办?凉拌!” 正趴着的鲁敏撑起身子用拳头轻擂陆毅,道:“人家在火里你在水里,还是不是朋友?” “是……我的大小姐,怎么不是朋友!我还指望你这个朋友到全运会上去给我长脸哩。要不,我干吗这么努力这么卖力地伺候你这个大小姐。” “你的意思叫我别走,留下来打全运会?” “最后的主意你自己拿。我是这么想的,对运动员来说,在竞技场上拼搏的年龄是很有限的,你练了这么多年,但原先都是做人家的僚手,这届全运会你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作为舵手上场,为什么要为了嫁人而放弃呢!当然,为了事业放弃爱情和婚姻也不可取,应该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说到这里,陆毅仰起头作了会儿沉思状,然后又说,“你把家里父母的意思对领队去谈谈,然后请几天假回家一趟见见那个千万富翁的儿子,如果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妨交个朋友,等打完全运会再谈婚论嫁,如果他是那种很市侩很自私的,以为有了几个钱就可以随便安排别人的命运,那这种男人不要也罢。”陆毅说这番话是她的意见,也是有感而发。两年前她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就是因为她长年随运动队漂泊在外,两人就此分手。 鲁敏认真地听着陆毅的意见,并且不时表示赞同地点点头,等陆毅说完了,她想了想,道:“你的意见有参考价值,我会认真考虑的。” “狗屁!”陆毅伸手在她的大腿上拍了一下,“人家好心好意替你出主意,你倒打起官腔来了。以后有事别来找我。” 鲁敏拽过她的手,求饶道:“别别,以后还来找你,你书读得比我多,脑子特别好使,出个主意,当个军师什么的,非你莫属。” 陆毅从她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又贫嘴!好了,差不多了,起来可以走了。” “谢谢陆医生。”鲁敏从理疗床上下来,披上外套,推开理疗室的门准备走,想起什么,又回转身子,问:“有什么要带回家的,或者要让家里带些什么的?” “抽空替老爸织了条毛线裤,帮我带带回去。” “行。那我走了,今天下午就找领队请假去。你老爸那条毛裤中午吃饭时你带到食堂给我就是了。”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