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远山县委就召开了选派干部到经济发达地区锻炼的动员大会。县委书记牛杰坐在主席台前，头颅高高昂起，一脸的严肃。县委分管组织的夏书记主持会议。组织部王部长宣读了《关了选派干部到经济发达地区锻炼的通知》。通知指出，选派干部指标分解到各单位，所选派干部每月只发100元生活补贴，自谋职业，时间两年。光这两条就让所有干部听后吃惊得张开了大口。最后牛书记作重要讲话。牛书记拿起明晃晃的保温杯，喝上一口茶，提高声调说，这一次选派打工干部，既是为远山的发展培养人才，又是为提高干部的自我生存能力，增强适应社会的本领。选派干部回来后我们要委以重任，对表现突出的要提拔，甚至越级提拔。

　　牛书记讲完之后，会场上响起了并不热烈的掌声。会议结束时，主持人念了一个通知，通知几个单位的一把手下午去组织部谈话。

　　被通知的干部中有朱天福。朱天福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心头不由一颤。他想，组织部找我谈话，是关于我进城的事，还是要我到沿海去打工？这个念头如电闪雷鸣般在心头掠过，立即就忐忑不安起来。

　　朱天福今年虚岁40了，在乡镇这一级任书记已属年纪偏大。乡镇撤并后，他被暂时闲置起来了。经过一番努力，已有领导答应将他安排到水利局搞副局长，兼防汛抗旱办公室主任。虽不是一把手，却也旱涝保收。这下可好了，组织要是安排他南下打工，原来的努力前功尽弃。爱人也没有个工作单位，朱天福想想也不够味，一个乡丁没日没夜地为县老爷卖命，连老婆也安排不了。现在，如果安排他南下去打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倘若一走，老婆的生计都成了问题。孩子在读初三，正是用钱的时候。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如针扎般疼痛。

　　下午上班时分，朱天福第一个走进组织部部长办公室，却见牛书记一个人坐在那里。牛书记慈祥地笑着喊他进去，说就是他找他谈话。朱天福就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忙坐下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牛书记说：上午动员大会开了，你对县委选派干部到经济发达地区打工有什么看法？

　　牛书记的谈话虽没有单刀直入，但朱天福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了，思想斗争非常激烈。然而，他的政治生命的生杀大权都操纵在牛书记手里，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吱吱唔唔地说：这个办法好。

　　牛书记见朱天福一时犹豫，自己就说开了：远山经济发展不快，其中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干部思想观念不够解放，传统计划经济时代的东西还在起作用。当务之急是采取措施开拓干部的视野，提高改革开放的本领。这次选派干部到沿海打工，是我的一个大胆尝试，在职干部停薪去打工，自谋职业，在全国还是首例，如果成功了，在全国都有指导意义。

　　朱天福为自己刚才的迟钝很懊悔，此刻他想极力挽回，忙说：牛书记，你上午讲了很多，选派干部去经济发达地区打工，确实意义深远啊！

　　牛书记听后十分高兴，不再作铺垫和启发了，直奔主题，他问：天福同志，你想不想试一试？

　　朱天福沉默了半分钟，疑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我申请去打工，组织上能批准吗？话一出口，他忽然感到这句话说得太幼稚了，后悔不及。

　　牛书记笑容可掬地说：组织批准不成问题。

　　朱天福深感自己无它路选择了，没等牛书记说完，忙说：牛书记，我去。朱天福想用这个表态来弥补刚才的过失。

　　牛书记高兴极了，说：好，我就等你这句话。这样吧，你向组织写个申请，表明你要求去打工的坚决态度。

　　朱天福忙说：我现在就写，马上交给您。

　　牛书记说：好，好，天福同志，好好干，两年后回来，我是会重用你的。

　　朱天福说：谢谢牛书记栽培。心里却想，两年后回来，你牛书记还不知高升到哪里去了，谁来重用我呢？朱天福拿出纸和笔，在部长办公室的茶几上写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打工申请交给了牛书记。

　　牛书记接过朱天福的申请，匆匆地浏览了一遍，连声说：好，好，感谢你对县委工作的支持。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大李镇党委副书记王超群一头闯了进来，猛不丁看见牛书记正在和朱天福说话，乱了方寸，吓得张大嘴巴欲退出去。牛书记将他叫住，问：你有什么事？王超群说：我想找王部长申请去深圳打工。

　　牛书记并不认识王超群，听王超群这么一说，喜上眉梢，忙问：你贵姓？哪个单位？快进来坐。

　　朱天福见状忙介绍道：牛书记，这是大李镇分管农业的副书记王超群同志。乡镇撤并前，和我一起在石门乡搞常务副乡长。

　　牛书记笑着说：你们朱书记已申请去打工了，你刚安排当副书记就主动申请去打工，有何想法？

　　王超群望了望牛书记，又望了望朱天福，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早已打印好的申请书递给牛书记，说：牛书记，这是我的申请书，您一定得批准我去打工。这是我人生的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干部到经济发达地区去打工，可以磨砺干部的意志，淡化官本位思想，锤炼干部谋生存的本领，培养一个人的竞争意识、忧患意识、市场意识。牛书记，您的这一决策真英明，是您给远山年轻干部的一份特殊财富。当年知识青年下放农村我们没赶上。现在县委号召干部打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我决不能坐失良机。请牛书记一定批准啊！

　　牛书记听王超群说完后，兴奋不已，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好！我正缺你这样的好典型。

　　王超群今年31岁，人年轻，聪明灵活，在全县年轻干部中算得上一个人物。王超群的父亲原来是县接待办主任，父亲凭着老面子找到老县长，将儿子安排到县委会当了通讯员。王超群读书不行却有社会交际天赋，加上人勤快，脑子灵活，颇逗领导喜欢。五年后变成了县委办秘书科副科长。后来调到石门乡任组织干事、常务副乡长。乡镇撤并后，成为大李镇党委副书记。王超群的爱人在财政局工作，一个月七七八八的补助、奖金，至少有2000元。在这一点上朱天福是无法与他相比的。

　　朱天福和王超群从组织部出来，王超群就连拖带拉地将朱天福拽进湖锦酒家请他喝酒。朱天福拗不过他也就进去了。两个人对饮几盅后就有了几分兴致。

　　朱天福说：真没想到王老弟思想觉悟还挺高的，主动写申请下海去打工。不瞒你说，我是被点名去的，我本想进城搞个副职清闲自在一下，没想到组织这么关心我。

　　王超群说：朱书记，你是不知道我的苦衷，在你手下我分管机关、城建，你把我当人，我是越干越有劲。撤并到镇里以后，我虽是个分管农业的副书记，但并不重用我，这里欺生哩！没啥搞头，还不如下海去闯一闯。

　　朱天福说：我为什么撤并后没安排？又为什么这次点名要我去打工？瞎子吃汤元心里有数，还不是为了农民利益得罪了电力局，县领导还说我太“爆”了，最后就落得这个下场。

　　王超群说：当时我就劝过你，让你别太认真了，你不听，知道厉害了吧！唉，别提这些了，喝酒。

　　王超群和朱天福把杯举起来重重地碰了一下，碰得脆响，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