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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痴正凯遇小妹苦细仙学明爱香

  清香婶娘正在腌制辣椒和豇豆,她是个能干善良的女人,平时不爱像有些女人那样说人闲话,她实在诚实,这便是她的好。小妹看着她熟练地揭开坛盖,把拭干了水的青椒和豇豆轻轻地放在十天前配置好的酸水里。

  “婶娘,您腌制的酸辣椒真好吃,街上买都买不到的。”

  “哟,小妹,下学了。该做夜饭了。”

  “婶娘,您忙着,我来做就好了,我已经随俗了,便没有不便之处的。”小妹进房放好书本,围着布裙便在厨下忙开了。

  “小妹,你做饭啊?”正法刚打完鱼回来,鲜活的鱼儿在篓里蹦跳着。

  “正法哥,打了这么多鱼啊,这里已经烧好了水,你打了水洗澡去吧。”

  “恩,好的,谢谢!”

  “正法哥,正刚他们呢,啥时候回来?”

  “哦,你不用管他们洗澡水,他们在江里洗了澡回来的,他们爱耍水,从不在家里洗的,就是大冬天,那傻气的正凯也是一咕隆钻进江里头洗。”小妹便不再加水,继续炒菜。

  晚饭后,大家便都坐在天井旁聊起天来。傅仙阿婆也来了,天意转凉了,她还披了件夹衣来。小妹坐在鱼缸前逗着相互嬉戏的小鱼,钟荣伯则一个人叼着烟袋扑哧地吸着烟。婶娘和傅仙阿婆说着,不觉说道婶娘的三个儿子上来。

  “清香,你这三个儿子也大了,也该寻思着给他们找媳妇了,尤其是老大正法,怕也有二十一岁有余了吧。”

  “是啊,只是这正法成天打鱼,也没跟村里那些个姑娘接触,傅仙婶,你看着给做个媒吧。”

  “翠翠怎么样?她怕也有十八九了,正好。”

  大伙都不说话了,正法则有点生气地说道:“别乱点鸳鸯谱了!”

  还是清香婶娘说:“这姑娘人倒是爽快,就是人长得太俊了。”

  正刚却极力反对:“不好,翠翠人不稳当,要跟了哥,哥肯定吃亏,不好。”

  小妹心里是比较欢喜翠翠的,她人不坏,就是周围人爱打趣她,不过正法哥太内向老实了,怕与翠翠性格是不合的,便不发表言语,独自逗着小鱼。

  傅仙阿婆努努嘴问道:“正凯,你平日和翠翠常打照面,你觉着怎么样?”正凯正独自想着事情,根本没听到。“正凯,问你呢?”小妹扯扯正凯,他蓦然醒过神来。“正凯,你觉得给你哥说翠翠,怎么样?”正凯坚决地说:“不合适!”这便不再提这事了。

  大家散后各自回房睡后,小妹仍毫无睡意,今晚的月亮真圆。月色清辉,皎皎满月映入鱼缸里,映入天井水沟里,小妹想起了月色下的寺院和竹林,想起了妙相师傅此刻肯定已鼻息均匀地沉睡。她一个人轻轻地踱着步子。

  “你怎么还不去睡觉啊?”小妹被突然的声音还是吓了一跳。

  “你怎么也没有睡?”正凯叼着一根烟过来,他双手插进裤袋里。

  “睡不着,想事情想多了,头脑越发清醒了。”

  “呵呵,你也会想事情?”小妹轻轻地一笑。

  “呵,你笑我?!”

  “你说翠翠不合适正法哥,为什么?”小妹感到奇怪。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深沉,记得小时候你是个挺活泼的孩子啊?”

  “人这么大了,不能总一味地混世吧。你呢?还习惯吗?”

  “呵,这么多天来这里,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关心我啊?挺习惯的,大家对我都很好。”

  “洪恩还好吗?”正凯眯缝着眼睛在昏暗里的竹椅上抽着烟。

  “不知道。”小妹不好意思地说道。

  “其实我觉得你们也不合适,恕我直言!”正凯盯着小妹悠悠地说道。

  “也是。”小妹低下了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觉而已。”

  “我知道,我去睡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小妹丢下正凯回房去睡了。正凯又默默地吸了会儿烟,这才回房了。

  次日早上,月荷照例在门口等着小妹去洗衣裳了。姐妹俩一路欢快地说笑着,来到南门塘。这会儿,翠翠已经洗了一半了。

  “哟,翠翠,这么早啊?”月荷冲着翠翠笑道。

  “月荷,小妹,你们也来了。我娘今天身子不舒服,我这会儿早点洗完衣裳还得回去做饭呢,家里今天爹爹去接姐姐来。”

  这爹爹便是她的继父育红,姐姐便是她的继父的女儿,前两年嫁到朝墩了。她也命不好,家里生一个小孩就黄一个,这才两年,就黄了两个小孩。那边婆家便怪到她头上,成日里没好脸色看,就连她那早已入土的死鬼娘也连着骂。这会儿,翠翠的爹爹便是把他苦命的女儿接回家住一段时日。

  “翠翠,听人说你娘有了身孕,是吧?”月荷好奇地问着。“是,你不用听那些好事的婆娘说,直接问我就是了,我没个遮掩!”翠翠不高兴地说着。

  “翠翠姐,前日头,傅仙阿婆要给你做媒呢?”小妹笑嘻嘻地看着翠翠。

  “她个老婆子尽爱管闲事,我几时托她做媒了?”

  “是替正法哥做媒。说的是你。”小妹忙道。

  “正法,他太老实了。我们不合适。”翠翠坚决地说道。

  “翠翠,人老实还不好,正法人好,又勤奋,你跟着他肯定享福。”月荷捶着衣服,用力地说道。

  “好?好给你做媒去。”翠翠生气地说道。

  “我也觉得翠翠姐和正法哥不合适,性格不合。”小妹轻轻地说道。

  “还是小妹说话实在。”翠翠冲小妹大大咧咧地一笑。

  “正凯也说你们不合适。”

  “他也这么说。”翠翠低下头用力地搓着衣服,“是的。”

  “翠翠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小妹不禁好奇地问道。

  “沉静,稳重,话不多但有分量,有情有义的大男子汉。”翠翠憧憬地望着水里的游鱼。

  “翠翠姐,希望你能和你心中的郎君结成良缘。”小妹真诚地祝福着翠翠。

  “哟,这佛家弟子就是慈善啊,哈哈。”翠翠娇笑不止。

  “翠翠姐,你觉得门当户对重要吗?”小妹试探着问。

  翠翠哼了一声笑道:“傻妹子,不是同一出身,是决不可能的。大学生就是大学生,不可能要咱们这样村姑的。”

  月荷白了翠翠一眼,让小妹赶紧洗衣服,别耽误时间了。

  三个姑娘伴儿就这么嬉笑打骂地说着闺房话,全是腻腻的情感,又都淡的让人觉着太过含蓄,终究是怎么回事,全没一个真正的事实理儿。

  临了她们都快洗完了,一个手脚不便的女人才提了破了的木桶来洗衣裳。月荷跟她打了招呼:“细仙婶,来洗衣裳咯。”

  小妹一惊,这是细仙婶,差点认不出来了。记忆中她虽不是很灵性,但也是好好的一个人。现在的她老了很多,最大的不同便是手脚残疾了,两个手胳膊向里拐,手指蜷在一起,腿也瘸了。

  细仙婶像受宠若惊般地被人重视,感激热情地颤动着双手,支支吾吾地说:“啊,你们——你们洗完了,这么快。”说时,唾沫星子溅了一手。小妹满眼怜惜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冲她笑了笑,便和月荷她们回家了。

  “婶娘,我刚洗衣服回来时望见细仙婶了。”小妹边晾衣服边跟正在择菜的清香说道。

  “你还认得她?”清香诧异地看着小妹。

  小妹不禁悲从中来,感慨地说:“是啊,刚开始确实认不得了。她这些年怎么发生这么多变化呢?”

  “她人太善良太忠厚了,那一年,她和她崽去镇里卖她做的元宝花,在八角亭那个下陡坡的地方被甲虫车给撞了,全身骨折多处,脑子也给撞了,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一个人,现在这一撞更是不怎么灵性了。她男人也是糊涂人,从没见过什么钱,便也只要了肇事者一千不到的医药费。一千块钱能干嘛啊?!住院费检查费都不够,后来还是你伯父他们几个捐了些义款给治疗了,要不,现在也不能动弹的。”清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小妹又想起早上看到的细仙婶,不觉泪垂。

  吃过早饭来到学堂,小妹便直接去了教室了。只有几个学生来了,大个子男同学早到了,只是他没有在预习功课,却在使劲地做陀螺。小妹从班主任郑老师那看过三年级所有学生的上学期成绩表,这个大个子男生排倒数第二,据说倒数第一的那个女同学是由于没有考数学这科的。这个大个子男生事实上一直排倒数第一。

  小妹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拍了他一下,“学明,你怎么不趁早上记忆力好看会儿书呢?”

  大个子男生像是被惊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毫无光泽,衣服破旧脏乱。“老师,我——我——看不懂。”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

  “那你来这么早,就在这做陀螺啊,要这样,还不如在家多干点活再来呢?”小妹有点生气了。

  学明憨厚地一笑,“早点来打钟啊,要不迟到了,嘿嘿,我在家早上就是放牛,早点起床早放完回来了。”

  小妹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你这样不学习,你娘不骂你啊?”

  他抓着耳朵笑着说:“我娘从不骂人,我就是抱了鹅蛋回去,她也笑呵呵的。”

  “那你爹也不骂你?”

  “他自己就没上过学,他也就只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成天说我读完三年级就不读了,放牛去。”学明竟说得无比的轻松,小妹感到诧异。

  “你娘是谁?”小妹想到了去他家看看,跟他娘说说好好督促一下他学习。

  学明戳戳手,傻傻地笑着说:“我娘,我娘是细仙。”

  小妹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你更应该好好学书!”

  学明吐了口唾沫,又戳戳手说:“嘿嘿,不会读,读死了也这样。嘿嘿。”

  小妹不再言语,默默地走出教室去办公室了。

  “当——当——当”钟声重重地响了三下,上课了,小妹看着学明打完钟后急匆匆地跑向教室,又叹了一口气。

  晚饭过后,照例是大家坐在天井休息聊天的时候。小妹帮钟荣伯包好药给一个病人后,便也坐了过来。

  “婶娘,细仙的崽是叫学明吧?”

  “是,她还有个小女儿,爱香。”清香婶娘在挑选好豆子,准备明天做豆腐用,“细仙把这个女儿看得重,家里本来就没钱,还常常去买了各种零食给这女儿吃。爱香也好吃,就吃零食,饭都不吃。”

  “那这个女儿有没有读书?”

  “读什么书哦,读了两个一年级,还是连加减法算不对,便不读了。”

  小妹想到学明来,“学明成绩也不理想啊,我正带他语文,他完全没心学书。”

  “他们一家人脑子都不清楚,糊涂得很,不读书也罢,以后学明还是可以学门好手艺的,这伢还是蛮卖命的。就是这个女儿被惯得,好吃懒做。”

  “小女孩爱吃东西也是正常的,城里的那些女孩儿不都是那么好吃,什么事也不用做。”

  “也是,但人家那是城里人,家里没钱,又没什么本事还这么好吃,怕是不怎么好的。”清香婶娘折中地说。

  正刚听得有点不耐烦了,说道:“她那个女儿整天拖油瓶,谁说了她一句就流马尿,很讨人厌啊!”

  正凯瞪了正刚一眼,说道:“又不要你整天看她,人家也是可怜人。废话那么多!”

  清香笑着看着正刚说:“正刚,你打小爱跟月荷玩,你们现在怎么样了,你也不小了。”

  正刚不屑地说:“切,又说起我来了,正经的先给哥找了媳妇再说。”

  清香点了点头,又看着正法,“正法,真的应该说你了,你看跟你一起玩的海子,都生伢崽了,还有小你一岁的和平,也讨了媳妇了,就你了。你就没看上一个?要看上了谁,就趁早跟娘说,凭我们家这媒还是能成的。”

  正法拘谨地一笑,说道:“娘,你就莫操心了,我自己知道。再看看吧。”

  钟荣伯放下烟管,严肃地说:“正法,你是该赶紧考虑考虑了,我总是跟你们说,安家立业,只有先安家才能立业。”正法低下头规矩地说:“是,爹,我会考虑的。”

  正凯皱皱眉头,摇了摇头说:“我觉得还是先立业再安家好,要讨媳妇就要让媳妇吃好穿好过上等人的生活。若是要拖着媳妇一起吃苦劳累,那我干脆不讨。”

  “你小子尽喜欢打乱话,你也好好想想你的事吧,先讨了媳妇再说。”清香婶娘瞪了正凯一眼。小妹笑了笑,便不言语了。

  钟荣伯好似来了兴趣,问正凯道:“你道是怎么个立业啊?你要真是能做出个名堂,我便也不说你,要是弄不出,还是赶紧先安家,知道吗?”

  正凯深吸了一口气,只道:“我也还在想路子,我正想着出去学做生意,您看如何?爹”

  “做生意,行倒是行,只是做哪一行呢?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钟荣伯又吸了一口烟。

  正凯来了兴趣,说:“我想先去苏州看看,我想的是在咱们这开个茶楼,苏州茶楼众多。”正法捻着灯芯,说:“茶楼在我们这行得通吗?”

  正刚大声地说:“我们这基本上是半农半商,打铁店,炮仗店,南货店,布庄,裁缝店,还有各种做买卖的人,基本上都是有空闲时间的,种田的也只是农忙的两个来月忙些,其余月份还是闲着没事打打牌聊聊天的,我看开茶楼行。”

  正凯点了一根烟,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我们这素来就有喝茶吃点心的传统,平日大家都是在自家家里吃,要是开个茶楼,大家在一起聊天休息更方便了,做生意过路来往的也更方便了。我们这水陆交通好,河港就在咱们村南门边,北门连着省道驿站,来往人员较多。我想的是先去苏州学习经营茶楼之道,爹爹,您看如何?”

  钟荣伯慈祥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不住地点头:“恩,学习可以,你再好好计划计划,想通了就跟我说,我送你去苏州学习一年半载。”

  小妹笑道:“正凯哥,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正刚抢着说道:“我弟弟他虽上完高中没考上大学,但他人还是顶聪明的,顶上进的,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看未必不上大学就不好,况且现在这上大学的名额限制得那么少,全国也不到50万啊,我们县里也只才上了20几个,这还是省重点,有名的才子之乡呢?”

  正凯瞅了小妹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洪恩他能耐,会读书。”小妹正经的不说话了,盯着地上石板看。青石板干净冰凉,小妹感觉到心里也凉嗖嗖的。

  等到大家困意袭上来,夜已深沉了。小妹的厢房在后堂,这里清净幽深,后堂外的石墙上起了青青绿绿的石苔,后堂里的菩萨神位高高地立着,小妹习惯每晚进房前在菩萨面前拜上三拜,也有时拿了蒲团出来跪在菩萨前默默地口诵经卷。

  这日,小妹心里甚是烦闷,便拿了蒲团出来,点了香,跪着默诵。不觉已是子夜时分了,中堂的钟荣伯父和正法他们都已睡了许久了,小妹在这打坐念经是不扰人的。

  “小妹,你怎么还不去睡啊?晚上后堂黑,怕吗?”

  小妹倒是惊了一下,回过头看,正是正凯。“正凯哥,怎么这晚了还不睡啊?”

  “睡不着,你呢?怎么也没睡?”正凯看了一眼小妹,漫不经心地问道。

  “好久没有来跪拜菩萨了,怕他们都要生气了。”

  “呵呵,你们这些信佛的,真让人不解。”

  “人生苦海,菩萨是来渡世人的。”

  “是吗?你早点睡吧,这么晚了,冷不丁地让人看了还怪吓人的。”正凯打了个哈欠说道。

  小妹诧异,说道:“不好意思,扰了你了。本来也是想趁你们都睡了,不扰了你们才这个时候参禅打坐的。”小妹此时穿了件带下山的居士服和芒鞋,她脸色庄严,双手合十,表示歉意。正凯也有些诧异,他瞅着小妹居士服敞开的后领子里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后颈。他喜欢端庄秀气的女人。他竟看得有些出神了,小妹此时已收拾好佛具。正凯这才醒了一般,赶紧说:“赶紧去睡,明天还要教书呢?”说完,便也赶紧回房睡了。

  这夜,其实正凯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没怎么睡着。醒着闭着眼睛里都是小妹的样子,一会儿是自个儿去寺里玩耍看到和僧众在一起做法事的小妹,一会儿又是有一次自己去寺后山里打兔子时看到在湖心里独自沐浴的小妹,一会儿又是打着赤脚踩在石板上晾衣服的小妹,一会儿又是夜里深沉打坐念经的小妹,正凯有点迷糊了,像是梦里,可分明又有意识,像是清醒着,又完全不能控制不去想。正凯一直觉得小妹不像村里其他的姑娘,她脱俗,但也是最适合做老婆的。正凯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喜欢上了这个姑娘。他感到害怕,下意识地拉紧了被子。秋天的夜里还真是凉!正凯按了按太阳穴,极力甩掉这不着边际的想法,开始考虑自己去苏州学习的事。不觉天已蒙蒙亮了,巷子里的叫卖声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