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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学明吹喇叭翠翠进歌舞团

  临洪恩去学校之前,小妹又去了趟他家。洪恩在家过年这半个月胖了不少,头发也长长了。两人在默默地收拾着洪恩的行李,只是不说话。还是洪恩憋不住了,他埋怨道:“你怎么像个哑巴一样一直不说话。看你天天往翠翠家跑,到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小妹仍是不说话。“我跟你说,你还是少和那个翠翠来往,我看她不正经,你瞧她平时那不端庄的样儿。”小妹这下生气地说道:“你怎么这样说,翠翠是什么人,我难道没你清楚吗?”洪恩也来劲了,他冲着小妹叫道:“还有那个正凯,你更不能跟他交往,我看你还是搬出他家最好。我看他也不是个正经的人。”这下,小妹忍无可忍了,她生气地大声说道:“你怎么这么俗气,大学没把你教好,倒是变坏了。从前的那个正义的,有情有义的洪恩哪里去了?”洪恩从未见小妹这么大声地叫过,他突然觉得这小妹原来跟一般世俗女子一样,亏自己还一直认为她的不寻常呢。他有些厌烦地说:“别老说以前的我,你看看你,自从来了这,你看你变得有多俗气呢?人家外面的那些女学生,天天看书求上进,你呢,倒天天管起这村里的大大小小闲事来,有时间,好好地看会儿书。”小妹心里一直担心的事被洪恩明口说出来了,她放下行李,冷冷地说道:“你终于说出来了,你的这些天都一直避着和我见面,好,你可以去走你的阳光大道,全不用想我该怎么样。我自己的事自己明白,希望你能如愿!”洪恩喃喃地说:“你倒还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别拖我后腿就求菩萨了。”小妹心里痛苦极了,她竟有点蔑视这个自己一直崇拜的洪恩哥哥。心里的那面镜子一点点地在破碎。她跑出去了,洪恩头也不回地收拾着行李。

  翠翠又跟往常一样洗衣洗菜了,这脸上的也经常笑着。倒是旁人觉得奇怪,这翠翠跟没发生过事一般。也有好事的女人问她:“翠翠,有什么事尽量可以说出来,现在讲法律了。”翠翠倒奇怪了,“哟,我有啥事,你还懂法律啊?倒是文明不少噢!”气得这女人干着嘴巴说:“死丫头,竟这么不害臊!谁不晓得你被人给强奸了?哼!”

  学堂又开学了,小妹整天在教室,家里两头跑。她现在一门心思放在教好这三年级上,经常找学生又是谈话又是开学习讨论小组。这三年级学生往常是最调皮的了。刚开始时,一到中午男女同学都跑到油菜地捉蜜蜂,跑得是满头大汗。下午一上课,就尽打瞌睡。有些精力还好一点的学生,便捉了毛毛虫,放在女同学书包里,结果一上课,吓得女同学一个个尖叫。还有就是这学生嘴巴学得特别会骂人,天天叫家里卖豆腐的女学生叫“担尿桶的”,叫四只眼的儿子叫“屁屁虫”,叫这强盗鬼子的崽叫“铁鬼子”,简直是五花八门。男同学被骂了,倒无所谓,你骂我我就骂你。可这女同学被骂了,仿佛严重伤了自尊,心里一脆弱,有的竟厌起学来不读了,也有的从此一直自卑,渐渐自闭起来。小妹感到事态的严重,便开起整治班风端正学风的活动来。到后来,这三年级班级,中午便都在午休,下午上课也精神十足。就是小妹去乡里开会了,班上自习,也没一个出来玩耍的。小妹这才心情好了点。

  正凯来信了,一封给家里,一封专门寄到学校来给小妹的。信里的意思,大致是说他在苏州找到事了,在一个叫“天下第一茶”的茶楼里当服务生。他说他在那边很好,做工的都相处得非常好,掌柜的看他勤快也特别看重他,闲了还教他些经营茶楼之道。信的末尾,提到苏州园林,他竟有些痴迷了,说这苏州的园林真是做得好,还说小妹肯定是非常喜欢。他在信上再三要小妹一定回信。

  小妹去信了,信里不免提到人们的流言。她问正凯,跟翠翠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说翠翠竟投河了,现在是好了,但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其余便是,说了下自己在学堂的一些近况。

  翠翠只是不提投河的原因,小妹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便只好作罢。但她确认,翠翠没有受到身体伤害,这才放下了心。平时,小妹也尽量跟翠翠讲些生活的美好,翠翠倒觉得好笑,笑这小妹也真是太热心了。不过凭心而论,小妹这是对自己好,这便任由小妹说。

  过了这年,翠翠十九岁了。虽然说媒的人很多,但翠翠还不想嫁,就都推了。翠翠娘也不急,就凭翠翠这长相,嫁人是不急的。

  下午闲了,小妹便和月荷姐扎在一起。月荷姐是个极为贤惠的女子,每次小妹看着月荷把门前晒好的洗过浆过的衣服折得一丝不苟,看着她把家里天井边的石板擦洗得光光亮亮,便感慨不已。月荷白皙的肤色泛着做过活后的红晕,她总是低顺着脑袋,亮晶晶的眸子里闪着快乐的光亮,她总是一副知足快乐的样子。她不明白小妹为何总是会那么敏感,悲秋伤春的。

  老人们相继去世,这二月上,就接连死了四个老人。疏溪古风淳厚,这丧葬必须办得风风光光,往往这死一次人就要花上一年的收入。这吹打歌舞是少不了的,哪家要是连歌舞团都请不起,是要被人说三道四的。因此,这二月上是常常乐器声音不断,歌舞连绵不绝。这仪仗队自然是请细仔的,他这个仪仗队是远近出了名的。学明还没有出师,吹喇叭还只会几首简单的曲子,这细仔没让他上,因此他也就只打打杂。趁了闲,他便跑到家中,拿了挣的几个钱全数倒给了细仙,这细仙乐得是口水直流,傻乎乎地笑着。

  歌舞团自然是请县里有名的“锦绣”歌舞团。这歌舞团的老板是南昌人,是个五十开外的胖男人。他姐姐嫁到县里,他到了这县里,看了这里丧葬舍得花钱,突然想起了办个歌舞团,便开始招兵买马,招了这二十余人组了这个“锦绣”歌舞团。歌舞团接下各种婚庆,丧葬活儿,这走村窜户的,便也有了名气,渐渐地把其他两个歌舞团给打下去了。这团里的二十余人,年轻的居多,个个是多才多艺,能唱能舞的。

  就是在这二月里的一天晚上,在丧家的门外的临时搭建的简单的舞台前,歌舞团的老板瞅中了翠翠。那会儿,主持人说要来个互动,挑个观众来台上与演员对歌。这翠翠一直抱着双手,扭着身子站在最后排看表演。台上的小品歌舞引得这翠翠是娇笑不止,再加上旁边男人都偷偷地朝她看,她显得那样的突出。主持人一下就挑了她上台,她倒也不推却,大方地走上台,与演员对起了歌。大家算是开了眼了,原来这翠翠不但模样好,这嗓子更是好。这会儿演员唱起了采茶戏《小和尚锄茶》,那俊俏小生扮的是小和尚,另一个中年妇女扮的是婆婆,这翠翠扮起了小媳妇。故事道的是,一个只有一老一小和尚的庙里,一天,这老和尚出门了,只留个小和尚在庙里锄茶。这小和尚发情了,正好看着这婆媳俩来寺里烧香,便要调戏一番,可晓得,反倒被这小媳妇给教训了一番。这翠翠扮的小媳妇是步步移情,目目含笑。她唱得是娇嫩婉转,又厉害非常啊。她这一唱把这两个演员都给比下去了,人们笑得是合不拢嘴啊,拍手称奇。这戏,翠翠是把演员给比下了,接下来便是流行歌曲。这更难不倒她,一串歌曲烧,她是唱得又好又准。这旁边的男人更是直着眼睛看翠翠,有的竟咕咕地吞口水。一直在旁边盯着的胖老板也傻眼了,他看准了,这翠翠不但身段模样好,这唱的更是好,要是能让她在歌舞团里,这接下的活儿肯定得翻番啊。他让主持人把她带到布后的后台,跟翠翠说了入团的事。翠翠有点意外,一时还定不下来,便说好明儿个晚上演出后给个结果。

  这丧家是布庄的老板,是本地人,祖辈就一直做着布绸生意。这布庄老板人称告告,五十多岁了,膝下就只有一个长短脚女儿,也十三岁了。告告婆娘生女儿时就死了。据郑老师说,本来是不会死的,就是这告告迷信,硬是说她婆娘中邪了,便关起床门,她婆娘那是难产,很正常,后来硬是被憋得窒息死了。这告告后来还神乎其神地说,当时他关了婆娘,拿来斧头朝床沿边就是一劈,登时,血溅成一条线。都是这鬼邪缠身惹得祸,他婆娘就这样死了。后来,这告告也没有续娶,就一直带着个小女儿过日子。也是老字号,这告告的布庄拖祖辈的福生意一直兴荣。加之这告告人也老实诚信,这远近很多人家宁愿到他这里来尺布也不去镇里的浒湾。往常这店铺里的纱布棉布多是这疏溪的妇人们给织染的,小妹记得奶奶就常在织布机上唧唧地纺线。妇人们把织好的布都直接卖与这告告的布庄,当时还是告告的爹当家,他爹比告告有魄力多了,自己在后堂屋开了个染布坊,在他的作坊里做工的就有二十来号人。他爹把收来的白布集中让这些染布工一一按订单染好颜色。现在到告告手里了,人们纺线的也少了,他便关了这作坊。直接到汉口进货,各种鲜艳颜色的布料比自己染的是好看多了。绸子是杭州货,他这布庄一直都是在杭州城内一家有名的大布庄进货,他们与这大布庄是世代有生意来往的。

  这告告走南闯北,因此他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他也常常跟人讲汉口汉正街的繁华,跟人讲这杭州西湖边的白娘子传说。他只要闲了,便端了板凳坐在布庄门口讲起来,街面上的人也停了脚步津津有味地听着。这学明就爱听。没出去学喇叭之前,学明是回回在这布庄门口转,就等着告告开讲了。他好听告告讲些烟花巷里的事,真是觉得有味;他也听告告讲各种江湖上传奇,还有在火车站边发生的各种骗术。告告讲起故事来,比专门的说书人还要引人入胜,栩栩如生。他那长短脚女儿则坐在布庄前柜,嘟着嘴瞅着讲得起劲的爹,她对这些事不感兴趣。逢到告告在讲,她便拿起织针织会儿小手套,再无趣了,便剥莲蓬或棱角吃。逢了这会儿有人来尺布,告告去做生意的空儿,学明便瞅着告告这女儿玩。告告这女儿叫美玲,长得不算美,但也还是很端正的。小时候,这学明看了美玲吃东西还眼馋,到大了点,就不看她吃东西了,只把着眼睛看这美玲。学明觉得这美玲是享尽了福,他还曾幻想着要是这告告是自己的爹,那是要甚有甚。不要说眼馋学堂里同学的扑克牌,就是流行的手表也是想买就可以买的。美玲没上完小学就退学了,她不想读的那会儿,告告天天追赶着她也不去。告告本来还是想等自己百年之后这布庄的生意就由美玲接管,可他看到这女儿对生意上的事是毫无兴趣,又这般地不愿读书,便也对她冷心了。可这生意是不得不传下去啊,不能到了他这代就断了这祖上的业。他这就琢磨着到时招个郎,让这上门女婿继了家业。但最最紧要的,便是对自己女儿实心实意。所以这告告每次开讲时,也注意了哪个伢对自家女儿是真有心的。他早就注意了这呆头呆脑的学明一直瞅着女儿的那眼神,可他有点看不上这学明。

  告告老娘死了,他把这丧葬是办得热热闹闹的。别人家请歌舞团就一夜,他不,他说了,三夜连着唱。

  翠翠把歌舞团老板要让她入团的事跟她娘说了,这英癫子起先是不同意的。家里就她和翠翠俩了,育红也被关了起来,要是翠翠再一走,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但一想,这也许是翠翠要攀高枝的一个好机会,她想,我这女儿啊,不是一般的人,是要出人头地的。这便同意了。其实主要还是翠翠自己的想法,她要想去,凭她的倔强劲,谁也拦不住。翠翠已经大了,天天在家里耗着也不是办法,这样跟了歌舞团出去,还是能赚点钱的。再说,在家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没个牵挂,生活一点乐趣都没了,倒不如出去。第二日,她便跟老板说了,跟了歌舞团去。

  翠翠是走了,可这背后的流言却生生不息。牡丹就常在自家门前的水渠石墩上与对面石墩上的大红说,说这翠翠进了歌舞团,就更花了,外面世界多复杂啊,这翠翠怕是要染得一身黑哟。大红也火上浇油,说怕是翠翠跟这老板也正常不了。

  自从翠翠去歌舞团了,小妹倒常常想起她来。流言听得多了,小妹虽然知道翠翠不是那样的人,但谁晓得在外她会不会变呢,就是她不变,周围的环境也会逼一个人变的。月荷倒是挺放心的,说这翠翠在家在外一样,没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