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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第36节:血肉相搏

  城门附近很乱,作为人的时候从未感觉到过的混乱。到处是来来往往的骆驼和马匹,夹杂着一辆又一辆的大篷车,毫无防备间,便从身旁卷着尘土急驰而过。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去小心回避那些蹄子和车轮,因为他不是人,是头即使碾死,也不会给人招来任何注意和麻烦的畜牲。

  一辆牛车贴着他的尾从后面驶过,转身避让间,不期然撞上身旁小贩的箩筐。胯部生疼,嘴里发出一声低哼。正想忍着疼离开,耳中传来那车上一名孩童尖锐稚嫩的嗓音:“妈!妈!看啊!狼!”

  “傻孩子,那是狗。”

  “哎?好像是狼……”

  “真的,看它的脸,看它的尾巴……”

  “狼!”一声尖叫,刹那,奥拉西斯只觉得无数道刺眼的目光由不同的方向,惊恐地朝着自己射来。

  无处遁形。

  “砰!”一把烂菜叶砸在他的脑门上。

  惊跳,眼见着又一块石头朝自己飞来,他猛地清醒过来,瞅着脚步之间露出的一道空子,他头一低,朝着那方向飞速跑去。

  “快抓住它!”

  “抓狼啊!狼咬人啦!!”

  午后虽然人来人往,却因酷热而显得比较沉闷的城门口,顷刻间炸开了锅般沸腾起来。更有些人乘机在混乱中东一把西一把摸了摊位上的东西就跑,惹来咒骂声混合在一片喧嚣中,令场面越加混乱。

  从未有过的经历,即使是在血肉相搏的战场。而身高更造成了视觉上的错乱,奔跑窜逃间,奥拉西斯逐渐连方向都已经顾不上去分辨。

  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已经到了哪里有洞就往哪里钻的地步……就在十多天前,那是想都绝对不可能去想到的。

  神,究竟在跟自己开着怎样一个可怕的玩笑?!

  回头仓促地朝身后张望,再抬头,刚想喘口气,却在转瞬,猛地瞪大了双眼。

  正前方四条飞快奔腾的马蹄。有力的蹄子抛起纷扬的尘土,甩动间,肌肉迸发出那曾令他赞赏的光泽和弧度。

  而现在,于他而言却是场噩梦,一场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的噩梦。

  急转身就地一滚,所幸阿努的身体瘦长柔韧,就在那匹奔马疯狂的四蹄从身边踏过的瞬间,他险险地滚到了一旁的拖车板下。

  呼啸而过的浓尘呛得它无法喘息,直到尘烟稍稍褪去,背上突然之间火辣辣一阵巨痛!

  “它在这里!那只狼在这里!!!!”

  头顶的木板猛地被掀开了,一支长篙朝里头一顿猛戳。腿上再次被重重挨了一下,他不得不迅速冲出这块暂时的避难所。

  身子刚暴露在阳光下,鼻尖却同前面出现的一样物体猛地撞上。眼前一阵发黑,正条件反射地掉头想跑,身子一荡,被两只手用力抱起。

  “对不起,这是我的狗。”

  耳边响起的声音,很熟悉。他的肩膀一滞。

  身旁那些咒骂声和叫嚣声渐渐远离了,他感觉自己被拥进一个柔软的怀里,手压得很紧,抚在他刚被砸出的伤口上。

  “没事吧……”那声音低声问。

  他抬起头,被风沙迷花了的眸子看向对方的眼睛:“是你……”

  “对。”

  “你这身打扮想干什么?”

  “跟你一起去孟菲斯。”

  “阿努怎么办?!”

  “我让路玛看管着。”

  “你怎么让他也知道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为什么……”

  “路玛说你打开了你父亲的坟墓,是吗,奥拉西斯?”

  视线移开,他不语。

  “欠你的。”翻身上马,展琳依旧牢牢抱着他的身体:“我欠你的,奥拉西斯……”

  “神的力量……”清冽的水从指缝间滑落,沿着足踝,缓缓将整个足背覆盖。白皙,纤巧,精美得如同这脚的主人,那张象牙雕琢出来的脸。眼梢轻轻一挑,她对着跪在一旁的高大却又充满着谨慎与不安的希伯来人,报之以微微一笑:“曼迩拉提心疼了,西耶鲁?”

  沉默,希伯来人轻轻垂下眼帘,因着眼前这女子从硕大的浴盆中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晶莹的水珠脱离那剔透玲珑的身躯,悄然溅洒了一地。

  随性而美丽,从10岁到30岁,从第一次见到她起直至现在。

  赫梯国公主赛拉薇,这位被自幼丧母的君王宠爱到无以复加的长公主,即便是在沙漠中跋涉,都能这样如此奢侈地挥霍着水源,正如安纳托利亚黑色护城河上那雄伟的堡垒中,被同样方式挥霍着的珠宝和金子。

  “让波瓦转告他,他在乎的那个力量还活着。”走下台阶,接过使女手中的长袍披在身上,赛拉薇漫不经心地撸了撸自己暗褐色波浪般的长发:“投下大量的黄金和人力,超过7天的不饮不食都不能带走那个女人的生命……他赢了。”

  “……是。”

  “再告诉他,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

  “是。”

  “另外,”来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自己凌乱的发:“不久就要进入凯姆。特的边界了,你不必再继续跟着我,和波瓦一起回去吧。”

  “可是……”

  “路上很安全,而且,”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透过镜子静静望着身后那脸色有些不善的男子,赛拉薇用眼神制止了他未出口的话音,“你在凯姆。特已经引起了一定的关注,不是吗?”

  西耶鲁再次沉默。

  “我曾经告诫过你,即便再如何讨厌着那个背弃了你的国家,也不要表现在自己的行为上。可惜……”放下梳子站起身慢慢踱到他身旁,俯身,轻轻抚摸住他刚毅而微微有些僵持的脸庞,她轻声道,“我总是忘了,你是个如此忠实于表达自己真实感情的人,西耶鲁……”

  微温的气息羽绒般轻拂在西耶鲁的鼻尖,很近的距离,一截睫毛的距离。

  空气很静,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自己极力克制的呼吸声中,一下一下由缓到急。

  赛拉薇的气息,如同牛奶缠上蜜后最细腻的芬芳,20个年头日日夜夜侵蚀在自己的鼻腔,自己的脑海,自己的梦境,自己的骨髓的芬芳……

  “赛拉薇……”逐渐变得滚烫的唇小心翼翼移向那玫瑰般妩媚的嘴时,他听见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干涩而低哑,有些颤抖,有些怯懦。

  而即将贴近的一瞬,迎接他的,却是那玫瑰花瓣中溢出的一声叹息:“该走了,西耶鲁大人……”那张美丽的脸擦着他的颊,轻轻滑过。手一松,赛拉薇倒退着缓缓直起上身:“太晚了。”

  芬芳的气息转瞬远离。似乎想留住那飘逝在空气中最后一丝余韵,西耶鲁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站起身,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