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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周末。

  下午,阿M正在做版面,老妈打电话到她手机上要阿M下班回家一趟。阿M问:“有什么重要事情?”

  老妈在手机那头发牢骚:“没重要事情就不能回家?我生养了你这个女儿算是白生白养了,弄得现在与五保户差不多。”五保户是那种无儿无女受社区照顾的孤寡老人。

  “好好好,老妈,你哪里会像五保户,五保户会有你介多的钞票,会住介豪华的房子?你牢骚介多,我看倒像个怨妇了。”话一出口,阿M就后悔莫及,平时说话口无遮拦惯了,想都没想,一句“怨妇”就冲口而出。

  那边老妈似乎怔了一下,末了,没好气地说:“我就是个怨妇,怎么样?莫非你也不要我了?”

  阿M连连认罪:“说错了说错了,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是我心肝宝贝一样地老妈。回来陪罪还不行!我一定回来一定回来。”

  老妈先行挂断了通话。

  阿M随后也挂了电话,想到自己说错话,独自苦笑笑。话说错了,不回家不行,阿M加快了手头做事的进度,早下班早回家向老妈去认错。

  后来,阿D也打电话来,照例约她晚上出去吃饭。因为有老妈约在先,她吞吞吐吐地否了阿D的约。阿D以为她不愿赴自己的约是怕自己再次提出那个要求,所以,电话里对她解释了很多,他说:“其实我也不是那种跟人上床很随便的人,因为我喜欢你,就想跟你做那事。与自己喜欢的人做是种幸福,我需要这种幸福,你也应该需要的。”

  她对他说:“我不是这种意思,今天晚上确实有事,我……”

  “明天晚上怎么样?我来接你,上我那儿去。”

  “你在办公室怎么能打这种电话?也不怕被同事听了去。”

  阿D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一个人一间办公室。我是部门经理。没有同事会听到我打电话的。”

  她迟疑了一下,道:“明天见面可以,在外面吧,我请你吃饭。今天我回家去陪老妈,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了。”

  那边想了一下,不甘心地问道:“你能给我一个倒计时吗?我们要约会多长时间才可以……”

  “不知道。”

  想想好笑,阿M也算是交往过几位男子了,像阿D这样催着等在屁股后面要上床的还是第一次碰到。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上过床以后怎么样?进入婚姻还是同居?选择婚姻,也就选择了生儿育女,然后不是女的有婚外情就是男的外面找情人,再然后就是没完没了闹离婚……

  那如果选择同居呢?结果会不会好一点?

  阿M朝摆在自己面前的报纸的版样瞅了一眼,明天出的报纸,她选的主题就是关于未婚同居的话题。

  阿M在一家交通类的专业报做编辑。编一个时尚类版面,每个星期一期,定期向交通报的读者介绍国内外流行的东西,比方时装,比方国际流行色彩,比方前卫人士对爱情婚姻的看法,比方新概念车型,等等。明天出版的这期报纸,阿M选了有关未婚同居的话题来做,分正反两方面来谈论关于未婚同居的利弊。作为未婚女孩子,她不知道是未婚同居好,还是直接进入婚姻好,所以,她请了两方面的作者来辩论这个主题,她出的这个题目是赞成还是反对未婚同居。赞成未婚同居一方的认为,选择未婚同居也有个前提,那就是男女双方必须深深相爱。两个深深相爱的人,没必要落入俗套,非要有一张婚纸才能让彼此的肉体结合在一起。问题的关键是,这个“深”字的尺寸如何把握。

  阿M心想,自己就是把握不好这个尺寸,非但一直不敢未婚同居,还在每每到了谈婚论嫁时就仓惶逃跑。

  当然,反对未婚同居的理由更充足。他们认为,如果相爱,应该趁早领了婚纸步入洞房。未婚同居,哪怕是深深相爱的两个人,谁又能保证爱情之花常开爱情之树常绿?一旦爱情离去,同居的双方又将怎么样?分手?继续同居?这个样子,还会给那些始乱终弃玩弄女性的不良之辈找到借口。

  对这个观点,正方意见又认为,难道乖乖结婚的人中就没有始乱终弃的?不是有很多成功人士,守着家中的红旗不倒,在家的外围插起无数面飘扬的彩旗!爱情不在乎形式。爱情就是男女在相爱的时候开开心心,缘尽时洒脱离去。

  这个版确实很热闹。刚才在照排室拼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凑在一起议论开了。他们说,阿M的组版思路常常出人意料,胆子大,敢写,尺寸把握得也好,常常是打“擦边球”,让报刊管理部门无话可说。只是担心驾驶员读了这份报纸开车会不会分心?他们甚至问阿M,尊敬的责任编辑,你认为是未婚同居好还是不同居好,请也给我们这些未婚青年一点指导。阿M回答,谁知道!我知道什么好,就不做这样的主题了。

  哗——大家笑开了。阿M敢情你是在涮我们哪?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敢出这种主题来讨论!

  这有什么,请资深感情专家来指点迷津,不就知道了。

  热闹了一阵子,也就图个热闹而已,当下的年轻人,就感情问题,谁还用得着谁来指点,谁又会听从谁的指点!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阿M做这种主题,无非就是弄些别出心裁的东东吸引读者的眼球而已。眼球经济是二十一世纪中国的主流经济。

  但是没有人知道,阿M选择做这个主题,心里还怀有一个小九九,那就是听听别人对未婚同居是怎么看的,是赞成的多,还是反对的多。前一期报纸上,她把关于这个主题的约稿一刊登,不时就有读者打进电话,或三言两语,或长篇大论,各抒己见阐述自己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大多数人的意见都不赞成未婚同居。因此,对赞成未婚同居的,阿M非常谨慎地选择有代表性的观点将其综合后上版面。因为在接听电话时,她听到的不止有反对意见,有的甚至还带有明显的威胁成分,警告她千万不要做这种主题:“现在社会风气已经够坏了,包二奶,一夜情,性病艾滋病,你再来个未婚同居有理,那这社会真要乱套了。”

  阿M解释说:“我也并不是说未婚同居好,只是见仁见智让大家讨论而已。再说,这社会风气也不是我搞坏的,我们不讨论这样的事,这社会上包二奶、一夜情还不照样有。而且我们也会有自己的观点,让大家小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目的还是让大家健康生活。”

  “讨论也不行。”那个人说话十分霸道。

  “你谁啊?”阿M来了好奇。

  “我谁不关你事。我只是警告你。”

  阿M砰地甩掉了电话。当了这么多年编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她心里明白,有这么多的电话是件好事情,至少说明她选的这个主题有人关注,有眼球效应,正是她选择做这个主题的初衷。但她也聪明了些,选择的双方观点都比较平和,不愠不火,毕竟是媒体,面对的是社会公众,不能把什么样的观点都往读者那儿甩。

  然而,接听了这么多电话,见有这么多人反对未婚同居,便感到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尽管她乐意与阿D交往,也不反感他的粘人,但她依然认定不能轻易地跟男人上床。

  有多年纸质媒体从业经验,组版啊,编校啊,阿M动作忒快,下午3点光景,其它版面的编辑还在吭哧吭哧校对,她那个版已经可以签大样。将大样交到值班总编手上后,总编南蒙就将她叫去谈话。开始以为是南总不赞成做未婚同居的主题,想要她撤版,一坐下,才知是好事。

  “有没有想过出来竞聘编辑部主任?”南蒙倒了杯水递到阿M手上,问。

  “竞聘编辑部主任?为什么?”

  “社委会打算调离大刘的编辑部主任岗位,让他去做社长助理,空出编辑部主任这个位子全社竞聘,通知明天就贴出来,我提前给你打招呼,也算是动员你出来竞聘。”

  “这件事太突然了,我考虑考虑。”

  “这是一个平台,我希望你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好的,南总,我会认真考虑的。没别的事我走了。”

  南蒙点点头。

  阿M站起身走出总编办公室。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时,见分管总编已将签讫好的大样放在桌上。阿M让照排师傅改好,清掉样,就走人了。

  在城南靠近之江畔的一幢豪宅里,女主人上午就开始忙碌了。先是专门开车到乡下买来宝贝女儿喜欢吃的农家放养的本鸡,再三吩咐保姆吴姨精心烹制,自己亲自下厨房为女儿烘烤了一只生日蛋糕。

  下午5点,老爸先女儿走进这幢豪宅。

  5点10分,女儿摁响了家里的门铃。

  女儿回家从来不会自己用钥匙开门进屋。

  “happy birthday to you!”老爸老妈双双出现在阿M面前。

  阿M一怔,什么?今天是我的生日?

  阿M放眼望去,客厅的桌上摆了好大一束白百合花,精致、典雅。整间客厅都因了这束白百合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小时候,阿M的生日,一直是这个家重大的节庆日,她自己也时时盼着生日早点到来。生日那天,她可以随心所欲指使老爸老妈买这买那,她可以穿起漂亮的裙装邀请同学来家里开party.但,自从十年前,老爸另有新欢走出这个家庭,尽管每到她生日,老爸老妈依然会变着法子讨她开心,但她自己对过生日这件事却淡了不少。尤其近几年,随着年龄增大,她越来越无视自己生日这件事,有时,为了怕在这一天见到那个她不想见的男人,生日前几天就找个借口出差去了。几年没过生日,早就忽略了过生日这件事,没想到……

  老爸和老妈拥着她坐到皮沙发。老爸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阿M:“这是老爸送你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喜欢不?”

  阿M没接盒子。老妈见状,替她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装了一款式样精致的欧米茄女表:“哟,这么漂亮的表,阿M收下吧。”

  阿M从老妈手中拿过盒子,递还给老爸,道:“我不需要。”

  “这是欧米茄公司今年推出的最新款式的女表。”老爸重新将装有手表的盒子塞到阿M手中。

  阿M将盒子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我不需要。我再次跟你们两个说,我不要你们替我过生日,我也不要你们送我礼物。”说着,阿M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老妈拉住她:“怎么?你要走?为了替你过生日,我一早就跑到乡下买农民放养的土鸡,特地烤了生日蛋糕,都忙了一天了,就盼着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吃餐饭。”

  “可我早就没有了过生日的兴趣。”她对老妈说道:“一段已经破碎的婚姻,一份已经不存在的幸福,何必还要这么辛苦地掩饰?你们不累,我累!再说,他已经不属于这个家,又哪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餐饭?老妈,你应该醒醒了,不要总以为你还是这个男人的妻子,不是了,早就不是了。还有你,”她把脸转向她老爸道:“以后少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十年前,你离开这个家,带给我和老妈的伤害不是一幢豪宅一顿生日宴一只欧米茄手表所能补偿的。我让老妈接受你买的这幢房子,是因为我们应该得到这房子,但并不意味着就此原谅你了。”

  “阿M你听我解释好吗?这么多年了,你总是不肯听我解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但错已铸成,我也只能在这件事上辜负你们到底了。我辜负了你老妈这边,再辜负那边,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我没有叫你辜负那边,我叫你不要来打扰我和老妈的生活。我们过得很平静很好。”

  “可是,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心中永远丢不下的亲人,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生日,在我心中有无限的分量。”

  “那是你的事,我……无所谓。好了,你们爱怎么庆祝随便,晚上我有事,得走了。”

  “等等,阿M等等。”吴姨走上前拦住阿M:“太太烤了生日蛋糕,你不吃饭,把蛋糕带上吧。”

  “我也不要蛋糕。”说完,阿M毅然决然地推开吴姨顾自打开门走了出去。她心里清楚身后老爸老妈还有吴姨,尤其是老妈肯定很伤心。然而,她还是不肯停下脚步,真的,这些年来,她的伤心又有什么能够弥补的了的!

  一走出家门,阿M的眼泪就潸然而下。小区巡逻的保安走过她的身边,对这个满脸泪水的漂亮姑娘投以惊讶的目光。

  其实,家庭情结,阿M比同龄女孩子要浓得多。十七岁之前,阿M几乎是老爸老妈生活的全部重心。

  变故出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当时,还不太谙世事的阿M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使得从来都是相敬如宾的老爸老妈开始没完没了地吵架。尤其是老妈,一向待人接物温文尔雅、淑女样的老妈,一反常态,每次吵架都会指着老爸的鼻子破口大骂。那年夏天特别热,空调整夜打着,睡到半夜还会起来跑到厨房去喝几口冰水降降温。一天夜里,阿M照例起床到厨房去倒冰水喝,走到客厅,看到老爸老妈两人,一个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一个流着泪坐在折椅上,两张大红结婚证都被撕成一半,一半,丢在地板上。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她也不晓得怎么劝才好,故而装作没看见地上的一切走了过去,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胡乱倒了些冰水喝了,赶快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卧室。她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客厅里的动静,但那时毕竟年纪小,听着听着,抵不住瞌睡的一次次袭击,终于,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第二天起床,看到老爸老妈的脸色都是灰灰的,尤其是老妈,一双眼睛肿得两颗胡桃似的,她也不敢问什么,早饭不吃就匆匆逃离家去学校上课了。

  高中生的她尽管对这个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心底里愿意是老妈更年期提前了,脾气变坏了,劝老爸要多多忍耐,等老妈过了这段时期,脾气就会变好的,家里就会柳暗花明的。

  后来,老爸老妈大约觉察到总是当着女儿的面吵架不太好吧,吵架次数渐渐减少了,再后来,老爸回家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再后来,大约是中秋节这天吧,久未露面的老爸回家来了。老妈准备了十分丰盛的晚餐。老爸老妈像是有约定似的,不时地往她的饭碗里挟菜,叮嘱她“多吃点,不要怕长胖,你们这种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稍胖些好看”。如此温馨的家庭气氛几乎是这个夏天不曾有过的。为了让父母亲开心,阿M低头含泪吃光了他们挟到自己碗里的所有的菜。

  晚饭后,老爸老妈把她叫进书房,很严肃地说是要找她谈谈。老妈告诉她:“我和你老爸要离婚了,我想让你跟我过。”

  听到老妈这句话,阿M受惊的程度不亚于出门遇上地震、海啸。她问:“为啥要离婚?我们一家人不是过得蛮好的。是老爸想离,还是老妈你想离?”

  老妈眼泪水滚落下来。

  “怎么会是我想离呢?是他,”老妈咬牙切齿地指指老爸:“是这个男人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老爸责怪似地问老妈:“雨晴,不是说好不说这些话的吗?”

  老妈眼睛瞪着男人道:“难道你还要在女儿面前继续扮演好爸爸的角色?既然做了……”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道:“既然做了,就不要立贞节牌坊了。”

  男人火了:“跟你这种女人没法说。”

  见这两人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阿M用手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们离婚。人家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你们却来和我说离婚的事,你们不觉得这很残忍吗?”

  老爸板着脸孔说:“这和节日没有关系。离婚这种事是我和你老妈的事,通知你是因为我们尊重你。希望你给我们也给你自己留点尊严。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和你老妈的女儿,只要我活在世界上一天,就会对你们娘儿两个负责的。”

  听到老爸这样说,阿M大喊一声:“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还要来告诉我干什么!”喊完,她起身走出书房,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前,她又嚷道:“我会恨你们一辈子的。”说完,砰地关上门,上了锁,任凭老爸老妈在门外喊破天,她就是不打开门。

  但老爸老妈的婚姻并没有因为她的不同意离婚而继续维持下去。他们第二天就去街道办了离婚手续。傍晚她从学校回来,走进家,一眼看到老妈搁在客厅茶几上的一本墨绿色封面的离婚证书,她知道这个家从此一分为二了,她没有了父爱、也不再需要父爱了。从看到墨绿色封面的离婚证书那一刻起,她的原本热爱天地万物的心开始有了仇恨有了恐惧。她仇恨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与自己血浓于水的老爸;她恐惧的第一件事,就是婚姻。尽管后来她跟随信仰基督教的老妈去教堂做过几次祷告,肃穆的宗教氛围让她的心灵有过短暂的平和,但这份仇恨和恐惧始终深藏在她的心隅。所谓爱越浓恨越深,正值豆蔻年华的阿M曾将爱情看得非常美好和神圣,美好和神圣一旦被玷污了,除了恨和怕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后来,她每次看爱情小说或电影、电视剧,每次看到街上成双作对的情侣,她就会恶作剧地想,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可以相伴终身的爱情?

  有。

  没有。

  没有。

  有。

  热恋时男女双方的山盟海誓到底价值几何?

  壹元。

  拾元。

  壹万元。

  壹百万元。

  壹个亿。

  价值连城。

  狗屁不值。

  再后来,她开始谈男朋友,每次听到热恋中的男友对她说情话,她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掂量男朋友说过的这些情话的真正价值。

  越想,她对自己的感情越没有信心,越对自己的选择怀疑更深。

  于是,好端端的姻缘,就在她的迟疑不定中一次次错过了。

  她一路哭泣着走到大门口。门卫见她哭得泪水汪洋,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变故,好心地问:“业主,有需要帮忙吗?”

  阿M摇摇头。

  阿M疾步绕过门岗走到大门外。

  阿M正要招手拦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正穿过马路走来的一位青年男子见到阿M先是一怔,然后叫道:“阿M是你?真的是你!”

  阿M愣了一下,随即,一个男人的名字脱口而出:“叶辛是你!”

  这个叫叶辛的男人已经走到阿M身边。

  他们没有握手。

  他们面对面站着。

  多少次设想过与叶辛偶然相遇的场面。

  在社交场合相遇。她婀娜地走向他。他对身边的同事、朋友,或者生意上的合伙人介绍:“这是阿M我的至爱。我们曾经轰轰烈烈的爱过。”

  他们,他的同事、朋友,或者生意上的合伙人,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

  在商场相遇。

  他正无奈地陪着自己的老婆逛商场。

  她朝他们迎面走去。

  他眼睛一亮,快走几步迎上前与自己热烈握手。他握住她的手少说也有十分钟左右。

  “叶辛这是谁?”他的老婆已经站在他们的身边,口气酸酸地问。

  “她是……”他尽力搜索着比较中性的词。

  她恶作剧地告诉他的老婆:“我们深深相爱过。”

  “深深相爱过?”那个老婆转身问叶辛:“你们为啥不结婚?你为啥要找我结婚?”

  她看到他一脸尴尬就急忙替他解围:“我是他曾经的同事,后来我辞职了,就这样。”

  说完,她丢下这对夫妻站在商场中央发愣,摆摆手飘然而去。

  在酒吧相遇。

  甚至在朋友的沙龙相遇。

  但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他们会在街头相遇。

  而且是在她刚刚哭得泪水汪洋、心情糟糕透顶的时候。

  “你好吗,阿M?”穿过马路的年轻男子叶辛很注意地盯着阿M问。

  阿M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揩干眼中的泪、脸上的泪。

  “还在恨我?”年轻男子叶辛轻柔地问。

  阿M摇摇头,道:“从来就没有恨过。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没有接受婚姻的思想准备。”说这几句话时,有一种叫作“痛”的感觉抚过全身。曾经在与叶辛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空下来,只要一想到叶辛,和与叶辛共同经历过的很多难忘的事,她的周身就会抚过这样一种叫作“痛”的感觉。她也问过几个闺中私秘朋友,她们告诉她,这种痛叫作爱,你是与叶辛真心爱过的,所以,分手后才会有这样一种“痛”。与别的男友也分手过,细想来都没有过这种“痛”,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与叶辛是有真爱的。真爱而不选择结婚作为真爱的最后结局,她……后悔了!

  叶辛打见到阿M起,一直在注意观察着阿M,他发现阿M虽然见到自己后就慌慌张张地揩干了满脸的泪水,但那双原本看一眼就令人怦然心动的妩媚的眼睛内依然有泪水充盈着,猜她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或许又是感情上的事,于是便自作聪明道:“阿M,对两个相爱的人来说,婚姻是最好的归宿。”

  “你……有归宿了吗?”阿M迟疑地问。

  “我快结婚了。”年轻男子叶辛肯定地回答。

  “祝贺你。”阿M心头一紧,嘴上却淡淡地说。

  阿M和这个叫叶辛的年轻男子深深相爱过。

  他们曾经在一个单位工作,属于办公室恋情那种。谈了半年多的恋爱,吃饭都在一个盆里舀了,可两人单独相处时,最亲昵的动作也就局限于亲吻一下。情到深处,叶辛想要有更进一步的动作,阿M像是早就窥透了他的心思,毅然决然推开他,把他的所有的想要更进一步的欲望统统扼杀在了摇篮里。

  终于,有一天,叶辛大声嚷嚷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是修女还是尼姑?都什么年代了,两个爱得不得了的人在一起只能拉拉手接接吻。”

  “叶辛……”她要对他解释。

  “除非你不爱我。我自始至终是一厢情愿。”叶辛钻了牛角尖。

  “我爱你,但我还不想……因为我没有把握我们的这份爱能够持续多久。”

  “我们不是先知先觉,哪能够预知未来,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的。”

  那天叶辛说完这句话,恼羞成怒地离开了。

  后来他们又咸不淡地接触了一个多月。因为有了阿M的不断拒绝,叶辛原先的一腔浓情渐渐淡了下去,看到叶辛这副样子,阿M也有点心灰意冷了,终于由她先自提出了分手。

  阿M读小学的时候,正值琼瑶阿姨的爱情小说风靡中国大地。尽管雨晴受过高等教育,但在爱情上的智商与小姑娘一般,爱琼瑶小说爱得天昏地暗晕头转向。琼瑶出一部新小说,她就去书店买一本,那个时候,家里书橱排列最整齐的就是琼瑶小说的各式版本。工作之余在家里,一手捧书一手捏手帕,边看书边揩眼泪。到阿M读小学五六年级时,她也开始看琼瑶的小说了,《烟雨迷蒙》、《心有千千结》、《一帘幽梦》等等,凡是老妈书橱里有的,她几乎都读过。琼瑶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男女主角都是至情至爱至性至诚之人。琼瑶精心编织出的有关年轻男女间的美丽的爱情故事,让正处于豆蔻年华的阿M开始对爱情充满无限幻想。她经常这样想,这辈子能碰上这样美丽的爱情,即使死了也心甘情愿。

  谁知,这些由琼瑶埋下去的爱情的种子还没来得及在阿M青春少女的心中萌芽,父母的婚姻就出现了变故。

  这个变故让她陷入对爱情的失望状态。

  离婚后,雨晴开始信奉基督教,每到周日就去教堂做礼拜。阿M放寒暑假待在家里,星期天也会跟着老妈去做礼拜,在教堂肃穆的气氛下,阿M合起手掌祈求神圣的主替她赶走心魔,重新赐予她美满和幸福的家庭。

  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龄,谈了几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可一旦进入爱情的转折点,当恋人牵着她的手想要把她引入婚姻的殿堂时,她自动退下阵来。向往美丽的爱情,又无法把握爱情的持久性,渴望拥有爱情,当爱情到来时又患得患失,这种种构成了她深重的矛盾心理。这些矛盾影响了她对爱情和婚姻的正确判断。

  她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心态下拒绝了叶辛要进一步发展的要求,导致与叶辛的爱情陷入僵局,最后痛下决心与叶辛分手了事。

  但爱情上的事不是想了就能了断的。与叶辛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两人在报社相遇,阿M的心头就会抚过一阵阵很痛的感觉。为了避免这种痛苦,她主动要求到基层的工作站去当住点记者,数月下来,心情慢慢平复了,才返回报社,这时,她知晓叶辛在她到工作站工作的第二周就调走了。

  现在叶辛说他快要结婚了,阿M表面上淡淡地似乎无所谓,内心里还是受到一种震动。毕竟曾经爱到快要进入婚姻的程序,尽管时间已经治愈了当年因分手被割裂开的心灵伤痕,但一对分手的恋人再度相遇,再加上刚刚在家里受到刺激,那种叫“痛”的感觉再次一阵阵抚过全身,最后停留在“胃”的地方。下意识里,她用手捧住疼痛的地方轻轻抚摸着,叶辛看见了,关切地问:“怎么啦,胃不舒服?要不要陪你去看医生?”

  她明白不能再和叶辛这样面对面站着了,否则,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当着叶辛的面再度流泪的。她对叶辛说:“不要不要,我没有不舒服的,我有事要去办,再联络,我仍在报社。”没等叶辛有所表示就仓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