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M电话里与陈警官约好，等他通知自己再次去见陆璇的时间。电话里，阿M还与陈警官再次就如何帮助陆璇的事作了一个沟通。阿M把家人的意见告诉了陈警官，陈警官认为阿M家人的意见不无道理，“确实是这样的，帮助别人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我也不希望一个没能最终脱离毒品，而又无缘无故地增加一个吸毒的人，而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陈警官安慰阿M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真的不行，就按照他说过的去做。“人要获救，首先要自救。我们就是这样教育戒毒成功走出戒毒中心的人的。”

　　半年多中药吃下去，原先以为得白血病的征状几乎不存在了，于是，阿M托南总约了上海华山医院的专家，由老妈陪着到上海华山医院作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表明身体健康。她问专家：“我是不是得了恐癌症？”专家没有作正面回答，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前段时间你经常流鼻血，说明身体还是有些不适的，至于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估计很难再查出个所以然来，但你吃的中药的方子肯定是一张好方子。”

　　“没病就好没病就好，感谢上帝。”雨晴拽住阿M的手千恩万谢地从医生那儿出来。从专家楼到医院停车场，雨晴始终将女儿紧紧地拽在自己的手上，害怕稍一松手，女儿就会从自己面前消失似地。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待女儿坐进去，她才绕到自己驾驶座这边。从上海回家的路上，雨晴一边轻快地哼着歌曲一边开着车，仿佛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把凡是还能记起来的歌一一唱了个遍，什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什么田野小河边红霉花儿开，什么让我们荡起双桨，等等，阿M见听到自己没病老妈心花怒放成这个样子，心中被深深震撼了，没想到自己在母亲的心目中有如此神奇的地位，在这之前，她还从没意识到过。原先她始终认为，在母亲心中，父亲占第一重要位置，自己无论有多重要，总是屈居老爸之后。“妈咪，”她像小时候一样地叫了声老妈，转过身子紧紧抱住正在开车的雨晴，吓得雨晴急忙将车子开到边上停下，“你这个疯丫头，幸亏后面没车，要不，非追尾不可。”

　　阿M在老妈脸上亲了一下，道：“不敢了，以后不这样了，老妈，对不起。”

　　雨晴伸手拍拍女儿的脑袋，“快松手吧。”说着重新踩动油门，小车继续前行。

　　阿M建议老妈顺路跟自己去戒毒中心转转，将自己病愈的消息告诉陆璇。老妈说“应该的应该的”，就在一个岔路口将车子拐上了去戒毒中心的道。

　　到了戒毒中心管教科，找到陈警官，阿M请求他通融一下，让自己在非家属接见时间见一下陆璇。陈警官说这事他作不了主，得由中心主任定。不过，“我替你们去要求一下。我想，只要对患者有好处的事，主任不会不同意的。”他让阿M母女坐在办公室等，自己到主任那儿去了。

　　在等候主任意见的空隙，阿M跟老妈商量见了陆璇怎么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告知她家里的电话号码。老妈说：“这事我来说吧。我是母亲，我会告诉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出门在外女儿的牵挂之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会转变态度的。”

　　“但愿吧。”

　　陈警官回来了。他说：“主任同意你们接见。不过，患者正处在反复期，接见的时间不能太长，半个小时。”

　　“行。”

　　“跟我来吧。”陈警官招呼她们。

　　这次见到陆璇，感觉她又消瘦了些，脸色苍白了些。雨晴、阿M与她相对而坐，原本就仁慈性格的雨晴，见陆璇这副模样，很快眼眶湿润了。她说：“小陆啊，女儿孤身在外，家中父母牵挂得不得了，你应该和他们联系一下，亲情是疗伤最好的药物。”

　　陆璇动了下嘴角算是笑了。

　　“你知道吗，我听说阿M生病的那几天，夜夜晚上睡到半夜惊醒过来。你的父母亲也是这样的。唐代诗人孟郊写过一首《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阿M接上来说：“璇子，今天我和妈妈专程来看你，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病好了。昨天我在上海华山医院作了全面检查，很健康。今天回家的路上特地过来告诉你。我知道你最关心我的身体情况。”

　　这回陆璇笑了。“恭喜你，我说你的病肯定能治好。”阿M第一次发现陆璇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迷人。

　　阿M趁机做工作，“璇子，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身体健康的重要了。身体开始出状况时，我的心里一片灰暗。后来，在你，还有我老妈的鼓励下，我开始调整心态，坚持吃你推荐的药，璇子，不要放弃自己。人总有走错路的时候，走错了，再走回来嘛。”

　　陆璇沉默了一下，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那个姓陈的警官也找我聊了好多次。可是，我真的不想让父母亲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他们对我期望值很高，我那场不成功的恋爱已经伤透了他们的心了，再弄出个吸毒来，还不让他们绝望透顶。老爹血压高，万一脑溢血什么的，我不成罪人了。”

　　“原来如此。”阿M突然感觉到陆璇很孝顺。“那，你想过没有，戒毒成功后，准备怎样重新开始。”

　　“想过了。我打算离开这个城市，到别的地方去谋生。有门手艺，到哪儿都能生存。”

　　“话是这么说，但，璇子，你的生存状态颓废了些，我想，你应该找个地方把自己固定下来，再找份感情，然后……”

　　陆璇拼命摆手阻止阿M继续说下去，“no、no、no，这种生活不属于我。阿M你是知道的，我害怕男女间的感情，就如你害怕得白血病一样。这种恐惧感已经不可治愈。阿姨，”她转向雨晴，“谢谢您和阿M来看我，阿M比我幸运，她有一个富裕的家庭有一个包容女儿一切的老妈。你们放心，我出去以后不会再吸毒了，戒毒的经历像炼狱一样，我会常常告诫自己不要重复犯错误。”

　　雨晴笑了，没吭声。从与陆璇面对面坐下开始，她一直在揣摩、审视陆璇。隐约感觉，这个女孩子没有女儿阿M介绍的那样简单，至于不简单到什么程度，她说不上来，毕竟她们才相识十几分钟时间。但有一个想法是确定了，那就是吴姨是对的。他们这种过着平常人家生活的人家不适合陆璇。

　　想到这里，她看看与陆璇相对无言的女儿阿M，站起身说道：“阿M我们该回去了。你徐放叔叔等着我们哩。”

　　“好的。”阿M看一眼一直站在不远处关注她们谈话的陈警官，“璇子，我走了，有需要帮助的，你让陈警官与我联系，他有我的电话。”

　　陆璇诡异地笑笑，悄声说：“怎么，和这个陈警官好上了？小心点，别陷得太深，男人啊，没几个好的。”

　　阿M瞪一眼陆璇，“什么啊！不跟你说了，我们走了。”

　　“陆璇，好好生活，不要太游戏人生。”雨晴说着伸手拍拍陆璇放在桌面上的右手的手背，然后转身离去。

　　“你老妈的眼睛很厉害，一眼看透人。”见雨晴走开了些距离，陆璇悄声对阿M说。

　　“不对，我老妈的眼睛很漂亮很妩媚。”说完，阿M朝一旁站着的陈警官点头示谢，然后，说：“璇子，我走了，等着你出来的好消息。”

　　陆璇又回给她一个诡异的笑。

　　从戒毒中心出来，雨晴开着车继续往回家的路上行驶。

　　母女俩谁也没吭声。

　　雨晴清楚女儿的心还沉浸在刚才与陆璇的见面之中。她留出时间让女儿好好想想，自己边开车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从小她就一直很喜欢初夏季节的郊外风光，成年后，经常约了同学初夏到郊外踏青，到了恋爱的年龄，与永祥相约在郊外，那大块大块的绿色常常让她感动得热泪纵横。现在也是这样，到了初夏季节，心情好时，心情不好时，她都要独自开车到郊外透透气，让自己封闭了三季的心情在初夏放纵一下，让自己强忍了三季的泪水在初夏的郊外肆意纵横一次。

　　“老妈，你对陆璇印象如何？”阿M的问话打断了雨晴的沉思。

　　雨晴想了想，道：“这个孩子蛮复杂的，至少她的生活状态不是很健康。以前听说过有一些北漂，为了缓解生活压力，吸毒，同性恋，什么都有。这个陆璇好象也处在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中。”

　　“吸毒是显而易见的，同性恋，你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说呢，反正凭感觉吧。阿M，她对你有没有过……”

　　阿M慌忙打断老妈的话，“妈，看你想到哪儿去了？”

　　“没有就好。”

　　阿M却想，老妈的眼睛果然厉害！

　　“女儿，病好了，可以轰轰烈烈谈场恋爱了，再不把自己嫁出去，怕真要嫁不出去了。”雨晴为了调节气氛，用轻松的语调说道。

　　“嫁不出去怕什么！我有社会地位，有经济地位，独身不是更好。”

　　老妈听了，微微一笑。

　　“老妈，徐叔叔这人真不错，有风度有学识，还懂得体贴人。”

　　雨晴依然笑笑，没回答。但从她的笑中，阿M知道老妈已经认同了自己的评价。

　　这个时候，车子开始下高速公路。

　　过了出口处，车子就进城了。

　　进城的路一向很堵，阿M不再与老妈聊天，让她可以集中精力开车。

　　小说写到这里似乎可以安排结尾了。结尾怎么写？先是理了三种方案，第一方案，听说阿M身体无大碍，交通报社社委会再次对编辑部主任人选作了研究，最后决定由阿M担任此职。聘任方件下达后，阿M意气风发走马上任。

　　第二方案，阿M与老妈、徐放、吴姨开始了幸福生活，但因为无法忘怀小红，还有暗暗对小红哥哥萌生的好感，使得她与小北的恋情始终得不到实质性的进展。

　　第三方案，陆璇戒毒成功，从戒毒中心出来，被阿M接到家中。吴姨对此进行了强烈的抵触，总有言语冒犯陆璇，使得生性倔强的陆璇很难在阿M家呆下去，终于在阿M外出采访的一个晚上不辞而别。

　　面对三个方案，在选择的过程中，先后被一一否决。第一第三方案，似乎与主题不相呼应，第二方案又太落俗套。

　　思来想去，本书的结局这样安排：

　　阿M和她老妈从上海回到家，一种说不出的理由所致，她打开电脑给已经带着父母回到美国的小红的哥哥写了一封邮件，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给他。 第二天上班，她就把检查报告给南总过目，南蒙看到报告上写着阿M的身体状况挺好的，心中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阿M离开后，他即给社长打电话要求社委会再次研究华夜的工作安排问题。

　　阿M乐呵呵地回到办公室，一眼见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一个女的。那女的见到她，即站起身，道：“阿M快去看看你老爸吧，他病了，很厉害，特别想见你。”

　　阿M大吃一惊，“病了，什么病？”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好吧，我跟你去。”阿M说着头里走了。

　　女的跟在她身后。

　　女的是自己开车来的。阿M坐她的车子前往一家美国人投资开的医院。路上，阿M又问了一次：“我老爸到底得什么病？你是他老婆，为啥让他病得这么重？”阿M说话一点不客气。

　　女的也不在乎阿M的态度。尽管在丈夫面前，她对雨晴颇有微词，但在阿M面前，她总是极尽忍耐，有时候甚至还有些低声下气。在这个方面，女人有自己的原则，爱情上可以争个高低死活，胜者输者全凭本事，但在亲情上，胜者输者都必须退让三步。所以那年，由于阿M的胡搅蛮缠使她惊吓过度导致流产，男人竭尽温柔地安慰她，她没表现出有多少怨言。她心里清楚是自己夺走了阿M本该拥有的完整的父爱，在阿M面前她永远是罪人。

　　现在也是这样。她听出阿M是在责问自己，依然不愠不火地回答：“我这个人做事向来都极任性，看中的，就千方百计要弄过来。可这段时间，看到你老爸为了你老妈再嫁而变得失魂落魄地样子，我开始反思与你老爸的这段感情，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一定能得到的，有时候表面上是得到了，但……说明白点吧，阿M，其实你老爸的心始终没有离开过你老妈，你老爸爱的是我的年轻，但真正让他从骨子里牵挂的还是你老妈。听说你老妈和那个男人去了法国旅游，回来后又结了婚，他的情绪就没好过，一回到家，不是躲在书房里猛抽烟，就是呆呆坐着到天黑，那份落寞，那种失意，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虽然在我面前他还要掩饰，问他也不肯承认只说是公司里的事太累人，但……这一切怎么瞒得了我。”

　　“这么说他是为我老妈而病的。”

　　“不为你老妈还有为谁的？你想想，以前他是一个何等意气风发之人，半年时间就变成这个样子，除了你老妈，别人谁能打倒他！”

　　阿M又记起了中秋夜远在秦淮河畔的那个男人的电话，想起处理好小红的后事回到家，男人来看自己时的欲言又止，他的焦虑，他的千万个不放心，吴姨的担忧真的不无道理，老妈与徐放结婚，对他的打击有无限量大。对此，阿M认为，“太不可思议了，太贪婪了，既要鱼又要熊掌，这世界上的好事哪能都给他一个人占的。”

　　“你不要这样说你老爸，人都是一样，有条件，什么都想占为己有，爱也要，性也要，有了性以为就拥有了爱情的全部，其实爱情和性是不一样的。以前我不懂，总以为只要有性，爱情自然会有的。现在我明白了，你老爸给了我性，却把他最宝贵的爱给了雨晴。雨晴比我幸福，她完整地得到了你老爸的爱。”

　　阿M转过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个正在开车的女人。她发现，这个女人其实很美，脸上轮廓很清晰，五官长得十分精致。与老妈相比，她的美自有一种韵味。打个比方，老妈的美是那种江南隽永的春色，疏密相接，浓淡相宜。这样的美丽只有懂得欣赏的人才会永久珍惜。这个女人的美可以称得上是北方秋天悠然的风光，既浓烈又写意。有着这种美丽的女人，男人看一眼就会心惊肉跳不忍离去，难怪当年老爸会误入歧途！

　　这么一个女人，爱情生活上本来应该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可嫁给老爸后，连她阿M的气都受过几回，最严重的那次就是……

　　想到这里，一种歉意在阿M心头油然升起。她轻声说：“真对不起……那回我不该把你家里搞成这个样子，害得你流产……”

　　女人微微一笑，道：“不是都过去了嘛。”

　　一会儿，她说：“到了。你先下车，在原地等我，我停好车我们一起上去。”

　　女人将车在住院部门口停下，让阿M下车，然后又将车开到停车场停了。五六分钟后，她走到阿M身边，道：“我们上去吧，在五楼。”

　　电梯口提示：五楼是心血管病房。

　　503病房。

　　阿M走到病房门口望进去，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老爸的鼻孔插着氧气管子……见状，似有种力量在推着阿M不由自主往里走。那女人在身后提醒道：“别让他太激动。”说着，自觉地止住了脚步，站在病房门口看了一会儿他们父女相会的场面，然后走到护士工作站，叮嘱了护士长几句，就悄悄离去了。

　　阿M走到她老爸的病床边，一眼看到床尾挂着的小牌子上写着“中度心肌梗塞”。

　　原先闭着眼睛的男人，听到有人走近，便睁开眼睛，看到是女儿来了，立马激动起来，阿M想起刚才那女人对自己的提醒，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让他安静下来。他领会了阿M的意思，放松了一下情绪，嘴角呢喃了几下，阿M看出他是在唤自己的名字，便歪下腰问：“感觉怎么样？”男人抬起一只胳膊指指胸口，“痛。”

　　“我去叫医生。”

　　阿M转身欲去叫医生，老爸拉住她，“不用叫医生。”

　　阿M站下了。

　　“我想要你陪陪我。”

　　“我就是来陪你的。”

　　“是她……告诉你的？”

　　阿M点点头。

　　“对不起，宝贝女儿，都是我不好，让你们大家都受到了伤害。”

　　“会留下后遗症吗？”阿M知道他指什么，但她不想让他太激动，太激动，心脏会受不了的。所以，她转移开话题，问。

　　“可能会的。”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都五十岁的人了，做生意不要太拼命，钱用用够就可以了，钞票赚不完的，留点时间多锻炼锻炼身体。”

　　男人没有回答。渐渐的，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渗出来。阿M见了，从口袋里抽出面巾纸，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揩掉。

　　她不明白人的意志何以会如此脆弱？一旦遇上疾病，便全无了往日的骄傲和张扬！

　　“亏得宝宝妈妈发现早，抢救及时，医生后来说，再迟半小时送医院，你老爸我这条命算是玩完了。生命太脆弱了。”

　　阿M注视着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半年没见，这个人憔悴了很多，苍老了很多，鬓角间添了不少白发。那女人说得对，印象中的这个男人，多么骄傲，多么意气风发，多么嚣张！十年前，他无视当时只有17岁的女儿的激烈反对，坚决走出家门和那个女人生活到了一起。而此时此刻，他软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胸前、胳膊上绑着监测仪器，鼻孔上插着氧气管。要是别人，她肯定会觉得很解气，然而，这个人毕竟带给自己生命，血浓于水，一时间，阿M的心头涌上无限怜惜之情。她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她背转身子揩去泪水，对病床上这个给予了自己生命的男人说：“何苦呢，你既然爱老妈，当初就不应该放弃她，既然放弃了她，就应该让她去追求属于她的幸福。徐放真的对她很好。现在老妈过得很幸福也很满足，我们都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男人眼中再次蓄满泪水。

　　阿M又一次替他抹去。

　　“我的女儿，谢谢你来看我。这回从鬼门关前转回来，我看开了许多，人的一生虽然很漫长，但走对走错却只有关键几步。走错几步，要想回头，只是下辈子的事了。”

　　“别想得太多了，好好配合医生治疗，我们都需要你。”

　　“真的？阿M你还需要我？你还需要我这个废人？”

　　“老爸，你千万别自暴自弃，你要努力让自己康复起来，我要你仍然像过去那样骄傲、那样张扬、那样意气风发。你知道嘛，我其实很喜欢你过去的那种嚣张样子。有几次我甚至动过想要叫上几个大学同学好好揍你一顿，煞煞你那股嚣张劲。”

　　“真的吗？那后来为什么不叫人揍我呢？”男人问这句话时脸上有了笑意。

　　“想想总是自己老爸。”

　　“好险哪！”

　　男人说了这几句，就有些气喘吁吁了。阿M道：“你不要再讲话了，合上眼睡一会儿，我就陪在你身边。”

　　男人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很享受很惬意地进入了假寐状态。半年前，听说雨晴和那个叫徐放的男人去法国旅游后，他的心头一直被什么东西堵塞着。这之前的十年里，雨晴一直守着没嫁，他既痛惜她，也为自己始终在雨晴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而骄傲。背叛了雨晴，并不要求雨晴的原谅，只是内心深处对雨晴怀了些许内疚，甚至这种内疚里也排除有居高临下的成分。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整整陪伴了他十年时间。十年后，乍然间听说雨晴再嫁，像是被人对准后脑勺猛击一拳，所有的骄傲和自信都随着这一拳消逝殆尽。他心里清楚这回自己是彻底失去雨晴了。他欲哭无泪，欲说无语，无尽的落寞和失意像虫蚁似地啃咬着心肺。女儿对他不理不睬，雨晴又断然弃他而去，现任妻子虽然爱他，但可能是年龄差异吧，感觉上总不及雨晴知心贴心。失去雨晴的精神折磨，再加上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带来的生意上的不尽人意，他，终于倒下了。现在，女儿来了，就陪伴在自己身边，这就像一股从山上冲下来的清泉，一下子将堵塞在心渠里的一团杂草、一堆垃圾冲得荡然无存，只留下清清的泉水在汩汩流淌，很享受很惬意。他甚至暗暗得意自己这一场病来得很及时，很值得，与女儿重新回到身边这件事相比，失去健康又是算得了什么！

　　接着，他的脑子里有了十几岁的阿M的形象，那个喜欢穿牛仔裙的小姑娘，夏天的时候，总是喜欢用手拨弄他的胸毛，嚷嚷着要在草丛里捉蚂蚱；再大些，父女间这种亲昵的接触少了，但经常有了深层次的对话，这类深层次的对话虽然严肃，但不妨碍父女情情更深。

　　再后来，就是雨晴发现了他的私情，断然提出离婚，从此，父女也就形同陌路。

　　这天下午，阿M一直默默无语地陪伴在老爸的身边。她不清楚老爸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这样默默无语有些不习惯，就挖空心思想找点话题与老爸说说，可十多年的隔阂，她和老爸之间就像上次在自己家里一样依然无话可说。傍晚，老爸家的保姆送来晚饭，阿M将老爸睡的床稍稍摇高些，端起碗，用调羹一口一口地喂着老爸吃，一边喂，一边用餐巾纸揩去粘在老爸嘴角的菜汁。阿M不经意抬头看看老爸，突然瞅到这个男人的眼里再次蓄满泪水。就是这汪泪水，终于让阿M一直僵硬而冰冷的心彻底融化了。她为了让老爸快乐地吃完饭，开始给他讲报社同事间有趣的事，讲到好玩处，父女俩一起开心地笑了。

　　终于吃完饭了。阿M替老爸抹干净嘴，又倒了温水替他擦了脸，因为晚上有保姆陪夜，时间也已迟了，阿M就起身准备回家。临走时，她对这个男人说：“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记住不要告诉你妈。”男人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雨晴是个听到亲人有事就会哭鼻子的人，他不想让她忧虑，也不愿让她太伤感。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对雨晴有着无限牵挂。

　　“我知道的。”

　　阿M走了。走到病房门口回头一望，发现老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见她回头，就朝她挥挥手示意她管自己走，她心头一热，转回身再次来到老爸身边，对着老爸的耳朵说道：“老爸你上次叫阿姨煮的老鸭煲很好吃，等你出院了，我给你煮。”说完，脚步匆匆地几乎是跑着走出病房走过病区走廊走进电梯。她的心好痛，像是有尖锐的刀锋在割着自己的心腑。这种痛，无法言表，从没经历过，但又真真切切地在心脏的那个地方痛着。电梯下到一层，走出去，走到医院大门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也不管路上行人怎么看，让压抑了一个下午的泪水痛痛快快地流淌出来，直到心头轻松了些，才用面巾纸揩去眼泪，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接通一听，是老妈打来的。老妈问：“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快了，今天下午有个采访，刚结束，正往家赶。”阿M撒了一个善意的谎。

　　“怎么，你在哭？”敏感的老妈从阿M有些堵塞的鼻腔音中听出了什么。

　　“哪有。”

　　“那好，快回家吧，等你吃饭。”老妈吩咐完就挂了电话。

　　一丝温情倾刻间漫上心头。她可以想像到自己的那个家，吴姨做好了可口的饭菜，还有老妈和徐放叔叔温和的笑，阿M想，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我们这个家拆散开了。

　　想到这里，她拦住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告诉司机：“到城南的亲水家园。”

　　“好的。”司机答应一声，踩动油门，出租车朝着阿M说的城南方向急驶而去……

　　（全文完）

　　作者语：《爱如绝症》全文连载结束，但愿文学朋友们能够喜欢，能够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