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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相逢何必曾相识
肖剑静静地看着那个弹钢琴的女孩。 从他在塞纳河畔这家著名的餐厅坐定的那一刻起。 女孩很美。那一袭白色的丝质长裙更衬得她宛若天人。 吸引他的不仅仅是她的美丽,还因为她那和他一样的黑头发和黄皮肤,也因为她指下那本该轻快的乐曲中却渗着的那一丝忧郁。 和他坐在一起的那个大胡子的法国人笑了,带着一丝暧昧:“她真的很美!……怪不得连从不为女人动心的肖先生也会魂不守舍。” 肖剑收回目光,呷了一口酒,什么也没有说。 林雪闭上眼睛,任自己的情感顺着指尖流泻。这首她不知弹过多少遍的《昔日情怀》是母亲最喜欢的。母亲!她的心一阵颤,一丝沁凉自脸颊滑落。 该结束了。她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下这个她工作了很久的餐厅:它总是如此的雍容与典雅。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浑身如岩石般坚毅的男人,那个和她一样来自东方的黑头发黄皮肤的男人。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深邃如井。这是他连续第三个晚上出现在这家餐厅,也是连续第三个晚上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相对。然后,她便走到了他的跟前。 “可以陪我出去走走么?”她脸色平静,双眸闪亮如星,却说出了这一句另在座的两个男人惊讶莫名的话语。 一丝讶异在他的脸上闪过,随即便化成了淡淡的微笑:“当然,非常荣幸。” 在酒吧迷蒙的灯光中,她和他靠着吧台坐下。 “想喝点什么?”他看着她。 “酒。今晚我想喝酒。”她嘴角微扬,努力地显出一个微笑,可眼中深藏的那一丝哀愁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 他为她叫了一份Pink Lady,自己要了杯Whisky。 “你也来自香港么?”她问他,他点了点头:“算是吧。” “呵,我也算是吧。十年前我还小的时候离开了香港……现在她在我的脑子里一片模糊……”她苦笑着,目光有些迷离。然后她拿起杯,看着杯中那鲜红的液体,一饮而尽。酒不算烈,可她还是被呛住了,咳了起来。他接过她手中的杯,示意侍者拿过一杯水来,递到她的唇边,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他一直是如此对她的。 喝了几口水后,她终于缓过气来,有些懊恼、有些窘迫地解释:“对不起,我喝得太急了。没想到这酒还是有点辣……”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窘态,笑意慢慢扬起在他的脸上,他一贯冷静的目光变得温暖而柔和了。 他让侍者为她换一杯饮料。 “不要,我还要喝酒。”她坚持。 他微笑:“你知道自己的酒量么?你喝醉了遇到坏人怎么办?” 她秀丽的双眉微挑:“不知道,可是,我还没醉,不是么?再说,”她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娇嗔,“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你是个好人,有你这个好人,我还怕什么坏人呢?” “呵,好人……”,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那好,我们再喝,有我这个好人在,没人能伤害你!……” “真的?好啊,拿酒来!”她甩甩头,笑意盈盈,似乎所有的忧愁都已被甩掉了。 夜深了。 肖剑把车窗微微启开了一条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塞纳河在夜幕中更美了。 他把视线拉回到车内,身边,正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的女孩。 淡淡的酒晕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漾着,令她更显妩媚。可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眉头还是微锁,那淡淡的忧郁依然挥之不去。 他怕凉风惊扰了她,重又合上了窗。 三天前第一次在这家餐厅注意到她,便是因为她指下那首如水的《昔日情怀》。那曾经也是他最喜欢的曲子。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不识愁滋味的时节,却最喜欢装成酷酷的样子,卖弄深沉,为赋新词强说愁,这样的曲子便是对钢琴颇有天份的他最爱弹奏的。可是,生活的巨变迫使他放弃了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他的钢琴。直到多年后,当手指再次拂过钢琴时,他只喜欢弹奏《命运》,是的,命运,只有当那雄壮激昂的乐声在他的指底喷薄,他内心积聚的情感才能得到渲泄。可是,当来到这里,耳畔又一次滑过这温柔的熟悉的旋律,他的坚硬的心还是不禁为之一颤。于是,他便坐了下来。一连坐了三个晚上,看着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孩,带一丝忧郁,指尖流泻下舒缓的乐声,并亦如他当年般演绎着那一首《昔日情怀》。 整个晚上,她浅笑轻颦,在酒精的作用下,向他絮絮着她记忆中那在香港的彩色的童年,以及移居海外后因她的美丽而时刻充满“艳遇”的纯真的少年……她轻轻地笑着,诉说着那一个个现在想来令人忍俊不禁的青春故事,她甚至还笑出了泪。可是,经历过太多的他却透过那盈盈的笑容、轻松的故事看到了一颗易感的、孤寂的心:她把自己藏得太严实、包裹得太严密了,从不让人靠近她的内心;今晚,许是压抑太久了,心中盛不下太多的东西,所以她才会找他这个陌生人相伴,用轻松的语气来倾吐这些也许从不与人言的话语,在和他分享着快乐的同时来示意自己的快乐…… 在那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把这一个孤独、纤弱的女孩揽入怀里,保护她,温暖她,让她永远这么盈盈地笑着…… 酒喝多了,自然会醉,特别是如她般本不善饮酒的人。当酒意阵阵袭来时,她便靠着他的肩睡着了。他把她抱进了车里,让她舒服地靠着他,还为她盖上了他的外套。 很久没有如今夜这般放松了。不用绷紧神经,不用耍弄心机,对着一个纯真可人、毫不设防的女孩,放松地、甚至是肆意地笑着,忘了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发自内心的笑过了。似乎他也有点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怕吵醒她,他一直没有挪动身体,哪怕肩膀微微发酸。 她轻轻动了下身体,额前的发垂了下来,遮在了紧闭着的覆着长长的睫毛的眼上,他轻轻地伸出手,拂起那一缕发,看着她的如婴孩般纯真的脸,手指划过她如凝脂的颊,刹那间心柔似水。 真想让时间就此凝固:在这小小的车厢内,就拥着身边的女孩,直到永远…… 终于,她醒了。因酒精燃起的飘缈已渐渐退去。 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的是他温柔的眼。当意识到自己此刻正靠着他的肩、甚至几乎是躺在他的怀中,她露出了羞涩的、不安的笑。她赶紧坐起身,向他道歉:“对不起,今晚我失态了……” 他微笑:“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嗯,”她点点头:“我喝过头了……我有没有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或者……”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的笑意加深了,深邃的双眸里带着一丝打趣:“你应该担心的是我有没有趁你酒醉时做什么不得体的事……” 听到他这话,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双眼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随即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地放松了下来:“我早说了你是好人,你自己也说过有你这个好人在,没人能伤害我!” 他不由得又笑了,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嗯,说得有道理。那现在,我这个好人,是不是该送你这只迷途的小猫回家了?” “呀!”她一声惊叫,“我该回家了,妈妈还在等我呢!……” 银色的跑车停在了她住的街口。 他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她站在他的面前,四目相对。她忽然说:闭上眼。他闭上了,然后,她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谢谢你,好人!这是我在巴黎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很快乐。” 随即,她便跑进了寂静的街道。 他看着远去的她的背影,想喊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他只觉得那本已坚硬如铁的心中正被嵌入一些柔柔的东西,还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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