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蜷缩在地板上。

　　她不想相信他的话，但又不能不相信这是事实。

　　母亲不正是因为这一点而离开的吗？

　　一瞬间，她感到悲哀。为自己，也为他。

　　他们本该和别的同龄人一样享受着生活的美好，但却因为父亲的缘故，十年来，她戴着亲情和道德交织成的枷锁，无法解脱；而他呢，却在仇恨的漩涡中苦苦挣扎，把自己变成了一把复仇的利剑。她和他都成了父亲贪欲的祭品。

　　父亲！金钱和权势真的如此重要吗？重要到超过了你和母亲的爱情，也超过了你和我的亲情吗？为了它，你放弃了所有美好的感情，可是在毁灭别人的同时，你也在毁灭着自己！

　　如果，上天注定要我用无尽的痛苦来偿还你曾对我付出的爱，那么，我宁愿选择用你给我的生命来偿还你所欠下的债。

　　锋利的镜片划破手腕，鲜红的血慢慢汇成了一朵朵最艳丽的花。恍惚中，她看到了母亲那慈爱的笑容。噢，妈妈，我来了……

　　肖剑如石像般伫立在女孩的病床前，她依然昏迷不醒。几小时前，他们发现了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女孩，他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救活。忙乱的抢救过后，现在她就躺在那儿，在一大堆管子中，发出微弱的呼吸。

　　如果她死了，他知道自己将永远无法面对自己。

　　肖剑久久地地注视着女孩苍白如纸的脸，初遇她时那带一丝忧郁、带一点娇羞的微微泛着红晕的神情又一次从强迫关着的记忆里跳出来，开始噬咬他的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的喋血生涯，早已让他的心坚硬成石，可是，为什么，当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女孩时，他的心会如此疼痛？他该恨她的啊！可是，为什么，当此刻看着憔悴不堪的女孩，他却一点都恨不起来，甚至直想把她拥进怀里，温暖她，保护她，不想她再受任何伤害？

　　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良久，良久，他才冷冷地吩咐看护：“她醒了马上通知我。”

　　随即便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门。

　　两天后，林雪终于从高烧、昏迷以及半梦半醒之中清醒过来。

　　她没死，她依然活着。

　　从鬼门关绕了一圈，依然回到了原地。

　　该面对的她依然要面对。她无处可逃。

　　生无可恋，死亦无惧。

　　死不可怕，她也算死过一回了；那生呢？既然此生已没什么可留恋的，那也意味着没什么可失去的。

　　既如此，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她真的无可留恋了么？父亲！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这个十年来她未曾谋面却一直留存于心的男人，这个在相处的一个月里小心呵护着她、只想把全世界都给她的男人，这个给予她生命也带给她无限伤痛的男人，她真的能完全舍弃么？血浓于水，这是她永远无法回避的。

　　也许，她该做点什么。为父亲，也为他——那个被父亲深深伤害、也深深伤害了她的人，当明白了这些恩怨是非之后，她不再恨他。

　　可是，她能做什么？

　　门开了，沉重的脚步响起。

　　肖剑以一贯冰冷的姿态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如此平静。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没有愤怒，更没有仇恨。

　　他的眉头拧了一下。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直以来，习惯了看着她在他的暴力下由倔强与反抗慢慢变成恐惧与愤怒、悲伤与绝望，这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力量，体验到了征服的快感，可是，现在，在她的眼里，他什么也看不到。犹如蓄势待发的弓箭，却找不到可以射击的目标。

　　他不喜欢她此刻的眼神，不喜欢他此刻的感觉。

　　“为什么要救我？”她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低，因为她的身体太虚弱。可在这过份安静的病房里，这声音也足够响了，至少他能听得很清楚。

　　“在我的复仇大计还未完成之前，我还不想你死。”他冰冷地说。

　　她的脸色依然平静。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父亲伤害了你，是他做错了。我知道，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的事；但是，做为他的女儿，我还是乞求你能宽恕他。”她的眼中只有真诚：“你是一个‘好人’，把仇恨当作生活的全部，只会毁了你自己的生活，并不值得。如果你想复仇，发泄你的所有的怨恨，你可以冲我来，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恨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用我的一辈子来偿还……”

　　“偿还？”他竟然笑起来，一脸的戏谑：“你以为自已是什么？圣母玛丽亚？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用你的一辈子来偿还……你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吧？”他仰天大笑，然后逼视着她：“你能还我什么？让我的父母再生？还我一个幸福安宁的家？还是还我十三年的美好生活？你拿什么来还？……”他的声音有些激动，然后，当对着她的平静的、澄澈的双眼，他不再说下去，目光也不再犀利，他淡淡地说：“你只是一个小女孩，你什么也还不了……该谁还的债就让谁还吧……”然后，他便转过身向门口走去，突然他又停住了，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再做傻事了，命是自己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好好地呆在这里吧……以后，不会再伤害你了……”随即他便离开了房间。

　　望着他的高大但掩不住落寞的背影，想着他刚刚说的话，林雪竟有些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