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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两年前,夏颖开始任北京K研修学院外语系主任。过了不久他招聘了20多名专职教师,于是这个系就成了北京民办大学中唯一不需要聘用兼职教师的外语系。夏颖认为,办外语系必须要有自己的专职教师队伍,否则很难保证培养合格的应用性的外语人才。可是,没过多久,因为校方拖欠工资和郭宝才家族霸权,教师们陆续辞了职,只剩下了乔智教授。 乔智教被迫授辞了职。 乔智教授治学严谨,厚道正直,德高望重,外语系不少学生因为他而安心于K研修学院学习。钮文革停了乔教授的课,乔教被迫授辞了职,自然会在学生中引起很大的反响。 英三学生对这一事件的反应最敏感,他们感到纳闷,愤慨,又无奈。有的学生认为,乔教授为苏平慷慨的捐款置钮文革于难看之地,因此钮文革挥舞权杖对他进行报复,因为事件发生在为苏平捐款后不久。也有的认为,马俊这个“特务”和几个厌学的学生给钮文革打小报告起到了投石下井的作用。这虽然是学生们天真地猜测,但绝不是无根据的臆断。至于更深刻的原因,恐怕只有钮文革知道。我们只能去分析。 去年在一次会上乔教授针对郭宝才的“学生是上帝”论,说了“按照基督教义,上帝是万能的。既然学生是上帝,还要我们办学干什么”这句话,便成了钮文革的眼中钉。俗话说得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没有罪证,可以制造罪证,没有错误,可以捏造错误。这是古今中外小人恶人们惯用的整人之术,害人之道,杀人之方。钮文革挥舞着权杖,绞尽脑汁,制造事端,拙劣地利用监考机会,给乔教授制造错误。 上周末学校进行补考,钮文革安排乔教授监考二年级大学语文。考试开始了,还不见另一个监考老师的影子。考场在阶梯教室,考生近百名,乔教授又是安排座位,又是强调考场纪律,又是分发试卷,忙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好不容易把一切安排就绪,坐在讲桌后的一把椅子上,一边整理桌上余剩的试卷,一边看着埋头答卷的考生。正在这时,钮文革带领两名教务员,扒在考场窗户玻璃上,好像黄鼠狼来到鸡窝,向里窥探,鬼头贼脑,神秘兮兮,不一会儿像幽灵消失得无影无踪。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像乔教授这类以书为友做学问的人,心胸似大海一样宽阔,心地如同水晶一般透明,大半不以恶意推测别人。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钮文革这次破了常规,故意安排他一人监考。这是个恶劣的诡计,卑鄙的阴谋。也许,这个诡计乔教授永远不会知道。 第二天钮文革以教务处的名义向全院发了通告,全文如下: 通告 各处室系: 9月10日外语系乔智老师在阶梯教室监考,极不负责,在考场中看书读报, 学生作弊违纪一片,造成极坏的影响。 为严肃纪律,特对乔智老师提出严厉批评和严重警告并责令停课,做出深刻 书面检查。 K研修学院教务处 2004年9月12日 接下来星期一,钮文革让一个教务员通知乔教授停课检查。 乔教授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看样子我们又要告别了!”夏颖推开乔智宿舍虚掩着的门,看见他正在收拾东西。 “终究会有这一天的,不过我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乔智停下手里正在打包的行李卷,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空凳子,示意让他坐下。 “我记得这是我俩第三次分别了!”夏颖没有坐,开始帮乔智收拾东西。 他们俩沉默了半晌,尘封的记忆渐渐开启,心魂在时间的隧道里漫游,重新感受着坎坎坷坷的艰辛,风风雨雨的熬煎以及其中的辛酸和乐趣。 夏颖和乔智是老同学,1966年毕业于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第一次分别是在1967年8月,他们分别被“工宣队”发落到下面接“受再教育”。夏颖到河北唐山百各庄当了农民,修理地球:乔智被送到内蒙古鄂尔多斯高原当了矿工,挖掘地下黑金。离别时,两颗年轻而纯洁的心互相鼓舞,决心好好接“受再教育”,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后来他们分别留在接受“再教育”的地方,当了中学教师。 几年后,在冰冻着的中华大地开始复苏的日子里,这两个经过风暴袭击的年轻人,带着伤痕、余悸、惊异和喜悦来到北京,在一所名牌大学攻读硕士学位:1983年获得硕士学位,夏颖留校教书,乔智回到浙江老家的一所高校任教。那 是他们第二次分别。离别时,两颗饱经风霜但仍旧纯洁天真的心互相勉励,用自己的知识,在科学的春天,为人类的美好未来铺设高速公路。 光阴似箭,人生苦短,一晃20多年过去了,简直好像打了一个盹儿,做了一个梦似的!几乎同时,他们俩在前年加入了中国两亿多银发飘逸的退休队伍。夏颖退休后,应聘到K研修学院任外语系主任,不久他请乔智来任教。两颗赤诚的的心又在一起欢跳了,好像两只燃烧着的蜡烛头在欢快地摇曳,不遗余力地释放最后的光华。 今天他们又要分别了,这是第三次分别。夏颖和乔智都感慨万分,但神情都显得非常沉静。他们望着对方稀疏斑白的头发,爬满皱纹的前额,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悲哀的、无奈的、自信的、宽慰的、遗憾的、兴奋的、……光芒。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乔智的声音不高,仿佛喃喃自语。停了片刻提高声音,语气坚定,好像铁锤敲在砧子似的铿然有声,从很深很深的心底里发出,“不过,我们的身心很健康,第二个青春刚刚开始,为人类美好未来铺设高速公路的机会还会有。” 乔智停下手里的活儿,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对的粉墙,眸子里透出了一缕喜悦 而坚定的光芒,像宝剑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芒,穿透了墙壁和层层障碍,看到 了从浩瀚的大海中冉冉升起的朝阳。 过了好一会儿,乔智转过脸来,问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休息……为人类美好未来铺设高速……”乔智这句似乎矛盾着的话,在夏颖的脑海里久久地萦绕着,像一股清澈的泉水随着鲜红的血液在他周身的血 管里缓缓地流淌,最后潜入了心灵底部,在那里突然发出惊雷般的巨响。 乔智见夏颖沉静在深深的幽思中,对他的问话仿佛没有听见,于是停下手里的活计,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老同学,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我——”夏颖一时不明白乔智的意思,不知道指他的私人生话还是目前的工作?只是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就算作答。那一丝淡淡的微笑充满了特别的意味,似乎是人生的全部内容——酸甜苦辣:一般人不易觉察,但乔智读懂了。 夏颖的妻子去世十年了,他一直没有再婚,不是他没有遇到合适的,而是他 要实现妻子的遗嘱——找到自己的女儿。平时乔智常常提醒夏颖,找回女儿和再 組家庭并不对立,不能孤孤单单的这样过下去!夏颖总是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 “以后再说吧。” “我说的不是你的个人生活,而是你的工作。我的意思是你打算继续在这儿 干还是到别处活动活动?“乔智望着夏颖,等待他回答。 “……”夏颖仿佛没有听见乔智的话。 “我看这个学校气数已尽,今年招了一百多新生。恐怕明年上面不会让他们继续招生。”乔智继续说。 “非常有可能!可怜这些学生了!” “郭宝才他们的办学理念的核心是money!他们的”学生上帝论“是为这个核心服务的。” “你说得不错,可是我们无能为力啊!你这一走,我这个系主任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这结果与你无关。惋惜也无用。古今中外留不住良才的人最后必败。楚汉之争,最后刘邦战胜了项羽,根本原因是刘邦会用良才,项羽心胸狭窄,排斥良才。当然郭宝才只是个小米粒大的爬虫,不值得拿来与项羽比较。但道理是一样的。他重用他的亲戚钮文革、胡来运等这类既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又不懂教学,心术又不正的人来办学,不垮台才怪呢!” “你说得很对。这个学校越办越糟的症结就在这里。” “我记得你的兵马最多的时候,有25位教师,是吗?” “连你26名。” “你看,我把自己给忘了。” “你总是忽略自己,想到别人,尤其在利益方面。” “你别说我,你比我更不关怀自己。说到这里,听我一句忠告。” “你说吧。” “既然如此,你倒不如离他们远远的,省得生气!” “我舍不得这些学生!”夏颖沉吟了片刻,语气里充满了真情。 “特别是徐静是吗?哎,徐静有些地方长得和你一样,人们都这么说。” 这话别人也对夏颖说过。他也不只一次观察过徐静,觉得很亲切,她那柔睸 细长的眼睛,微微向上翘起的嘴角,说话的声音……真有点像他已故的妻子:她 那鹅蛋脸型,饱满的前额,挺直的鼻梁有点像他。哪会有这样的奇迹呢?不可 能……世上也有相貌相似的人:有可能……世上偶然巧合的奇迹也有!从见到徐静那天起,这个念头一直在夏颖的脑海里萦绕,在他心田里不断燃起希望的火焰。他非常惊喜,仿佛借助这火焰的闪光找到了沉没在茫茫人海之中女儿的倩影,又 好像驾驶着一叶轻舟,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人,在翻滚的风浪中绝望地漂泊,突然看见前面海平线上闪烁起一点光亮,他祈祷这点光亮把自己引到安全的地方…… “是吗?”夏颖沉思着,眼里闪烁出一缕惊喜的光芒,瞬间又消失了,蒙上一层忧郁的雾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