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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9月10日是李媛媛的生日:马俊闹出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暴笑。 那天下午马俊没有去课堂,也没有睡懒觉,而进城到西单给李媛媛选购生日礼物,买了一个纯白色的玩具京巴狗,订做了一只特大的非常漂亮的生日蛋糕。乳白色的蛋糕中央雕着一颗很大的红心,仿佛在不住地跳动:上面有一行鲜红的弧形英文祝辞——“Happy Birthday to Yuan Yuan!”:下面写着一行较小号的英文字——Forever Love You Ma Jun:边沿缀着一圈黄澄澄的曲线,熠熠生辉,璀璨夺目。这生日蛋糕是马俊亲自设计的,他感到十分满意,做成后,付了款,端详了老半天,神经质地“嗨嗨嗨”地直笑。周围的人们还以为他是个神经病人,个个神色恐惧,纷纷躲开。 傍晚,落日的余晖在房屋树木和草坪上抹了一层金辉,梦幻般地闪烁着金色绿色红色和蓝色组成的光环:一阵秋风瑟瑟吹来,树上的黄叶簌簌飘落,随即在地上盘旋,发出沙沙声响,听起来非常单调寂寞,使你感到有一种无名的惆怅爬上心头。 马俊嘴角叼着半截纸烟,一手提着包装精致的生日蛋糕,一手抱着玩具京巴狗:包装盒上的红丝绸带子在风中像魂幡似的飘忽。他摇晃着窄肩膀从男生公寓出来,迈着缓缓地步子,向女生公寓走去。 他的步态和表情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女生公寓门口那块“女生公寓,男生止步”歪歪扭扭的小黑板,仿佛像马戏团的小丑,斜着眼睛,吐着舌头,频频向他做鬼脸,意味深长地嘲笑他。马俊厌恶地瞥了它一眼,然后朝它吐了两口唾沫,心里狠狠地骂道:“妈的,老子总有一天要砸了你。” 马俊本来打算请李媛媛到校外痴情饭馆过生日,可是李媛媛像躲避瘟疫似的,总躲着他。那天晚自习后,拒绝和他一起散步以来,李媛媛没有拿正眼看过他。这好像三九天往他头上浇了一桶冷水,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彻底让他凉了个透。但他不甘心,不气馁,像猎狗追兔子似的,穷追不舍。 今天他给李媛媛打了好几十次电话,一直没有拨通:发了好几十个短信,也没有得到应答。 他突然记起曾经看过一本爱情小说,其中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对恋人发生了口角,女的决心把男的吹掉:男的交尽脑汁,想了不少办法也无济于事,最后跪在女的门口,三天三夜不起,终于感动了女方。他决定效仿一次,表示对李媛媛的真心实意。 他美滋滋地想:“我的壮举一定会感动她,她会因此原谅我对待苏平三人的态度,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凭我的经验,女孩子脸皮儿薄,带着蛋糕玩具狗,蹲在楼下呼喊她的姓名:她一定受不了,怕别人笑话,因此不得不出来。” 然而,马俊的估计完全错了。 他在女生公寓楼下,挺直身躯,伸长脖子,像公鸡打鸣似的,仰望着李媛媛宿舍的玻璃窗,吐掉嘴里的烟头,扯开嗓门大声呼喊:“李——媛——媛——李——媛——媛……”像个神经病人,一声接一声地喊,脸涨成猪肝色,嗓子越来 越哑,声音越来越破,最后像小狗嚎叫。他感到嗓子生疼,口干舌燥,眼睛直冒细碎灿烂的金花。 看来追一个女人真不易呀!像马俊这类人尽管在追逐女性的游戏中,不只一次碰到墙壁上,鼻青脸肿,碰得七窍流血,甚至粉身碎骨,但从不罢休。因为他们死认一个理儿——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是一种精神,是一种驱动力,是一种诱惑。如果把这中精神用于专研任何一门学问,管保成功。然而,像马俊这类人天生没有这根神经,只有原始的本能。 马俊的举动成了今天傍晚上K研修学院的一道独特的风景,可叹为观止。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个个兴奋地张嘴巴,人人惊奇地瞪眼睛,手舞足蹈,鼓掌喝彩,故意起哄,一片喧嚣。 好奇心是人类的一大本性。人出于好奇心,常常喜欢观赏低等动物的打斗,比如鸡斗、狗斗、羊斗、牛斗、蛐蛐斗,从中获得某种乐趣,得到精神满足,填补内心世界的空虚。精神生活越缺少的人,内心世界越空虚,越喜欢看那些低等动物本能的争斗或高等动物低级的拙劣表演,常常从中得到一些变态的满足,或前俯后仰大笑,惑歇斯底里叫喊,或手舞足蹈狂欢。 马俊站在那儿似乎镇定自若,不动神色,全然不理睬身边的喧嚣,仿佛置身于没有尘世嘈杂的玉宇琼阁,虔诚地祈祷着,希望感动上苍,启示李媛媛回心转意,热泪盈眶地缓缓走到他面前。 正在这时,奇迹果然出现了:李媛媛宿舍的一扇窗户嘎然被推开,随即一把扫帚从屋里飞出,像个褐色皮毛的鬼怪,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长长的柄子,嗵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马俊的头上,接着又跳到他手里提着的蛋糕上,炸破了包装盒子,蛋糕像手榴弹爆炸似的四处飞溅,有一块恰好飞到马俊的鼻梁上。他那张涨得通红的脸顿然变成了红白相间的花脸,活像京剧里拨弄是非的小丑。 围观的人们先是惊呼,接着嗷嗷的大声叫着起哄。 马俊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昏头昏脑,天旋地转,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未醒过味儿时,一个灰色的塑料簸箕从楼上飞下来,像个飞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噹的一声砸在了他头顶上,接着蹦到了地上。这下子,马俊完全被砸醒了,他十分惊恐,大叫了一声“啊呀!”扔下手里的东西,像条挨打的狗,抱头便跑,不料撞到了一棵树上,被树的反弹力推出老远,要不是围观的人扶助,后果不堪设想。 马俊像个醉鬼,又像条斗敗了的狗,丢魂失魄地回到了宿舍,一躺不起,昏昏沉沉,一连睡了两天,不思饮食。 第三天上午,马俊浑身哆嗦着从床上爬起来,听见自己的肠胃咕咕作响,觉得有些对不起它们,于是趿拉着一双黑色塑料拖鞋,摇晃着从男生公寓出来,样子仿若幽灵,向食堂蹒跚走去。 没走几步,他觉得天旋地转,一张黑幕突然笼罩在眼前。他赶紧蹲在地上,眼里飞出两串金色的碎花,像爆炸的礼花在面前悠悠散开,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慢慢起立,一抬头便看见于曼从食堂那边向他走来,脸色憔悴,秀发飘逸,步态袅娜犹如仙女下凡。 昨天晚上,于曼从医院值班室跑出来,发疯似的跑出医院大楼。她头脑一片空白,面对茫茫黑夜,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何处是去路,也不知与谁诉说悲惨的 遭遇。 她迈着机械的步子,在医院前无目的地走了好长时间,然后在一个花坛边的青石凳上坐下,抬起头仰望夜空,祈求上苍的帮助。 人在遭劫时,在绝望时,往往本能地呼天唤地,祈求上苍的帮助。 然而,九天之上那个万能的上帝并未显灵。幽远的夜空闪烁着稀稀落落的星星,忽隐忽现:银河像一群从南向北行走的银白色的羊,仿佛缓缓移动:夜风习习,花香幽幽,恍若幻境:楼上病房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地上,斑斑驳驳,恍恍惚惚,像鬼怪提着灯笼在游荡,阴森森的,十分寥寂可怕:草丛里有几只秋虫,断断续续地鸣叫,那声音悲哀凄凉,令人觉得世界已接近末日。 于曼好像变成了木头人,对这一切没有丝毫感觉。她仿佛失去了思考力,甚至记不清楚刚才发生的事,仿佛还在那个噩梦中。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再也不是她自己了,变成了与她自己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一个经受了暴力蹂躏完成了退化的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突然想起了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书上读到的一句话:你对什么都觉得可笑,你就成熟了。只有饱经沧桑的人才能理解这句话。于曼初涉人世,自然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可能深刻,也不可能全面,但这句话像一星微弱的光亮帮助在黑暗中行走的她看见一线光亮。她暗暗地安慰自己,要笑对它,正视它。想到这里,她站起来深深地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回到了苏平的病房。 于曼躺在孙平身旁的一张空床上,似乎什么也想,什么也不想,思绪像纠缠在一起的一团乱麻,无法理清,也无心理清。 此时,苏平睡得很安宁,一夜没有动静,如果不是均匀的呼吸声,真以为他到了另一个世界。 第二天一大早,于曼就爬起来,含着泪水写了个纸条,放在苏平的枕头旁边,望望酣睡的苏平,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苏平还在梦乡徜徉,双眉紧宁,嘴角微微抽搐,眼帘不住跳动,仿佛痛苦的样子。他正在做一个噩梦。 马俊看见于曼,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和她要钱。他朝于曼一边招手一边用命令的语气喊:“你过来!你过来!” 于曼本来打算把钱尽快还给马俊,没想到一回校就碰到了他。 于曼走到马俊面前,看到马俊精神恍惚,两眼迷茫,一张哭丧脸子如丧考妣,淡淡地问道:“你生病啦?” “……”马俊鼻孔翕动了几下,双唇紧闭,满脸怒色,心里大声骂道:“你他妈的别来这一套了!快还老子钱!美女人没有好东西!” 于曼看透了马俊的心肝,知道他在想什么,没等他开口,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百元人民币,塞到他手里,不动神色地说:“这是我借你的3千元,你点点。”她说完扬起头从马俊的身边走开。 马俊十分惊愕,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手里握着票子,呆呆立在那儿望着于曼曲线优美的倩影消失在女生公寓。 马俊手里攥着一把票子,疯疯癫癫地抬起一只脚要踹食堂的一扇门。 他用脚踹开门的恶习经常受到别人的指责,但他置若罔闻,顽固坚持。他这个粗暴的行为是从小向他父亲学来的,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成了他一种深根蒂固的素质。以脚代手开门,自然很费鞋子,因此他得经常买新鞋。有时候一 双新鞋在他脚上呆不了几天,左脚的那只还精神焕发,右脚的那只已精疲力竭, 张着嘴巴,向他呼喊着要永恒休息,他只好遵命。 马俊的右腿伸直,脚尖鼓足气力踹那扇门,不料里面也有一只脚在踢那扇门,两只脚互不相让,隔着门激烈争斗,持续了两三分钟,里面的那只脚才屈服。可是马俊因用力过猛,门突然被踹开,随着门的吱嘎一声愤怒的叫声,他的身子像一个装满干草的麻袋软绵绵地闪进了门内,跌倒在地上,手里的票子洒落了一地。几乎同时,他身边爆发出一阵兴灾乐祸的女声大笑。 原来是一对恋人,男的背上扒着个女的,像连体人似的立在门旁。那男生样子长得像个大水缸,身材矮胖,留着板寸头:又短又粗的脖子上,套着一条筷子粗的金项链:横肉堆满的脸上闪着一对老鼠眼。那女生倒是长得有几分姿色,俊眉俏眼,细腰长腿,臀部圆润:染成淡黄色的披肩发像瀑布似的垂洒在背上,风姿潇洒,勾魂醉魄。 这一对恋人很奇特,你看了立即会联想到一只癞蛤蟆扒在一个水缸沿上往里瞅。 马俊不认识他们,但多次在校园里,楼梯上看到那男生背着那女生,气喘吁吁,吃力地走动。 男的背女的被称为长在一起的热恋。时下,不论在国办大学或民办大学,这种热恋形式像毒品似的在一部份恋人中起着梦幻般的消受作用。马俊打心里羡慕他们,每逢看到他们长在一起,总是想入非非,魂飞魄散,目瞪口呆欣赏一阵儿,玩味半天。 然而,这种长在一起的热恋形式如老鼠过街几乎遭到人人喊打。有一次,夏颖教授在教学楼道里,看见一对长在一起的恋人,说服他们要注意影响,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我们乐意!” “这不太雅观!” “那我们不管!我们不违法!” “可是你们的行为不受欢迎。” “我们用不着别人欢迎。” “大家讨厌你们的行为。” “那是嫉妒!” “你们父母看到你们这个样子该怎么想?” “我们不知道,不过他们会很高兴的。” “……” 在一次会上,夏颖提出要耐心教育那些“长在一起”的恋人们,引导学生文明交往,在学院里禁止这种不雅或丑恶现象。这个提议得到了到会的系主任们的赞同。可是钮文革和胡来运却坚决反对,他们狡辩着说:“无论用什么方式恋爱,都是学生们的自由,是他们的人权,我们要尊重人权,不能干涉,也没必要管他们。如对他们要求太严格,他们就要求转学或退学。他们的人数不少呀!招生竞争很惨烈,我们招一个学生要付出成本5千多元哪!”不言而喻,郭宝才完全赞同他俩的看法! 马俊从地上爬起来,呆呆地目送这对奇特的恋人从那扇门挤了出去,那门随即在他们身后嘎吱一声自动地关上。 门缝儿里飘进了那个女生惊叹的声音:“那家伙真有钱!” 马俊像根木头柱子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动弹,几乎忘了洒落在地上的票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