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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位女大夫反复细致地给苏平三人检查了身体并做了胸部X光透视,检查结果表明,苏平右手臂骨折,还怀疑可能有内出血,必须住院治疗观察。杨鹏和孙同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 “我们身上没有钱,能让我……”苏平担心地说。 “你不要担心,我已请示过领导了。”女大夫打断苏平的话,和蔼地微笑着安慰道。 苏平三人感激地流下了眼泪。他们似乎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人间除了黑暗、冷酷、卑鄙和欺骗外,还有光明、温暖和怜悯。 只要爱火在燃烧,人间就有希望。 苏平办完住院手续,东方吐出了几缕鱼肚白:树上的小鸟渐渐苏醒,开始扑棱肢膀,准备舒喉歌唱,迎接新的太阳。 那位女大夫借给他们100元钱。苏平留下80元,剩下的20元杨鹏和孙同作车费用。 杨鹏一大早就借用医院的电话,给班主任王小雨和同宿舍的刘宇打了电话。 手机响声把刘宇和马俊从睡梦中唤醒,刘宇迷迷糊糊的拿起手机,应答:“喂,哪位?……嗯……嗯……伤势重不重?……好的,好的。……Bey!” 刘宇长得五大三粗,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正直坦诚,待人礼貌,为人朴质。 “谁他妈的这么早就来电话,搅扰了爷的美梦。”马俊正在做一个美梦,梦见在一座美丽的花园溜达,一个美人抱着只白色叭儿狗突然来到他面前:他正要和她拥抱,刘宇的手机把他惊醒了。因此他非常不瞒。 “别骂骂咧咧的好不好?”刘宇正色地反驳道,“是杨鹏的电话,苏平、杨鹏和孙同被打得住院了。” “啊!”马俊像个皮球似的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刚才的美梦,也顾不得玩味,兴奋地说:“都挨打啦?住院啦?好咧!” “你这人怎么这么差劲?同学遇难,不是同情帮助,而是幸灾乐祸。你还算个人吗?” “谁幸灾乐祸咧?是你告诉俺他们被揍得住院了,不是吗?”马俊狡辩着,一面穿衣服。 “十足的小人!”刘宇厌恶地说。 马俊兴奋地几乎昏了过去,根本没听见刘宇这句话。平常喜欢睡懒觉的马俊,今天破例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添油加醋,把消息传了出去。 上午9点钟,杨鹏和孙同面带倦容,神态沮丧,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学校。 正赶上课间休息时间,认识他们的同学很快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情 况:不认识他们的学生好奇地涌来围观,仿佛观看两个从外星球来的探险家。 马俊站在远处,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半截点燃的纸烟,丢魂失魄地半张着嘴 巴向人群张望,脸上漾溢着幸灾乐祸的笑颜。 马俊的黑色T恤下摆袅绕着几屡烟雾,仿佛刚刚燃着的导火索,转眼间 就要引爆似的。 “喂!喂!啊呀,看你的上衣!着火啦!”旁边的一个男生向马俊大声喊道。 马俊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张着嘴巴,在人群里寻找杨鹏和孙同。 “我说你呢,你的上衣着火啦!”那男生伸出手指在马俊的背上捅了捅。 马俊像突然被蝎子蜇了似的,赶紧扔掉手里的烟蒂,向后跳了两下,差点撞到牵着手看热闹的一对恋人身上。 “啊!”那女生夸张地尖叫了一声,仿佛突然看见了鬼似的。 “你他妈的瞎眼啦?往老子身上撞!”那男生飞起一只脚,狠狠地踢在马俊的大腿上。 马俊顾不得还击,咧着嘴揉了一下大腿,一边往外跑一边脱T恤。 马俊好像一瞬间幻化成一个怪物,惊动了周围的众人。正在围观杨鹏和孙同 的人们,几乎在同时刷地一下把目光都集中在马俊身上,呼啦一下向他围拢过来。后面的人像受了惊的鹅鸭似的,极力伸长脖子,要看个究竟。 人这种动物,区别于其他大部分动物的一个特征,是具有好奇心。这或许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一种潜在的本能。有些人的这种本能异常发达,他们越看不到的东西越想看,越不知道的东西越迷信,越想知道。一旦看到了,知道了,还会添点油,加点醋,再放些其他佐料,把他们搅和在一起,加以评说。结果事情传来传去,变了型变了色变了味。就拿苏平三人被打住院的这条新闻来说吧,在一两个小时内就有好几种令人惊心动魄的传说:有的说苏平的脑袋被砸得粉碎,当即死去!有的说,苏平被捅了几刀子,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有的还说,苏平,杨鹏和孙同三人都被活活打死了…… 这个消息郭宝才一大早就知道了。他是从钮文革和胡来运嘴里听到,而钮文革和胡来运是从马俊嘴里得知的。就在这一来二去的传递中,也变了不少味儿。钮文革心中有几分高兴,因为“接收法”是胡来运发明的,胡来运因此很受郭宝才赏识,同样的处级每月的工资比他钮文革多200元,钮文革当然不满意,郭宝才的其他亲友也有看法。其实郭宝才的亲友们在一致排外的同时,由于官位分配高低不一,授予权力大小不同,经济利益所得多寡不等,而矛盾重重,互相排斥彼此拆台。 此刻,郭宝才在办公室正为这突发事件训斥胡来运。 郭宝才实际上只高中文化,可是自称博士,他不到50岁,留着秃瓢儿头,大脑门下镶着两只小眼睛,得溜溜地乱转,说活时总是鼻孔朝天,眼睛向上瞅着:他中等身材偏高,上身长比下身长得出奇,外八字儿脚,走起路来样子像个企鹅,因此人们送了他个外号——企鹅 听到这个消息,郭宝才十分惊恐,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人命关天事件的 责任,首先想到的是这会给自己在经济上造成的损失。说不定会引起不少学生退 学!他立即把胡来运找来,气急败坏地大骂道:“你怎么搞毬的?啊?真是饭桶一只!胡闹!无知!我的事业被你毁了!我撤你的职!”他像头疯牛,喘着粗气,从黑色高背老板椅子上跳起来,从裤兜里摸出一支香烟,掏出了一个打机,用颤抖着的拇指摁了几下,只听发出“啪啪”的响声,不见火苗。他把打火机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下。 胡来运见机行事,赶紧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啪的”一下打着了火,凑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郭宝才点着了烟。郭宝才一边抽烟,一边来回踱着步子,鼻孔朝天望着面前袅袅青烟,沉默了好长时间。 室内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压得胡来运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对郭宝才的突然沉默,先是莫名其妙,接着感到恐惧,脸色吓得像粉墙似的苍白,心里嘀咕着:“他真的要撤我的职吗?这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常常六亲不认!什么也能干出来!” 胡来运是郭宝才的小舅子,跟着郭宝才一干就是十多年。90年代初,郭宝才从河南一个农村进京开小饭馆,把他带出来,先让他烧火,后来安排他端盘子刷碗。郭宝才搞了民办后,就提拔他当总务处处长,前年又任命了他招生办主任。 胡来运细高个,有点驼背,一张猴脸,两只小眼睛像土獭,因此得了个外号——土獭。他走路像那种有“心计”的男人似的,背着手,迈着方步,低着脑瓜,看着脚尖,缓缓地向前移动。 他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可是一肚子花花肠,歪点子很多:脑子似乎很灵活,像装了电子轴,转得飞快。他给郭宝才出谋“重要部门要由自己的亲戚朋友来掌管,这样可靠。”郭宝才采纳了:他给郭宝才划策“讲课教师尽量要职称低的,节省开支。”郭宝才也接受了。近三五年招生越来越不景气。他当了招生办主任,点的第一把火是“接收法”,当年就立竿见了影,比头一年多招了250名新生。今年他要放一颗卫星给大家看看,其中“接收法”计划招500名以上新生,为此他派出了不少“特招”打入其他民办大学搞地下活动。苏平三人事件自然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说不定因此丢掉乌纱帽! 乌纱帽这玩意儿,有许许多多人喜欢戴。北京K研修学院,戴乌纱帽的人牛得很呢,尽管一些人既无学历又无才能,甚至连自己也知道,脑袋里没有几滴脓水,可是挥舞起权杖来,个个像大魔术师变戏法儿一样,真让你眼花缭乱。比如说,他们挥舞一下手里的权杖,就可以把一个教授蜕化为中学生,反之也能把一个中学生幻化成教授!胡来运和钮文革就有这种超凡的本领!比如,贾明就是他们挥舞了一下权杖幻化成教授的。 郭宝才重新坐下,把烟蒂狠狠拧在烟灰缸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臉命令道:“你给我马上弄清事情的原委,提出处理的办法。听见了没有?”说完,左手捂着前额,右手像轰苍蝇似的无力地朝胡来运挥动了几下。 “是!我这就去了解。”胡来运眨巴着土獭眼儿,脸耷拉着脑袋走出了郭宝才办公室。 上课铃响过后,校园里静了下来。 杨鹏和孙同决定先去招生办找胡来运,不料在半路遇见了他。 “胡主任——。”杨鹏和孙同走上去礼貌地打招呼。 “啊!”胡来运倒背着手,正低着头边走边寻思如何了解处理这事件,没注意到他们迎面走来,因此被这突然的招呼声吓得激灵了一下,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切地说:“啊呀呀!你们可回来啦!你们没事吧?” “我俩伤得不厉害,可是……” “可是什么?那个苏——哦,苏平没有回来?” “他住院了!” “没有生命危险吧?” “只是右手臂骨折了!” 胡来运如释重负,全身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轻松,长长地吁了口气,连连说:“好好好!太好了!胳膊断了好!没生命危险就好!没生命危险就好!” 杨鹏和孙同感到胡来运的神态和说话似乎带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心里骂道:“这个王八蛋大概丧失了人性,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胡来运的情绪从慌恐苦恼突然转变为轻松愉快,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似乎使他的心灵难以承受。一向在众人面前扳着面孔、哼哼哈哈的胡主任,突然像跳大神似的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接着仰起脑袋像疯子似的哈哈地笑了好长时间。 杨鹏和孙同对胡来运这种异常的表现,感到莫名其妙,以为他突然神经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孙同上前说道:“胡主任,你这是……你没事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哇!我知道了。”胡来运似乎高兴得有几根神经拧在一起,失去了控制和理解能力。 “胡主任,我们……” “你们刚才不是说了。还啰嗦个啥?”胡来运脸上出现了不已为然神色,不耐烦地挥舞了几下手,打断了孙同的话。 “医院让我们今天就把医药费住院费送去。我们的钱都被抢了!”杨鹏抢着说。 “啊?你说什么?”胡来运像变脸演员似的,立即又换了一副面孔——黑脸子 “我们的钱都被抢了!医院让我们今天就把医药费住院费送去。”杨鹏一字一顿地重说了一遍。 “啊?钱被抢走了!怎磨搞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们从头向你汇报……” “我这会儿没时间听。关于钱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学校不管。”胡来运 耷拉下脸子,转过身发疯般地向郭宝才办公室跑去。 杨鹏和孙同愣在那儿,呆呆望着胡来运离开的空地,半天没有动弹,脑子里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