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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蔷薇硝
这一日正是清明,贾府之中照例祭祀。宝玉却因为身上还没好,没有随贾琏兄弟去铁槛寺祭柩烧纸,却来约我去园中赏桃花去。宝玉笑道:“昨儿听云妹妹和琴妹妹说,园里的桃花开得极好了。我们今日就瞧瞧去。我记得那年你写的葬花词真是好,不也是写的桃花?如今我还能背得出来呢!” 紫鹃笑道:“宝二爷,你若将课本子拿了当姑娘的诗来背,你也不用今儿头痛明儿肚子痛的了。” 宝玉也笑道:“若果然那样,我还早成了状元呢。” 我白了他们一眼,道:“一个疯,另一个也陪着说疯话。倒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与宝玉慢慢在园子中逛着,却见春色淅浓,树下的苔痕已经青绿了。园中处处柳垂金线,桃吐丹霞。一两株玉兰也婷婷开了,与桃花的灿烂相比,别有一种味道。 我说道:“其实我最不爱桃花,虽然美丽,风过即落,似是薄情。又挤着一处热闹,又似村俗。” 宝玉笑道:“你这样的人是看不得桃花的。唯有那极清幽极美丽的花大约你才看得。” 我也笑道:“可是,那人面桃花的诗,我又极爱。” 宝玉笑道:“那可没法儿了。我也不知再说什么了。” 两人行至池边。早见香菱,湘云和宝琴几个与一些小丫头子坐在山石上,看船娘驾船种藕呢。见我们来了,湘云笑道:“快把这船打了去罢,他们是接林妹妹的。”众人都笑起来。我和宝玉都红了脸。宝玉笑道:“人家的病,你也形容取笑儿。” 湘云笑道:“你病得也另一样,原招笑儿,你倒说我?” 我却在湘云耳朵边上悄声道:“我听外祖母说,你婆家定下了,要不要我说给众人听听?”湘云忙红了脸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你可别说。” 宝玉奇道:“她竟听你的话?这倒奇了?你竟有什么仙法不成?” 正待要说,却见远处一块大山石后头一股火光冲出来,把雀儿也惊飞了。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了这些纸钱来烧?我回去去回奶奶们,仔细你的肉。” 我听了一惊,忙推宝玉道:“你快去瞧瞧,只说是我让她烧的。我不愿意和她们说话,你替我说去。” 宝玉听了,忙过去了。良久方带着藕官过来,我忙问:“没事吧?” 藕官道:“幸亏宝二爷告诉那婆子说,是他让我替他给杏花神烧的纸。那婆子才不说什么了。”说完又向宝玉一福道:“亏了二爷了。” 宝玉却叹道:“这些婆子,一般也是从女儿过来的,如何现在变得如此可恶可恨?” 我笑道:“女儿好,因为女儿只知青春美妙,不用理会世俗生活。一旦女儿嫁了人,又要算计生计,总得有些算计阴谋,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作何司马牛之叹?” 宝玉听了,也笑。却又咬牙道:“但凡有我一日,我就维护她们一日,总不能叫这些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吃了亏去。” 我心中暗叹:宝玉就是这么一点真性情叫人感动罢!真正的怜香惜玉,却又不心存俗念。这一点真心,怎不叫真正的林黛玉视为知己?以心相托呢? 宝黛的爱,是纯粹的爱,因为太纯净了,竟似乎成为了一种关于爱情的理想。总是遥遥在前,总不成真正实现。 宝玉和真正的黛玉不知道,仅有爱情是不能结婚的。因为,再美的爱情要归宿到婚姻,总还与生存与社会有关。他们不懂,所以,他们的爱情化蝶而去,成为千古绝唱。我从现代来,我知道生计是怎样一回事,我知道如何去经营一个婚姻。也许,我的爱情因些并不圆满,可是,存心去要一个结果,总是圆满的吧? 这一日清晓,早早的只见莺儿提了一个柳条儿编的花篮来了,上头的柳叶还是青翠的,更有各色花盛在篮子里,十分好看。因笑道:“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莺儿笑道:“我编了送送姑娘顽的。” 我笑着接过来仔细把玩了一回,道:“怪道的人都说你手巧,这个却也真是别致。”就叫紫鹃挂在帐前。莺儿又笑道:“我们姑娘叫我来要些蔷薇硝回去。”我忙命紫鹃包一包来,道:“昨儿配了好些呢,不够再来拿。”又对莺儿笑道:“正要去你们那里看干妈去呢。饭也要在那里吃,你回去先说一声罢。” 莺儿忙应了去了。我却带了紫鹃往凤姐处而来。 进门却见凤姐正和平儿在伏在炕桌上描花样子呢。我不由笑道:“原来嫂子竟也做这个?我以为你只拿账篇子的。” 凤姐和平儿抬头见是我,忙笑着起身让座,道:“林姑娘来了?这屋里的人都死了?也不通报一声儿。” 只听屋外头丫头婆子笑道:“林姑娘摆手不叫通传的。” 凤姐儿笑道:“谁能想得这样神仙一样的林妹妹,也会淘气的?” 紫鹃笑道:“我们姑娘也只有在二奶奶这里才这样呢。” 凤姐儿叹道:“我在家歇了这些日子,看到了以前没有看到的事,也想了以前没有想过的事。如今看来,在这里真心对我的,也只有老太太,宝玉和你罢了。有时没事白想想,觉得很没意思。可怜我竟做了这些年的痴人。” 我笑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儿,若你可怜了,这个家里也就没可怜人了。” 凤姐儿笑道:“我和你说真心话,你倒取笑我。” 我正色道:“你且放心,在老太太眼里,一时任是谁也比不得你去的。你看平日里,你一人就把这个家,里里外外的事打点得十分妥当。现在大嫂子她们三个人再回上那府里的尤氏四个人,也是时常肯出错儿呢。这个家上上下下,谁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呢。就是二舅妈口上不说,只怕心里也有数的。过几日,你好了,自然还叫你来掌家事的。” 凤姐道:“罢罢罢,我在家这些日子,舒服得很。当了家,连饭也忙得不得吃的。”我笑道:“那可没法儿了,求仁得仁又何怨?”凤姐听了也笑了。 眼看到了午饭时候,凤姐苦留吃了饭再去。我笑辞道:“还要去宝姐姐那里看干妈,已经说了去那里用午饭的,不去倒不好了。” 凤姐没法,只好送我到门口,思量半日,又拉了我的手道:“妹妹也不用常去我姑妈那里。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你得有数才是。” 我看了凤姐良久,紧握了她手一下,笑道:“有你这个话,我就很知足的了。你放心。我自然理会得。” 等我到了蘅芜苑,却见桌子上满满摆了一桌子的菜。薛姨妈,宝钗,湘云,宝琴,李纨,探春并宝玉都在。我不觉笑道:“大家约了过清明吗?” 宝钗笑道:“因为知道你要来,就叫了大家来一起坐坐,就便儿给你补一回生日。” 我忙笑道:“不是已经补过了?”探春笑道:“那是老太太给你补的。我们当家把你的生日也忘记了,原是应罚的,这酒也是陪罪酒。” 我忙笑道:“啊哟不敢当。”湘云和宝琴早上来拉了我往上坐坐了。我笑道:“我原不应坐在这里,还是应该干妈坐的。” 薛姨妈笑道:“今儿是给你补作生日,自然是你来坐。”众人都笑道:“应该如此。”没奈何,我勉强在上座坐了。却笑道:“既然是补过生日,索性都补了。我记得我和袭人的生日是一天的,叫她也来一处过岂不是好?” 湘云和宝琴笑道:“正该如此。”忙叫翠缕等叫袭人去。我看见薛姨妈和宝钗脸上掠夺一丝慌乱,心中暗笑,面上却只做出一慨不知的样子来。 一时袭人来了,上前道:“我是什么名分的人,如何能让主子们给我作生日呢?又是和林姑娘一起,更不能了。再说,前儿宝姑娘已经叫莺儿送了东西来了,我已经心中不安了。今儿又能这样,如何使得?” 袭人话音刚落,宝钗忙道:“我送东西原也不是为你的生日。我原不也不知你的生日。今儿听林妹妹说了才知道。果然那日送东西送巧了,也是凑巧。” 宝玉忙问袭人:“宝姐姐送东西给你,怎么我不知道。” 宝钗笑对宝玉道:“宝兄弟,我们女孩儿家私送东西,你如何打听的?统共是我们女儿使的用的东西罢了。” 宝玉被宝钗一番抢白,好没意思起来。湘云却笑道:“都说宝姐姐温柔少言,今儿竟也口齿伶俐起来。这却是我第一回看见呢。” 我笑道:“以后你看的日子还有呢。她呢,一向是胸中有丘壑,深埋却不言的。今儿这样,必是因为替我做生日高兴成这个模样了,宝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宝钗只好道:“这个自然。” 大家纷纷就座。这个饭吃得好精彩。宝玉那里是欣欣然。薛姨妈和宝钗是悻悻然。袭人是惶惶然。李纨是极淡然。探春是自然,我是悠然。唯有湘云和宝琴天真可爱,吃得好高兴。这顿饭,也唯有她们吃得是真滋味罢。 谁知到了晚间,雪雁从外头跑回来,说道:“姑娘,了不得了,听说赵姨奶奶去了怡红院,按了芳官正打呢。听说是为了什么蔷薇硝茉莉粉。”话音刚落,只听外间里“咕咚”一声,有物倒地的声音,众人看时,却是藕官向外跑时带翻了一张凳子。我忙对紫鹃道:“叫她听见还如何得了?一定是去火上添柴了。宝玉又出去了,这还闹得了得了?你快瞧瞧去罢。袭人哪里管得了?” 紫鹃却笑道:“我们管这个作什么?凭她们闹去。论说这赵姨奶奶也太不晓事,如今是三姑娘管家,她不说好生帮扶着,反而每每生事,如今是一家人闹到一处去了,我们去了,三姑娘反而觉得脸上挂不住。若是教我说,就叫他们闹去罢。反正芳官藕官她们也不一定就吃了亏去。” 雪雁也笑道:“哪里能吃了亏呢?我来的时候就看见蕊官豆官艾官她们一伙都去了呢?就是吃亏怕也是赵姨奶奶。还能是她们不成?” 我叹道:“探丫头心里再要强,有这样一个姨娘,总叫她长不上这个志气去,奈何?”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藕官披着头发敞着大衣裳回来了,头上满是汗。众人不觉笑道:“抱不平的好汉回来了。” 紫鹃啐道:“你个小蹄子,你自个儿瞧瞧,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儿?”藕官却昂首道:“只要不让芳官吃了亏,就是闹得再狠些,我也不怕。” 我不觉笑道:“你还说呢?整个一个泥猴儿。你先洗洗去,回来再说是如何一回事。”紫鹃忙拉了她出去了,又叫雪雁打热水来让她洗头。雪雁骂道:“你外头闯了祸,回来倒教我们伺候你。”藕官笑道:“好姐姐,赶明儿我好生伺候你们罢。”紫鹃笑道:“你一日不生事,我们就知足得很了,还指着你还伺候我们呢?” 一时藕官洗了头,湿淋淋披在身后,笑嘻嘻过来了,细说事情原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