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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醉眠
一夜无眠。极度的忧虑让我难得一回失眠。清早起来时头还隐隐作痛。在床上做了一回功才好些了。梳妆时,镜中的人已经有了两个黑眼圈儿。好在,再难看的黑眼圈长在林妹妹如花的面容上竟也难看不到哪里去。我自嘲道:“就当化了一个烟熏妆罢!” 穿上湖色的衣裙,别上白玉的如意簪,描一描如烟的长眉含黛,点一点如樱的红唇有情。轻轻一个转身,真正是“如一朵轻云刚出岫。” 紫鹃瞅着我道:“姑娘,明儿是宝二爷的生日,听说琴姑娘的生日也是这一天,我们倒要准备两份礼呢。” 我笑道:“宝玉那里我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琴妹妹那里,我记得我们还有几方兰花砚的,就送她一块罢。我记得以前我送过宝姐姐和云妹妹的。” 紫鹃道:“我这就找去。”我忙道:“你慌什么?今儿你先去林停那里是要紧的,那礼,等你回来再找也使得。倒是你有什么礼要送林停的,快些找找是正经。” 紫鹃道:“我哪里有东西给他呢?” 我笑指着一个蓝底子绣着一枝杜鹃花的包袱道:“既没有东西,那里包的是什么,倒是打开让我瞧瞧。” 紫鹃腾地红了脸道:“不过是送给素心的东西罢了。” 我笑着作势要解包袱,紫鹃一把摁住,蚊子哼哼似地道:“不过是一件夏衫。” 我瞅她一眼,口中慢慢道:“从那个月起,我就叫你做个扇套,你推三阻四说没空,做这个倒是回回有空。你眼里哪有我这个正经主子呢?” 却听门口有人笑道:“你若要扇套,我那里多的很,我给你罢。”我和紫鹃忙回头看时,却是宝玉。 只听宝玉笑道:“我叫袭人作了好几个呢,你尽管挑去。” 我和紫鹃相视一笑。紫鹃道:“罢了,我和姑娘说着顽笑的。我们扇匣子里我做了好几个扇套呢。都是按姑娘说的花样儿细细绣的花,费了我那些精神。就是没有,也不敢要你家袭人的东西。就前天,我还听她和莺儿说我们这屋里都是不动针线的,三日不拈针,四日不动线呢!难道我们身上穿的,竟都是她作的不成?我们姑娘向来不穿外头人做的衣裳,她又不是不知道。” 眼看宝玉笑意一滞,我笑道:“你快去罢,放着正经事不作,只管在这里磨牙!”瞅着紫鹃拿了包袱去了。我回身问宝玉道:“这么早,你来作什么?” 宝玉笑道:“明儿我生日。” 我点头道:“我知道。” 宝玉又道:“明儿也是琴妹妹的生日。” 我又点头笑道:“这个我也知道。” 却见宝玉呆了脸,不知再说什么了。我莞尔道:“宝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是不是让我祝贺你,有一个同月同日生的天仙一样的琴妹妹啊?” 宝玉红了脸道:“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问你要送什么东西给我呢?” 却听见屋外雪雁大声笑道:“哪里有专和人来要礼的道理?二爷糊涂了吧?” 宝玉也不觉笑了,道:“倒是这么个理儿,论说,我今儿来这里要东西是很没有道理的。” 我笑了笑,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小木盒子,递给宝玉道:“这是我给你的礼,虽不好,到底是我自己亲做的,是我的心意。” 宝玉打开看时,一方素巾包着的是一枚小印章,上头却刻了“铭心”二字。宝玉喜道:“好妹妹,你竟还有这样的金石手段?这是最好的礼了。” 我笑道:“我哪里会作这个,不过是学着作罢了。作了那么久,刻坏了多少个,就只有这个还略看得过眼去。你别嫌东西不好,只取那个意思罢。” 宝玉喃喃道:“铭心,铭心,刻骨铭心。这个意思也好。” 我曼声道:“我们这一生,值得我们刻骨铭心的事情并不多,可是唯其如此,才更觉得珍贵。” 宝玉一眼看到我的手上有许多细细的红痕,失声道:“可是为了作这个伤到的?快叫我看看。”便一把捉了我的手细瞧。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忽然,我有一种心酸,一种不知名的心绪弥漫在胸腔里,这个穿越,似乎是专为身边的这个人。这个穿越,好象只沉溺于眼前的这一种温柔。若兮若兮,这,是你要的吗? 午饭后,紫鹃回来了,俏丽的脸上红晕似还未褪尽。眼看她容光焕发,知道她的一点柔情已经着落在林停身上,我也很高兴,却也不再打趣她,只问正事道:“如何?” 紫鹃笑道:“都按姑娘说的和他们交待了。林停那里的生意也好的很。因为林停在外书房时,着实认得一些王孙公子,他们也喜林停伶俐,很有些照应。铺子里的生意红火得很。叫姑娘放心。还有,庄园里林忠父子在照应呢,就是林义媳妇也带了素心去了。说要为姑娘在那里建房子呢。” 我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有这么一个退路,虽有风险也可过得了。等以后,我就带了你,带了老太太,去我们的那个山庄,过一种悠闲清静的日子。衣食自足,朝作晚收,你说好不好?” 紫鹃也不觉悠然神往道:“姑娘,真的可以有那么一天吗?我做梦都想过那样的日子呢。” 我再也忍不住,还是打趣了她一下道:“你放心,一定有那么一天的,你也不用做梦,你就成为你梦中人的新娘呢。” 紫鹃啐一口,红了脸跑出去了。我笑着打开林停的信,大致辞意思和紫鹃说的差不多,可是字里行间,却时时显露对我一种深深的牵挂,我不觉有些儿困惑,又觉得那绝无道理。摇摇头,把那一点困惑丢到一边去了。 第二日虽是宝玉和宝琴的生日,宫中却来传话道,朝中凡有诰命的官员家眷皆要入宫为没了的老太妃斋戒祈福三日,无奈何,贾母和王夫人将凤姐儿和薛姨妈并李纨叫了去嘱咐道:“好生与他们作回生日,热闹些无妨,只别多吃了酒等等。”天不亮贾母等就入宫去了。 宝玉倒是觉得欢喜,道:“这会子索性没人拘束了,好歹热闹一回才罢。”耐着性子,去了宁府的祖氏上房烧了香,行了礼,对向着宫中的方向遥向贾母王夫人行了礼,这才回到荣府来。先至蘅芜苑薛姨妈处,见宝琴也是穿了一件新鲜衣裳,含羞带笑的,更比往日美丽几分。因见我和三春姐妹来了,薛姨妈更是高兴,再三拉着,叫在这里吃了酒再去。还是袭人笑道:“姨太太不知道,这园子里等着拜寿的要挤破门呢,还有环哥儿和兰哥儿也等着宝二爷回去呢。”薛姨妈这才罢了。 宝玉因约了我们去怡红院,三春欣然答应,我笑道:“已经给你拜了寿了,礼也送了。我先回去歇了罢,你们只管顽去。我因有些头疼,酒也不敢用了。” 宝玉哪里答应,口中只是央告道:“好妹妹,我今儿生日,好歹你坐坐再去罢。”探春也劝:“你若不来,二哥哥这生日只怕是过不好的。”我看看一旁面沉如水的袭人,笑道:“我原是一片为他的心思,怕今儿他怠慢了其他的姐妹,我呢,是不要紧的。” 说着,早被探春和湘云簇着直往怡红院去了。 一进门,就听见满院里咭咭呱呱的笑声,一群丫头早站在那里,八九个人,都抱了红毡笑着迎过来道:“叫我们等了这许久,拜寿的都要挤破门了,快拿了寿面来我们吃。”一时进了房中,拜寿的拜寿,寒喧的寒喧,好一会儿才安静了些。大家归坐。等袭人晴雯捧了茶来,才吃了一口,只见平儿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宝玉忙迎上去,笑道:“我才去了凤姐姐那里,没见到姐姐,正想着打发人去请呢,你就来了。” 平儿笑道:“正是听说你去了,我才来了呢。”说着便福了下去。宝玉笑道:“这可受不起的。”也还了一揖。袭人笑推宝玉道:“你再作揖。”宝玉奇道:“已经完了,如何还作?” 袭人笑道:“才是她来给你拜寿,你还礼。今儿也是她的生日,你也应该给她拜寿的。” 宝玉听了,喜得忙作下揖去,口中道:“原来今儿也是平姐姐的芳诞。” 湘云笑嘻嘻把宝玉拉到邢岫烟跟前,道:“你也给她作揖。你们四个今儿对着拜寿,直拜一天才是。” 探春忙道:“这样巧?原来也是邢妹妹的生日?我怎么倒忘了?”忙命丫头:“去告诉二奶奶一声儿,赶着补一份礼,和琴妹妹的一样,送的二姑娘房里去。”丫头忙答应着去了。 邢岫烟见湘云心直口快说了出来,也少不得又和大家让了一回。我也忙命紫鹃回去补两份礼,一份给邢岫烟,一份给平儿。三春姐妹也忙乱着补礼,唯宝钗神色不动,我心知她早已经打点妥当,心中也不由暗赞她心思细密,果有过人之处。 一时厨房里摆了席面过来,又叫人去请了薛姨妈,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人,席间觥筹交错,酒令与笑语齐飞,十分热闹。一顿饭,竟吃了一个时辰还未完。谁知薛蝌又送了寿礼来送宝玉,宝玉又陪薛蝌另治酒喝了几杯。我只听湘云悄问邢岫烟:“宝姐姐的兄弟送了礼给你没有呢?”邢岫烟早已经满面红晕,哪里肯说。还是宝琴笑道:“昨儿就送了来了。都是些极好的东西。”邢岫烟的头低得更低些。 薛姨妈笑道:“偏儿是你们两个促狭鬼,又是淘气。”探春道:“别的不说,先罚三盅。”不由分说,硬是灌了湘云三盅。湘云还在嚷:“又不是独有我?”我笑道:“快喝罢,再说,又是三盅。”众人都笑了。 一时宝玉从薛蝌处回来了,道:“怎么我一走开你们就不吃了。”湘云道:“她们都不各异,独让我吃,好没意思的。你回来了,我们想个法子热闹会子,吃这枯酒没意思。”宝玉笑道:“行酒令可好?”薛姨妈笑道:“且住,我老天拔地的,不合你们的群儿,我先到外头歪一会子你们再顽罢。”探春忙命小丫头子扶了到外头去了,又嘱咐小丫头子一回,这才重又归座。 湘云笑道:“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总共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儿。”众人听了,都笑道:“惟有她想的令更比别人唠叨些,倒也有趣儿。” 湘云便催了宝玉快说,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我想一想儿。”我笑道:“你喝一盅,我替你说。”宝玉果真喝了一盅,我站起来说道:“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说完大家都笑了,道:“这一串子有些意思。”我笑拈了一一个榛子,说酒底道:“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接下来湘云笑道:“我也说一个。”因说道:“奔腾而澎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说的众人都笑了,都:“好了谄断了肠子的,怪道的她也出这令,故意惹人笑的。”又听她说酒底,她却只拣半个鸭头来吃,见众人催,她便用筷夹了那个鸭头道:“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 众人越发笑起来,引的晴雯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云姑娘拿我们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应该搽桂花油的,你倒给我们每人一瓶子桂花油搽一搽。”没奈何,湘云只好每人吃了一盅。 又吃一回,湘云又道:“我们来划拳,只说这个好生气闷。”卷了袖子就要来,却无人应得。湘云叹道:“独你们是千金小姐,硬要作出个小姐样子来。”宝玉笑道:“我陪你顽。”湘云大喜,和宝玉划起拳来。另外桌上的平儿晴雯鸳鸯等人也划起来,一时间,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钗摇。真是热闹到十分。眼见湘云已是红晕满腮,齿涩眼迷,仍然呼喝谈笑,我不由摇头道:“云丫头也顽疯了。”宝钗笑道:“由她去,这些日子,也是把她闷得狠了。” 又顽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却独不见了湘云,又使人到处去找,只是不见。却见一个小丫头笑着走来道:“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她吃醉了酒,在山后头一块青石板凳上睡着了呢。”众人听了,都笑道:“都快别嚷,我们瞧她去。” 众人走去看时,果见湘云卧于一个青石凳上,业已香梦沉酣,四处恰恰开满了芍药花了,红红白白的花瓣儿撒了湘云一头一身。她的扇子落在地上,已经叫落花快掩住了,她的头下却是一个用手帕子包的芍药花枕,又一蜂蝶绕在她的身畔。一只蝴蝶飞到她的脸上,闻了酒气,似乎也醉了,竟伫立不去。她的脸上红晕未褪,比那四周的芍药花却又更美些,我心中大赞:这就是著名的红楼梦里的“憨湘云醉眠芍药茵”啊。如今见到了实景,竟是比描绘的更美些。眼前的这一幅图画,又岂是用笔可以绘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