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婕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去找霍母。

　　那天在街上，她不小心提到霍母，没想到霍延的反应会那么大，虽然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可是现在就要过年了，霍延好不容易才回国来过一次年，沈依婕真的很希望可以让他们母子见上一面。

　　霍延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他从小就排斥他的母亲、他的家庭，可是他的痛苦沈依婕也是知道的。霍延应该是个孩子的，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孩子气才是真正的他，他一直这样伪装自己，让他变得安静、冷漠，沈依婕不想让他再这样下去。

　　一大早，沈依婕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霍宅已经不在了！

　　她找到的时候，房子已经出售很多年了，辗转地问了很多人才终于找到了霍母。

　　按照提供的地址，沈依婕打车来到那里。

　　下了车，是一座民宅，房门是用红漆漆成的，边边角角的地方也早已褪去漆片。门口的地方堆积了很多积雪，有些已经化开成水。

　　沈依婕按响门铃的时候，从里面走出一位中龄妇女。

　　女人推开门，上下打量着沈依婕：“你找谁？”

　　沈依婕用力蹂躏着手里写有地址的纸条，她惊愕地轻笑，轻轻鞠躬：

　　“您好！您是霍延的妈妈吗？”

　　女人开着半扇门没有让步，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单薄的身子颤巍巍地发抖，倚着门沿不说话，她的眼神散落，慌忙地皱眉。

　　沈依婕看着女人惊慌的表情，再次试探地开口：

　　“您就是霍延的妈妈吧。我是霍延的朋友，我……可以进去吗？”

　　过了好一会那人才缓过神来，她慢慢地转身腾出地方让沈依婕进门。

　　跟随着她进了屋里，沈依婕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

　　家里很朴素，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外根本没有什么。沈依婕很难想象霍母是怎么从一座豪华的别墅里搬到这样一个环境中生活的，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霍延的妈妈是一位十分尊贵的夫人，可是为什么会如此落魄？

　　沉默的空气压在室内，压在她们的心头，沈依婕不安地抬首望着霍母：

　　“伯母……”

　　“你不用说了。”霍母打断沈依婕的话，重新抬头望着她。“我知道你是谁。一开始我只是觉得面熟，慢慢地就想起来了，你是小延的女朋友吧。我不知道今天你来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把你所看到的全部忘掉，一个字也不要和小延提起！”

　　霍母的眼神中笼罩着茫茫的水气，苍白的面容有些失色，她望着沈依婕，那么坚定。

　　#####

　　下午的寒风似乎变得更加强烈了，从霍母那里出来后，沈依婕没有打车，独自走在街道上。

　　车辆忙碌地从她身边经过，她静静地行走在偌大的人群中，擦肩而过的有很多人，有情侣、有朋友、有母女、有母子、有全家……他们幸福地穿过喧哗的街道。

　　*****

　　“伯母，霍延他已经回国了，他现在功成名就，什么都不缺，唯独少了一份母爱，他需要有一个母亲在他身边，陪伴他、帮助他。”沈依婕极力地去说服霍母，言语像是热情的火焰般燃烧。

　　霍母轻轻地叹气，转身别过头去：

　　“可是，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会嫌弃我、会更加痛恨我。”

　　“不会的！”沈依婕咬着嘴唇，“霍延从来没有嫌弃过您，他只是无法从痛苦中走出来而已，他需要亲人，他也渴望亲人。”

　　“是我！是我错了！我为了事业，为了享乐，居然放弃了自己的儿子。小延恨我，我没有怨言，我也恨我自己啊！”

　　*****

　　其实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人和事，人们之间的误会一旦种下，就像是面对美丽的罂粟花，为了外表的完美，没有人能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它可以持续的时间真的让人发指，就像是她和霍延之间，错过了那么久，也像是他和他母亲之间，彼此伤害了这么久。

　　沈依婕在公车站台边停下脚步，望着上上下下的人群。

　　这些人中又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

　　“六年前，小延的爸爸和我离婚了，从那以后，小延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一走就是六年！我做了一次手术，几乎花掉了所有的积蓄，我卖了房子，来到这里。我真的，真的……很后悔，是我将我自己的儿子活生生地推出了门，从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霍母蜷缩在沙发上，伸手捂着嘴，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滚烫地流淌。

　　“我试着去找过，真的找过，所有参加那次火灾救援工作的人，我都问过，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见我的儿子！我去问，去找，挨家挨户地询问那里的居民，但是，就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我的儿子究竟在哪？我是他的母亲，就算是死了，我也要看见尸体啊！”

　　“三年前，有人告诉我，那次火灾中有一家人救了一个小男孩，我终于看见了一丝丝的光明，就算希望很渺茫，我也要去找。可是，三年来，我从没有间断地去找过，却始终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让我这辈子必须活在痛苦和内疚中！”

　　*****

　　走到市中心，沈依婕选择了一辆淡红色的出租车，上车后，她摇开窗户，望着窗外的高楼人群竟然湿了眼眶。

　　*****

　　“伯母，您和霍延见一面吧，把这些话讲给他听，他会感动，会醒悟！”

　　沈依婕站在霍母的面前，蹲下身子，流着泪祈求霍母。

　　霍母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小延我现在这个样子！”

　　*****    一切都会过去……

　　#####

　　第二天的中午，沈依婕打电话给霍延，约他在咖啡厅见面。她没有告诉他她去见霍母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在咖啡厅实际上是去见霍母的事实。

　　她躲在雅间门口倚着门框，她看着霍母走进去。今天的霍母为了见霍延，专门精心打扮了一番，终究是有气质的人，沈依婕望着霍母不觉惊叹。

　　让他们好好谈谈吧！

　　沈依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挎着包走出去。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为霍延做了一点好事呢？

　　出了门口，沈依婕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积什么德，因为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鸣笛声叫住。

　　转身的时候，她几乎有些站不稳，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逆着耳边吹过，寒风刺骨地尖扎她的每一寸肌肤，长长的头发在回头的那一刻完完全全地吹乱，飘散到空气中的每个角落。

　　她分明看见——银白色的宝马7系第五代在她的身后！

　　沈依婕微笑的表情就那么僵在脸上，慢慢变成低垂的嘴角。她的脸色变得好苍白，深黑色的瞳孔紧紧收缩，樱红的嘴唇湿了血色。

　　车子没有停下来，透过车窗，沈依婕看到了凯季久违的面孔。

　　他没有随着沈依婕的转身而放弃前进，相反的，而是迎着沈依婕惊恐的眼神深深地望回去，眼神里是恨！满满的恨！

　　车子徐徐前进，沈依婕没有躲闪。

　　让所有路人屏息的一刻……

　　车子触到她的衣袖！

　　可是，还是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凯季走下来。

　　一头的短发被风狂烈地吹舞，一脸倨傲的神情显得格外严肃。

　　他走近她，站在她的面前，迎上她惊慌失色的面容，和微微泛红的泪眼。

　　他伸手轻轻理理她被风吹乱的秀发，动作还是那么温柔，可是却显得有些僵硬。

　　“为什么不躲？”

　　凯季的声音有些沙哑，颤巍巍地在风中回荡。

　　“……”

　　沈依婕望着眼前因恨憔悴许多的凯季，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凯季温柔地擦拭她的泪痕，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不躲呢？不怕我真的撞到你吗？”

　　凯季抿着嘴唇，紧紧地咬下牙齿，沈依婕几乎都能听到“咯咯”的声响。

　　“也许你根本不需要躲，是吧？你知道，我不会撞你，我这辈子不会伤害你，对吗？”

　　沈依婕哭了，张开嘴喘着气，她紧紧地蹙眉，泪水大滴大滴地滑落，砸在地上。

　　凯季抚摸着沈依婕的脸颊，眼神暗淡地望着她。

　　“上车。”

　　是命令。

　　他扶着沈依婕走到车里，把她放在副驾驶的位置。

　　凯季坐上车，一言不发，只是凝望着前方，眼神空虚。

　　沈依婕转身望着凯季，眼泪没有声息的坠落。此时的凯季真的好可怕，像是一只压抑愤怒的巨兽，下一秒就要释放出来一样，谁也不知道，到底他会做出什么。

　　凯季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前面：

　　“系上安全带。”

　　语气冰冷陌生。

　　沈依婕没有反抗，她伸手抹掉眼泪，系好安全带。

　　凯季猛地启动汽车，没有任何预兆地将车速加到最快。

　　银白色的车影从拥挤的街道迅速穿行。

　　不断的加速。

　　不断的急速停车。

　　车子像是一头饥饿的野兽，似乎为了寻找什么而怒奔，又显得漫无目的。

　　沈依婕在摇晃的车上挺直了脊背，目光扫过车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

　　耳边只有剧烈的风声，沉闷的喘息声，机器运转的调节声。

　　沈依婕感到从未有过的寒意，一下子包裹了整个空间，她的心里突然剧烈的颤动，像是有什么正在慢慢苏醒，又像是有什么快要静静破碎。

　　凯季没有间断地望着前方，好像坚定到没有任何感情。

　　沈依婕没有出声，望着窗外陌生的事物，她依旧没有开口。

　　车子一直在行驶，不曾停息。

　　车上电子表的数据不断地变化，天空渐渐暗淡。

　　直到黑暗完完全全地将他们淹没。

　　六点十五分……

　　沈依婕的胃里剧烈地抽搐，不断有酸水泛上心头。

　　她的面容越来越苍白，手指紧紧地蜷缩，泛白的骨骼色清晰可见。

　　七点四十二……

　　车子的两束灯光将郊区的道路照亮，一切像是白昼。

　　摸索！前进！

　　“可以……停一下吗？”

　　沈依婕右手捂着胸口，用力按下去。

　　凯季的车突地停下来，他转身看着面色苍白的沈依婕突然有了一丝的愉悦。

　　“你终于肯说话了。”

　　凯季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我……我不舒服……”

　　沈依婕强忍着反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力拍打着胸口。

　　凯季不敢再看下去，立刻转身望向前方。

　　他真的怕，他会后悔，会恨自己伤害她。

　　凯季低手按下开关，沈依婕旁边的玻璃慢慢降下。

　　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散进车里。

　　沈依婕慢慢恢复了平静，恶心的感觉渐渐消退。

　　“你不是回英国和父母过年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沈依婕解开束缚的安全带，怯生生地开口。

　　凯季冷笑，降下左边的玻璃，将手臂搭在窗户上，垫着额头。

　　“呵！沈依婕，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

　　“在英国的时候，我看到了直播，所以就赶回来向你要一个解释！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女朋友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

　　“不说吗？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我保证。”凯季将望向前方的目光收回，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依婕。“还是说，在你心里面，我根本不配向你要一个解释？”

　　沈依婕死死地咬着嘴唇，淡淡的血腥味漫进口腔。

　　“对不起……”

　　“……”

　　沈依婕紧紧地闭着眼睛，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面对凯季。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这么多年来，是你照顾我，呵护我，可是，我却离开你……我……对不起！”

　　凯季转头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嘲弄地大笑。

　　“哈，你的意思是……”

　　凯季伸出右手环住沈依婕的脖颈，他靠近她，望着她的眼眸：“……你背叛我？”

　　背叛？

　　背叛。

　　背叛！

　　沈依婕的身体不觉地颤动，是背叛，是啊！

　　“对不起。”

　　“你爱霍延？”

　　“……”

　　“说话！”

　　凯季猛地拉过沈依婕的身体，沈依婕被揪地生疼。

　　“是……”

　　——“啪！”

　　凯季的耳光死命地拍打在沈依婕的右脸颊上，滚烫的红晕急速散开，带着羞辱、带着愧疚，散进她的心扉。

　　沈依婕没有动弹，只是重重地挨了这一下。

　　她的头摔在靠垫上，紧闭着双眼，右脸的红肿慢慢凸显。

　　真的好痛！

　　只是，不是脸上，而是心里！

　　沈依婕微微睁开眼睛，硕大的泪珠闪耀着黯淡的光芒，犹如宝石般闪烁，然后消逝。

　　凯季伸手握住剧痛的心脏，克制它的暴跳。

　　真的，好痛！

　　“下车。”

　　凯季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你记住，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沈依婕理理打散的头发，用头发遮住侧脸。

　　“下车！没听到吗！”

　　凯季低吼。

　　沈依婕深深地鞠躬，然后打开车门。

　　关门声音响起的同时，凯季启动了汽车，急速的调头。

　　沈依婕站在原地没有动步，静静地任由夜风吹乱她的思绪。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明晃晃的灯光划开她眼前的黑暗，银白色的车影停驻在她的面前。

　　透过开着玻璃窗户，凯季冷冷地开口：“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