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婕收拾东西到很晚，直到手指僵硬的无法动弹，直到泪水浸湿了一大片衣服的时候，她缓缓挺直了背脊，停止了手里机械般的动作。

　　她走到窗前，透过偌大的落地玻璃，望着窗外的繁华世界，沈依婕突然感觉到绝望，那种深深的绝望。

　　生活的恐惧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深穴，当它再一次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单纯的空虚，而是绝望！

　　相比之下，自己真的好渺小，在人生中，她显得微不足道，只有在面对痛苦时无助地流泪，除此之外，她终究没有任何办法。

　　凌晨六点。

　　沈依婕轻轻推开霍延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霍延坐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依旧一副涣散的模样。

　　布布坐在他的旁边，倚着床边的座椅，呆呆地没有说话。

　　沈依婕走进去，绕过床边走到布布身边，递过手里的饭盒：

　　“我做了些饭菜，你们吃一些吧。”

　　布布接过饭盒，打开递到霍延的眼前，霍延偏过头去没有说话，恶狠狠地摇头。

　　布布无奈地将饭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站起身来拉起沈依婕的手：“都这样一晚上了，不说话也不哭。依婕，怎么办啊？会不会憋坏了？”

　　沈依婕握着布布的手，轻轻地摇头：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沈依婕看得出来，霍延还是那么厌恶她的存在，自从她踏进这个房门开始，霍延就没有抬眼看过她，冰冷冷地不言不语。

　　她走到霍延的床边，没有靠近他的身体：

　　“告诉我们你没事，好吗？不要让我们担心。”

　　“我不需要你的担心。”

　　霍延头也没回，只甩出这么一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担心你啊！”沈依婕伸手拉扯着霍延的衣袖，大声喊叫，“你跟我走，去你妈妈住的地方，你去看看你妈妈！她会希望你这样子封闭自己吗？”

　　霍延回头望着沈依婕，满眼的冰冷，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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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依婕带着霍延和布布来到了霍母的住址。

　　下了车，布布愣在门口，霍延一把推开了大门，冲进院子里。

　　满眼的萧条，满身的痛楚。

　　霍延走在空旷的庭院里，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刃上，痛得刺进心里面。

　　曾经骄傲一世的母亲，竟然生活如此贫穷！

　　在她心里，到底背负了多少事情？承受了多少泪水？

　　走进屋里，霍延步入母亲的房间，整整一个房间摆放着许多陈年照片。

　　有他和哥哥的满月照、爸妈的结婚照还有他从小到大的全部照片！

　　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活在这么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幻想着他们都还在身边，可是……

　　“我没用！真的没用！我连我自己的妈妈都保护不了！”

　　霍延嘶喊着，蹲下身子靠在床边。

　　沈依婕抽出面纸递给霍延，看着晶莹的泪水从他捂着脸的手指间溢出，顺着手背滑落在地。

　　第一次看见这么憔悴的霍延，他迷茫地抬起头来，失神的眼睛里包裹着水气，泛白的双唇微微颤动，全身跟着发抖。

　　他静静地回头，望着沈依婕：

　　“你早就知道我妈住在这里？”

　　沈依婕没有说话，皱着眉头深深地望着霍延。

　　霍延猛地转过身，伸手抓住她的双臂，拼命地摇晃：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布布冲过来拉开霍延的手臂，推开狼狈的沈依婕，挡在他们中间，阻止霍延再去碰依婕。

　　沈依婕被摇晃地头脑发晕，她踉跄地倒在地上，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

　　从房子里出来后，霍延死活不肯回宾馆，他去喝酒，喝了好多酒，谁都劝不住，谁也拦不了。

　　布布真的害怕了，她紧紧地拉着沈依婕的手臂，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霍延，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助地看向一直沉默的沈依婕。

　　沈依婕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次次的从霍延手里夺走酒瓶，将酒灌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抬头，对上霍延的眼神，模模糊糊地感到他的愤怒。

　　也许是醉了吧，沈依婕流着泪看着霍延，霍延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明星般耀眼的光芒紧紧地将她包裹，她伤心极了，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小学生，一直喝、一直哭。

　　后来，霍延喝醉了，沈依婕和布布扶着他回了宾馆，一路上，他对着沈依婕又打又喊，沈依婕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没有反抗，没有争辩。

　　直到晚上才回到宾馆，沈依婕进门倒了水送到霍延的面前。

　　“喝点水吧。”

　　“我不要！”

　　霍延回头甩臂，一大杯水正正地洒在沈依婕的身上，溅湿了她的衣袖。

　　霍延看着沈依婕的样子突然大笑：

　　“你看看你，真像个坏人！为什么老是在我面前晃个不停？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

　　霍延因为酒喝太多，舌头都变得僵硬。

　　“你走啊！我不想看见你！我恨你！恨你的所有家人！离我远点。”

　　布布拉住激动得一直拍打床垫的霍延，望着对面沉默的沈依婕：“依婕，怎么办啊？”

　　沈依婕双手垂在双腿边，深深地望着挣扎的霍延，眼神里满满的无助和绝望，她紧咬着嘴唇，直到都能尝到浓浓的血腥味流进口腔。

　　她静静地抬首，望着布布：“放开他。”

　　布布惊愕的抬首，对上沈依婕坚定的目光，然后慢慢松开抓着霍延的手臂。

　　沈依婕强忍着快要流下的泪水，凝视着霍延，颤巍巍地开口：

　　“你真的为了你妈妈的死，要永远讨厌我吗？”

　　霍延勉强坐直了身体，伸手指着沈依婕，咬牙切齿地回答：

　　“是你！是你们害死我妈妈的。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永远，

　　永远，

　　永远。

　　好重的言语，沈依婕回味着霍延一口气吐出的三个“永远”，眼泪终于重重地砸下来，冰冷地滑落，滴在雪白的床单上。

　　砸碎了沈依婕仅存的真情，摔碎了沈依婕满腔的爱！

　　“原来，‘爱’真的不及‘恨’的分量。就算你曾经那么的爱我，也无法让你不再恨我。”

　　霍延看着失魂落魄的沈依婕，渐渐恢复了意志，他别过头去，泪水流下来：

　　“不是不爱，是爱的太深，才会受不了现实中的恨。”

　　“是爱的太深，才会受不了现实中的恨……”

　　沈依婕喃喃地回味着这一句话，细细的思索。

　　“霍延，你爱我吗？”

　　霍延紧紧地闭着眼睛，握紧的拳头看得见骨骼的白色：

　　“爱。”

　　沈依婕微笑：

　　“你爱我，所以恨我。”

　　霍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求你不要再出面在我面前了，我只要一看到你，就会想到我的妈妈，我根本没有办法去冷静地面对你。”

　　“……”

　　“给我些时间，也许我会慢慢适应的。可是求你，现在走！”

　　窗边的窗帘突然被风吹动地四下摇摆，“呼呼”的风声充斥了沈依婕的耳朵，她听见了，感觉到了，她的心死了，在那一刻就死了。

　　“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这就是想要的，我可以办到。霍延，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喜欢你，长大后依旧爱着你，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快乐。如果你对我的爱都抵不过你无谓的恨，那么，我会离开，永远的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永远都不会！”

　　沈依婕红肿的双眼里依旧不断地流淌出眼泪，可是，她就好像是再也感觉不到了一般冷漠。

　　她放下手里的水杯，轻轻整整湿漉漉的头发，默默转身走出去。

　　打开房门的时候，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紧紧地抿着嘴唇，回头望了霍延最后一眼：“那么，我们分手。”

　　#####

　　落魄的沈依婕没敢回家，她游魂般的来到了租的房子里。

　　打开房门，屋里一片漆黑，紧闭着窗户都能感觉到外面突然间恶灌的狂风，死命地拍打着玻璃。

　　沈依婕没有去开灯，慢慢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她僵硬冰冷的身体慢慢地沿着门框滑落。

　　隔着窗户，她仰望天际，然后苦笑。

　　为什么？

　　空旷的夜空都不肯施舍她一丝丝的光明？

　　这个夜晚，是她有生以来最黑暗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这注定是个悲伤的深夜。

　　沈依婕蜷缩着身子，酒精散发出来巨大的热气慢慢包裹住她的身体，她不知道哭了，只是不住地流泪，没完没了的流泪。

　　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也许是真的喝醉了吧，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只是在睡梦中，脸颊依旧挂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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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对不起……”

　　霍延独自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头顶昏暗的天花板，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爱她，真的很爱，可是又这样把她推开。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心里已经被对母亲的愧疚填的满满，他没有办法去面对她，因为是深爱的她！

　　黑暗的夜晚，狂风拍打着纱窗。

　　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