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深夜里，邻里的光线渐渐地暗淡下来。

　　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旁的，伴随着声声哈欠声也都相继步入梦乡。

　　吃完晚饭的，正噼里啪啦的收拾碗筷，遥遥地听见相互嘻闹的声音。

　　时钟伴着特有的节奏，一声一声撞击着，渐渐向十点靠拢。

　　屋子里没有开灯。

　　窗帘被风掀起来，落下去。

　　又掀起来，又落下去。

　　石英钟上的猫头鹰，两只眼睛左右摆动。

　　摆过去，摆过来。

　　又摆过去，又摆过来。

　　偶尔夹杂着风吹声，树摇声。

　　安静。

　　静谧。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投下来，照亮了凌乱的环境，打碎了一直一直的忧伤。

　　靠墙的沙发上，一个少年蜷缩着身子，用双臂紧紧抱住冰冷的双腿，纤长的手指放在两个膝盖上，就连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他将头深深地埋下去，柔软的头发垂下来，一直遮到了耳根处。他依旧保持着这个最孤单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潮汐中的塑像，怀着满满的倔强。

　　他的面前，到处丢弃的是他小时候收到的礼物和他一年一年积攒下来的奖状、证书。翻倒的桌子、椅子和踢出门外的书籍。

　　这些，是他心中的愤怒。

　　这些，是他成长的记忆。

　　这些，是他最想给母亲的。

　　可是，为什么他和她之间，明明流着亲人的血液，却无法燃尽他的仇恨。

　　他很她，恨她抛弃他。

　　他恨他，恨他还是不能释怀。

　　今天，看见母亲的时候，突然发觉，时间真的可以苍老很多人，很多事，不可一世的母亲居然憔悴的让人怜惜。

　　他一直挣扎。在爱与恨里，拼命挣扎。

　　所以，即使要住小平米的房子，骑单车上下学，他也从不在意。他只是为了证明，他早已长大。

　　时钟终于挪过了十二点，发出一声沉闷的钟声。

　　霍延把头抬起来，柔和的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容，干燥的嘴唇和一双迷茫的眼睛。他真的好脆弱，好像是盛开的昙花，只一现就会倒下。他放肆地绽放他的美丽，娇艳的让人窒息。

　　怔怔地发了一会呆，他摸索着从书包里掏出手机，静静地看着屏幕好一会儿。均匀的呼吸显得十分微弱，又令人心疼。

　　他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将手机贴在耳朵上。然后把头靠在沙发上，茫然的盯着前方的一片黑暗。耳边是接通后漫长的等待长音，一声一声地吞噬憔悴的他。

　　“喂……”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有些沙哑。

　　“丫头。”霍延木木地动了动嘴唇，竟然只说出这两个字。

　　沈依婕用左手一把将蓬乱的头发理到后面，努力分辨出电话里的声音，坐直了身体。

　　“霍延？”

　　“依婕……”

　　霍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无助的时候会想到打电话给她？为什么自己原本伪装好的镇定会在听见她声音的一刻就崩溃？

　　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朦胧，模糊，像是黑白的胶卷，慢慢褪了颜色。

　　电话里是沉默，恍惚的，她听见他心跳的声音，呼吸的声音。

　　“霍延？你在哪？”

　　“我在我家。”霍延轻轻吸了吸鼻子，尽量使起伏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家？！

　　沈依婕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她知道他口中的“我家”指的是什么，那不是霍宅，是他自己买下的小庭院。

　　他没有回家的。

　　他还是没有回家。

　　每次即使她再努力地想要撮合他和他母亲，都无济于事。

　　“你哭了？”沈依婕的声音飘渺的像风，像云。

　　“没有。只是……想你了。”

　　霍延伸手擦掉两颊的泪水，握着手机做了个笑脸。笑完之后就又开始伤感，因为他知道，他的笑，她看不到。

　　沈依婕的心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柑橘，皱巴巴的。她揉了揉眼睛。

　　“我过去陪你，好吗？”

　　“不好！”霍延说出这句话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声音急促。说完后又感到语气太过生硬，于是又补充道：“傻丫头，也不看看几点了，还说傻话。”

　　沈依婕转头看见时间已过午夜，她将手机换到左耳边，挪到靠墙的位置，打开壁灯。灯光温柔而舒畅，穿过她浓黑的秀发，映照着她楚楚动人的脸庞。

　　她悠悠地说：“只要你需要我，再晚我都会过去的。”

　　他听着这句话，心里像被燃起一把火焰，温暖一瞬间萦绕全身。

　　“明天中午留在学校吧，陪陪我。”

　　“好啊，那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了，赶快去睡觉。”

　　“嗯。”

　　他得到了她的回答，乖乖地把手机关掉，扯扯身边的被子，把整个人塞进去。

　　月光在静谧的夜里倾泻下来，黑暗深深地包围住他寂寞的身影。院子里盛开的榆树，站在寂静的夜里，迎着清冷的风。身影伫立在飘散着淡淡清香的空气里，显透出淡淡的倔强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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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依婕挂掉电话，把头抵在冰冷的墙上，微弱的灯光映照下来。沈依婕在刚才的一瞬间，眼前忽然出现了霍延那张悲伤的脸，她感受得到他的孤独与无助，他颤抖的声音揪痛了她的心。从她认识霍延以来，霍延一直都是一个淡然的人，好像面对一切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的眼底总荡着一抹淡淡的冷漠。第一次看见霍延落泪，是在他离家出走后买下城区一座小庭院时。那天，他拍着沈依婕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指着房子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她看见霍延渐渐湿了眼眶。他的笑声中分明听得出那份巨大的寂寞，无限的无奈与无助。它们嘶哑地叫喊着，咆哮着，而霍延却努力压下这份沸腾的情感。然后，沈依婕看见浅浅的泪痕划过他的脸颊，不留痕迹。

　　沈依婕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散落在床头的相册。在霍延打电话过来之前，她一直在看这些陈年的照片，看了很久，一直到昏昏沉沉的睡去。照片里，是同学们的笑脸。

　　初中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三年的风风雨雨就这样走过了。沈依婕心里是无限的惆怅，好像她一直还是那个朦胧的女孩，和布布手拉手在校园里奔跑。

　　她好像都可以看得到：

　　树荫。

　　鲜花。

　　绿草。

　　还有霍延安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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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烈日当头，整个天气闷的可怕，就连偶尔刮过的风中也是热热的气息，枝丫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空气中充满沉闷的味道。

　　沈依婕趴在桌子上，将头深深地埋进左臂里，秀发落下来，遮住她的右脸。她的身子斜倚着在一旁写作业的霍延，双唇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合在一起，像是在深情相拥。大概是由于炎热的天气，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静静地散开。让人不觉惊叹睡梦中的她美得那么娇艳。

　　霍延每写完一行字都轻轻地挪动手臂，动作轻盈，温柔而又谨慎，生怕惊醒了沈依婕。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空调声，钟表声，霍延的笔划过纸张的声音，与沈依婕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霍延将写好的作业放在一边，微微动了动身子。沈依婕转过头来，看着阳光下几乎耀眼的霍延，轻柔的问：“写完了？”

　　“嗯。”

　　霍延半眯着眼睛，温柔地凝视着眼前还睡意惺忪的沈依婕，轻轻点头。

　　“说好过来陪我的，自己却睡过去了。你呀！”

　　霍延揉揉她的头发，悠悠地说。

　　沈依婕挺了挺身子，望着霍延，用手按摩有些酸痛的脖子。

　　“要是不陪你，我早回家睡了。不识好人心！”

　　霍延咧开嘴笑了，露出前排雪白雪白的牙齿。

　　“如果有一天有人喜欢你，会怎么样？”霍延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沈依婕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喜欢就喜欢啊，我能怎么样？”

　　“你会喜欢他吗？”霍延凑过来，深深地望着沈依婕。

　　沈依婕突然笑了，摇头：“不会。”

　　霍延眼中的光亮明显的晃动，他别过头去，问：“为什么？”

　　“因为我只爱我的布布和霍延啊！”沈依婕坏坏地笑着，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霍延微微地怔住，而后爽朗地笑了。

　　“今天有没有看见布布？”沈依婕突然皱着眉头，说“她爸爸回来了，今天都没见她上课。”

　　“大概有什么事吧。”

　　霍延看着窗外，声音很轻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周日，我爸爸要回国了，你陪我回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