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宇考上了南宁市的一所师范学院。

　　他没有快乐起来。这个专业不是他所要选择的，但是，他的高考分数只能选择师范类学校。他很无可奈何，心里很灰暗。

　　“宇哥，师范不好吗？当老师，教书育人，也不错啊。”小芳安慰他说。

　　“可是，我的理想不是当老师。”欧阳宇气愤地说。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老师这个职业很崇高的。”

　　“别废话了！”欧阳宇气得脸色发青，好像他考不好就是小芳的错一样。

　　小芳无语。她没想到欧阳宇生这么大的气。这两三年，她没有见到她的宇哥有过这样的举动或表现。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小芳想不明白。她忙自己的事去了。

　　随后的日子，她发现欧阳宇的脾气越来越紧了。是高考不称心而这样的吗？是自己对他的关爱不够吗？小芳心里嘀咕着。她决定让自己更温柔一些。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关灯之后，夜色的浓度跟以往一样。

　　“芳妹，别开美容院了，好吗？”欧阳宇叹了一口气，说。

　　“啊？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宇的火气升起来了，“前些日子，我回老家，屯里的人说我……说我……”

　　“说你什么？”小芳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们说，我的女人开美容院，是鸡！”欧阳宇终于鼓起勇气把话说了个透明。

　　“啊？？？”小芳没想到，这些日子欧阳宇恼怒的，不是高考，而是自己的职业。她选择美容，正是因为她想到犹太人说的那句名言：生意最好对准嘴巴和女人。她现在是堂堂正正地开美容院，堂堂正正地赚钱，跟“鸡（妓）”有什么关系？这些年来，欧阳宇与自己双栖双宿双飞双游，就连去南宁学美容的那些日子，她也是选择漫长的暑假与欧阳宇一起去的。

　　“你不相信我？”小芳有气无力，心里在滴血。

　　“不是的！”欧阳宇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对我可以说倾尽一生……”

　　“这就够了，”小芳打断他的话，“你能理解，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们不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

　　“这我知道，”欧阳宇叹息不断，“但是，人言可畏呀。”

　　“我也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史记》里有这么一句话，可见人言可怕。但是，我们不能活在别人的阴影里呀。你写作文不是经常引用那句但丁的诗句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嘴巴是别人的，路是我们自己的。”

　　“但是，金子骨头都能融化，流言不可怕吗？众口一词，积非成是；流言可畏，置人死地。钱咱要多少也不够呀！”欧阳宇似乎对钱看得很淡。

　　“嘿嘿！”小芳冷笑了，“你知道，姑姑姑丈准备回来了，粉店马上就要物归原主了。我们不开美容院，拿什么生活？继续帮姑姑姑丈打工？一个月1000多块钱，你上大学的学杂费和生活费怎么开支？你的父母的生活费怎么来？而且，即使我愿意再帮姑姑姑丈打工，晓雨该怎么办？赶她走吗？”

　　欧阳宇一阵沉默。小芳所说的，都是生活中的实际问题。确实，这些年来，他自己过着纨绔子弟一般富贵的生活，自己的父母，每月都领到小芳寄去的生活费，自己上大学的生活费，好几千元，家里人根本负担不起。生活是雅俗的熔炉，想雅一些，便拮据起来；想俗一些，便又有流言蜚语满天飞。这就是生活的无奈之处吗？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吗？

　　“三年前，姑姑姑丈去广州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一步了。”小芳说，“所以，我抓紧时间去学美容，如今开创了局面，生意也开始红火起来，怎么能说关就关呢？”

　　小芳似对欧阳宇说，又似对天花板说，更似在自言自语。夜的黑，是漆黑一片。小芳心里也一片黑色。

　　欧阳宇没有回答了。他的心里，在想着屯里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反反复复出现最多的，是这个“鸡”字。他无法放弃目前优厚的生活现状，也无法忍受别人的伤人的言语。小时候他拉稀，久不见愈，家里人就拿一种草来熬汤给他喝，那种草叫“鸡冠花”；有一次，他妈妈的手指痉挛，表情痛苦，欧阳宇就问这是什么病，妈妈告诉他是“鸡爪疯”；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叫《杨修之死》，就提到“鸡肋”；《国策》中有一句“宁为鸡口，不为牛后”这样的话……所有跟“鸡”有关的字眼，接踵而来，让欧阳宇喘不过气来。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身旁，竟满地是鸡心，鸡眼，鸡胸，鸡血，鸡杂。“鸡”字竟成为欧阳宇心目中最可怕的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