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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坎坷岁月4在“红流”中挣扎
黎珊玉拖着骨瘦如柴的病体回到了通城,在那饿死人的年代里,哪来的东西给他补养啊!他身上一天天浮肿起来,每天只能扶着父亲的肩膀走路,死神的手仍然拽着黎珊玉年轻的生命没放。父亲看到儿子病恹恹的样子,急得没办法。有一次,他在一个缺嘴瓦壶里放上一小包饴糖糟,将瓦壶放到池塘里,第二天竟能取到十几条活蹦乱跳的泥鳅。就这样,父亲隔三差五放上五六个瓦壶,每次就能取回一斤多泥鳅。父亲用这些泥鳅煮汤给黎珊玉吃,这才使他的身体渐渐康复。身体日渐康复的黎珊玉,为了帮衬父亲,主动去食品加工厂帮工,或帮家里放牛。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黎珊玉仍坚持温习功课,看各种书籍。一次,他在山上大声读俄文,竟引起了一位领导的怀疑,派人追查过他。 黎珊玉病愈后,为了减轻父亲的生活重担,他没有重新进通城一中读书,而是进入供销社食品加工厂做了学徒,跟着父亲黎祖德学做糖果、糕点之类的食品。 通城县刚解放时,黎祖德就退出了“协和糕点斋铺”,自己在西门湘汉路租了一个小门面做生意,店名叫“鼎盛斋糕点店”,公私合营时并入县供销社。由于黎珊玉人勤快,爱动脑筋,能写会算,没两年时间就被抽到城关区供销社办公室工作。办公室工作“一末带十杂,烧火带引伢”,起草文件、打接电话、会议记录、生炉扫地都是他的活。黎珊玉每天一上班,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运转着,把杂乱无章的事务,三下两下就理得顺顺当当的,深得领导的赏识,并打算调他到城关公社财贸办公室予以重用。黎珊玉的心境也渐渐好了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1965年底,供销社清理临时工,黎珊玉因不在人员编制之内,被清退了。无疑,这给黎珊玉心灵上是一次打击。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消沉,而是积极地面对生活。于是,他去学养蜂,学放鸭子…… 不久,县林业中学听说黎珊玉是县高中的高材生,语文成绩拔尖,要请他到林业中学当语文老师。黎珊玉知道后喜出望外,立即答应了。刚执教不到一个月,县革委会文教科要到林业中学听语文公开课,林业中学语文组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黎珊玉。黎珊玉害怕讲不好,影响了林业中学的名誉,不敢接受。在语文组组长的再三鼓励下,黎珊玉走上了讲台。谁也没想到,他的第一堂语文公开课竟然成功了。他讲的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从朗读到讲解,从板书到学生发言,黎珊玉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启发式教学贯穿始终,一段结束语激情澎湃,扣人心弦,把作者忧国忧民的情怀表现得淋漓尽致。公开课结束后,他赢得了阵阵掌声,深得县教育局领导的赞赏。林业局和林业中学的领导对黎珊玉的工作十分满意,开始积极为他办理转正手续。 正当黎珊玉打算在教育战线上一展宏图的时候,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林业中学的师生一批又一批出去“串联”,安分守己的黎珊玉谨小慎微地关注着运动的发展,和几个校工留在学校守校劳动。许多从北京“串联”回来的师生说,北京造反闹得厉害,谁不造反谁就是反革命,当作“保皇派”被批斗。林业中学的一部分工人和老师不知是啥形势,就推举黎珊玉进城看形势。黎珊玉就这样身不由己地卷入到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之中。他参加了“造反派”,负责搞广播宣传工作。在一次播音中,对立方的一颗土制炮弹,落在广播室屋顶上爆炸了,将屋顶炸开了一个大洞,当场炸伤三人,黎珊玉也在其中,险些送命,至今身上还留着弹痕。真危险啊!黎珊玉又大难不死一回。 令黎珊玉难以置信的是,他家本是城市小商贩成分,却因有人反映他父亲黎祖德解放前在乡下有田地出租,在城关开糕点店请了帮工,是剥削阶级,应改为漏划资本家。黎祖德一下子由城市小商贩变成了资本家,成了被专政的对象。单位里的造反派经常召开对“黑五类”的批斗会,黎祖德也在其中。一次,看到挂着“资本家”牌子低着头挨批斗的父亲,黎珊玉非常气恼。他想不通,父亲解放前靠双手劳作,养家糊口,又没剥削他人,凭什么要将他的成分改成资本家,天天挨批斗。黎珊玉越想越气愤,他跑上台去拖着父亲就走,把他拖到食品公司楼上的一间房子里,把房门锁上。黎珊玉拿着一根棍子和五、六个群众一起守在门口。黎珊玉大声吼道:“谁敢抢人,我就和他拼命!”造反派见势吓跑了。 由于成分的改变,黎珊玉也成了“黑五类”子弟,他参加“造反派”的目的就是“与人民为敌,想复辟资本主义”,也遭到了批斗。这无疑给刚走进社会不久的黎珊玉当头一棒。黎珊玉在迷茫中写下这样一首诗: 我黑吧? 我不黑! 咬破手指, 热血鲜红。 黄袍烈士的血, 在我血管中奔流。 我不黑! 摸一摸胸膛, 一颗红心在激烈跳动。 是娘给了我身子, 是毛主席铸造了我的生命。 对,我不黑! 我在抗日战火里出生。 我在红色土壤里成长, 毛泽东思想是我心中, 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因为家庭成分的变化,黎珊玉的厄运又一次降临:无限热爱的教育事业成为泡影,他被林业中学清退了。 黎珊玉在迷茫中彷徨,在失望中期待,他需要顽强地生存下去。于是,他放下架子,到街头去补皮鞋、修自行车、修缝纫机,甚至学修柴油机、手扶拖拉机。老年人说,当年城关街上修皮鞋用的机器,还是黎珊玉引进来的呢! 1970年,城关公社为了解决街头闲散人员的就业问题,决定成立一个五金工具厂,黎珊玉也被吸收了进去。没想到这些被人瞧不起的“社会渣滓”,却像模像样地用一台破机床,一台老虎钳,几把锤子,几把钢锯,做出了省轻工局批文生产的螺丝坯,并列入计划,每年“戴帽”拨给15吨钢材指标。 黎珊玉作为技术员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也由此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一业兴,百业兴。在黎珊玉所在的五金工具厂的带动下,几年时间,城关公社布鞋厂、丝印厂、印刷厂、镀镜厂相继投产。黎珊玉成了城关公社小有名气的技术红人,常有人请他去搞技术攻关。通城县城关公社成了兴办街道企业的先进典型。 命运带着他拐了一个弯后,又重重地把他投入到更深的大海里。 正当黎珊玉在为自己的事业描绘蓝图的时候,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自上而下发动起来了。城关公社成立了专案组,一位姓田的女干部,以清查三种人为理由,对黎珊玉实行“专政”。他又一次失去了人身自由,接着是无休止的审讯。 田干部问:“你又在搞什么活动?” 黎珊玉说:“我没有搞什么活动。” 田干部说:“没有搞,你骗得了谁?有人反映你经常夜里外出串联,你还不老实。” 黎珊玉说:“有时是别人请我去看机械设备的,有时是朋友约我去玩的。” 田干部说:“是哪些朋友?你老实交代!” 黎珊玉想,坏了,我会不会连累别人?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可不能说是谁啊!最后想了想说:“就是一般的同学、同事。” 田干部问:“究竟是谁?你不说,就说明你心中有鬼!” 黎珊玉犟起来了,说:“这有什么好说的?谁没有个三朋四友?” 田干部反问:“是谁?怎么就不能说?你要老实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黎珊玉再也不开口了。 田干部问:“你不说就说明你的问题很大,你的后台是谁?说!” 黎珊玉耷拉着眼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田干部恼羞成怒,说:“你不说就把你关起来!” 黎珊玉就这样被关起来了。 这一年,黎珊玉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孩子中最大的是个女儿,只有7岁,最小的才1岁多。爱人胡慈保一个人如何带得下三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啊!加上胡慈保也是个没有户口的城市黑人,也在被驱逐之列,这叫他们娘儿四个的日子怎么过啊?胡慈保一次又一次地去探视他,专案组根本就不让他们见面。 绝境是能将人逼向绝望的。这让黎珊玉想到了死,一死了之。然而自己被关着,裤带也被他们拿走了。他想到触电身亡,好几次将手伸向电源,终于撇不下自己的亲骨肉,下不了这个决心。好死不如赖活,最后他打消了死的念头。 从死亡的边缘回来后,他变得豁达起来。他就什么也不想了,一心一意想着手头上技术革新的事儿。睡觉时想,踱步时想,闲坐时想,甚至开批斗会低头站在台前时,也想。在一次田干部主持的批斗会上,黎珊玉竟然想出了轮胎电能硫化机自动调湿的关键点,一时兴奋竟得意地笑了起来。 田专案发怒了,吼叫道:“黎珊玉,你笑什么?你这是在蔑视无产阶级专政!”说完挥拳高呼:“打倒黎珊玉!黎珊玉必须低头认罪!” 台下附和的声音还比田专案的呼喊声低几个分贝,隐隐约约听得见暗笑的声音。 批斗会走了一个过场后收场了。黎珊玉回到隔离反省室好好睡了一觉,他仍在心里继续笑着。 不久黎珊玉因无罪释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