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整，招待所的楼道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哨响声。

　　起床。起床啦！林峰在楼道里很大声地喊。

　　三个大队长昨天晚上都没有睡好，哨声响起的时候他们才刚刚进入梦中。

　　雨是凌晨时分开始下起来的，细细密密的小雨无声地下着，让这个小县城比往日显得洁净得多也清冷得多了，因为是在大清早，这种感觉就更加的明显。

　　在队员们整理床铺的时候，三个大队长相跟着一起下了楼。尽管昨晚心里的那种不舒服还没有过去，但是他们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跟林峰闹什么别扭，出门在外，林峰就是他们唯一的领导，作为多年的老警察，他们很懂得把握自己的情绪。

　　林峰在院子里的雨中站着，身上警服已经被细雨打湿了。

　　我喜欢被雨淋的感觉。林峰说，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精神，李金与林峰在一起的时候最多，他有一种感觉，林峰这个人对警服有一种特殊的钟爱，只要是穿着警服，在任何时候他都会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自信感。

　　看到林峰腰间紧束着的腰带，石刚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矛盾归矛盾，但是石刚还是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林峰时时处处对自身的严格要求还是值得学习的，这个同志的刻板和认真在现在的警察队伍中是很难得的，他的刻板和认真对他们这些疏散惯了的老警察有一种无形的影响与触动，这正应了那句老话——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六点半，队伍集合完毕的时候蔡云才从楼上下来。

　　蔡云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他也搞不清楚林峰这么早就集合起人马来想做什么，迷朦的双眼中写满了疑惑。

　　林峰要带着队伍在县城里跑操。

　　三个大队长都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腰身挺拔，目不斜视，完全是一种进入了某种状态的感觉，蔡云不自觉地从心里感到了一种振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局外人。

　　虽然有雨，但是县城里早起的人还是很多，一点儿也不比平时少。

　　林峰带着队伍在县城里的主要街道跑了一个来回，在经过街道的时候，他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无一例外地充满了惊奇和疑惑。

　　那些目光给了林峰心里莫大的动力和满足，他喜欢这样，喜欢被众人所注目，喜欢自己的行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被人们不断地议论着。

　　一、二、三、四。林峰充满底气的番号声响彻了整个街道。

　　上午八点，林峰组织三个大队长包括蔡云在内一起开了一个小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事宜。

　　林峰说你们先说说吧，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窗外的雨比早晨的时候下得大了，林峰把门和窗户全都打开了，房间内十分的凉爽。

　　说了也是白说。郭英俊说，最后还不是得按你的老主意去办。他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恼火。

　　林峰一笑，站起身来给大家散烟，说，先民主后集中，该听的我肯定会听，我保证。

　　石刚说既然领导给我们说话的机会，哪我就先说几句吧，我觉得咱们目前最重要的是获取证据，这就需要有一个突破口，到现在我也不想再和你探讨方式方法的问题了，如果你的那个战友真的能把那个司机在近期给弄过来，那对于我们来说再好不过，但是我们不能坐着等，不能依靠外人来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还得想一想其它的办法，既然这起事件的背后涉及到重大的经济利益问题，我们就应该从经济问题方面入手，不过我不同意你这种虚张声势的动作，但凡经济案件的背后都会有极重要的后台人物在撑腰，这跟战场上面对面的较量不一样，我们必须得有一整套计划周全的行动方案，靠唬人是起不到效果的，那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你的意思是悄悄地干活，打枪的不要，对不对？林峰说。

　　煤矿的承包者是“黄金集团”，李金说，你不会不知道“黄金集团”吧？“黄金集团”的真正主人是谁你不会不清楚吧？我今天想当着大家的面证实一个问题，你这个政委到底是不是省长的儿子帮你弄成的？当然，你不回答也可以，我的意思是，我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人物，再往后肯定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在等着我们，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可以左右我们行动的大人物多的是，真要是到了事情的关键时刻，一纸命令让我们打道回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尽可能地秘密行动，动作越小越好，最起码在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前要尽量保持低调。

　　林峰在开口说话之前很用劲地抽了一口烟，脸色也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的慎重，说，先回答你的问题，我这个政委确实是省长的儿子雷军一手促成的，不过这跟我办案没有关系，信与不信都由你们。我现在想给你们说的是，我想成为一名好的警察，自从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不断地努力着，我跟你们不一样，这是因为我在社会上漂泊得太久了，我比你们看到的阴暗面更多，也许我身上有许多这样或者那样让你们看不惯的毛病，好走极端也好，一意孤行也好，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希望自己成就为一名优秀警察的心，我不会因为自己为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台阶就改变原来的初衷，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大家，或许我的能力有所不足，不过你们用不着怀疑我打击腐败的决心和信心。我也承认，你们说的自然有你们的道理，可是我认为大张旗鼓并非完全就是坏事，有一句话说得好，打草惊蛇，只有正面出击才可以让敌人尽快地暴露在阳光底下。再说了，我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也没有打算给敌人留退路，我请新闻媒体的人来就是这个意思，我要把我们触及到的最真实的一面尽可能大范围地扩散出去，毕竟这里还是共和国的天空，我就不相信有谁能够真的一手遮天。

　　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林峰那种一触即发的个人情绪，他们觉得这个脑子里装满了理想主义的同志像极了不涉时事的书生，说话和做事太过于情节化，太过于戏剧化，老是希望用一些堂而皇之的东西来感染自己也感染别人，而且追求过程的完美更甚于对结果好坏的看重，这种极端讲究场面化的心理确实是让人不可理解。

　　林峰读懂了几个人脸上的那种怪异的表情，突然之间长叹了一声，很沮丧地说，不好意思，我又说得多了。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全都闷着头不住地抽烟。

　　过了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最后还是林峰又开口了，说，蔡局长，你给胡平打一个电话吧，就说中午我们要到他那里去吃饭。

　　蔡云有一些犹豫，因为他想起了林峰上一次说过要给胡平设局的话，案子要办，但是方式方法也得讲究，林峰这个人做事情太恶，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他可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而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后半辈子还要在这方水土上混，让林峰当一回枪使不要紧，可是他攻击的不是一般的对象，而且手段又过于的恶劣，真要是传扬出去自己就没有办法再仰头做人了。

　　林峰不满意蔡云的迟疑不决，说，你只管打电话联系，剩下的事情由我们来做。

　　林峰这么一说蔡云就更不能打这个电话了，说，要打你自己打，我这里有他的电话，又不是初次打交道，上一次你不是跟他喝得挺爽挺高兴的吗？

　　林峰撇了蔡云一眼，说，哪你说号码吧，我这就给他打。

　　胡平的电话一拨就通了。

　　胡书记胡大哥你还好吗？我就是上次跟你喝酒的那个小林同志啊！林峰很夸张很激情地说，我又来了，不为什么，就是想让你再给兄弟一个机会，体会一下你那里的“三个温暖”，你可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我老是在想着这个事情呢，你就帮兄弟一个忙，让我实现了这个心愿吧。又说，就定在今天的中午吧，没关系，下雨天才越发需要温暖，你等着吧，中午十二点之前我肯定到。

　　林峰一脸喜色地收了电话，说，一条傻鱼，这么轻易地就上钩了。

　　三个队长听得一脸的疑惑，不知林峰又要搞什么名堂。

　　蔡云的脸色很不好看，说，我能不能不跟着去？

　　林峰的脸色说变就变了，脸色一沉，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在闹着玩？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人对咱们办案有多么的重要？你这个同志到底想做啥？是办案重要还是你们的交情重要？我现在就正面敬告你，如果你要是在这件事情上偷偷做什么手脚，我会到督察部门投诉你的。

　　你又误解我了。蔡云很委屈地说，我只不过是不想跟他正面接触，事情该咋办你就咋办，何苦非得要把我也牵连进去呢？我真的觉得你是别有用心。

　　林峰正想反击蔡云的时候手里的电话响了，是韩未打来的。

　　林政委，我是韩未。韩未在电话里很生硬地说，县里的聂书记请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如果你走不开，请务必给他的办公室回一个电话，号码是、、、

　　林峰很粗暴地打断了韩未的话，说，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聂书记，我不会去他的办公室，也不会给他回电话，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可以提醒一下他，我的上级是通阳市公安局的局长史涌涛，除了史局长之外，我不会接受任何另外一个人的指令。

　　林峰没待韩未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李金又在林峰的脸上看到了那种藐视一切的神色，心里暗暗地无奈着，说，这样不好，真的，你不去可以，但是我觉得你最起码应该回一个电话，毕竟人家是这里的县委书记，表面上的礼节礼貌还是要讲的。

　　林峰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聂鹏飞亲自打来的。

　　聂书记，你好。林峰语气平稳地说，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事情，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把你想说的话跟我们局长说吧，除非你能够说动我们局长，让他给我下令不在媒体上暴光，其它的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

　　林峰又把电话挂了，这一次更简单更直截了当，他甚至没有给聂鹏飞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石刚实在是看不下去林峰的这种做法，强忍了半天，还是开口了，说，我不想说你的做法是否妥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主动给局长打一个电话，汇报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如果你不打的话，我认为我有必要越级做一个汇报。

　　林峰看看墙上的挂钟，说，电话你可以打，但是我现在要命令你，命令你立刻组织所有的人马，携带全部的装备，马上赶赴青河乡政府的所在地。

　　如果不是有雨，如果天气正常的话，从县城开车去到青河乡政府，最多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

　　林峰和三个大队长上了蔡云的车。

　　现在去有一点儿早。蔡云说，这才刚刚十点钟，这条路我走过无数回了，就这天气，也超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

　　还是早一点儿去的好。林峰说，我现在有些后悔昨天晚上的行动了，县城太小，而且又是一下子就抓了那么多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难保胡平就不会听说，真要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我怕他不会上我的套儿。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郭英俊说。

　　林峰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

　　石刚忍不住插嘴，说，你想以这个人为突破口没什么不对的，但是我们可以直接找他讯问，你这样设局摆明了就是引诱，这不合适。

　　这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林峰说，他要是一只好鸟就不会着我的套儿，不过你提醒得对，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但是你们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如果你们是这里的老百姓，摊上这么一个胡作非为的书记能够没有怨言？所以说我这也是为民除害呢！

　　正说着话，林峰的手机响了，是局长史涌涛打来的。

　　史涌涛的电话从昨天晚上开始起就没有断过，先是县局的局长韩未，后来是县委书记聂鹏飞，今天上午的时候，市里分管政法部门的副书记和副市长也都来电话了，话都说得很不客气，尤其是市委副书记尚东升，对林峰昨天晚上的行为简直就是深恶痛绝，说，你们跨区域办案没有错，但是不能不考虑一级政府的安定团结问题，查出来问题我们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靠得上哪一条就按哪一条来处理，为啥就非得要在媒体上四处张扬呢？你自己也可以想想，你们这么做究竟图的是一个啥呢？再说了，黄、赌、毒的现象全国各地哪里没有？就算是你们想要宣扬自己的成绩，揭露别人的短处，也不能不考虑由此而带给地方党委和政府的副面影响吧？而且我还听人说了，那个领头的政委几个月之前还是一个社会自由人，一个纯粹的三无人员，这么样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上来的？我这个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可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回头你给我弄一份有关这个人的详细资料，我得认真了解一下。政法委的陈书记是最后一个打的电话，说，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县委的聂书记在电话里就差要给我跪下磕头了，他说查出来的问题他都会责令相关的部门严惩不怠，但是有一个请求，就是希望我这个政法委书记能跟你打一个招呼，请你安顿一下你的那个喜欢乱来的同志，最好是别弄到媒体上，我想你肯定也接到他的电话了，理解万岁吧，我相信你会理解的。

　　史涌涛的内心里并不反感林峰这么做，他甚至希望林峰能够再做得更彻底一些，黄、赌、毒的现象一直屡禁不止，就是因为没有人把这当成是一回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就是愈演愈烈，弄成一个普遍现象了。所以说林峰的这一把火点得挺好，点到了要害上，不光是让你感觉到了痛，而且还摧毁了相当一部分自以为是的人的心，让你不想认真处理都不行，更没有给你遮着掩着的机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依旧按照以前的那种办事程序，也许这事情还会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也就不会引起这么多领导的关注。

　　领导们的电话也在史涌涛的预料之中，仔细想想，换成是自己的话也许也会这么做，毕竟各人的位置不同，所站的角度所想的问题就不一样，表面上看是公安机关的一点不大不小的成绩，实际上暴露出来的却是一个地区的社会治安问题，所以说领导们的气愤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最感到为难的实际上是县委书记聂鹏飞，这些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聚到一起就了不得，尤其是涉及到了那么多的国家公务员，无论他最后怎么处理，他这个县委书记都是要担当一定的责任的。聂鹏飞在电话里气急败坏的声音让史涌涛感到了一种快意，聂鹏飞把林峰的原话都学给史涌涛听了，说，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一个部下？简直就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除了你谁都不尿，我看就是市委书记打麻将他也敢照抓不误，你的这个宝贝真的是日能得很。史涌涛没有在电话里表露出来他内心里的开心，说，给你说两句实话，第一，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要是事实存在，我这个局长也不能去指责他什么；第二，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个公安局长，我希望所有的部下都能够像他那样唯我的命令是从，那样的话我这个局长就太幸运了，只可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对了，我忘了还有一句实话没有对你说，这个同志是一个稀有动物，别说是市委书记，就是我打麻将赌博他也敢依法抓人，他跟你我都不一样，他的脑子里从来只有事情的对错之分，至于其它的，他一概不会去多想。聂鹏飞还是听出了史涌涛心底里的得意，说，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一个忙吧？史涌涛说没问题，我会马上就给他打电话的。

　　在林峰的预想当中，局长史涌涛的这个电话来得稍稍晚了一些。

　　局长你好，我是林峰，请指示！林峰说话的声音出奇地响亮，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车上的人。

　　没什么指示。史涌涛淡淡地说，好多人都让我给你打一个电话，不打不行啊，所以我就打了。

　　林峰沉默，等着局长继续说。

　　我说过会给你尽可能大的自由，史涌涛接着说，你不用担心什么，过程不重要，只要有结果，其它的一切都好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林峰说。

　　哪就好。史涌涛说，但是千万别犯原则性的错误，好多的人都在紧盯着你，不要做无所谓的牺牲，我这个局长能够为你做主的事情是有限的。关于媒体报道的事情，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总之电话我是给你打过了，我能够给上级有一个交代就是。

　　林峰说这不是问题，我不会给人说你同意我的做法，但是你可以说是我拒不执行你的命令，反正最后处理我的人是你，只要是不让我脱警服，随便你怎么样都行，那些人不就是想看着我倒霉吗？哪你就就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结果就是。

　　史涌涛一笑，说，用不着你教我怎么说话，你能够把自己管好少让我操一些心我就谢天谢地了。就这样吧，抓紧做你的事情，别忘了你给我说过的话，我等着要你的结果呢！

　　林峰把电话挂了，又扭头看看坐在后面的三个队长，一脸笑意地说，一切正常，局长让我代他向你们问好呢！

　　李金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说，假话说得就跟真的一样，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还能够想得到安慰我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