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堡子外起风了,下片儿风凛冽,风卷着雪花在地上打旋儿。枯木、旷野在风中萎缩了,颤栗了。方林坟包上的积雪刚被人扫过,露着新土,与白皑皑的旷野形成了明显的反差。杨达洲、米拉、余娟、老关几个人在方林的墓前伫立沉默,无声息的沉默,让凄凉、惆怅和哀伤侵袭着。 “方林那,我们看你来啦……这程子里忙,俺也没抽空过来跟你唠嗑……”老关蹲下身子,他把两手抓进了头发里。突然,他痛哭失声了。几个知青簇拥着他,宽慰,劝说。老关旁若无人,只顾倾诉自己心里的话,“当初咱盘算的事儿大概齐的都做到啦。社员们吃上了咱自己种的大米,吃上了咱自己水塘里养的鱼……分红时,多年的欠账户都还上了欠款……我们还进城看了戏。你替我搪灾揽过,指望着我能多干点儿事,俺让你白指望了呀……我要进学习班了,能学到啥,俺还说不准……” 老关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泣不成声了。他的情绪感染了知青们,他们也哽咽了。 “关叔,你跟方林说的那些话,他能听得到吗?”余娟俯身凑到老关跟前。她挽住他的胳膊,她眼里的泪滴化做了一片晶莹,“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吗?” “神灵,你信它就在,你不信它,它也不怪。”老关止住了哭泣,“咱活着的人没有死后的体验,人靠股精气神儿活着,人活着,得时时想着要对得住死去的。好人死了,他在人们的心里是不会死的……这不是迷信。” “方林……明天,我就要回沈阳啦,赶过来和你告别……”余娟把脸贴在墓碑上喃喃细语,慢慢地,泪水漫住了她的脸,“我忘不了你,忘不了门台这块黄土地。忘不了我们的第二故乡……我会经常的来看你……” “余娟,咱不能用眼泪跟方林告别呀,”杨达洲话里透着股震撼人心的悲壮,“当初,咱是带着欢乐来门台的,也要带着欢乐走,我们没理由悲观丧气!咱想到方林,就该想起我们在一起的快乐。” “俺还清楚记得你们知青来门台的情景,那天是九月五号……”老关接着话茬絮叨,他像是对方林,又像是对身旁的年轻人,“那天为了欢迎你们来,队里提早用粗粮换来了大米,你们在马号吃的头顿饭是大米水饭,茄子炖土豆,还有粉条子……掏心说,那个时候俺不是起心眼儿欢迎你们,这几年让俺看清了,你们也不白给!为这块土地立下了功劳,创下了奇迹,门台这块儿土地会记着你们的。” 雪在飘,泪在飞。 防风林方向疾步走过一个人来,那人棉猴帽子罩着脑袋,疾步踏在雪地上,走近前了他急匆匆摘下棉猴帽子,白雪的映照下才看清了,是高梦女。 “不好了。明天区里来人,来抓关叔。”高梦女急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快想出个办法躲躲吧! “不是说,是办‘学习班’的吗?”杨达洲问。 “啥呀,说是办学习班,实际上是逮捕!抓起来是要往监狱里送的!”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消息靠得住吗?”米拉和余娟异口同声。 “这消息是郭师傅亲口告诉吹不响的。区上给关叔定的罪是‘现行反革命’,要秘密逮捕。有备无患,别犹豫啦,还是快想办法躲一躲!……要不然,明天关叔先跟我们回城吧?” “那咱就‘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秘密逮捕,咱们蔫跷儿转移!”杨达洲显出了几分自信与果敢,“明天你们都赶早车去沈阳,关叔跟你们一块儿走,我送你们。先在城里住下,躲过了风声再说。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不行!我不能再给你们添乱了。”老关犹豫道,“我不躲啦,别再连累你们了,就由着他们折腾好了。你们几个该进城的进城该回家的回家,俺豁出去啦!” “关叔,你可别把事情看简单了,现在给你扣啥‘帽子’你也得戴。”高梦女说,“沈阳前些日子就枪毙了一个‘现行犯’,还是个女的,叫张志新。你必须跟我们走,进城后听我的安排。” 次日拂晓,天还蒙蒙黑,几个知青和老关就在村北的道口聚齐了。地上的雪没怎么见厚,只是风大了许多,“雪一不冷雪二冷”,天儿嘎巴巴冷,高天滚动的寒流化做了阵阵的小北风,卷着雪往脖领子里灌,分不清是下还是刮。杨达洲、余娟、米拉、高梦女和老关几个人走上了通往火车站的腰道儿,腰道上的积雪还没被人踩过,几个人刚走近防风林,身后传来甩鞭子的声响儿,接着是阵疾驰的马蹄声,一挂大车朝着防风林奔过来了。 “哪队的大车出来得这么早呀?”杨达洲警觉里带着几分惊慌,“如果咱碰上了人,我们的打算就全落空啦!关叔,你自己往前走,奔火车站等我们,过会儿我们几个在车站会合你。” “会不会是咱队里的车呀,是他们追上来了?”米拉更是紧张得不行,“咱们分开走吧?” “你们往前走,我岔开你们,别怕,越怕越出鬼。”杨达洲紧着往前推老关,他自己站住了脚,“我来搭他的茬儿,你们都别理睬他。” “杨达洲——你等一等——”吆喝声伴着鞭子的响声传了过来,是吹不响赶着挂大车撵了上来,他把大车吆喝住,从车沿儿蹦了下来,“你们都站下呀。我有话跟你们说!” “你想干什么?”杨达洲狠狠地逼视着吹不响,态度冷峻,“是谁支派你来的,你是特意儿来追我们的吗?” “你是不是一直在盯我们的稍儿呀?”米拉的口气也咄咄逼人。 “你说对了,我承认,这多天里,我是在注意你们的行踪。”吹不响坦白的说,“昨天晚上我也去下片儿了,也去给方林扫墓……” “你到底是咋想的呀,快痛快儿说吧,”高梦女问吹不响,“是郭师傅让你追来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想来送送你们,我这样做,老关会安全些。你们咋都这么糊涂呀!你们知道的事情还不是我告诉你们的?……” 吹不响有几分不耐烦,“就凭你们几个,关叔他能走得脱?抓不住关叔,人家马上会想到找你们要人!有我在,事情都好办,谁也怀疑不到我头上。进城后关队长先住在我家,我都安排好了,我过两天回去。快,洒愣点儿,都上车,我送你们去车站!” “告诉我,你为啥要这样做?”杨达洲问吹不响。 “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知识青年!” 杨达洲没有再说什么,几个人默然地上了车,大车在雪地上疾驰起来。 天亮了,凛冽的风还在刮,细碎的雪花还在飘,漫天是浑浊的云。回头望,门台堡子罩在了风雪中。 往前看,火车站在浊雾里模糊了,辽西平原显得丑陋而苍老。 突然,一阵悲哀的乐曲掠过天穹,在大地弥漫开来。顷刻间,伴着哀乐,广播里传出悲泣的声音: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沉痛宣告……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周恩来同志……逝世…… 大车在风雪中嘎然停了下来。 “啊,是总理,周总理逝世了!” “国家的栋梁倒了,咱们国家的命运会是怎么样呢?” “天怎么这样暗,又要闹地震了吧?” 大车艰难地行驶。 1993年1月10日初稿 2007年12月修改定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