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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吾家
空中一只失群的孤雁低低悲鸣。 如同古老而恍惚的歌声,忧郁的舔着低垂的苍穹。 而它带走的又是谁的思念。 汽车飞快地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路边有两排高大挺立的白杨树,在风中晃动细碎的绿色树叶,发出的声音就如同流水一样。新鲜的叶片在阳光的映射出明亮的光泽。天空有大朵大朵的白云,自由安静地飘动着,和蔚蓝的天空形成鲜美的视觉效果。 星星糖安静地靠在饼干的肩上,酣酣地睡着。初秋温和的阳光洒落在星星糖微微翘起的睫毛上。脸上是大男生棱角分明的轮廓,可是睡觉的时候还会嘟起嘴巴,像个孩子。饼干看着想笑。很多时候饼干都想不明白,自己对着这个男孩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该怎样去整理昨天晚上的记忆呢!惊讶、慌张、疑惑还是奇怪呢?星星糖就那样地出现在S大女生宿舍的楼下,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带着哽咽的声音叫着“饼干姐姐”,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和没有先兆。 饼干记得当时已经快11点了,虽说大多数人都还没有睡觉,但寝室10点半就已经熄了灯,室友门正不亦乐乎地聊着某些班的帅哥们,聊着他们的外貌,聊着他们的谈吐,聊着他们的家庭背景。饼干正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虚有其表的花花公子门永远都是女生寝室聊不完的话题。突然就听到星星糖带着哭腔的童音传来,饼干像见了鬼似的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跑到走廊上说,你等等。室友们还以为是饼干的弟弟来找她来了。饼干都来不及想星星糖怎么就突然跑到S大来了就穿着睡衣往楼下跑,不然星星糖再这么叫下去,估计整栋宿舍楼的人都知道了。那个时候宿舍楼已经不准学生出入了。怎么办呢?星星糖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不会这么晚跑来的,为了出去饼干只好把她的学生证扣留在了宿管部,这才被宿管部的放出来。 饼干来到星星糖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星星糖一把抱住了饼干,把额头靠在饼干的肩膀上大哭。让一向沉稳的饼干也惊慌失措了起来。 饼干张开让把星星糖揽入怀里,像极了很多次在学校里看到的热恋的情侣。饼干任星星糖在自己怀了哭泣,那种哭声像是曾经某个梦里梦到过的流水,呜咽着奔流。 饼干并没有直接询问星星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你要坚强。 星星糖点着头,用衣袖抹去还未退去的泪水。 你要做个男子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长是件很艰难的事情,需要穿越生活的起源。而这些起源,也是痛苦的根基。像一条小河,从不停息,最终流入大海。饼干记得这是从答案小说里看到的话,因为喜欢,所以记得深刻。现在由自己用来教导星星糖,饼干觉得自己有些故作深沉。 然后,星星糖安静了大概10分钟,抬起头说,我想回家。 从长途汽车上下来还要走几个小时的路才能到“吾家”。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客车,饼干觉得有些累了,但他没告诉星星糖,饼干永远都是坚强的女孩。 走了两个小时,饼干问还有多久才到“吾家”。星星糖摇了摇头。饼干从包里拿出自带的饮用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星星糖。星星糖仰头喝水的时候,突兀的喉结上下翻滚的样子像个快速爬动的蜗牛。 星星糖脱掉鞋子,用了短短的几分钟就爬到了一棵大树的最高处。当时的他高兴得像一只小鸟一样从树丛里探出脑袋,晃动着两条赤裸的小腿,眺望远方,说,不用多久就到“吾家”了。 饼干问星星糖能看到什么?星星糖告诉她,有绿色的小河,有开满金黄雏菊的田野,还有石头桥。一条很长很长的铁轨,不知道同向哪里。 那条铁轨是星星糖小时候爱去的地方。那个时候他就想,这条铁路能把自己带到哪里? 饼干遥遥看去,看不到铁轨,但能看到一片茫茫的金黄,加以块块青青绿绿,不是江湖的烟波浩淼,不是高原的奇彩缤纷,这里是纯然的自然色彩,也是这块土地的历史色彩。 然后,星星糖把手伸给饼干,高声地叫到:饼干姐姐,来呀,上来吧! 饼干仰起头。望着星星糖,绞扭着自己的手指,又兴奋又恐惧。可是,她始终没有把手递给星星糖,爬上去。 星星糖执意要去看那条铁轨,所以他们放弃走大路。星星糖牵着饼干的手朝那条铁轨的方向奔跑。飞快地奔跑。 第一次这样被男孩子牵着手奔跑,饼干心跳得很快。当很多年后星星糖已经离开饼干很久很久,饼干再次想起那天被星星糖牵着手在那片田野里向着一条铁轨奔跑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和星星糖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刻。那是星星糖留给饼干永恒不灭的记忆。 星星糖,你知道吗?每当我回想起那天跟你手牵手奔跑的时候我突然有种错觉,我感觉自己在被你牵着朝天堂奔去! 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了暮色迷离,还没有兜到那片田野里面。半路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像丝弦般落下,瞬间星星糖和饼干全身湿透了,他们躲进了路边的一个破茅草屋里,饼干看着自己的白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自己修长的大腿上透过白群可以看到小麦色的肌肤,饼干心里有些羞涩。这还是高考刚刚结束的时候跟小夕一起在韩国街淘的,自己很喜欢,星星糖也很喜欢,自从第一见到星星糖,他说,“饼干姐姐,你的白裙子真好看”以后饼干就经常穿着这条白裙子。 这雨,淹没了人世间的喧嚷与嘈杂,给人一种久违的温润。眺望,天地都是隐晦的,而这雨却是如此明净。她们轻盈极了,闪着光、发着亮,拌着清风在天地间飘逸地舞蹈,宛如混纯世间活泼轻快的精灵。 对不起,饼干姐姐,害你淋雨了。星星糖低着头懊恼地说道。 没关系!饼干伸手摸了摸星星糖的脑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饼干发现自己跟星星糖很亲近了,仿佛是对姐弟,不就淋了点雨嘛,没事的。 那好吧!饼干姐姐,星星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肯定再走一会就到了。 于是,大雨中他们在那个开满金黄雏菊的中向前飞奔。踏在淋泥的土地上,雨水夹杂着泥土和草汁溅都了饼干裸露的小腿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清凉的雨水冲了一天积存下来的汗水,还有疲惫。好像一种新生,使人又恢复了力量。 终于看到了长长的铁轨。在暮色和雨雾中蔓延到苍茫的远方。而田野里的雏菊早以凋谢。这时,大雨依然持续着。 星星糖望着长长的铁轨,再看了看饼干那张在迷离夜色下的娇媚的脸,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摆脱所有的束缚,去更远的地方。 去更远的地方?饼干觉得疑惑,问,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我会离开,然后展转在不同的城市。星星糖看着远方,忧伤的眼睛里流漏住对未知的向往。 饼干没有再说什么了,也没再问什么。内心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毕竟星星糖并不属于自己,他是个独立的个体,他有他选择的权利。仅管饼干很想把他留在身边。 大雨很快就停了,可是天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饼干问星星糖,还有多久才能到“吾家”,星星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只记得小时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条长长的铁轨,铁轨旁有大片大片长茎的雏菊,偶尔会有流浪狗夹着尾巴在附近找吃的。很多个明亮的午后,星星糖就一个人在那玩。两条铺向远方的铁轨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细碎石子。星星糖喜欢脱了鞋子在石子上走,走到很远的地方又往回走,让皮肤感受到被阳光抚摸的暖洋洋的快乐。躺在旁边的草坡上看那些运送煤炭和木头的火车疾驰而过,风把花瓣吹到他的脸上,身上,星星糖喜欢把它们放在嘴里轻轻地咀嚼,心想如果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跳上那些火车,以后的生活将完全被打乱,仅管他很多次都慢慢地靠近那些火车,可年幼的星星糖终究没有冒死一博的勇气。 两人沿着铁路一直走,希望能找到回“吾家”的路。 星星糖问饼干,为了来看雏菊和铁轨放弃走大路,值吗? 饼干说,值!因为你喜欢。 星星糖说,谢谢! 天色快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看见一座庙,在铁轨对面的山腰上。饼干问,你小时来过这座庙吗?星星糖摇头。 那是一座建在山腰上的寺庙,里面有两尊石头雕刻出来的佛像,很旧很脏的佛像。石桌子上摆放着供奉的干枯水果和已经燃尽的香灰。星星糖抬头仰望那些佛像,觉得它们有一种奇异的威严。 星星糖从小跟外公外婆长大,他们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外婆是个勤劳朴素的女子,可是在星星躺八岁那年就去世了。 当年外公想让妈妈和小舅舅出人头地,于是便把他们送到城里去读书。每想到妈妈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自从妈妈死后外婆就开始信奉基督教。 每个星期天,外婆都会带着星星糖走上十几里山路去镇上唯一的一 教堂做礼拜。牧师是个医生,星星糖对牧师的样子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记得每次做完礼拜后他都会给人看病。教堂的设施非常简陋,牧师穿着袍子站在最前面做祷告,人们就自带凳子或随便在地上垫点东西席地而坐。那个时候,星星糖并不清楚为什么那些人要在教堂里祷告,但他开始相信有一种力量是可以住宰和包容人间的痛苦和无助。包括他的惘然。 盛夏的下午,教堂闷热的房间门窗洞开,偶尔有凉风哗啦啦地吹过。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弹风琴,唱赞美诗,然后牧师布道,带着大家祈祷。星星糖当时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听不懂布道,但他很喜欢那个牧师的笑容和他唱赞美诗时明亮的中音,这是他对那个牧师最深刻的记忆。 每个星期天去教堂做礼拜是星星糖最快乐的时候,他和其他小孩子在角落里玩,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快乐,然而却是星星糖在村里享受不到的快乐。教堂的墙角有长着青苔的泥巴,潮湿土壤里盛开的不知道名字的紫色野花,还有偶尔停留下来的蝴蝶。几个小孩子蹲在那里用手指在泥巴地上画彼此喜欢的图案,或写下自己名字。那个时候星星糖在地上画一条好长好长的路,通向一座房子,然后在旁边写上“家”。 当集体祈祷的时候,礼拜也差不多结束了。结束之后,牧师就给人看病。他自己在药店了帮别人抓中药。有时候,外婆做完礼拜,再加上看病配药,回家的时候天就黑了。寂静的山路没有人,只有山谷黑色的影子和照在泥巴道路上的淡淡月光。星星糖累了就趴在外婆肩上睡觉,外婆给他讲圣经里的神奇传说。神如何显灵,帮助他困难中的信徒。星星糖看着满天淘气的小星星在蓝幽幽的夜空划出一道金色的弧光,像织女抛出一道锦线。那些星星充满了感情,像顽皮的孩子,在稚气、执著地注视着人间,仿佛用那明亮的眸子讲述一个美丽动人的神话。 年幼的星星糖觉得生命受到庇护,没有任何恐惧。虽然有些人在他的生命里注定缺席,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到达“吾家”是在第二天上午。离开“吾家”已经有五年了。星星糖还清楚的记得当年外公要小舅舅带他去城市时对他说的话。外公说,去了城市就别再回来,去那里开始你新的生活。 一别就是五年,“吾家”一点都没有变,还是每隔一两里路才一户人家,田间小路和那些百年不变的群山依旧那么熟悉。 正缝今秋时节,“吾家”满山遍野都是枫树林,只见群山枫树尽被染成红灿灿的一片,连澄净的天空也泛起了红晕。田间小道上,红叶在空中纷飞,地上铺满斑斓的枫叶,踩在上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那些生长得茂密的枫树,树种繁多,有大枫叶,也有小枫叶,色彩深浅浓淡相异,有的黄中泛红,有的红得发紫。饼干只在岳麓山上欣赏过枫叶,而且也没这么多,叶子也大不同。“吾家”的枫叶呈三角鹅掌状,色彩艳丽,似五彩飞蝶,飞舞在红云之中。更有山间祥光环绕,恍如仙境。 阳光灿烂,空气新鲜。饼干很喜欢这里。如果说要选择避世无争的生活,这里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干净,幽静的古朴的房子下有一种从容坦然的气息。那些陈旧古朴的房子隐藏在苍翠的植被和高大的树木之后。树上挂满了菠萝蜜、芒果等成熟的果实。花朵开得如火如茶。时常有狗、水牛、孩子和大群的鸡、鸭、鹅经过。天空湛蓝。空气中都是阳光和植物的气味。 庄稼被甜香浸润着,枝叶舒张得很开,在原野的风里,像一群翩翩起舞的绿色天鹅。 田园的安谧和恬淡,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嘈杂,以及与大自然的无限贴近,是饼干心里深刻的向往。很多时候,饼干都不像一个太纯粹的城市女孩,性格里有慵懒、恬淡的部分,喜欢在阳台上养上几株植物,天天给他们浇水,穿着朴实不喜欢佩带首饰,对自然的景色和季节变化有细腻的感受。每年的花展是她最爱去的地方,能跟公园拿鸟笼的老头聊上好久。有一次城市道路扩宽,饼干看到两旁的梧桐树被人无情地砍伐掉的时候,她一边看着心里就一边痛了起来。饼干想,也许以后城市里的孩子连稻子和麦子都区分不了,他们擅失了对自然和生命的感受,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 饼干在一堵砖墙后面,发现了整整一大片向日葵。那高而硕大的圆形花朵,在阳光下蔓延出一片浓烈的金黄色。华丽得让人惊慌。如果,如果能够停下来。砌一栋宽大舒适的房子。那房子是有埃及蓝百叶窗的房子,在花园里种满漂亮的玫瑰和茂密的菠萝蜜树。养着小狗,在这生儿育女。与自然的无限亲近,简朴的生活。一切丰盛而又逼近真理。 星星糖的家坐落在一片梯田附近,田里长满了成熟的稻子。星星糖一看到那座熟悉的房子,兴奋地跑了过去,饼干跟在他身后。 走近时,饼干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座很久的平房,屋顶的瓦片上堆满了落叶和干枯了的树枝,大门虚掩着,门上的锁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铁锈,窗户上的玻璃支离破碎的,很多地方都结了好大一张白色的蜘蛛网,旁边的杂房边凌乱地摆着一些农具,有的倒在了地上。好像很久都没人住了的样子。 星星糖轻轻地推开门,门梁的灰尘掉落到了他的手上,屋内桌椅都整齐的被摆放在了该放的地方,只是上面多了好多灰尘。星星糖目光惊恐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面对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家,如今是如此的窘迫,他心里异常疼痛。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外公和小姨妈把自己送上开往城市的汽车,叮嘱这,叮嘱那的,可是现在他们都不知所踪。 星星糖看着饼干姐姐一脸的疑惑,我不知道外公和小姨妈都去哪了? 也许搬家了吧!饼干说。 可是能搬到哪里去呢?这是外公住了几十年的房子。 那你还有什么亲戚在“吾家”吗? 星星糖这才想起来还有大舅舅,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走路大概二十分钟。 幸好星星糖还记得去大舅舅家的路。一路小跑,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大舅舅家。可是就里没人,门没锁,门口有数只鸡鸭,和一只大狼狗。 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大狼狗叫着气势汹汹地向星星糖和饼干跑了过来,饼干吓得尖叫了一声拉着星星糖的手,往他身后躲。饼干只见星星糖立刻蹲下在地上随便拣了颗石头,石头还没丢出去,大狼狗就夹着尾巴往回跑了。 星星糖告诉饼干,在乡下家里大门是不怎么关的,就算是晚上也不会关,让看家的狗守在门口就安枕无忧了,像这样的大狼狗看家,陌生人是不敢靠近的,只是它们都怕人们用石头仍它们,所以这些狗一看到人捡石头的样子就会往回跑了。 听了,饼干有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向星星糖笑了笑。 我想,大舅舅一定是到田里收割去了吧!我们就在门口等吧!饼干姐姐。星星糖说。 枫林尽染,恰似灿烂的彩霞坠落在山涧。几处山颠,极目远眺环顾,在一望无际的蓝格荧荧的碧空之下,远处一条玉带缠绕的晶莹闪光的潺湲流水,一望无涯的丹红枫叶,相互辉映,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壮美画面。 将近正午的时候,星星糖觉得有些热,于是他拖掉身上的外套。这时,他看到对面田间小路出现两个人的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 男人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穿件白色背心,肩上扛着锄头,裤底被卷起,上面沾着黄泥巴。女人手里抱着一大把稻子,长头发扎了起来一直垂到腰际,可是很杂很乱,身体有些肥胖,穿着碎花衬衣。 他们看到星星糖和饼干,觉得很疑惑,怎么今天家门多了两个城里来的年轻人。他们走到星星糖和饼干身边,目光相互交织,然后过去,就像是几个陌生人但又对彼此有好奇心。 认错人了吗?星星糖想,毕竟已经有五年没见过了。 大舅舅!星星糖叫道。 男人停了下来,走到星星糖面前,仔细端详。 大舅舅,我是星星糖呀!星星糖见男人看自己的样子,他基本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的大舅舅了。 原来是星星糖,你怎么回来了!星星糖的大舅舅看到这个多年不见的侄子格外高兴,抓着星星糖的手臂兴奋地说道。 星星糖和饼干中午在大舅舅家吃中饭。 满桌子丰盛的饭菜。希奇古怪的,很多饼干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其中有一道他们这里的土家名菜。是用芭蕉叶蒸的鱼。还有清蒸的鸡肉,醮上特殊的调料,酸而清凉。有一种当地土产的野菜,是翠绿鲜嫩的叶子,放在舌尖轻轻地咀嚼着,会有微微带着涩的味道,若抹上特殊的果汁,就会透出隐约的甘甜。 饼干很喜欢这种清淡新鲜的食物,星星糖今天很开心的样子,所以他放纵自己的胃口,像一个不节制的暴食者却又吃得那么认真而酣畅。 大舅舅,外公和小姨妈他们是不是搬家了?星星糖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地往嘴里拔了几口饭,然后说道,我刚才回家看了,房子好像好久都没人住过的样子。 你小姨妈嫁到隔壁村去了。大舅舅说道。 那外公呢? 这时,大舅舅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握住了星星糖的手,说,孩子,那年你随你小舅舅去城市后的第二天,你外公他就一病不起,在床上挣扎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去世了。 听了星星糖像是突然间被拖入了黑暗的时间的河流,湍急澎湃的巨浪把他打在河底,溺水一般不得呼吸。在那一刻,星星糖的表情就僵在了空气里,像是被永久的定格了起来。他握拳头的双手有力地颤抖着,低着头,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不让它掉下来。星星糖就那样忍着忍着,泪水就真的没有掉落下来。 下午大舅舅带着星星糖和饼干来到外公的墓地。星星糖外公的墓地坐落在一座山腰上。坟墓的周围用水泥砌了一个半圆,正好把坟墓围在中间。墓地的周围是一大片枫树林,几片被风吹落的枫叶零散地落在坟墓上,星星糖跪在他外公的坟墓前将那些叶子一片一片地清理干净。清理完散落的枫叶后星星糖开始像他外公诉说着这五年来在城市的生活,从五年前随小舅舅离开“吾家”一起去城市在中巴车上哭了整整四个小时开始,一直说到昨天跟饼干姐姐淋着雨穿过开满大片雏菊的野地去看那条长长的铁轨。 第一次看到星星糖这么平静的样子,如果说白天的星星糖是开朗的、灿烂的,晚上的星星糖是忧伤的、疼痛的。那么现在的星星糖只能用“平静”一词来形容了,从听到外公早已去世的消息后,星星糖就出奇的平静,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无声地落泪反而一句话也没说,像似早有预知。这么久以来,饼干习惯了星星糖的脆弱,习惯了他的忧伤,习惯了在夜深的时候听他哭泣。他的童年,他的少年感情的缺席注定了他无法像普通孩子那样成长,他是个感情残疾的孩子,那个被命运划出的伤口无法治疗亦无法愈合,注定将伴他走过漫长的人生。饼干开始怀疑,星星糖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担心那些压抑的情绪就像蓄满水的水坝,如果不及时放水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很多年后饼干回想起当年星星糖一片一片清理那些落叶的情景时。突然明白过来,从那一刻起,星星糖长大了,因为从那天后饼干再也没有在夜晚看见哭泣着说害怕,那一刻他真的长大了,因为那一刻那真的一无所有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星星糖站起身来说,饼干姐姐,我们走吧!表情还是那么的平静。 大大小小的枫树翻飞着斑斓的叶子,在夕阳的照射下,由于明暗方位的差异,枫叶色素千差万别,在红色基调的画面上,那些丹红的,绛紫的,还有金黄夹杂殷红色的枫叶,色彩最为灿烂。饼干望着那些秋风吹动叶子,像彩蝶狂舞,如绮云赪霞,满目璀璨。 在大舅舅家吃过晚饭星星糖和饼干又回到了曾经的家。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路上看到的天空中闪烁的星光犹如大颗的眼泪。星星糖害怕饼干摔倒,一路上都牵着饼干的手。没想到星星糖自己一脚踩空摔倒在地。然后立刻爬了起来。还没等饼干开口问,怎么样了?星星糖就说,没事。然后继续拉着饼干往前走。 星星糖走进妈妈曾经住的房间,房间里依旧黑暗而空旷,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射进来,洒落在木床的的蚊帐上。妈妈死后,这个房间的其他家具都丢掉了,唯独剩下这张木床,外公亲手做的木床,妈妈曾在上面分娩。星星糖撩起沾满蜘蛛网和灰尘的蚊帐,用手抚摸那光秃秃的木板,木板发出微微腐朽的潮湿气息。木板的中间有一块直径20多厘米已经退色的血迹,是被擦洗过晒过抚摸过的妈妈的血。 星星糖记得小的时候外婆经常一个人坐在这木床上,不准他进去。星星糖就站在门口,看到外婆嘴里念念有词,手不时地擦着眼睛。外婆一进去就是好几个小时,星星糖就一直站在门口望着不敢靠近。很多时候,星星糖就依着门框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温暖的大床上。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外面稻田里昆虫的鸣叫声。星星糖坐在木床上,把脸贴在那块血迹上。心想,也许这样就能跟妈妈更近些。饼干依着门框看着里面的星星糖就像星星糖小时候依着门框看这里面的外婆一样。眼前的星星糖离自己不到十米,两人却身处不同的世界,他的悲伤旁人无法理解亦无法分担,饼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她用额头靠在门框上,不再去看星星糖。大颗大颗的眼泪已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滑落到了几十年的朽木上。那个时候,饼干真的想冲上去,一把抱住星星糖说,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很多年后,饼干牵着自己的孩子和爱人站在城市的红绿灯前,想起当初跟星星糖一起回“吾家”,看到星星糖的悲伤而泪流满面的样子而泪流满面。她想,当初自己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着他说,我来照顾你一辈子。现在,陪伴在身边的人是否就是星星糖呢? 早晨醒来的时候饼干是坐在门框边,她已经不记得昨晚哭了好久。饼干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的时候看到星星糖趴在木床上还没醒。 走出院子,秋天的凉意袭来,饼干觉得有点冷。田上飘着一层雾,透过这些雾蒙胧地看到对面山上火红的枫叶有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感觉。走到田间小路上,饼干感觉那些雾像丝绸一样缠绕在皮肤上。饼干想用手抓住那些雾,就像当初刚考完高考从心天一中出来想抓住那天的夕阳一样。手划过那些雾时碰到一旁的小草,沾上了露珠,还带着早晨独有的清香。饼干很喜欢这样的景色,没有污染的乡村的早秋是那么的美,那是城市繁忙的人们感受不到的美。 饼干大概在田间站了十分钟,回过头时看到星星糖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床的。看到自己回过头来微笑着说,饼干姐姐。 星星糖走到饼干身边问,昨晚睡得还好吗? 饼干有点想笑。她想,星星糖应该不知道自己就依着门框睡的吧! 恩!还好!星星糖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吾家”,喜欢这里的空气,喜欢这里早晨的大雾,喜欢这里的枫叶。 恩!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跟外公外婆在“吾家” 一起生活的童年,仅管我没有朋友。 在大舅舅家吃过早饭,星星糖要饼干陪他去妈妈的坟上看看,然后回长沙。 因为村里人都看不起妈妈,认为她自甘堕落才落得如此,所以妈妈被埋在“吾家”最高的一座山顶,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僻静山路。年幼时的星星糖常听到内心的某种声音在召唤他。所以他一个人在高高的野草堆里攀越,来到山顶坐在妈妈的坟前一下午,只到太阳快下山时才走,回到家是已经天黑。 一路上星星糖都试着搀扶饼干。但饼干不是个娇弱的女孩,她步履轻捷,耐力很好。但是她对星星糖的好意并没有拒绝。当星星糖结实的手臂扶住自己胳膊,竟使得饼干腼腆的脸红。头一次尝到如此浓郁而复杂的心情,少年时的饼干难以忘怀。 突然想起另一个曾让饼干有过悸动的人——答案。 答案! 星星糖! 两个人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在饼干的生命里,却能同样的让她有憧憬有向往。 这算什么?饼干问自己。 爱情?饼干突然觉得胸口沉闷。 对答案,是通过他的文字,心里对他有种期待,就像是种冒险。他在未知的远方,就算饼干再怎么努力眺望,也看不到冰山一角。 而对星星糖,那是从内心深处滋生出的不忍和怜悯。他是个不被允许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但是天意弄人,以一种悲剧甚至接近死亡的形式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他经历诸多磨难,艰难而孤独的成长。从生命的开始就存在缺失,他注定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完成成长和自我完成。 饼干想辅佐他上大学,毕业后找份工作,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让他能够像平凡人一样的生活。 饼干是善良的女孩,如此善良。 如果必须选择,饼干告诉自己,星星糖。她要帮助星星糖,带他走过黑暗,去有温暖阳光的地方。 饼干站在无名的山上,弥望满眼浓郁的火红的枫叶一层层蔓延到远方,像是一波波红色的浪涛。似乎那红色就灵动了起来,仿佛触手可及。枫树林在风中发出哗哗的浪声,吹在身上有微微的凉意,透人心脾。被阳光照成金色的大片的白云慢慢地游动。远处依然是无边的苍茫山峦。往下看,“吾家”的房子变成了堆积的盒子,零散的分布在群山围绕的田地周围。饼干觉得一切美好得超过梦境,在这风景如画的深山顶眺望,而那个你爱的人,就在身边。 星星糖的童年是在放逐和野性中完成的自我独立。留在他最初的声明记忆里的是自由的生活,温暖的爱,感情的缺馅,对自然的隐忍以及对宿命力量的感知。 山顶空无一人,寂静像宿命般包围,只有碧蓝的天空,呼啸的风声和明亮的阳光。星星糖跪在妈妈的坟前,草草了事的碑刻,拙劣而孤寂。隐喻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女人的身影。他不知道是该献上花束还是应该烧香献上大盘的贡品,仿佛一切都是滑稽并且不协调的。星星糖在墓前长跪不起,俯首磕头,埋在那里难过得发不出声音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星糖从包了拿出那本破旧的圣经开始烧了起来,那是妈妈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他曾经在害怕得流泪的夜晚用来疗伤的圣经。空中一只失群的孤雁低低悲鸣,如同古老而恍惚的歌声,忧郁的舔着低垂的苍穹,而它带走的又是谁的思念。 星星糖说,妈妈,请原谅我以后再也不回“吾家”了。一旁的饼干不解,想问“为什么?”但始终她都没有问出口。她想,星星糖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吧!问了,他也不会改变。 斜阳下,红叶和着映在涧水中的朵朵白云缓缓流去,时光在红与白的对比中冉冉流逝;西风中,热烈飘飞的红叶落满台阶,红色便又有了绵长而美妙的阶梯,它仿佛演示着秋光的流逝,生命在灿烂中蒸发。色彩饱和的红叶落满山溪,碧色的涧水中漂浮着片片红叶,是一张张永恒而美丽的情笺,写满天长地久的深情,写尽水天一色的神韵,写下天高云淡的永远。那飞舞着的红叶,不正是对生命的意义作出热烈的诠释吗? 回家的路上,星星糖还是像来的时候那样酣酣地睡着。大舅舅用拖拉机送星星糖和饼干去汽车站,伴随着拖拉机哒哒的响声在蓊郁潮湿的森林土地上穿行,红色的枫叶在身边摇晃,红色的夕阳成柱状射在脸上,青玉一般冰凉的风微微撩起饼干耳髌的发丝。她坐在星星糖的身边,困倦得靠着星星糖的头闭上了眼睛。梦境中她似乎在对星星糖说,我爱你,星星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