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与姜俊远分手的时候,湛雅菲曾经上了一半的班就跑了出去,去姜俊远家门口等,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结果她看见了陶凡徽。
从分手到同学聚会之前,湛雅菲恨不得再也不见他,全当青春岁月里携手相伴的那个人,初恋的那个人已经消逝成风,结果她遇见了姜俊远。
分手一年后的现在,湛雅菲想见姜俊远,想跟他坐下来聊聊天,仅仅聊关于篮球赛、向日葵、明信片这样的事,结果她却彻底没了他的消息。当初为什么爱,后来为什么不爱这样的问题已经随着时间变成了无解,也许有那么一刹那感怀了曾经,但是随即便放心了,不会去仔细想,更不会去践行。
如果说成长令人思维更加有逻辑,那么就是在这样复杂的逻辑中丧失掉了简单的可能,相反的多了很多不可能的判定。
总之那段时间,奔走于汕头环路间的湛雅菲和姜俊远都想过同样的问题,但是谁也没有找谁。原先会在旅店窗子外面执着地等很久的姜俊远,现在只是在陶凡徽影印装订来的杂志书脊上标明了刊号:而每天坐在拥挤的地铁的湛雅菲,也只是不停地在回放那首《色aled with a kiss》。他们做着的,是明知对方不会知道的事。
汕头进入了频繁下雨的8月。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湛雅菲专门用来收集舒天杰杂志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招聘通知信。
湛雅菲不记得在招聘网上登记过这个邮箱,但是看到那家门户网的logo,她立刻就动了心。毕业时她曾往那里投过简历,只是抱着美好梦想的她,对于石沉大海丝毫不意外。没想到多年后,她竟然又有了机会,即便不能被录用,她也十分高兴。
面试那天湛雅菲翻出了毕业时特意买的职业装,服帖的剪裁穿上后显得很成熟、优雅,比手机大卖场劣质的制服要顺眼很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湛雅菲一边庆幸没发胖一边暗暗祈祷能一举成功。
然而一进到公司,湛雅菲就感觉自己受到了格外的关注,从接待员到面试官,听到她报出名字的时候都多看了她一眼。做完简单的介绍,面试官开始提问,湛雅菲没想到,自己准备了那么多的应急问答没有用到,给她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现在网络上流行的寻‘孟’之旅是你制作的虚拟话题,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湛雅菲愣了愣,点点头说:“是真事,舒天杰是我的高中同学。”
周围人一片窃窃私语,面试官翻了翻她的资料说:“好,你应聘的是宣传策划部,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是怎样达到传播效果的?如果让你从最近同样引起关注的‘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的操作中借鉴,你接下去要怎么做才能让寻‘孟’之旅继续下去?”
面试官严肃地说出这句无厘头的话引起了一阵爆笑,众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绷着脸的湛雅菲,等待她的回答。
湛雅菲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她明白是自己在网上发的帖子吸引了他们,如果她回答些不咸不淡的漂亮话,那么很有可能被顺利录用。但是,当那个面试官把舒天杰和被恶搞的贾君鹏并列起来时,她知道今天的面试已经结束了。她可以受委屈,可以卑躬屈膝地卖手机,可以被打磨成老板想要的任何样子。但是她不想死去的舒天杰被亵渎,不想把辛苦保留下的唯一美好作为通关用的垫脚石。
人总有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的,多么卑微的人生也有美好的坚持。
湛雅菲抬起头,直视面试官说:“我的人人网有138名好友,最初发起这个帖子的时候,只有其中46人转载了它,基本上都是我与舒天杰共同的同学,大多也只是欷歔一下而已。没人认真地去想这件事,因为现在的我们都很自以为是,觉得我们自己已经成熟到可以遗忘,觉得可以彻底把当初傻哭傻笑地去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封存在心里。所以与其认真地想这些事来嘲笑年轻时的自己,不如PS一张贾君鹏的图片去逗别人笑。而事实却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偷偷地怀念,即便世故到懂得做婚前公证,把财产转到父母名下,征友的标准嘴上说着只要人好就行,同时却列出不少于五条的条件,但心底里我们仍希望有人像初恋时那样毫无保留地喜欢自己,希望不用考虑房子、地域、家庭而只是简简单单地被认真地爱。被信仰的爱情不是没存在过,开始很遗憾,错过了那个年纪,现在的我们谁也做不到。所以当有一天,有人发现这本杂志真的存在,真的有人在认真地记录那种纯粹的感情,而自己也真的被唤起了回忆时,他们开始转载这个帖子。比起质疑,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人心的力量。说实话,我不知道这该叫什么样的宣传效果,但是我知道,看过我转帖的人都被舒天杰感动了,或者说都被曾经的自己感动了。不管现在多么成功,还是多么不起眼,不如意,在初恋的时候都幸福过。谁没那样子地喜欢过别人呢?谁又没被别人那样子地喜欢过呢?哪怕是单恋、暗恋,我们至少都有过一份初恋,这点大家是一样的。至于所谓的宣传,实际上我没做什么。我想只要有初恋发生的地方,寻‘孟’之旅就能继续下去。”
湛雅菲说完话,屋里安静了几秒钟,但是很快面试官就又开始叫下面一个人的名字。而听着别人循规蹈矩的回答,湛雅菲越来越如坐针毡,说实话,她有那么点后悔了。
穿着OL套装,坐在CBD装饰漂亮的街边,湛雅菲显得狼狈不堪。这种时候她很想跟韦修博说说话,抱怨面试官的低级趣味,批判这个破网站没眼光。
开始到现在为止,在韦修博面前她一直在不停地展现自己的失败,照这个样子,说不准他就失去了冲动,觉得无趣,毕竟两个人也没有真正地交往,说拜拜还很轻松。
想到这里湛雅菲没有拨出他的电话,她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自嘲,刚刚还雄纠纠气昂昂地说什么世故,现在就亲自做了验证。
无聊翻着手机通讯簿的湛雅菲,看见了姜俊远的名字。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关于初恋的话,而自己却最终连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落差让湛雅菲很不甘心。也许是那一天提了太多初恋这个词,也许是无处排遣的失落郁结于心,也许就是给多日来的思量找个借口触发,那天的湛雅菲格外地想姜俊远。这种想不是想念,已经没有那么深刻的感觉了,更多的只是想确认,确认这个人和自己过去的联系,确认那些时间即便失去了也是存在过的。
于是分手一年之后,湛雅菲第一次给姜俊远主动发了短信。她为自己编排了个自认为还不算突兀的理由,那就是询问他杂志的事。
收到信息回报之后,湛雅菲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一会儿想他会说什么?会怎么以为?一会儿又想,他要是很冷漠,如果不回短信怎么办?姜俊远并没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他很快就回复了过来,而且是直接打的电话。
“喂?”湛雅菲接起电话时很不自然,好在被街头的喧嚣掩盖了过去。
“喂,你在哪儿呢?”姜俊远在另一边问,听他说话的那一瞬间,湛雅菲才发现自己真的好久没从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了。原先以为和韦修博近乎混淆的声音,实际上有着独特的节奏,湛雅菲曾以为会辨别不清,现在她知道,她绝对不会弄错。姜俊远是姜俊远,韦修博是韦修博。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判定令闻静松了口气。
“去面试了,现在在外边呢。”她看着天空说。
“换工作吗?怎么样?”
“不怎么样,淘汰出局。”这种话和姜俊远说起来湛雅菲一点不觉得丢脸,他们深知彼此的缺点,也看着对方失败过很多次,何况,最狼狈的分手都经历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姜俊远笑了笑说:“没事儿,他们不要咱,咱还瞧不上他们呢!”
“嗯!”湛雅菲也笑了。
“我把杂志给你送过去吧,不过现在不行,得等到下班以后,咱们一起吃饭吧。你挑个地,我找你去。”
“好,那我一会儿给你发短信。”两人约好就挂断了电话,湛雅菲转过身看着身后林立的大厦,心想要在哪儿选间合适的餐厅。
川菜、火锅、料理、烤肉,毗邻的馆子林林总总,湛雅菲想到了一个地方,姜俊远一定知道。
“去星空下吧。”湛雅菲发出了短信。过了一会姜俊远恢复了“好”。
那是他们分手的地方,那天没说的很多话,在今天或许已经能说出口了。
依旧是对面坐着,熟知对方的口味,不用商量也能点上满满一桌子偏爱的菜,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姜俊远,湛雅菲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了。
例行完“你最近好吗”“我还好”这样的对话,两人都沉默下来,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十年前的相遇?说七年前的相爱?还是说这一年的分崩离析?姜姜老说旧情人不能见,这句话现在湛雅菲算是懂了。再美好都是从前,沾了旧字,一切都尴尬起来。最后还是姜俊远先开了口,他拿出印好的杂志递给湛雅菲说:“只有这两本,2006年1月的那个本来还有本附赠的小册子,但是样刊里都找不到了。”
“谢谢!”湛雅菲接过看,惊讶地说,“你从哪里印的?”
“不是我,是凡徽。”姜俊远犹豫了一下说,:“她从社里找出来印的。”
“哦。”湛雅菲点点头,又没了话,这便是他们之间不复往昔的正解。
姜俊远也觉得在她面前提起陶凡徽未免太煞风景,忙打岔着说:“你看看,舒天杰写了咱们毕业的事。”
“是吗?”湛雅菲翻看目录,果然看见了舒天杰的名字,那是城市风景与12个月的专题,这期叫做:6月,毕业季。
有多少人喝得酩酊大醉被同学抬上火车,醒来窗外已经陌生?
有多少人发誓永不分开,却最终离别?
各奔东西的人影就是6月的风景。
喧闹的教室在这个月份安静下来,最初相聚在这里朝夕相处的人们,也最终从这里远行去往未知的方向。然后又有人来这里,又有人离开。大概每个校园都承载了这样的繁华与落寞。
墙边的数学公式是谁偷偷写下的?
课桌上的大写字母缩写代表了什么?
被撕掉的过期课表留下了怎样的故事?
这些残存的痕迹,凝结成记忆,刻在了心底。
我到现在还能记得高中毕业那天的模样。
那是6月22日,我们上完了最后一堂课,在和老师们道别之后,怀着茫然的希望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也许因为身旁还有人陪着,所以走出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回头,就这么懵懵懂懂地终结了少年时光,错落很多年,再也回不去。
我与我初恋的女孩是在楼道里道别的,我听着她与朋友的谈话。知道他们马上要走出去了,于是先背好书包到教室外面,再假装忘了什么回来拿,这样我就有了和她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尽管只是简单的“拜拜”,她微笑地跟我说了再见,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
然后我的初恋就结束了。
坐着公交车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关于她的事情。
在那些年里,我们的每次偶然相遇,几乎都是我计算好的。
在那些年里,她家的电话我拨了无数次,只是从来没有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在那些年里,我知道她所有考试的成绩,知道她换了几个铅笔盒,知道她喜欢哪个歌星在听谁的歌,但是她一直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
也许她从来不曾在意我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抱着书本或拿着篮球的我只是路过的甲乙丙丁,但是对我来说,那是小心且幸福的一刻。
这些幸福累积成小小温暖,最终一股脑地丢在了毕业那天。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是在夏日里的公交车上,我很难过。
难过得大概流了泪。
为什么每年到6月就开始下雨了呢?
我想,因为那是毕业的季节吧!
他们毕业的那天是6月22日,这样细微的时间湛雅菲早已经忘了。不过她确实记得那天的情景,她和姜姜收拾好书包,讨论毕业照片照更好一些,姜姜因为自己皱了眉而有些沮丧,湛雅菲也不太满意刚刚剪得发型。两人一边聊高考一边往外走,在楼道里,遇见了低着头走回教室的舒天杰。
那时的湛雅菲显然不知道这是他可以编排的偶遇,像往常一样笑着跟他打招呼,而舒天杰就那么停在了楼道了,平日里一直低垂的眼静静地望向她们,清澈的目光中满是话语,却欲语还休。
姜姜看见他,也站住了。
看着两人这个样子,湛雅菲明白他们大概要做特别的告别,她蹭蹭姜姜的肩膀说:“我去找姜俊远一起回家了,你自己走吧。”
姜姜红着脸嗯嗯啊啊,湛雅菲笑了笑,背着书包往上颠颠,肚子向前走去。走到舒天杰身边的时候,湛雅菲眯起眼睛,故意玩味地凑过去说:“加油!
慢慢聊啊,拜拜。”
舒天杰紧张地点点头,小声说:“拜拜。”
暮色投映在楼道里,透出一片温暖的橙色,湛雅菲轻快地在楼梯口转过身,余光里身后两人的影子被拉成了直线。
湛雅菲着急追上前面的姜俊远,匆匆下了两层楼,却看见他正趴在楼梯口的窗边,怔怔地向外看。
“喂,看什么呢?”湛雅菲悄悄地走到他身后,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姜俊远吓了一跳,看见是湛雅菲,高兴地说:“等着你呢,你和姜姜聊个没完,我就先下来了。她呢?”
“被舒天杰截住了。”湛雅菲指指头顶,俏皮地说。
“哇!这小子终于出师了!”姜俊远感叹。
“最后一搏吧!你猜他能不能成功?”湛雅菲与姜俊远并肩趴在一起,望着窗外说。
“我哪儿知道?”姜俊远说,“不过,到这会儿黄花菜都凉了吧。”
“也不一定,姜姜和足球小将闹别扭很久了。”
“嗨,他们不是经常闹别扭!”
“那倒也是。”湛雅菲点点头,窗外威风吹过,带着夏日的味道,拂过脸颊有些热,她看着楼下的老槐树,“哎,你说咱们这就算毕业了,我怎么总觉得应该感慨感慨,但又没什么感觉。”
“有什么可感慨的,你毕不了业才要感慨呢!”姜俊远打趣地说。
“讨厌!”湛雅菲捶了下姜俊远的肩膀,“不过也好,以后不用天天看着你,省得心烦!”
“你真不愿意看见我?嗯?”姜俊远瞪着湛雅菲,假装生气地一步步迫近,要去抓她的胳膊。
湛雅菲慌忙笑着躲开说:“愿意愿意!”
姜俊远放下手,湛雅菲靠在窗边小声说:“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呢。”
“以后?以后能什么样,和现在一样呗!”姜俊远无所谓地说。
“我就想象不出来,总觉得上大学呀,上班呀都离自己特遥远。”湛雅菲扭过身,趴在窗台上说,“刚开学的事,我还记得特清楚呢,现在竟然要毕业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要是能慢点就好了。”
“我倒是觉得快点也挺好的,我特想现在就上班,奋斗几年当个总经理,一月挣个万八千的,那多爽呀!”
“切,美得你。”湛雅菲翻翻白眼。
“我绝对不会平平庸庸的!你等着瞧吧!”姜俊远有点不服气,他手里拿着刚发的通知毕业事项的单子,一下下敲着玻璃,“到了那时候,湛雅菲,我一定会娶你。”
湛雅菲的脸刷一下脸红了,而许下这样的诺言,姜俊远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手里。通知单被他折成了纸飞机,因为紧张,所以折得格外仔细,机翼压得平整,头部尖尖的,一看就能飞得很远。
湛雅菲默默站在一旁,心底的高兴与感动她都说不出口,甚至连姜俊远的眼睛都不好意思直视,但是她那是笃定地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说的话一定会实现。
“走吧!”姜俊远拉住湛雅菲的手。
“嗯。”湛雅菲紧紧回握住他。
姜俊远对着纸飞机呵了口气,笑着把它扔了出去,淡薄的翅膀载着他们的梦想一飞冲天,在蔚蓝的空中渐渐回旋。然而纸飞机终究飞不出校园的围墙,就像年少终究抵不过岁月的蹉跎。
过往的时光化作记忆徘徊在今日之外,湛雅菲轻叹一声,她合上杂志,看着姜俊远的眼睛问:“你还记得毕业时候的事吗?”
虽然看似风淡云轻的一句随意聊天的话,但是湛雅菲却紧张起来,她怕姜俊远说“忘了”,那么这些日子里,沉浸于过去的她,就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其实她已经不怕笑话了,从初恋终结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些,但是她怕被遗忘。常常有人说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然而湛雅菲却觉得这不公平,过去也是自己的经历,为什么不重要呢?没有过去怎么会成为现在?即便是分开了,不再期冀未来,难道不能珍藏过去吗?
舒天杰的杂志让她发现这么想的不是她一个人,而姜俊远的回答才是对他们共同青春的确凿证明。
“记得啊!”姜俊远笑着说出的话,差点让湛雅菲哭了出来,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餐具说,“那天舒天杰不是去跟姜姜表白了,咱们还猜他会不会成功?”
“对,你还折了纸飞机。”湛雅菲使劲点点头说。
“然后说了大话,什么相当总经理,我到现在还是小职员呢!那时候真异想天开啊!”姜俊远感叹道:“以为自己会多么与众不同,能成什么大气候,结果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
“那时大家都这样呀。”湛雅菲安稳他。
“其实算是间接辜负了你。”姜俊远摇摇头说。
湛雅菲愣了一下,她知道姜俊远还记得说要娶她的事,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是他一定还记得。
现实的失落和曾经的温暖交汇在心中暗涌,这是湛雅菲才发现,烛光下的姜俊远已经不是依稀昨日的少年了,那双闪烁着张扬的眼睛变得沉稳,常年的办公室生涯也使曾经打篮球的身躯微微发了福,浓密的黑发中竟然也夹杂了白发。
逝者如斯,那些年沾染了指尖眉角,就这么恍然过去了。
“不说这个了,对了,你看过舒天杰那篇写向日葵的文章吗?你还记得咱俩在向日葵里写字的事吗?”姜俊远微笑着说。
“当然记得了!”湛雅菲眼睛一亮,“因为你不去拉窗帘,咱们还吵了一架!”
“啊?是吗?我会因为这么点事跟你吵?”姜俊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不会!你以前那么恶劣!你看你都忘了吧。”湛雅菲嗔怪地说。
“没有!绝对没忘!我还记得我给你在向日葵里写‘对不起’呢!我特意挑的你画的那两朵向日葵写的!”姜俊远言之凿凿。
“是吗?我画的?你怎么知道?”湛雅菲惊讶地问,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我当然知道了!你画的时候我一直偷偷瞄着呢!不过说实话,也挺好认的,你确实没姜姜画得好!”
“讨厌!”湛雅菲红着脸,却十分高兴地说:“那你看了科技馆的那篇没?”
“看了!写那个什么传声机的对吧?”姜俊远也很高兴,两人都不再吃东西,兴致勃勃地聊起天。
“什么传声机呀,人家那叫抛物面传声器。”
“对对对,长得像锅盖似的那个!”姜俊远频频点头,“其实相当于舒天杰把我也写到了杂志里面了呢!当时就是我把他从台子上拉下来的。”
“舒天杰肯定很懊恼,你要是晚点,他没准就跟姜姜表白了。”湛雅菲笑着说。
“他绝对不会!舒天杰是把什么都放心里的那种人。而且那会儿我们男生才不像你们女生天天琢磨这种事呢!”
“那你怎么跟我说……”
湛雅菲不服气地说,但是说到“你喜欢我”这几个字她却停住了,曾经沧海,时过境迁,现在的他们已经不能再坦然说这样的话了。
“我那时候胆子大呀,还觉得自己挺行的。"姜俊远接过话说,他看着湛雅菲,温柔一笑。
湛雅菲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有些话在她心里转悠,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年对你来说重要吗?
你会记得我吗?
会和我一样想把过去的日子珍藏在心底吗?
在某一天想起来的时候,会重新微笑吗?
湛雅菲轻轻咳嗽了一声,试探地问:“你看过口琴的那个么?布鲁斯口琴。”
“口琴?”姜俊远皱着眉想了想,“看是看了,但是当时的事没印象了,怎么了?我记得你不太喜欢上音乐课啊。”
他忘了在舒天杰伴奏下的初吻,这也没什么,那么轻不可闻的旋律很难想起来,一个人的记忆总归不可靠,湛雅菲默默地想,但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姜俊远察觉了她表情的变化,忙说:“我还记得北戴河的那篇!”
“哦,是吗?”湛雅菲淡淡地说。
“咱们一起在海边看星星。”姜俊远眯起眼睛说,“你问我银河在哪儿,我答不上来,后来回家还特意去翻《十万个为什么》呢!”
湛雅菲笑了起来,说:“那我可不知道!这么认真?我只记得你写了明信片。”
“哦对对对!到此一游!”姜俊远猛地想起来,那张消逝的明信片让他想起了不久前系在街边树枝上的小卡片,而关于那张卡片的事,他不打算告诉湛雅菲了。
“哪天咱们是跑回去的,差点被老师骂!”湛雅菲点点头说。
“半路你鞋带开了,我还帮你系呢!”姜俊远打趣地说。
“系鞋带?没有吧?”湛雅菲愣住了,她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那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蹲在一个女孩面前,第一次给别人系鞋带!”
姜俊远说完话,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湛雅菲怔怔地看着他,她彷佛又听见了海浪的声音,被遗忘的画面渐渐浮现出来。
“跑不动了……”湛雅菲大口喘着气,插着腰停下来。
“来不及了!一会儿老师就要查宿舍!”姜俊远拉住她,“我拉你跑!快点!”
“不行不行。鞋带开了。”湛雅菲摆摆手,指指脚上的平底球鞋说。
“麻烦!”姜俊远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掸了掸湛雅菲鞋带上沾的沙子,简单系了个活扣。
星光洒满沙滩,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起了她的裙子,湛雅菲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发旋,看见他的脊背,看见他的手指,寂静的海岸在那一刻仿若静止,湛雅菲觉得,时光如果就这么停住,她也丝毫不会可惜,只要有他陪在身旁就好了。
姜俊远站起来时有些不好意思,他嘟囔着湛雅菲拖后腿,却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湛雅菲笑着跟在他身后跑,那时被绑紧的不仅是并不漂亮的蝴蝶结鞋带,还有她青涩的爱情和稚嫩的心。
“别想了,咱英语老师不是老说么,every coin has two sides,每枚硬币都有两面,你那边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姜俊远看着湛雅菲恍了神,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说。
“姜俊远,你会一直记得这些事吗?你会记得我吗?”湛雅菲鼓起勇气,终于把心里久久不能释怀的话问了出来。
“当然了。”姜俊远平静地说,“我这边的记忆同样珍贵。”
湛雅菲觉得眼前渐渐朦胧了,有什么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踏认为那不是泪水,流淌着的分明是逝去的青春,是凝结在她心里的记忆,是不曾示人的悲伤,姜俊远递给她一张纸巾,他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那双手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了,她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一边感觉胸口微微的酸涩。
“湛雅菲,我没有忘记过你,从来没有。”姜俊远缓缓地说,“离开你是因为我找不回过去了,我在你面前说了很多大话,我向你保证过我会出息,我会有钱,我会开着宝马来接你,可是到现在我才买了一辆307,我渐渐地知道我给不了你全世界,我连间让你容身的房子都给不起,会打篮球,会在向日葵里写字,会在海边找一艘船,这些到了现在什么用都不管,湛雅菲,咱们的过去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没勇气面对未来了,我清楚地看见这两者之间的落差,然后胆怯了,然后放纵了,然后……不爱了,那是我根本不敢看你的眼睛,与其说是怕被你发现我的谎言,倒不如说是我怕看着曾经一点点消失,自己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爱你……我到现在才明白,幸福持续得太久,早晚要消失,而爱过一个人和与她过一辈子,是两回事,所以我真的嫉恨舒天杰那小子,他做到了,而我做不到,对不起,答应了你那么多,最后却是我先放开手。”
“胆小鬼!”文静沉默了一会,抽着鼻子说。
“对!”姜俊远含着眼泪点点头。
“没良心!”
“对!”
“骗子!”
“对!”
“笨蛋!”
“对!”
“可是我真的喜欢过你!”湛雅菲哽咽地大声说。
“我也是……”姜俊远笑了,而挂在他眼角的那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但是,现在不行了。”
从星空下走出来的时候,姜俊远接到了陶凡徽的电话,他没有掩饰,坦然地跟她交谈明天去见她父母的事。
湛雅菲就站在一边,听他口气温和地与现在爱着的人说话。
这就是事实,刚刚流着泪的他们,转身都变成了陌生的角色。
她发觉他真的变了,原先他是张扬甚至有些霸道的,爱逞强,喜欢得很认真但绝对谈不上温柔,而现在的他,会叮嘱陶凡徽晚上把窗户关上,会谦虚地说起工作中的事,会谨慎地看人脸色。
也许诚然如他所说,陶凡徽面前的姜俊远是褪去了青春梦想的普通人,不担负着过去,只寄托于未来,所以对湛雅菲也谈不上背叛,只是关于她的那些事,已经随着成长,一起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化成印在心底的一块斑,偷着年少轻狂的伤。
如果最初没有相遇,就不会有今天的相聚。
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最终放开了彼此。
湛雅菲清楚地知道,她的初恋已经彻底丢了,丢在了这个丧失梦想的城市里,丢在了一去不返的青春中,丢在了所谓生活的缝隙里。
失望吗?
后悔吗?
无奈吗?
这些感觉也许都有,而她,无能为力。
初恋那么美好的事,他们已经消受不起了。
姜俊远挂上电话,连连向湛雅菲道歉,湛雅菲摇摇头笑着说没关系。
告别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有露出伤感的神色,无论曾经多美好都必须抛弃,成熟才是该有的姿态。
简单地说了再见,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那一瞬间湛雅菲想要不要像《东京爱情故事》中的莉香一样回头看着完治走出自己的视线,淹没在人群中,但她最终没有,只停了那么一秒,她就接着迈开了步子,她决定从这一刻起真正得走出了姜俊远的人生,真正地舍弃自己的初恋,真正让少年蹁跹的身影变成过去。
于是她没有看到走出三步之后就转过头停在原地的姜俊远,他一直看着湛雅菲大步流星地走远,他知道这件事将永远不会存在于文静的记忆里了,硬币落在地上,最终只露出了他这一边。
湛雅菲转过街角的时候,姜俊远也笑着慢慢转过了身。
汕头的天空中没有银行,连星星都看不见。
8晚上回到家里,湛雅菲给韦修博打了电话,以前每次拨出他的号码,湛雅菲总觉得有那么点内疚,她会下意识地问自己,如果没有和姜俊远相似的嗓音,她还会不会这么在意韦修博,而在今天与姜俊远见面后,文静没有了这种感觉,她想那只是个牵强的契机,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遇见了自己期冀的人。
韦修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他跟湛雅菲说:“2006年1月杂志的特刊太不好找了,那是随书附赠的一本小册子,基本上都被随手扔掉了。”
湛雅菲笑了笑说:“算了,别找了。”
“啊?”韦修博吃了一惊。
“就当是留下点遗憾吧!”湛雅菲靠在床上说,“如果把杂志都找齐了,舒天杰可能又会被人渐渐忘了。”
“嗯。”韦修博笑着说,“你这算不算给我暗示?咱俩说好的事,你记着吧。”
“记着呢。”湛雅菲红着脸低头说。
“我喜欢你。”与姜俊远彼时的羞涩不同,韦修博的声音沉着且坚定,透着听筒仍散发出诱人的磁性。
“唔。”湛雅菲轻轻应着。
“你就不说点什么呀!我可很期待的!”韦修博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湛雅菲笑了笑。
“好!明天,咱们见面吧!”韦修博迫不及待地说。
“明天我白班。”
“那我中午就找你去。”
“不!我不要吃盒饭。”
“晚上!明晚我带你吃烛光晚餐。”
“好吧!”湛雅菲欣然应允。
“湛雅菲,咱们说定了。”韦修博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约好的不止是一顿晚餐,而是一起的未来。
“说定了。”湛雅菲郑重地点了点头。
挂上电话,湛雅菲找出纸盒开始整理舒天杰的杂志。从2005年3月他开始做实习记者开始,到2009年4月他去世前的最后一篇稿件,除了附赠的那期特刊,湛雅菲一共找齐了50本《夏旅》,其中有6本是他的回忆,文静一直单放着。
原先只是一门心思地为这些薄薄的杂志奔波,现在静下心来一本本地过目,湛雅菲才发现在寻找的过程中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第一本是在地铁站偶然买到的,之后认识了韦修博又找到一些,韦修博答应帮她,阴差阳错地托付陶凡徽拿了杂志社的库存,后来她自己在网上发帖子,从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手里收集到了散落在城市角落中的杂志,而姜俊远也寄来了几本,最后陶凡徽竟然主动帮了忙。
把最后一本《夏旅》装入纸箱的时候,湛雅菲轻轻呼了一口气,封存在这里的是舒天杰短暂的人生,而留在人心里的是悠长的回忆。
湛雅菲感谢舒天杰,跟随舒天杰的笔端,她找到的不仅是杂志,还有青春岁月里难以忘怀的那些事。
虽然这些事最终还是被舍弃了,死去的人永存于心,活着的人形同陌路,但是起码又确认了一遍,好歹记忆还在。
即使以后再难拥有,也证明他们纯粹爱过。
除了记住舒天杰之外,湛雅菲能回报的只是把这些杂志送回给他的初恋,把这些掩埋在时光中的秘密都挖出来,然后藏在另一个人的心底。
湛雅菲用黄色胶带紧紧地封住了口,从这里他们都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她笑着拍了拍纸箱,自言自语地说:
“舒天杰,拜拜。”
湛雅菲和韦修博在第二天还是没有见成面。
韦修博突然被主编派到了外地,而湛雅菲在给姜姜发完快递之后,接到了面试那家网站的电话。
并不是那位执著于“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面试官打来的,而是当天的接待员,一个清秀白净的女孩子,她说看了舒天杰的杂志很感动,正好有个朋友在做平媒宣传,问湛雅菲想不想去试试。
湛雅菲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从天而降的机会,面试出乎意料的顺利,她被正式录用了。
签完合同那天,从公司一出来湛雅菲就兴高采烈地给韦修博打了电话,把这件事的渊源从头说了一遍,包括最初失败的那一次。韦修博一直很耐心地听,陪她一起高兴地讨论着。
湛雅菲觉得能跟另一个人分享这样的事很温暖,无论失落还是惊喜,都想立刻说给他听,这其实就是平凡的幸福。
走过路口的时候,亮起了红灯,湛雅菲悠闲地站在一边等,而身边的上班族却在不停看表,然后左顾右盼,恨不得立刻从车流中疾跑过去。看着他的身影,湛雅菲想,人生其实就是在过一个个路口,如果一直是绿灯,那么偶然遇到一个红灯也会觉得沮丧,而如果经过了很多红灯,哪怕中间只遇到一次绿灯也会觉得幸运。所以人运气好的时候,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不开心,而运气不好的时候,反而会因为微小的幸福而坚强起来。就像数学中学过的正弦曲线,在波峰与波谷之间起伏。
拥有和姜俊远的初恋,在公司忙忙碌碌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快乐,而经历了失恋,失业和一连串打击之后,今天的她已经能坦然地走在路上了。
或许许多也曾向成长妥协,或许也为失去青春而悲哀,但是总要继续走下去。
对面的绿灯亮了起来,湛雅菲仰起头,大步前行。 韦修博从外地回来就立刻约了湛雅菲,两人见面的那天恰巧是8月8日,想想一年多以前还在期待奥运开幕那天嫁人,湛雅菲觉得冥冥中真的有难以参透的宿命感。
韦修博订了一间意大利餐厅,他很熟悉这里,也很懂情调。此时他不在是那个爱随便开玩笑的精明的记者,而像位优雅的绅士,一切都掌控自如。
韦修博微笑地望着湛雅菲,湛雅菲局促起来,侍者为她倒上红酒,她忙客气地道谢,然后就低下头,逃避似的玩着手里的餐巾。
“喂,你紧张什么?”韦修博玩味地说。
“我......才没有。”湛雅菲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
“哦。”韦修博点点头,“那就好,要是现在就开始紧张,一会儿向我表白的时候你怎么办?”
“谁说要向你表白了!”湛雅菲红着脸争辩。
“你反悔?”韦修博靠近她一点说。
“我......”湛雅菲卡了壳,被他逗得说不出话。
“反悔也来不及了。”韦修博笑了笑,举起酒杯说,“我的表现你还不满意吗?”
“还凑合吧。”湛雅菲装作无所谓,不置可否地说。
“真冷淡啊!伤心了!”韦修博早已洞察了她的羞涩,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说,“你还从来没说过呢,湛雅菲呀,我那么喜欢你,难到到现在你都不喜欢我?”
“我......”湛雅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韦修博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皱了皱眉拿起来看,有些惊讶地说:“是陶芷曦。”
“接吧。”湛雅菲点点头,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打断很沮丧,但是既然是舒天杰的未婚妻,那么按下暂停键她也心甘情愿。
她很想再为舒天杰做点什么,只恨没机会了。
周围很安静,韦修博站起来走到门廊去接听电话,湛雅菲掂着酒杯晃悠里面的红酒,浅浅一层红色挂在杯上,可以看出韦修博下的心思,面对这样的人,刚刚那句“我喜欢你”几乎已经脱口而出了。
“什么事?”湛雅菲问。
“没什么,今天的日子有点特别。”韦修博坐下来说,“如果......舒天杰没去世,那么今天我大概会是他的伴郎,你大概会是他的嘉宾,我们应该在玫瑰饭店里第一次见面。”
“哦......”湛雅菲叹了一口气。
“陶芷曦有些难过,她可能自己喝了点酒,刚才哭了,跟我说了会儿话,就像上大学那时似的。”韦修博微微扬起头,回忆着从前说,“那会儿她也总向我抱怨,她没和舒天杰好之前,我知道舒天杰的初恋情结了,因为这个,没少赌气。”
“是吗?姜姜害人匪浅。”湛雅菲笑了笑,女孩子都会吃醋,知道舒天杰心里装了这么美好的情感,也难怪陶芷曦生气。
“是呀,当初之所以决定在今天结婚,是因为今天是舒天杰的初恋是去年同一天结婚的,看到她幸福,舒天杰才安心。这事不知怎么让陶芷曦知道了,那会儿可是真不高兴,但现在人都没了,她又牵挂上了。刚才还跟我说,那个女孩什么都不明白,她恨不得亲口替舒天杰说出来!”韦修博摇摇头。
湛雅菲怔怔地看着他,有些茫然。
初恋?姜姜?同一天结婚?
这些事好像怎么也对不上。
韦修博喝了口红酒说:“姜姜原定在去年结婚那?你不说她前一阵子才去香港买婚介?是不是赶在奥运那天领证,今年才办事啊?”
“啊。”湛雅菲没有认真回答,她的心突然乱了起来,她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红酒。
姜姜从来没有说过要在去年8月8日结婚,曾经四处宣布喜讯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姜姜收到那一箱子舒天杰的杂志很感动吧。”韦修博没发觉她的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还......还好。”温努力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然而她的手却有些不听话地抖。
“这件事你还真用心,要不是有姜俊远,我肯定以为你喜欢舒天杰呢!”韦修博笑了笑。
“是吗?”湛雅菲也想笑笑,可她扯着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那是个驳斥了她所有曾经的秘密,即使她转过头再看,也无法挽回。
“你当初就从来没误会过舒天杰喜欢的是你吗?”韦修博看着湛雅菲,又想往常一样开起了玩笑,“舒天杰跟我说,他很想和他初恋的女孩说话,但又担心被她看破,所以他就找借口问她,她好朋友家的电话是多少,他说他问了好几次,甚至有点希望被发现了,但是他初恋根本没在意,每次都随口告诉他一串数字,他就是向姜姜问你的电话吧,姜姜没跟你说过吗?被问了那么多次,你就不会想入非非?”
韦修博以为湛雅菲会笑着反驳,但是她没有,她的眼神不知飘到;呃哪里,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以至手中的餐具滑落在了地上。
周围的侍者忙过来帮她捡,而湛雅菲连句谢谢都没有说。
她很清楚,在过去那些年里,舒天杰的确问过很多次电话,但并不是去问姜姜,而是羞赧地走向她,有些期盼地问:“姜姜家电话是多少?”
看着湛雅菲的样子,韦修博仿佛明白了什么,方才轻松快乐的表情一扫而光,他睁大了眼,骤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韦修博深吸一口气,看着湛雅菲的眼睛说:“他说他初恋的女孩那时一直喜欢着别人。”
湛雅菲一动不动地静静听着。
是的,一直喜欢着,那时姜姜喜欢着足球小将,而湛雅菲也喜欢着姜俊远。
“他说他每天早上都绕两个路口,只为了在上学的路上偶遇见他喜欢的那个人。”
是的,所以清晨的阳光中,总能看到他的影子,偶尔迟到了,他还会故意停下来等,只是湛雅菲和姜姜都没有回头,因而也无法确定。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她们身后的少年,到底在注视谁的背影?
“他说他会故意让生活委员安排他与他初恋的好朋友一起做值日,她们两个总一起回家,为了等自己的好朋友,放学后做扫除时,他的初恋就坐在一旁做功课。而他就可以偷偷多看她一会儿,因为老瞄后面,所以擦黑板时常常碰翻了粉笔盒。”
是的,他碰翻了粉笔盒,和姜姜一起慌张的地捡,可那个时候坐在他们身后的湛雅菲,怎么知道他的目光真正看向了哪里?
“他说他的初恋撞裂了教室的黑板,老师责问是谁弄坏的时候,胆小的他举起了手,那是他第一次被骂,但是他很满足。”
是的,那分明是湛雅菲和姜姜的错,但是却逃过了老师的责骂,姜俊远站了出来当替罪羊,而当时第一个举手的人,的确是舒天杰,姜俊远为了湛雅菲,而舒天杰究竟为了谁呢?
“他说跟喜欢的人说话,会很紧张,会变结巴。”
是的,所以能背出大段的英文诗,却连简单的课文都念不好。
“他说他偷偷保存了一张他初恋替人包的书皮,封面是李玟,名字是别人的,破的部分他用胶带粘好了,那是你包的吗?”
是的,原来那张给姜俊远的书皮,在舒天杰这里才得以善终。
“我怎么会一直没想到,画向日葵的那天你也在吧?”
是的,她也在,姜俊远刚刚告诉了她,写着字的那朵花是她画的,比姜姜的丑,很好认,所以舒天杰独自修补的花,正是她的作品。
“去科技馆那天,是你和姜姜一起站在抛物面传声器前面吧?”
是的,是她先听到舒天杰在50米开外说的那句“在吗”,她还笑着大声回答了“在”。
“上音乐课的时候,你不是也坐在下面吗?有没有认真听他吹口琴呀?”
是的,就坐在下面,可是她从没认真听过,那首《以吻封缄》她虽然听到了,却只是当成了与另一个男孩初恋的伴奏。
“夏令营你也去了吧?他是不是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了你,才去报名的?”
是的,他特意在楼道里问的,先问的姜姜才问的她,只是那时她怎么会知道,哪个是喜欢,哪个是掩饰?
“你和姜俊远是准备去年8月8日结婚的吧?”
是的,8月8日,奥运会开幕那天,他们在校友录上公布消息之后,舒天杰还特意恭喜来着。
“他说跟我成为哥们是因为开学那一天,我迎接他们时说出的手机号码后四位和他初恋女孩家的电话号码很像,我的是2515,你家是不是1525?”
是的,高中时还没搬家,原先的座机号码就是1525,所以她第一次跟韦修博联系时,会觉得他的电话眼熟。
“初恋吗?”韦修博无奈一笑,扶着自己的额角说,“湛雅菲,其实舒天杰喜欢的是你吧?”
湛雅菲没有回答,她觉得一种温暖的情感扑面而来,结成了厚厚的茧,把她包裹在里面,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微光中唯一清晰的是舒天杰的身影,他带着清新羞涩的微笑,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教室里。
在操场上。
在他们每天骑车进过的街角。
她想应一声“哎”。
可是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泪水淹到了唇边。涩涩的,苦苦的。
为什么会哭呢?
因为她再也见不到那个男孩了。
再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
再也不能被这么爱着了。
泪水沁透了茧温暖被一丝丝地拨开,感到最幸福的一刻,竟然就是最悲伤的一刻。
湛雅菲重新看见了韦修博,她清楚地感觉到这不是高中的课桌,而是高级餐厅的酒桌,她突然觉得惭愧。
湛雅菲缓缓站起来,垂着头,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先走一下。”
她猛地转身走了出去,韦修博没有拦她,他苦笑地看着眼前空余残红的酒,今晚所有的心思都付诸东流,他终究输给了曾经,虽然不是姜俊远的那一份,但恐怕更加刻骨铭心。
韦修博举起了手,应侍忙走过来。
他想一会儿结完帐要告诉他,藏着戒指的那个盘子用不上了。
比起2008年盛夏的闷热,2009年8月8日的夜晚清爽很多。
撇去各种奥运会精气的汕头繁花依旧,工体周围多得是买醉的人,大把的青春都浪掷在这里,朦胧了街边的霓虹。
湛雅菲拎着包,迷茫地走在街火通明的大街上。
她记得上学的时候,她和姜姜也经常骑车路过这里,但是那时候是这样热闹的吗?她好像从来没注意过这些,那时候路旁的杨树是寂静的,那时的她们是单纯快乐的。也许这里不曾错过,变化的只是她们的心,因为有了欲望,所以便看见了奢靡。
记忆会因为人的成长而改变吗?那么她笃定的曾经究竟是不是那些年她真正经历的人生呢?有关于青春的那些日子里,到底掩埋了多少秘密,是被她自以为是地忽略掉的吗?那个沉默的少年,偷偷酝酿了怎样纯美的初恋,在一个人心中结成水晶,在另一个人心中却化作了尘埃。
一直相信这爱情,从一块无暇的玉被现实打磨成了粗糙的粉,零落在光阴各处,再也无法凝结。而从未想过的际遇,却在记忆深处闪着不可磨灭的光亮。
舒天杰仔细珍藏着的爱意,用时光制成了标本,湛雅菲回想起原来所有的细节,都像是他温柔的呼唤。
到底什么才是初恋啊?
回家的路上,湛雅菲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迫不及待地想揭开舒天杰的杂志,再次打开记忆的匣子。
然而急匆匆地冲进屋里,面对空空如也的书架时,她一下愣住了。
她忘了,舒天杰所有的心意,都已经被她打包,不经意地送在另一个地方。
人生就是这么可笑,她以为属于她的,却抛下她走了;她以为不属于她的,又被她自己丢了。
坐在地板上,湛雅菲久久没有动,缓过神来的时候,窗外的路灯已经亮了又灭,而她脸颊上的泪也已经干了又湿。
那些日子湛雅菲一直过得混混沌沌的,她谁也没找,谁也没见,虽然每天像往常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但实际上她在努力地回忆过去的种种,而那些往昔却怎么也无法确认。
那天是晴朗的吗?真的发生那样的事了吗?透过舒天杰的眼睛又看见了什么呢?
原本她以为画上句号的事,又全部变成了疑问句。
而她最大的困惑就是,当她交付全部的初恋已经在现实的壁垒下宣告终结时,那么普通到可以说得上可怜的她,真的存在于舒天杰消失的生命中吗?真的如他所写的那么光亮吗?真的被深刻地记住并被绵长地爱过吗?
像她这样的人,也会拥有初恋爱?
会吗?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问,因为舒天杰不在了。
她每晚挂在QQ上,而属于舒天杰的头像却一直灰着。
那颜色让她的心尖隐隐作痛。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穿越时光重来一遍,但显然这不可能,她脱离不了时间的约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长大,而她也终于知道,长大并不是单纯由年龄标分的,更多的意味在于,当回首从前的时候,会发现想回也回不去了。
就在湛雅菲怅然若失的时候,她和意外地接到了纪伟奇的电话。
寒喧地问好之后,纪伟奇提起了关于舒天杰杂志的事,他说他那里有一本,但是找不到姜姜的手机号了,想让湛雅菲帮忙问问,还需不需要,湛雅菲毫不犹豫地说她要,她甚至没问刊号,因为她手里一本都没有了,哪怕是其中的任何一期,都很珍贵。
“唔,不过现在不在我手上,我给史倩彤了,那里面有篇文章写了点我的事......嗨,就是我当年追史倩彤的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给她看了,直接管她要吧!我跟她说过,她留着也没什么用,给你和姜姜正好凑个整。”纪伟奇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成!”湛雅菲也笑了,怀念初恋的又怎么会只有她一个呢?“我去找史倩彤吧,用不用帮你带个话?”
“不用不用!”纪伟奇忙撇清“都是以前的事了。”
挂上电话,湛雅菲心下黯然,都是以前没错,所以人们常常觉得那就是经历的全部,可是看到的与感觉到的其实只是自己的这一边,以前也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事,甚至,也许不知道的那些才是真正的从前。
湛雅菲与史倩彤约在了一间咖啡厅,因为工作的缘故,史倩彤晚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一坐下来就不停地道歉。
“没关系,你喝点什么?”湛雅菲微笑地张罗着。
史倩彤看酒水单的时候,湛雅菲突然想起,上次聚会姜俊远说过初恋其实是她,那时湛雅菲难过了很久,问想想当初舒天杰一直默默地看着她与姜俊远在一起,那将会怎样的失落呢?
“我听纪伟奇说了,你们找了挺久的吧?”史倩彤掏出杂志递给湛雅菲说,“确实很感动啊!难以想象舒天杰那么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人,竟然偷偷藏了这么细腻的感情。”
湛雅菲接过杂志酸涩地点点头,可是这么细腻的感情,却被她错过了、无视了、遗忘了。
“对了,一直想跟你说,同学聚会时我和姜俊远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史倩彤笑着说。
“没有!没有!”湛雅菲忙摆摆手,她确实因此难受过,但是现在已经放下了。
“你不知道,他那天撒谎了。”史倩彤眨了眨眼说,“他没有喜欢过我,散了的时候他特意跟我道歉来着,之所以那么说,是怕有人扯着你们俩的事开玩笑,他说你一定会很不高兴,姜俊远对你的事很上心的,他好像也找纪伟奇要过杂志,纪伟奇还说,他没准在吃舒天杰的醋呢,上高中的时候这两个人就不太要好!姜俊远大概误会过舒天杰最开始以为他喜欢的是你呢!”
湛雅菲愣愣地看着她,她想起姜俊远给她发的那条短信,想起那天姜俊远和史倩彤唱着《只爱一点点》的情景,如果换做她自己,她是否能毫不动容?她一定做不到,那时的她大概会落下眼泪,溃不成军。
她没有想到,原来以为的伤害,其实是姜俊远对她最后一次的温柔,原来姜俊远比她知道舒天杰的心意。
从咖啡厅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湛雅菲向史倩彤道谢,史倩彤说:“别客气啦!能为舒天杰做点什么,我也很开心呀!”
“谢谢。”湛雅菲又说了一次,这次是替她自己。
“有初恋真好啊!”史倩彤插着兜吸了口气,扭过脸笑着冲湛雅菲说:“对吧?”
“嗯!”湛雅菲使劲点了点头。
坐在出租车上,湛雅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史倩彤给她的杂志,让她惊喜万分的是,那竟然是2006年1月刊!而她一直寻找的附赠特刊就被完好无损地夹在里面。
特刊的专题是《心的疆界》,每位记者都写了一篇关于人性的文章,从不同的角度给出了别致的看法,舒天杰的那篇叫做《欺骗》。
撒谎是不好的。
匹诺曹的鼻子会变长,放羊的孩子会被狼吃掉。
他们好像都很悔恨,于是老师和家长们都说,不要撒谎,撒一个谎就回悔恨万倍。
然而一定存在这样的事。
即使说了谎,也绝不后悔。
我想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被瞩目的时候,会大着胆子做出惊人之举。
也许是一次精彩的论述,也许是一单成功的生意,也许是婚礼上的誓言。
说出来也许会成为笑话,平凡的我到目前为止最光彩的一刻只发生过一次,那是在我高中的一场篮球比赛中,我进了一个并非压哨球的,只得了一分的后仰式三分。
本来比赛前我和我的一位同学说好,第四节换他上场,因为他在追班里的一个女孩子,想炫耀一下他花哨的球技,但是我却食言了,因为在篮球架的下方,我看见了我的初恋,可是她的目光并不在我的身上,她喜欢的是别人,即使我摔在地上也没有为我皱一下眉。
真的非常嫉妒,而嫉妒往往会让人做蠢事。
在落后的时候我获得了两次罚球机会,第一次球差点没进,她分明着了急,看着她忧心地看着我,我竟然恶质地觉得满足,而第二次罚球,我退到了三分线上,这个大胆的决定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片惊呼声中我投中了一个后仰式三分球。
在沸腾的场边我看见了她的微笑,在那一瞬间,她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听见了她为我欢呼的声音。
无关乎结果,我心中的这场比赛,已经胜利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造就这个进球的,是一个谎言。
那是个清爽的早晨,早到校的她和晨练投篮的我在班门口不期而遇,可是我忘记了带班门钥匙,我们只好站在楼道里等着班长来。
大概和我这么闷的人待在一起很无聊,她掏出了随身听,而今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递给为了一只耳机。
“喜欢光良还是品冠?”她笑着问。
“我也是!”
她很高兴,特意倒带子,放了一首光良的歌,歌名我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当时一个音符我都没听进去。
她离我很近,进得可以看到她淡淡的眉毛和唇边小小的痣,我们只隔了一根耳机线,那大概是我与他之间最短的距离,我甚至担心,她会听到我急速加快的心跳声。
就是在那时,我逞强地说,我要在比赛中漂漂亮亮地进个后仰式三分,给她好朋友看。
她善良地为我加油,但是我却骗了她。
其实我只是无法坦率地说出来,那个进球是想让她看见的。
其实比起光良清透的嗓音,我更喜欢品冠的温暖。
其实那天我带了班门的钥匙,就在我书包内侧的小兜里。
时不时看向腕表的她肯定不知道,这短短十几分钟的晨光对我来说有多么珍贵。
很抱歉对她说了谎。
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小姐?到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好奇地看着湛雅菲,他叫了她很多声,而她却只是愣愣地流泪。
“哦,对不起。”湛雅菲忙掏出钱包付车费。
“要票吗?”司机问。
“不用了。”湛雅菲吸吸鼻子说。
“小姐,你可不要想不开啊,失恋也没什么,你这么年轻,再找个好的呗!”司机把她当做了夜归的失恋女子,好心地劝慰。
湛雅菲一怔,苦笑着说:“不是失恋,是多了份从来不知道的初恋。”
“那不是更好!该高兴啊!我跟你说,所有男人都对初恋很在意的!”司机找给她零钱,笑了笑道。
“是啊。”湛雅菲的目光又飘荡起来。
因为很在意,所以才可以深埋心底,藏了这么久吗?
那天晚上湛雅菲把手里唯一一本《夏旅》看了很多遍,直到睡觉前还在想那时舒天杰的样子。
她做了个梦,梦见他们还在上高中,班里坐满了人,她高兴地站起来,想跑去很舒天杰说话,起码要谢谢他留给自己一份这么美好的初恋,可是她看见了姜俊远,看见了陶芷曦,看见了纪伟奇,看见了姜灵安,就是没能看见舒天杰。
舒天杰的座位空着,上面什么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4点,湛雅菲抱膝坐在床边,关于舒天杰的记忆,她已经枯竭了。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想起很多的事,失落的青春已经无从弥补,他们相知的时候却再也不能相见,这样想着的湛雅菲,觉得很难过。
因为比起失恋,更悲伤的是失去了过去,失去了时光。
姜姜和她男朋友领证了,从谈恋爱起就万事领先湛雅菲一步的她,将这个记录继续保持了下去。
领证前一天,她带着舒天杰的所有杂志去了湛雅菲家,按门铃之后就不停地对着对讲机大喊:“快点下来,帮我往上搬!”
看到舒天杰的杂志,湛雅菲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为什么姜姜会把这些还给她,关于以前的所有事,她们一直互相分享,而现在湛雅菲却不想把舒天杰的秘密说出来,一半是不想因为这个多年来的误会让姜姜尴尬,另一半是因为她不愿将这纯美的爱慕曝光,而是想埋在心底,随岁月陈香。
姜姜坐在湛雅菲的床上,不停喊热,湛雅菲给她拿了一罐可乐,她喝了几口,才缓过气说:“我跟你说,我现在很紧张,你信吗?”
湛雅菲笑着坐在一旁说:“明天领证,难不成今天打算当逃跑的新娘?”
“我倒没那个勇气,但是我竟然马上要嫁人了,要做别人的妻子了,要组成家庭担负责任了!想一想就觉得有点退缩……你说是不是结婚前大家都这样啊?”姜姜愁眉苦脸地说。
“也许吧!你应该有信心才对!我觉得你们俩很合适!”湛雅菲劝慰她。
“是啊,虽然没有谈恋爱时那么大的热情,也觉得少了点浪漫的感觉,但是我老公确实是适合结婚的那种男人!女人啊,总是心里头爱的是一个,嫁的又是另一个人。”
“哎呀!这话你可别瞎说,谈恋爱不能当饭吃,人还是踏实过日子吧!”湛雅菲拍拍她的肩膀。
“对呀,所以我也没有奢望什么,今天就来跟过去彻底拜拜。”姜姜抿抿嘴唇,站起来把纸箱里的杂志往外拿。
“你这是要干什么?”湛雅菲小心地问。
“明天就嫁人了,所以打算把以前的事都忘记。”姜姜淡淡一笑说,“足球小将的信我昨晚上就都烧了,舒天杰的杂志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来,我舍不得,所以干脆放回在你这吧,也当个念想。放这里成吗?”
姜姜指着空着的书架问。湛雅菲点点头,也走过去帮忙。原先杂志就放在那儿,看着小书架被一点点填满,湛雅菲觉得自己迷失了好几天的心也归了位,最后放进去的是充满回忆的那六本,姜姜拿起来,轻轻掸了掸封面,叹了口气说:“其实我那时喜欢过舒天杰。”
“啊?”湛雅菲惊讶地抬起头。
“你想啊,他又不是让人讨厌的男生,你们总围着我说,他喜欢我,对我好,我怎么会一点不动心?”姜姜腼腆地低下头。
“可是,你没跟我说过……”湛雅菲疑惑地说。
“因为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明明看起来像很喜欢我,可是真正喜欢的却不是我。如果说破了被否认,不是很丢人吗?”姜姜眯起眼睛说,“你还记得毕业那天的事么?他在楼道里停下来等着我。”
“记得。”湛雅菲懵懂地说。
“其实那天应该说是我停下来等他,因为是我先停下脚步的,我那时和足球小将不好了,我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我们上了大学能不能在一起。”
“然后呢?”湛雅菲问。
“然后你就先走了,他回过头,看着你走下楼才慢慢转回来,我以为他要在没人的时候跟我表白了,紧张得要命,结果他只说了几个字:姜姜,谢谢你。”姜姜微皱着眉头,仿佛回到了那个洒满夕阳的楼道,“他的样子很诚恳,但是一点都没有那种对我怦然心动的感觉。我一句话没说就跑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很冤枉,我大概替他真正喜欢的人背了黑锅。”
“哦……”湛雅菲心里五味陈杂,她没有看姜姜的眼睛,虽然谈不上谁对谁错,但是这个误会到底是因为她才产生,所以她觉得很内疚。
“我还怀疑过你呢!”但是看你和姜俊远好得一个人似的,想想也不可能。”姜姜笑着说。
湛雅菲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件事说出来是好是坏:“我……”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糊糊涂涂也挺好的。反正这么折面子的事我肯定不会四处宣扬了,你们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的是我,我也有虚荣心嘛,也就一直没有否认。后来看着你那么努力地找他的杂志,几次想跟你说,但又觉得你要找的不仅仅是杂志……这绝对不是强词夺理哦!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你要抱怨我可以,但不要把火气撒在杂志上啊!”姜姜把杂志抱在胸前,瞪着眼睛说。
湛雅菲忙摇摇头,嘴里念叨着:“不会,不会。”
“紧张什么!逗你的!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啦!你这人就是爱认真!”姜姜笑了笑,把最后六本杂志塞进了书架里。她退后两步,拍了拍手说:
“好了!我走了!”
“你真的不要了?”湛雅菲看着轻快地拿起手包的姜姜说。
“不要了!”姜姜走到门口,回过头说,“会失去的东西才会珍贵,不失去就不会永远记得,而失去了也不代表没存在过。对吧?”
湛雅菲怔怔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原先纠结于心的那些遗憾,埋怨,失望与哀伤都被轻巧地化解了。
送走姜姜,湛雅菲从床头柜里拿出了最后那本从史倩彤那里要来的杂志,和其他六本单独放在了一起。想按时间将杂志排序的她突然愣住了,湛雅菲看着书脊上的刊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2006年第1期,2006年第9期,2005年第8期,2009年第4期,2008年第1期,2007年第2期,2007年第6期。
1984126,拼凑起来的刊号,恰巧是湛雅菲的生日。
可能舒天杰最初并没有故意这么设计,写了几期才发现这样的巧合,这才按照湛雅菲的生日写了下去。他其实也在回忆,但回忆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舒天杰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又见槐花飘香时》,就是2009年第4期,也是这个生日密码的终结。之后,他大概再也不会写关于初恋的事了。他要结婚了,他一定想好好地和陶芷曦在一起,平静地过完平凡幸福的人生。
而陶芷曦也许是第一个发现姜姜并非舒天杰初恋的人,湛雅菲还记得陶芷曦得知姜姜没有结婚时惊讶的语气,就是从那时起,本来冷淡的陶芷曦给了她韦修博的电话,那便是寻“孟”之旅的开端,也是陶芷曦独自的心意,送舒天杰走过的最后一程。
丝丝缕缕的联系被穿成一线,湛雅菲被牢牢系在中间。那天她一直想,对于舒天杰来说,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些根本被她遗忘掉的时光,在舒天杰心中为什么被这么珍重地保存着。
喜欢却不说出口,这是那时的舒天杰做出的选择。安静的他转学到陌生的学校,喜欢上了已经有姜俊远的湛雅菲,他的感情细腻却无望,或许将初恋变成暗恋,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湛雅菲想起他怯怯地问自己姜姜家电话的事,那微薄的期冀在她报出一串数字的时候,一次次地暗淡下去。这么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舒天杰的心中却凝结成了对于初恋美好的记忆,变成了杂志上那一篇篇感人的文字,流淌在这个城市的各处。
这便是初恋时的爱吧,湛雅菲托着下巴颏笑了笑。
人们往往对爱情患得患失,付出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怕被伤害被辜负,没有谁能勇敢地说不记回报,但是初恋不一样,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大家常说的是自己那时是怎样地去喜欢那个人,而不是那个人如何地喜欢自己,所以湛雅菲记住了姜俊远,忘记了舒天杰。
湛雅菲已经无法知道,她到底给舒天杰留下了什么了,这个秘密终究伴随着舒天杰一起,被掩埋在生命的尽头。但是她现在清楚地知道舒天杰留给了她什么,那是一种沁到心底的温暖,照亮了她的人生。
人总是先学会了爱,才会被爱,然后因为被爱变得勇敢。
行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经历着不断被否定的成长,亲手埋葬梦想,因爱而不停受伤的每一个人,在最初一定都被好好地爱过, 都被认真地惦记着,都被默默地祝福。
这是让人继续前行的勇气。
9月初的时候,湛雅菲去了一趟槐荫区。
她想去看看舒天杰最后看到的风景,为寻“孟”之旅画上句号。
从汕头到槐荫要坐四个多小时的火车,靠在窗边昏昏欲睡的湛雅菲,意外地收到了韦修博的短信。
他们自从上次吃饭之后就没再联系了,这便是现实的尴尬,心里大概都有了决定,但谁也不愿先一步袒露。
很流行的那句话不是也这么说?认真,你就输了。
韦修博的短信仍然充满玩笑味,他写着:“我表妹的手机坏了,你保修吗?”
湛雅菲笑了笑,回复:“我不卖手机很多年。”
韦修博很快就有了回信,说:“干什么呢?”
湛雅菲看了看窗外的平原,写:“在火车上。”
韦修博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离开汕头,也不发短信了,直接打来电话,口气有点焦急地问:“又不是五一、十一的,你去哪儿啊?”
“你不会以为我再也不回来了吧?”湛雅菲笑着说:“我去槐荫区看看。”
“舒天杰?”
“嗯。”
两人沉默了下来,听筒间只传来火车车轮的轰轰声,隔了一会儿,韦修博说:“我记得你说过,记忆会超越岁月,可是今天就是明日的记忆。”
“我也记得你说过,等待是青春苍老的开始,可是现在我觉得,是等待才让青春永恒。”湛雅菲缓缓地说。
韦修博汉了口气,他不常叹气,总有着不寻常的精力,能轻易地让一切轻快起来。而那种快乐其实是很让人贪恋的,湛雅菲闭上了眼睛,偷偷回味着。
“我本来预备好了台词,‘他在天堂等你,我在汕头等你’。”短暂的失落之后,韦修博打趣地说,“还不错吧。”
“不错。”湛雅菲想了想,的确是很让人感动的话,只是听他这么说出来,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感动了。
“可是很抱歉,还是没能按计划执行。”韦修博低沉地说,“想起你的时候就会想起舒天杰,想起他在诗社活动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自己的初恋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会因为他做过的那些蠢事笑他,他却不以为然,我忘不了他那时的神情,很安静也很专注,好像在享受什么我无法体会的乐趣。
他一定很喜欢你,你是他留下来的最珍贵的礼物,现在交到我的手上,我能保护好吗?让你幸福,让他满意?说实话,我感觉有些沉重,我们都知道,他去世了,所以他爱你的事实在可能改变了,这是我打不破的过去,但是却因为这些过去才有了现在的你,我这样的人也会担心啊,知道了舒天杰的事之后,你会怎么看待我?你能坦然吗?”
“我大概也不能。”湛雅菲诚恳地说。
“是了,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有姜俊远,现在才明白,真正让我们遇见又分开的,其实是舒天杰。”韦修博顿了顿说:“因为过去,有了现在。因为现在,才有未来,我拨不转时间,抓不住你。”
“对不起,我没能遵守约定。”湛雅菲觉得有些难受,她不是不喜欢韦修博,只是不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拉住他的手。
“别说得这么早,再过一段时间吧,也许哪一天,我们都想明白了呢。”
“嗯!”湛雅菲重重地点了点头,直到挂上电话,她都没让韦修博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而韦修博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那是一张戒指的照片,他在底下写着:“上次握紧你的无名指,偷偷丈量了指环,只差一点我就上演了你最爱的俗气戏码,可是它现在没人要了,不管怎么样,请你记得,虽然不是最初的,但那还是爱。”
湛雅菲的手轻轻一颤,想按保存的她不小心按成了删除。
火车轰鸣前行,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绿油油的。湛雅菲揉了揉眼睛,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中有一个很爱跟她开玩笑的男孩,他开车送她到家,送给刀子像大号地球仪一样的礼物,带她吃意大利餐厅,还差点给了她一枚戒指,他们互相允诺了什么,然后又让誓言消散。
湛雅菲很喜欢那个戒指的款式,银色的指环上有一点细碎的金,大概因为香港到了,所以她难过得哭了。
湛雅菲拿着舒天杰的杂志,走进他拍照的那一大片槐树中间。
她仰起头,眯起眼睛望着茂密的树冠,在旅途中的哭泣使得她的眼睛有些肿,迎着阳光感到十分酸涩。
湛雅菲之前还想找到《又见槐花飘香时》那张照片中的槐花,她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舒天杰看到的那一簇,就算她能找到,那也已经过了生长的周期,绽入了又凋谢了。
意识到自己可笑的湛雅菲干脆坐在了树下,她靠在树干上,环视着周围的景色。
那么一瞬间,她想当初舒天杰会不会也坐在某个地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槐花的香气,再放下背包,取出相机,从镜头里寻找那洁白如雪的一片,悄悄按下快门,也许微风会吹落一些花瓣,落在他的肩上,就像毕业那年一样。
那时舒天杰一定会想起自己吧!
会想起因为她被老师批评的那堂课; 会想起每一个和姜姜做值日的黄昏; 会想起两人一起念课文时的紧张; 会想起她画的并不漂亮的向日葵; 会想起后仰式三分球的清晨的操场; 会想起科学馆里的抛物而传声器; 会想起音乐课后悠扬的布鲁斯口琴《色aled with a kiss》; 会想起海边的明信片; 会想起最后一次说的再见; 湛雅菲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举起胳膊,用手比成取景框的样子。好慢慢移动着双手,透过围起的小小方框,她看见了天空、槐树、阳光和云彩。她相信一定有那么一点,使她和舒天杰的视线穿越时空交融在了一起。
“你喜欢我吗?”湛雅菲看着取景框问。
周围静悄悄的,微微传来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湛雅菲的声音大了一些。
“你喜欢我吗?”她哭着喊出来 。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湛雅菲的胳膊有点酸了,隔了一会,她轻声低喃:“我喜欢你。”
在世界另一边的舒天杰大概会这么回答吧。
从槐荫回汕头之前,湛雅菲去了舒天杰罹难的地方,那是公路的一角,在在丝毫看不出当时的痕迹。
湛雅菲采了几朵野菊花,她把花放在路边,看着那里认真地说:“谢谢你。”
这是注定没有回答的感谢,湛雅菲微微一笑,轻轻地说:“谢谢。”
身旁有车驶过,掩盖了她的声音。湛雅菲缓缓的起来,转过了身。
远处吹来了一阵西风,花瓣在原地打了个旋儿。
“拜拜。”
她仿佛听见了时光那头的声音。
湛雅菲停下了脚步,她猛地转过头,看着舒天杰消失的地方,紧张地站住了。
她终于记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到舒天杰时的样子。
那天放学的时候,湛雅菲和姜姜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往外走,讨论的无非是流川枫和藤真到底谁更帅,柯南为什么总长不大这样的话题。
班主任鲁老师在楼道里跟一个陌生的男生说话,因为逆着光,所以看不清那个男生的长相,走过他们身边时,湛雅菲回过头,笑着说:“拜拜。”
姜姜纳闷地看了那个男孩一眼,男孩愣愣地看着她们。
“那个男生是谁呀?”姜姜问 “什么谁呀?”湛雅菲不明所以。
“就是鲁老师旁边站着的那个。”姜姜捅了捅湛雅菲。
湛雅菲回头看了看,微微一笑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刚刚跟人家说再见!”姜姜翻翻白眼。
“我是跟鲁老师说呢!”湛雅菲挽住姜姜,促狭地说:“不过那个男生还长得挺帅的哦!你喜欢上人家啦!”
“胡说八道!是你喜欢吧!”姜姜掐了湛雅菲一把。
两人说笑着跑下楼梯。
而远处的舒天杰一直默默看着她们的背影。
他们的命运就在那个地方,转了一个弯。
平时见到鲁老师就像老鼠见了猫的自己,那天怎么就突然跟她说了再见呢?
因为想看看他的样子所以才回过头?
舒天杰看起来很帅吗?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谁先动了心?
她喜欢过舒天杰吗?
不喜欢吗?
岁月太久远,有些秘密在光阴中已经难辨,隔着生死的界限,可能不清楚反而更好。
湛雅菲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是她能记起的,关于舒天杰的最后一件事。
回到汕头的湛雅菲慢慢忙碌了起来。
她依旧每天挤地铁,滴乐敦眼药水,吃胶原蛋白,坐在电脑前不停做一大堆看不出来意义但必须要做的工作。偶尔会被经理骂,然后向同事抱怨,没有男朋友的几个剩妇女就会约在一起,去夜店喝一杯,周末的时候姜姜还是会约她出来聊天,刀子们的话题再次升级,从要小孩到婆婆很令人头疼,两人一说就能说上几个钟头。
刀子们也会再提起初恋,姜姜便会无休止地重复与足球小将的那点事,湛雅菲也会无休止地附和着“是啊”,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也会说起姜俊远和韦修博,给姜姜讲北戴河的星空、沙滩和散开的鞋带,讲地球仪的礼物,红酒和戒指。
姜姜说她与韦修博未免太遗憾,湛雅菲没有答话,韦修博的手机号刀子一直没有删,虽然再也没收到那个人的只言片语,但她想说不定哪天她表妹的手机坏掉了,他还会来找她。
湛雅菲与姜俊远也已经不联系了,只是通过他人人网的状态知道他贷款买了房子,准备装修,还有就是金薇功败垂成在筹划为舒天杰在《夏旅》做一个专题,名字剽窃了她的创意,就叫做“初恋爱——寻‘孟’之旅”。
但是这件事她没有跟姜姜说,在他们的生活中,舒天杰真的离开了,没人再说起关于他的种种,多的是新鲜的生活新鲜的人,台风莫拉克重创台湾,传奇巨星Michacl Jackson死因公布,快乐女生几进几评委又爆出内讧,建国60年大庆要用多少烟火……人们每天点击的都是这样的新闻,湛雅菲也是如此,看上去过得很逍遥像是把一切都忘了。
然而不提起并不代表忘记,全部忘记是小孩子们才爱说的大话。
湛雅菲把舒天杰放在了一个独特的地方,那是她心里小小的一隅,承载着最初的美好和感动,让她在琐碎的生活中不再寂寞。
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就是,带着舒天杰的青春一起,慢慢变老,老到要死去的时候,就换上干净的衣服,抱着这几本杂志,闭起眼睛躺在床上,这样如果再见到他的话,就可以当面问:“你喜欢我吗?”
湛雅菲想听他亲自说出来:“我喜欢你。”
初恋时不懂爱吗?湛雅菲并不这么认为,初恋时的爱叫做初恋爱,是最棒的恋爱。
是无论多么不起眼的人,是丧失掉爱情信仰的人,是沦陷于现实中的人,是变成一个个社会符号的人,都一定有过的爱情。
因为拥用舒天杰的初恋爱,湛雅菲的人生始终会亮着一盏灯。
这一点微光是够温暖,她已经幸福过了。
入秋的汕头有点冷,穿着薄风衣的湛雅菲缩了缩脖子,人行道上的红灯变成绿灯,她自由自在着仰起头,轻快地走入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一会儿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