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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五月的南方城市,提前进入了夏天,下午三点的太阳,热辣辣的。道旁树上的知了长一声短一声卖弄着他们的歌喉,让人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我无聊地坐在网吧,数着零星的几张票子。数完了,便打开QQ,上面没几个人。我知道他们一般是在晚上出现。于是我去聊天室,那是个很奇妙的帝国,很热闹也和孤寂。有时拥挤得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一行行跳跃的文字不停上浮,变换;有时又会空旷陌生得令人心慌。 网吧里稀稀落落的几个顾客,有的在打游戏, 有的在聊天,一律很兴奋的样子,与我,与室外的寂静形成强烈的反差。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门口贼头贼脑地探了一下,离开了,但不到一分钟又折回来。凭经验,我知道,这是个逃学的孩子。要是平时生意好,我是绝对不留这样的顾客的。可鬼使神差的是,我居然叫住了他,殷勤地说:“想上网是吗?很多机子,进来吧!” “我……没有身份证,可以吗?” 我笑了,说:“进来吧!偶尔一次玩玩嘛!” 那个男孩充满感激地进来,交了押金,便坐在我柜台旁边的20号机子上,开始了他的三国游戏。 不知怎么,我心里始终觉得不安,不知道是觉得自己有诱惑少年的嫌疑还是担心文化纠察来检查,总之,心神不定得很。快到四点的时候,我希望那个男孩赶快离开,于是开始找他谈话。 “小弟弟,今天怎么不上学?” 那个男孩诧异地抬起头,答非所问地说:“我的钱不够?”在他眼里,我们做生意的,有钱赚就行,不该去管人家的闲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李明威。”男孩一边继续玩,一边随口答道。但立即警惕起来,看了我一眼,说:“怎么啦?” 大约是怕我继续追问他的学校或者什么的。 我正想劝他早点回去算了,门口突然出现两个男人,彷佛是将从天而降。原来来人是两个文化纠察,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仿佛天生的相声演员的搭档,。 他们看看我,又斜着眼睛幸灾乐祸地看了看正专心致志玩游戏的李明威,冷笑一声:“好啊!” 这声“好”里,不知是对今天重大收获的得意洋洋,还是对我违法乱纪的强烈谴责。 “糟糕!”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马上急中生智。我说:“两位,误会了,我弟弟学校今天搞活动不上课,便跟我在这里玩玩。” “你弟弟?”两位包公冷笑。 男孩已经停止了游戏,似乎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来不是第一次去网吧了。 “你,在这里别动!你,跟我到那边去!”胖男人指着我们说,接着把男孩领到网吧另一头去了。 瘦男人开始盘问我:“他叫什么名字?” “李明威。”我暗暗高兴,幸亏刚才问了他的名字。 刚说完,男孩冲我做了个鬼脸,说:“姐姐,我出去玩啦!”瞬间便不见人影了。 “怎样?”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问。 “他说他叫李明威,姐姐叫李漠漠。对吗?” “嗯。” 我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总算落下地了。 两个男人却是很不甘心,按我登记的顾客身份证核查了一次,居然完全没有差错,好在我平时做事比较细致。他们又在网吧转悠了好几圈,试图找出几个烟头什么的,好立些罚款的项目,但他们终于也失望了。 网吧顾客不多,而且都在专心致志上网,没人抽烟。 两个男人终于慢悠悠的走到门口,我心里窃喜:终于躲过一劫了! 然而,刚到门口那个矮胖的男人突然又折回来,扫视一下整个网吧,开始数起里面的机子来:“……36,37,38,39,40,41,42!”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亢奋。 我不由紧张起来。 “42?你们上报的不是40台机子吗?”胖男人用尖利的声音问,很有一种警察英勇捕获小偷的扬扬得意。 “罚款10000元!” 我脑子突然不转了, 很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是这样的,老板见机子老化了不少,便买了两台新的进来。——旧的还没来得及撤走。不信你们可以开35和12号机看看,很久都不能用了。”是小李,他回来了。我仿佛见到救星似的,如释重负。 “不行!谁知道你们怎么回事,照章罚款!”瘦子说罢要撕罚单。 “麻烦您稍等,老板在路上,马上就回来!”小李殷勤的搬过凳子,要他们坐下。 好在小李精明,进门前就给湘打了电话。 不一会,湘就过来了。 他先是问明了情况,然后责备我不好好招待客人,然后连推带搡拉着两个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热情地说:“老朋友了,边喝酒边说!” 说着三人便朝酒店的方向去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正要坐下,李明威又跑了进来,跟我扮了个鬼脸,说:“姐姐,我还有押金呢!” 我一愣,突然明白了,说:“机灵鬼,你怎么知道我叫李漠漠?” “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你怎么会说?” “我姓李,总不能说你姓王吧!还有,漠漠网吧,我估计是你的名字,就瞎掰呗!” 真是个机灵鬼,如果用心走正道就好了。 晚上十二点,湘才回来。 我赶紧给他递了拖鞋,殷勤问他:“湘,都搞妥了吗?最后怎么啦?” 湘没好气的骂:“这群王八蛋,这群吸血鬼!我操他娘的!吃饭,唱歌,给他们叫小姐,给他们红包,一共3000块!” “3000?”我吓了一跳。 “要不怎么的?今年才来一半呀!他们会放过你?你以为我们赚点钱容易呀!” 我什么时候说过赚钱容易来了?听到这话,我有点不高兴,但念在他辛苦又受气的份上,便把不高兴小心翼翼藏起来,带点讨好的口气说: “湘,幸亏他们没抓到那个小男孩,不然就更惨了。” 湘不屑一顾的说:“你们女人懂什么!如果抓到男孩,就不会有这一出了。——他们的目的只是罚款而已,只要罚到了,怎样的名目并不重要的。”好像没抓到男孩反倒是错了,是我机关算尽,害他白跑了似的。 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湘的心情不好,可是,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什么时候湘变得如此看不起女人?又或者他从来就大男子主义?我很吃惊。也很愤怒。下次遇到问题,我去处理好了!不就是花钱吗?有钱花我也搞得定! 然而,我并不想跟他吵,我进去卧室,躺下了。 我期待湘来抱我,轻拍我的背,只有这样,我才有种安全感,只有枕着他的胳膊,我才能安然入睡。 湘并没有抱我。其实他知道我需要他的胳膊才能入睡的习惯。可是,他已经不在乎我能否入睡了。 他已经很长时间不抱着我睡了。 我辗转反侧,夸张的辗转反侧,想引起湘的注意。 可是,他熟视无睹的样子。 他熟视无睹的样子终于激起了我的愤怒,我挑战似的说:“你是不是在怨我?怪我没用?怪我拖累了你?” 湘不作声,侧过身,将背对着我。 我更加生气。 “网吧关门拉倒!我出去找工作!我就不信我要靠你吃饭!”我边说边嘤嘤的哭起来。 若是以前,他见我哭了,会急得立即凑过来哄我,他的至理名言就是:老婆的话永远是对的! 但是,现在,他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很不耐烦的说:“你就别闹腾了好不好!我烦着呢!” 他烦着呢!他对我不耐烦了,对我们的婚姻不耐烦了! 我悲从中来。抽泣了一阵,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又抽泣了一阵。 窗外不知是楼上漏水还是下雨了,水滴在一楼搭建的合金屋顶上,似雨打芭蕉般凄凉,点滴到天明。 而湘,居然很快睡着了。 居然。 即使我在伤心地哭泣,他终能安然入睡了。湘真的有相当的进步了。 檐口一直在滴滴答答着,这种令人极其焦虑不安的声音,像是无比细碎的脚步,一直徘徊在天亮,徘徊到我极度的疲劳,终于徘徊到我梦的边缘…… 又是那个幽谷,还是那许多冰冷的蛇,还是那狰狞的蛇身人面,我再一次惊吓得尖叫一声,醒了。 醒来的时候,我拼命地搂着湘,我想告诉他我的恐惧,我想从他身上获得安全感,我希望湘能像过去一样,父亲拍着孩子似的拍着我,说,漠漠,有我在,不要怕! 然而,湘只是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又做梦了?白天多活动,晚上睡眠质量会高一点。” 他认为我是闲得无聊才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