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夜的火车，上午八点，我终于又徘徊在B市的街头。

　　南方夏日的太阳格外热情，八九点钟的时候已经火辣辣的了，路上行人一律打着花色各不相同的遮阳伞，将一张脸若隐若现地藏在伞面下，给人不够坦荡不够光明磊落甚至有些诡秘的感觉。道旁树上的知了，长一声短一声，叫得有些暧昧，有些困倦。

　　湘应该在上班吧？要不要告诉他我回来了？或者给他个意外的惊喜？他还会惊喜吗？他会因为我回来提前下班吗？

　　不会的。自从他当了副主任以后，好像都不大愿意再把当主任的宝贵时间，浪费在回家跟我一起吃饭看电视睡觉的这些庸俗的事情上了。

　　我决定先不给他电话，却给青青报到了。

　　青青一听见我的声音，就激动：“漠漠，事情都办好了吗？我可想你了！你还欠我一顿请客呢！”

　　“呵呵，一定！不过，现在我还在路上，先回家了。改天一定要请你这个功臣！”

　　“应该的！你跟陈湘小别嘛，我明白干柴盼望烈火了。”

　　“要不……我先来你家？”

　　“呵呵，算了！我知道你言不由衷。对了，我搬家了，在月光花园B座1206房，嘻嘻，老石买的，我们打算下个月结婚。”

　　“这么快？”我很诧异。

　　“不结不行了……我是奉子成婚的。”青青的话里居然有点类似羞涩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青青的筹码。石胜利需要一个儿子。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三足鼎立，也许这便是完整的家。

　　难怪湘那么想要个孩子，如果我坚持不要，我们的婚姻还能走很远吗？

　　迈着沉重的脚步，我开始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一直在想象家里的情形：客厅到处是没洗的臭袜子，卧室里被子不是被子，枕头不是枕头，厨房锅碗瓢盆都找不到先前的家了，臭气熏天……

　　我这样想象，是因为陈湘已经很久不屑于做家务了，他说，家务事会消磨一个男人的斗志。所以我认定，我回去这么久，他一定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了。

　　然而，进门的时候，我惊异的发现，家里居然比任何时候更加井然有序，空气中似乎还隐约的漂浮着某种淡淡的香味。

　　凭直觉，我发现有女人来过。

　　我来到浴室，发现一条从来没见过的毛巾，再仔细一点，又发现地面上有几根染色的长发。不用多想，我就知道最近的日子在家里发生了什么。

　　难怪前段时间湘总是迟迟回家，难怪他总有发不完的短信。难怪他一再要我在老家多陪陪母亲，原来他早就有了预谋。

　　这几天里，我和松在外面浪漫，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家里逍遥。

　　多讽刺的一对夫妻！

　　我把那几根长发小心的捡起来，放在一张白纸上，摆在餐桌上平时湘要坐的位置。然后不动声色的去做饭炒菜。

　　中午，湘回来了。

　　看见我，大吃一惊：“漠漠，你回来了？给你家打电话，说你出去玩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冷笑：“你应该问，漠漠，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让我准备一下？”

　　“你什么意思？一回来就想闹腾点什么？”湘明显的心虚却又要虚张声势。

　　“没有意思。——恐怕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吧！——吃饭。我做的可能不够人家的水准，请多包含！”我感觉自己的声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湘一边坐下来一边在琢磨我话里的意思，突然看见餐桌上赫然摆在白纸上的那几根黄色长发，脸色突然就变白了。

　　他说：“漠漠，你……”

　　我居然用很平静的声音笑着说：“嘿嘿，怕什么？不就几根头发吗？我在浴室里捡的。——别不好意思，你也不想想，说不定我的黑色长发也留在别的什么人的什么地方呢！”我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将那几根头发挑起，分别弹进那几盘菜里，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她的头发是不是也可能这样不小心掉了进去？”

　　“你……”

　　“哈哈……”我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得湘脸色都发了绿。

　　湘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上网去了。

　　我们的战争就这样结束？太没意思了。

　　我默然地走进卧室，身体向后一仰，倒在厚厚的枕头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空无一物的白色，引诱我坠入无尽的虚空里去。

　　我反复问自己，反复问同一个问题：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门响了一声，感觉是湘出去了。又过了几分钟，便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湘回来了，他的脚步声正犹豫着踱进了卧室。

　　“漠漠，请相信我，她只是我单位的一个同事，偶尔路过，借了浴室梳头……”湘说起谎话来显然有点底气不足。

　　“如果我说头发在卧室里发现呢？你是不是要说你们并没上床？如果我说头发是在床上发现的，是不是要说你们并没脱衣服？如果我看见你们脱光了在床上，是不是你会说你没打算进去她身体？”

　　“漠漠，你……你太有才了！居然这么幽默……这么幽默……”湘被我咄咄逼人的一连串假设弄得汗涔涔了。

　　“别解释了，心照不宣吧！”

　　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那里，说：“漠漠，我买了汉堡，你趁热吃吧！”

　　“我不想吃！”

　　“漠漠……你原谅我……我是爱你的，一直都是……”湘结结巴巴。

　　“爱我？哼！”我冷笑。

　　“她是我们车间的质检员，一直喜欢我。前段日子，我们老吵架，她便总安慰我……是我不对，不该伤害你。……我保证，以后不跟她来往了，好吗？”

　　“我没有要求你这么做，我给你充分的权利去选择行了吧！”本来想用最坚硬的语气跟湘说话，但我居然边说边哭了，这一哭，便软了，在湘看来，事情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漠漠……好漠漠……谢谢你给我机会！我以后一定好好珍惜！一定！一定！”湘抱起我，很动情的说。

　　我眼泪婆娑的窝在湘的怀里，心里软了。——我们之间，谁都对不起谁了，他这样做，倒是一笔勾销了我先前对他亏欠，倒是平衡了我对他的愧疚。

　　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怎么好好地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