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三天，突然接到老家堂哥的电话。

　　晴天霹雳，母亲终于离开了我。

　　我哭着打电话告诉青青，哭着打电话跟校长请了个假，便独自回家了。一路上，我总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总觉得，这次回去，母亲一定还在门口迎着，跟过去一样，问我路上有没有吃东西，摸摸我身上胖了还是瘦了。

　　可快到家时，远远的，我就听见家里传出来的哀乐，就看见家门口临时搭建的灵堂。

　　一切都是真的？

　　母亲终于走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爱我的人，现在已经永远的躺下去，永远的睡着了。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唠叨，再也看不见她踮着细碎的步子在厨房和客厅来回穿梭，再也感受不到她殷殷的目光中饱含的深情期望了……望着灵堂上方母亲的遗像，看着那双安详注视着我的眼睛，我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趴在那口黑漆漆的棺木上，我久久不肯离开。我知道，母亲与我现在还只隔着薄薄的一层木板，过不久，就会隔着厚厚的黄土，隔着厚厚的岁月。一想到这里，我就悲痛欲绝。

　　亲友们怕我伤心过度，将我从灵堂拉到了房间，可母亲的气息无处不在，我分明还听见她老人家的叹息，分明还感受到她少之又少的高兴时的轻笑……母亲啊，我还没来得及承欢你的膝下，还没来得及侍奉您老人家，为什么你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为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在？

　　晚上，在与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终于最后一次见到了母亲，她躺在那窄窄的空间里，面容平静，似乎到了一个最美丽宁静的地方。我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摸了摸她的脸，可手指触到的是一阵令人绝望的冰凉。站在母亲身边，我们咫尺之内，却是阴阳两隔，无论我怎么呼唤，母亲都不会答应我了，无论我怎样的倾诉，母亲都听不见了。

　　父亲扒开众人，手扶棺木，哽咽着说：“姊妹啊，我对不住你……”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惜母亲再也听不见父亲的忏悔，再也看不见她最爱的男人泪为谁流。——人为什么非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呢？

　　然而，父亲浑浊的老泪终于化解了我多年来对他的仇恨，那一刻，我终于原谅了他所有的过错。

　　在亲友们的哭声中，祭司开始念祭文：伍李氏，享年58岁。   自小贤惠 淑德聪颖 十六持家 样样精通 孝敬公婆 恪守礼训 拆旧翻新 手巧心灵  寒来署往 春夏秋冬 酸甜苦辣 历尽千辛  刚强自砺 坚贞坚韧 忠厚善良  乐观自信   辛苦操持 扶弱救困 城里乡外 遍播美名 教儿育女 费心劳神 子孙满堂 坐享天伦 平易亲和 遍撒爱心 疼爱晚辈 人人孝敬   含辛茹苦 风霜饱经 功德圆满 福泽后人 吊我太君 日月辉映 江河鸣咽 草木悲情   唁我太君 九泉有灵 慈颜宛在 松柏长青  伏维尚飨。祭文念完，棺材盖就合上了，母亲终于彻底地走出了我的视线。

　　原来一个人的一生，简单的几句话便可以交待。

　　第二天，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有许多是哥哥曾经的朋友，那些面孔，虽然经历了许多岁月，但我依稀还是认得。这些面孔重新鲜活在我的记忆里，令那些尘封的旧事突然又苏生起来。

　　我站在灵堂的入口，向他们一一行礼，眼睛却不停地望下一个。——其实下意识里我还一直在期望有下一个。

　　是的，我还在等江，或许只是期待再见他一面，在大庭广众下，见见。然后，听他关切地跟我说一声：节哀顺变。

　　原来，无论如何，这个名字注定会柔软而坚定地寄居在我心灵的一角，永远无法抹去。我终于明白，骗得了所有人，都无法骗自已，即使一时骗得了自已，却终得面对心灵。我甚至后悔当初向他索要爱情，后悔没有接受他似是而非的施舍。

　　然而，江终于没有出现。哥哥那么多好朋友，只有他没出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或者，江只是要躲着我，躲掉他那些面对我的负疚和尴尬。

　　父亲很悲伤，一下子突然老了许多，高大的身材变得有些佝偻。父亲一辈子到底有没有爱过母亲？我突然间感到困惑。如果不爱，何以那么悲伤？是不是真如青青说说，岁月沉淀的亲情才会真正的隽永？

　　嫂子也随哥哥回来了，还有航航。一家三口，很融洽的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

　　嫂子的悲伤是真实的。因为，在捍卫她和哥哥的婚姻之战中，母亲始终站在她那一边，从女人的立场和角度去维护她的利益，才让他们的婚姻一直维系到现在。

　　是婚姻毁灭了爱情还是爱情圈住了婚姻？我们每个人是不是注定要经历那么多无奈，最后才明白什么才是自己的最需要？

　　回到B市的时候，我几近虚脱。刚要掏钥匙，门居然自动从里面开了。

　　是湘。

　　湘脸上写满关切：“漠漠，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听青青说了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该陪你回去的。”

　　“你不用这么客气，你没这个义务。”我淡淡的说。

　　“漠漠……你瘦了。——饿了吧，火车上一定没吃东西。”

　　“我什么也不想吃，谢谢！”

　　“多少吃点吧，我这就去买点。”湘边说边往外走。

　　我开始有些感动：这就是那个我没有爱过，却共同生活了近四年，吵了四年的男人。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还是只有他，想到要来关心我安慰我。

　　湘跟我刚聊一会儿，电话就响了，我听见湘说：我在外面有点事情，一会就回来，你先吃吧！

　　是李安妮，湘现在的女人，我敏感的感觉出来。

　　“湘，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我口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却很想湘留下来陪陪我。

　　“那——你没事吧？记得一定要按时吃饭，知道吗？你的胃不好。”湘在犹豫着。

　　“你走，马上就走！我讨厌看见你！你就要回到另一个女人身边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虚情假意对待我？”我情不自禁的怒吼，眼泪也喷涌而出。

　　“我走，我这就走……”湘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记得打电话给我。”说着便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了。

　　在老家连续几个晚上的不眠不休，我身体已经疲劳倒了极点，湘一走，我一挨到床上，就睡着了。

　　不久，朦胧中又出现了那个梦境：深山，幽谷，悬崖，冰冷的人头蛇身。我的身子一直往下滑，我拼命大叫：“救命！”

　　突然，从上面掉下来一根绳索，我拼命抓住，拼命往上攀爬，一抬头，居然看见了微笑着的湘，他伸出手，鼓励着我。我得到了极大的鼓舞，突然就不害怕了，于是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安全爬了上去，倒在湘的怀里……

　　醒了，梦依然清晰得很。

　　我很想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尽管我不是个唯心主义者，但这一次，我却强烈的希望有人为我解解这个梦。于是我求助了网络，搜索“周公解梦”。我查看了梦见动物代表什么，查看了做了噩梦预示着什么，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我要的答案。

　　然而，所幸的是，从此以后，那个可怕的梦境就再没有出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