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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接下来的,我要隆重介绍我亲爱的同事们给我介绍的第二个对象,画家杜宗凯。 那天下午刚听同事说起这个人,快下班的时候,就听见楼下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大声急切呼喊:“漠漠——李漠漠……” 我走出办公室,从楼上往下看,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陌生男人仰着张脸,正对着办公室猛叫,我刚想问他是谁,他就对着楼上的我喊话了:“喂,你就是漠漠吧?我是杜宗凯,你快下来吧!” 几个办公室就有人陆续探出头来,意味深长地朝我笑笑,真让我难为情。 天哪!这个杜宗凯。 我赶快一路小跑下去,脸上被羞得通红的,问他:“你怎么跑来学校找我了?我们认识吗?” “嘿嘿,是我久仰你的大名而已。——对不起,吴老师将你介绍给我,我只一眼就认出来了,缘份哪!”他大大咧咧地说,末了还模仿小品里赵本山的口气。 “你跟女人一般都会很有缘吧?”我笑他。搞艺术的都这样,多情,还喜欢夸大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走,你也下班了。我请你吃饭去!”杜宗凯边说边自顾自往外走,压根就没考虑我是不是同意。 我正犹豫着,就看见介绍人吴老师小跑着下来,手里拿着我的提包,说:“漠漠,我给你把包带下来了,你们出去好好聊聊吧。”边说边做了个鬼脸。 出了校门,才发现杜宗凯是开着一辆坦克般的吉普车来的,他用夸张的绅士表情为我开了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然后自己随后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室。 车子的引擎很快发动起来,轰隆隆隆的,那声音有点像我小时候在乡下坐过的手扶拖拉机。这个时候,我才认真仔细地打量起这个男人来:胡子拉渣,头发长长的乱乱的,随意朝后面梳了个马尾巴。记得有人曾说过一笑话:看一个男人是不是艺术家,就看他的头发长不长,看一个女人是不是艺术家,就看她的头发短不短。我想,头发大约便是艺术家们的商标吧! 杜宗凯的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最漂亮的是放在方向盘上的那双手,手指修长,白皙而筋骨分明,是柔美与力度的完美结合。我在脑子里想象着,如果刮掉胡子,砍了他头上乱蓬蓬的茅草的话,眼前应该是个很帅气的男人。 “在想什么?”画家打断了我的想象。 “在感觉你这匹野马呢!有点桀骜不驯,是不是像你?”我开玩笑说。 杜宗凯朝我一笑,说:“借朋友的,这两天他不急用。” 这个男人够坦诚,与那个体育老师相比,我更喜欢这样的性格,清新而自然。 “我带你到雅典西餐厅吃西餐。” 我点点头。车子“嗒嗒”一路,闹哄哄地很快就到了雅典西餐厅门口。 西餐厅不算太豪华,但干净利索。 餐桌中央全都摆着一支精致的红玫瑰,有钢琴名曲《秋日的私语》做背景音乐,到处弥漫着小资产阶级的抒情韵味。零星的顾客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用眼神调情。 我们选择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刚坐定,女服务员走了过来,说: “请问要点什么?”说话的时候,顺手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塑料压膜的单子。杜宗凯看都没看,就说:“两杯红酒,两个牛扒套餐。” 然后,他像终于松了口气似的,深深地陷入那张椅子里,双手则趴在桌子上,像个上课极累了的男孩。 他的眼神清澈,面对面静静的看着我,相当专注。 “看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吗?”我上上下下检查自己的穿戴,觉得没什么问题。 “你长得不对劲。”他还是那样的眼神。 “我……” “到了你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哪来如此清纯的气质,怎么会这么惹人怜爱呢?” “呵呵,这个年龄段?我很老了吗?”我由衷地高兴,女人对于来自异性的恭维,向来是照单全收的。 “你喜欢音乐吗?”他突然转换了话题。 “喜欢,但只在跳水阶段。” “什么意思?“ “扑通——不懂啊!”我掩嘴而笑,做淑女状。 “哈哈,你真幽默。——我喜欢肖邦,偶尔听点巴赫的钢琴,还有莫扎特和贝多芬的,很杂,没有系统地听。” 从一个画家的口里听到这么多音乐名家,这令我不得不肃然起敬,而且,杜宗凯说话的语态一点都不做作,不刻意,完全不像体育老师那样事先备好课似的。 我感觉几个音乐大家把我跟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便主动端起高脚杯,说:“为我们的相识,干杯!” 杜宗凯便也端起杯子,说:“为我们的相识!” “吃吧!吃完再聊。”杜宗凯一声令下,也没看我,自顾自就开始行动起来。 只见他眼神专注地盯着盘中食物,接着便是叮叮当当的飞舞着刀叉,神情似跟战场上与敌人短兵相接般紧张,然后就看见他风卷残云一般,将面前的东西呼啦啦就送进嘴里去了。 整个全过程,最多只用了五分钟。 直到盘子里最后一块西红柿都不见了,杜宗凯才抬起头,嘴角还有残存的果汁,暗红暗红的,很恶心。他这才发现我一直看着他的吃相,露出孩子般的腼腆来,说:“不好意思,我饿了。你慢慢吃。” 若不是先前有那么多音乐家做铺垫,他这么粗俗的表现,一定恶心得我魂飞魄散。于是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搞艺术的就这样,率真,久了就习惯了。 “凯哥,好久不见了,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呀!”我刚吃了几口,一个女人嗲声嗲气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了,抬头一看,一个身材极好打扮妖冶的女人出现在对面,她将长长的手臂搭放在杜宗凯的肩膀上,一双桃花眼轻佻地看着我。 “肖辰,你别胡闹,吓坏了我朋友。”杜宗凯一边说,一边搬开肩上那藤蔓一样的手臂。 “漠漠,她是肖辰,我以前的模特。”杜宗凯向我介绍。 “模特?”那个女人尖利地笑了起来,然后做了个飞吻的动作,说,“画家,你们好好玩,我要等的朋友也许不来了,我出去打个电话。” 杜宗凯问:“漠漠,吃完了吗?吃完了带你去我工作室看看。” 他明明看见我刚吃不到几口,也许是害怕那个出去打电话的女人再次回来纠缠不休? “走吧!”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胃口了。 “服务员,买单!”杜宗凯招招手,然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每个口袋都掏了个遍,一会是20元,一会是10元,全凑在一块,大约也只有五六十元的样子。服务员面露鄙夷,说:“一共192元,2元就算了。” “我就这么多,怎么办?”杜宗凯居然面色坦荡,坦荡得近乎可耻。倒是我,很不好意思,立即说:“我这有,我这有!”然后从包里飞快地拿出两百块钱,递给服务员,说,“不用找了。” 杜宗凯还是坦然地站起来,嘴里喋喋不休地说:“干嘛不找啊,十块钱呢,可以吃两个早餐,可以买一小盒颜料了。” 吉普车开了近半个小时,才到了郊外一栋破破烂烂的楼前。 杜宗凯带我来到一楼楼梯口,说:“到了。”便掏钥匙去开门。 我这才发现,杜宗凯说的工作室,其实只是房东的一个小小杂物间,大白天都暗无天日的。 杜宗凯在门边拉了开关,里面立即亮堂起来。 房间总共6平米左右,连个窗户都没有,墙面用白纸糊着,其中有两面墙上挂的全是画,有些是女人裸体素描,有的是一大片一大片色彩的组合,抽象成什么我也看不明白。 我蹲下来脱鞋的时候,这才发现杜宗凯穿的那双皮鞋对他肯定是忠实极了,一定伴随他南征北战了很多年,鞋面皱得不成样子,上面裂了好几道口子,鞋跟部分磨得变了形。鞋脱下以后,杜宗凯甩了一下他的头,他的马尾巴形状的长发在背脊上跳动了几下。不久,我闻到了一阵臭干鱼似的气味从杜宗凯的身上飘出来,便努力与他保持一定的空间距离。好在他解鞋带的过程中,又有几个艺术家的名字从他嘴唇边沿飞了出去,才让我不至于那么反感,想不到名人还有治疗恶心的功能。 杜宗凯指着墙上的一副女人裸体画说:“漠漠,你看这副画怎么样?我敢肯定,以后我的个人画展,一炮打响的就是她了。” 我的视线定格在那个框子的下面,题名为《圣女》,可我看着那女人的眼神,却觉得跟刚才在西餐厅里见到的那个女人极其相似,野性而充满各种欲望。 我在心里冷笑:这也是圣女?怕是亵渎了一个“圣”字吧!这个时代,别说找不到纯净的模特,连画者的心里也缺乏圣洁了。 “漠漠,我有一个宏伟蓝图。”杜宗凯边说边盘腿而坐,那双白色的袜子早已成了黑白不分的破抹布,在脚趾头的部位,袜子破了个洞,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肉。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情要先回学校处理一下。”我看了恶心极了,没来得及听杜宗凯的宏伟蓝图,便借口要离开了。 “哦……那我送送你?”杜宗凯显然在为自己的宏伟构想失去了听众而遗憾。 “不用了,你忙。我打车回去就行。”于是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杜宗凯的画室。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街上的空气清晰而潮湿,路灯把路边的枝丫和街道照得凄凉。我想,像杜宗凯这样的人,应该是有思想有信念的。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看得出他活得并不轻松,于是,活着到底为什么的问题再次在我脑海里文争武斗起来。 我没有搭车,一边走一边想,大约走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才回到家里。 到家时,我全身无力,带着日益疲惫的沉重的肉身,我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