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迟

　　叹神龙亿万，其心各异。英雄何在？天道难求。满人十三衣甲，入主中原为霸，短短六十年王业，摧毁了，天朝大国，万年神话。大厦腐烂将倾，历史总重复，如同走马。腐败如斯，怎怨得别人打？纵有千军万马，却难挡，成群解甲。流血泪，雉法易服天下。

　　人是按习惯生活的，不同的人群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游牧民族在北方恶劣的生活条件之下，形成了刚毅，坚忍，并且随时随地联合起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共同度过一个又一个灭顶之灾。在草原遭到大旱灾，大雪灾时，他们联合起来进入中原农耕地区，进行有组织的杀戮，劫掠。粗野强悍的游牧民族从小生长在马背上，行动迅速，如同狂风暴雨，在冷兵器时代，没有任何力量可与之对敌。

　　满人以十三付衣甲起兵，短短六七十年就横扫了有着上万年文明史，亿万汉人的辽阔疆土。以汉制汉是他们的法宝，[三国演义]是他们的兵书战法。对内也有着争斗，对外却是同仇敌忾。游牧民族平时的分散，不影响相互之间的协同作战。满人一旅胜过汉人十万，这是公认的事实。

　　农耕民族聚族而居，生产生活相对稳定，人们需要这种稳定。由于人口的繁衍，土地的减少，在家族之间，兄弟之间，骨肉之间就产生了无休止的争斗，而且一代胜过一代。农耕民族的诡诈与自私远远超过了带有原始气息的草原游牧民族，窝里斗永远存在，对内部往往比对外部更加凶残。

　　华夏民族有着最为完善的思想体系，最为完美的道德标准，是任何人也难以达到的标准。由此产生了虚伪，矫揉，明争暗斗，这些主要表现在上层社会。自从打败了孙可望之后，刘文秀首先进入了贵阳，收编了孙部三万精兵，布置到了前线，抵抗清军的进攻。清军是陆续抵达的，由北而南，最远的相距三四千里地。刘文秀希望在清兵尚未全部集结之前，将其各个击破。对刘文秀的这种安排，李定国极为不满。

　　李定国既有刚毅，忠贞的一面，又有着狭隘，猜忌的一面，这与早年的生活环境影响有很大的关系。他曾是个流浪儿，见到过太多的诡诈与背叛，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听说孙可望走降了满清，给所有的故旧都写了招降信，许以高官厚爵，荣华富贵，孙可望已经被清廷赐封为义王了，哪个将领带兵过去，都有侯伯之封，这是个挡不住的诱惑。李定国信得着自己的人，信不过孙可望的旧将。将那些将领传唤回来，重新安排了自己信得过的人，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这些将士都是亲朋故里，过去是成群结伙做的流贼，选出的首领。如今忽然给换了，兵将离心，普遍有抵触情绪，作战能力减损了多半。李定国追究过去，以跟随孙可望远近厚薄来论功罪，孙部将领带兵多寡重新进行调配。归降的二十余万人马如同低了一等，人人都有怨气。李定国善于作战却不善于用人，刘文秀也受到了排挤，遭到猜忌，只好领兵回到了建昌，整日里闷闷不乐，私下里对人说道：“退狼进虎，晋王必定败国。”有病不肯医治，死在了建昌。留下遗表奏道：“我死国事可预知，臣精兵三万人，皆在黎，雅，建，越之间，尝窖金二十万，臣将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后，若有仓猝至，妻操盘具以待，臣子驾驭辇车以迎驾幸蜀。以十三家之兵出营陕洛，则可转败为胜也。”

　　李定国向来很自负，新胜了孙可望，拥兵三四十万，整日里赞颂之声不绝于耳。朝政大事一手握定，皇帝言听计从，哪里会有什么败亡之事？对于李自成旧部他只想利用，从未打算过靠他们来挽救局面。蜀中都是刘文秀的人，李定国可不愿意入蜀仰他人鼻息。李定国聘任了一位得道高人，乃是活神仙贾自明。活神仙作起法术，立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可驱使神兵神将，无往而不胜。贾神仙小往大来，兜率宫内藏有亿万星宿，上通天庭。曾现身金刚身高三丈，如同一座小山，凶恶无比。活神仙正在赶制金刚，需要一尺余高的木人让神人附体，每位金刚都得费一番功夫，活神仙每日忙个不停。

　　李定国并不担心清军进攻，来的越多越好。到时候活神仙祭起一场大风，先来个火烧连营，然后神兵大显身手，百万清军不足虑也。李定国担忧的是朝政不清，整日里与官员们进行交流，宴请不断，李定国有些飘飘然了。

　　平定孙可望是论功行赏的，官员们争功修怨，相互撕咬，没有人以国事为重。对白文选的争议最大，他是孙可望的亲信，又临阵倒戈，功不可没。晋王还是信不过他，削了他多半的兵权，令其在外面镇守。当初归附明廷，就是李定国，白文选前往盟誓。明臣范旷对二人开陈大义，激其忠义之心，二人都很受感动。范旷问二将道：“如果日后孙可望背盟，汝等将如何行事？”李定国当即答道：“可望扶明，我则奉之。若其背盟，我则杀之无难也。”白文选也是这个态度。后来孙可望无人臣之礼，白文选见了范旷总是面有愧色。

　　钱邦邑巡抚四川时，白文选与忠国公王祥曾盟誓于乌江，共扶大明，钱邦邑执牛耳主盟。后来孙可望趁王祥不备，袭了遵义，兼并了三十六镇，杀死了王祥，白文选再见到钱邦邑时羞愧得汗如雨下，不敢仰视。钱邦邑说道：“非公卖国，乃他人卖公尔。”白文选见钱邦邑能够理解他，也很感激。在安隆二人披心沥胆，进行了沟通，对孙可望谋逆行径，都很愤怒，相对泣下。白文选对钱邦邑折箭发誓；必杀可望。

　　李定国进入安隆，也多亏了白文选暗中配合。孙可望之败，也多半是白文选起的作用。钱邦邑剃发出家，报国之心不死，通过白文选举荐好友程源为秦王府兵部尚书，自己又还俗进入了秦王府，暗地里联系旧臣，与孙可望镇将交上了朋友，不知不觉之中进行策反。那些镇将们都出身流贼，粗鲁朴实，与文臣结交很是高兴。酒酣耳热之后，旧臣们善加开导，都有些开窍，指着孙可望的名字骂道：“刚剥下一张贼皮，又生一张贼皮，老子可不想再跟他做贼。”白文选所以能率部临阵倒戈，主要是平日里旧臣们所起的作用。就是白文选的再度起用，也是程源劝孙可望白文选骁勇可用，使功不如使过，最后促成的。

　　论功行赏，程源，钱邦邑应该算是立有大功，却被马吉祥唆使同党弹劾二人曾出任伪官，臣事可望，非纯正之臣。众口烁金，二人揭发马吉祥鬼域之事，马吉祥已经结交下了李定国的亲信金惟新等人，全不当用。马吉祥又成了红人，暗地里左右朝政，李定国被他巧为利用，却浑然不觉。

　　从永历十一年九月平定孙可望，一直到永历十二年六月，晋王几乎没安排任何军务，整天忙的就是不急之务。程源，金简接连上奏，言语激烈，抨击朝廷道：“眼下内患虽除，外患方棘，强敌大兵临境，待我处鹬蚌相争，以奋其勇。而我酣歌于漏舟之中，熟睡于积薪之上，能保得几日？晋王通晓军事，如何亦泄泄如是？”

　　李定国所听到的都是赞颂之声，如何听得这种话？气急败坏的向皇上奏道：“臣冒万死，剿除孙逆，整军备战，如何误了军国大事？孙逆招降纳叛，臣不得不防。朝内纷争不息，非臣之罪，如何怨到了臣的头上？”皇帝无奈，传旨将二臣各廷杖二十，不得诬告晋王，众臣认为不可。正在争论之时，前方传来清兵攻陷武岗，靖州，沅州，辰州，贵阳，安顺全部丢失，巡抚冷孟仁已死的消息，李定国才下跪引罪，二臣躲过了杖责。

　　清军集结完毕，大举进攻，广西南太，四川的川南，川东，全都沦陷。活神仙贾自明本是洪承畴派来的奸细，拖延李定国出兵的目的已经达到，丢下几百木人就逃之夭夭。李定国大怒，发兵四下搜捕，将贾自明追到，秘密处死。此事不敢张扬，七月大举出师，皇帝筑坛拜将，授其黄钺，亲自推毂，古之命将之礼无不具备。李定国也感到羞愧，决心挽回败局。大军先由关索岭进兵，李承爵告急，大军改行黄草坝。明军没有进行有效的备战，粮饷两缺，军心不稳。人数虽多，皆无战心。

　　石关乃是天险，明军进入石关，在炎遮河扎下大营。命祁三升把守鸡公背，李承爵把守孙家坝。两处山高坡陡，运粮运水都非常困难，将士们经常断顿。与清兵几次交手，清兵折了上万，李定国派人到昆明报捷。

　　在孙可望的配合下，洪承畴收买了土司，绕出明军之后，占了临安，腾越，向明军杀了过来。李定国与清军在炎遮河之右展开决战，取得了小胜。明军不备，清军已经将营垒推进到了明军大营跟前，逼明军出战。明军施放枪炮，清军施放弓箭，双方相持不下。忽然刮起了北风，明军枪炮点燃了山茅野草，烟焰障天，明军大营成了一片火海。清军顺风发炮，明军全面崩溃。二十余万人马，如同山崩，李定国也随着乱兵拼命奔逃。

　　李定国见大势已去，昆明难保，变换服装潜入昆明，劝皇帝速速离开昆明。刘文秀部将陈建等人奏道：“蜀王留有遗表，建昌已是三熟，存粮不下数十万石，积银不少于三十万。宫殿官舍，将士军营都已完工，皇帝还是移驾蜀中为宜。”

　　李定国不以为然道：“小小建昌，何以容纳十万大军？加上官员士绅，不下二三十万，还是奔往南楚，缓则出粤西，急则入交趾。”李定国不愿意入蜀是对刘文秀的部下存有戒心，夔东十三家拥兵四五十万，在那儿屯田，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一下子就丧失了。大臣中多数是云贵人氏，不愿意入蜀，黔国公沐天波奏道：“清兵趁胜越过黄草坝，临安，广南道路已绝，南楚已去不得。自迤西可奔缅甸，其地有粮可资，荒远无际。倘若形势缓和，占有大理，两关之地，也不失蒙段霸业。”皇帝是想入蜀的，第二日全体文武就向建昌出发。冯双礼被封为庆阳王，主动向李定国请战道：“某与公俱是明臣，公辅帝西行，以图后举，此乃难者。某一介武夫，愿守会城，与此城共存亡。”李定国感动得直流眼泪，答应下来。吴三桂进兵快，与冯双礼在昆明大战。明军皆无战心，城破之后，冯双礼被擒，械送到北京，不屈而死。

　　马吉祥与郝承裔有私仇，不同意皇帝入蜀，就四下活动，让大臣们说动李定国，还是奔缅甸为妥。艾能奇之子艾承业，艾承先，纠集狄三瞍等人作乱，埋伏一千精兵在大寺里，想要劫驾作为降清之礼。李定国得知此事，率二千精兵进行护卫，艾承业等人没敢动手。马吉祥等大臣主张奔往迤西，正合李定国之意，就传令改道。从昆明出发时，随行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就有一二万人，乱兵十七八万，百姓不下五六十万，从古以来朝廷奔波从未有过如此众多的人数。山路崎岖，每日行进三十余里。将士无粮，就抢夺百姓，百姓躲避乱兵，四下逃散。乱兵没了约束，不但是百姓的妻女，就是文武百官的妻妾子女，皇室贵人宫女，都遭了劫难，无人敢管。永历皇帝连饭都吃不上，左右贫困交加，病倒的，饿死的，随处可见。李定国率重兵殿后，收抚难民。到了楚雄，留下部将王国勋坚守。清兵追杀过来，王国勋在普朋战败身亡，楚雄全郡都落入清军之手。李定国见军心已散，便要求留在大理阻挡追兵，皇帝只能同意。

　　白文选招收孙家坝的溃兵，约有一万余人，在下关布下了防线，李定国大喜，带兵三百，前去探视。白文选遭李定国排斥，不肯重用，心里也有怨气，慷慨悲愤的斥责李定国道：“皇帝举国付之于王，王不思尽心于国事，嫉贤妒能，排斥异己。如今事已至此，谁负其咎？公于炎遮河率先逃跑，不见数万军民，呼天唤地，枉死于刀锋之下么？”刘文秀，白文选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孙可望的旧部都遵从他们二人的号令，引起了李定国的猜忌，削弱二王兵权。事已至此，李定国也有些个惭愧，向南叩首道：“臣罪该万死，幸皇恩浩荡，已赦免臣罪。今愿以一死，以赎前罪。”

　　白文选生气归生气，还得顾全大局，挥泪说道：“王死无益，可速速离去，招收溃卒，整顿兵马，雪此大辱。我在此断后，挡住敌兵，大军可有喘息之机。”李定国含泪而去。三日后，吴三桂已从昆明杀到。白文选率领一万招收的溃兵，与五万清兵大战于龙尾关，被清军所败。再战于叮当山，又一次战败，死伤四千有余。白文选无奈，带着残部败走右甸，木邦，大理，蒙化，云龙，清兵随后追杀。永平，永昌也都落入清军之手。

　　在此期间，李定国招集溃军，在磨盘山下聚起一万余人，设三处埋伏。窦民望大军为初伏，高文贵为二伏，王国为三伏。等清兵进入埋伏，以号炮为准，三伏同时横击清兵。李定国在山顶举旗为号，统一指挥。这是明军最后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给追杀的清军一个狠狠的教训。

　　卢桂生见大明已是朝不保夕了，与其做一个逃难的明臣，还不如归降满清，也有个进身之阶。卢桂生来到了清军大营，将明军在磨盘山设伏之事报告了清军，清军大惊，不走山路，在山上草丛中乱射乱打，伏兵已是暴露。窦民望没有办法，只好鸣炮全军出战，与清兵混杀在一起。另两处埋伏也前来助战，从清晨混战到中午，死尸累累，遍及山野。窦民望被清军射死，明军退守险要。明军抵抗的是满八旗主力，满兵死伤三千有余，满酋沙里布战死。铎尼，爱兴阿两支生力军先后赶到，明军所剩无几，只好败退，攀山越岭，逃了出去。打听皇帝何在？知情者说已经进入了缅甸。李定国道：“君臣同死无益，姑在此收拾残军，以图再举。”沿途又招收了一些溃兵，来到了孟定，过耿马，猛缅，孟艮不肯容留。李定国灭了孟艮，占据其地，檄调诸将来此处会合。广国公贺九仪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全师从广南渡过九龙江来到了孟艮，李定国的军势复振。派祁三升入缅甸迎接皇帝，无功而返。